第11章 福是命兮禍在天(五)
當天晚上,毒不死說人老了,晚上得要人服侍才行,非要羨塵一起去他的屋子裏睡覺。羨塵只得答應。
那天晚上,羨塵躺在地鋪上,怎麼也無法入睡,他的眼前總是閃過那匹馬悲傷空洞的眼睛。想着想着,淚水把他的枕頭浸濕了大半。後來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口中仍在小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第二天,毒不死起來之後,一腳把剛剛睡着的羨塵踢醒。
洗漱完畢,兩個人一起吃過了早晨的米粥之後,毒不死帶着羨塵來到了城外的荒郊地里。
老頭一路春風得意,可是羨塵卻要背着一個大筐在後面跟着,筐裏面是一口人腰身粗的水缸。老頭領着羨塵來到了一個又一個山坡和窪地,指着一株株莫名其妙的植物對羨塵說,采這個,挖那個,不能斷了一個根須,損了一條枝葉。他隨身竟然帶着一壺茶,在羨塵大汗淋漓在挖掘的時候坐在樹蔭下品茶。
傍晚的時候,兩個人又回到了客棧裏面。羨塵的缸裏頭就總是有各種各樣的植物漂浮在水裏面,有時有三五株,有的時候只有一株。
到了晚上,有些植物就成了羨塵的宵夜。雖然苦澀難吃,但是比起讓他吃百草霜,這些植物簡直就變成了無上的美味。
毒不死找了一個腿腳不利索,跑的比較慢的夥計又搬了一張床進來,這樣羨塵終於不用再睡在地上了。老傢伙說,“睡在地上也可以,不過寒氣入體,第二天起不來,誰給我背筐?”
羨塵本來性格溫厚,又能吃苦,和毒不死相處幾日倒也和睦融洽。
轉眼間,十天過去了。
這天,一個穿着杏黃長裙的女子來到店中,店裏的夥計直接帶着那姑娘來到了二樓偏角的房間。不用說,正是文蓮來找羨塵回家了。
郝友錢郝掌柜坐在那間小屋裏面,面色十分不善。
文蓮隔着桌子對着郝掌柜一拜,口說萬福,“掌柜的給您添麻煩了,羨塵在這有沒有闖禍?”
郝掌柜陪笑說,“沒有,令弟很乖巧,也很討人歡喜。”
文蓮一笑,“那便好,我這就領羨塵回去。這些日子多虧掌柜的照顧,這是十枚銀錠,還請掌柜的笑納。”
郝掌柜說,“不麻煩,羨塵這幾天跟着店裏的採藥師傅出去採藥了。已經有夥計通知羨塵回來,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叫人準備車馬。”
郝友錢開門對一個夥計吩咐了幾句,然後又對文蓮說,“縣衙住的還習慣嗎?”
文蓮不理解郝友錢是什麼意思,“我一介草民,頭一次住那麼大的房子,真的有些無所適從。”
郝友錢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為文蓮倒上了一杯茶,接著說,“姑娘今年年芳幾何?”
文蓮猶疑一下,隨即說,“小女子崇仁五年生,今年已經二十三了。”
郝友錢將一張白紙樣的臉湊過來,“那姑娘可否有了婆家?”
文蓮更加疑惑,但是仍然回答說,“還不曾婚嫁。”
郝友錢一拍巴掌,臉上竟然罕見地露出了激動的神色,“姑娘不知看出來沒有,現下就有一個天大的好姻緣,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文蓮冰雪聰明,當時心下明了,但是礙在郝掌柜照顧羨塵的顏面還是說,“恕文蓮愚鈍,掌柜的還請明說。”
郝掌柜看到文蓮的神色,已經猜到她必然會拒絕,可是仍然努力遊說,“這樁天大的好姻緣就是咱們縣老爺的二姨太,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輕貌美的姑娘都想得到縣老爺的青睞,可是都沒入了老爺的法眼。姑娘可是讓老爺朝思暮想的可人兒啊。”
文蓮噗嗤一笑,似乎聽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話,“縣老爺確實經常去我那裏討教詩詞書畫,可我待他只如自己的父親一樣,從來沒有過其他念想。掌柜的如果要做這個媒人,可是白費心思了。我弟弟年歲還小,我如果出嫁了我弟弟就要隨我到了婆家。我倒沒什麼,多大的委屈也只是當做清風吹過,可是我怕我弟弟受欺負。所以,我弟弟沒有成年之前我還不想談婚論嫁。”
郝友錢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只能說,“那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姑娘安坐,我出去辦一些事情。”
文蓮起身作揖,那郝友錢推開門就出去了。
話分兩邊。凌吾縣城外的荒野中,一個夥計找到了羨塵和毒不死。
聽到姐姐來了的消息時候,羨塵連問了三句,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簡直高興得要蹦到天上去了。但是想到了毒不死還在等着自己挖掘草藥,他偷偷地向著老頭的方向瞥了一眼,沮喪地跟那夥計說,“還請幫我轉達給我姐姐,就說我這裏還有一些活沒有幹完,一會才能回去。”
毒不死在一旁放下茶壺,剛才看羨塵在那裏高興的樣子,嘴角也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這時羨塵偷偷地瞄着自己,又一副哭喪臉的表情,就咳嗽一聲,對着羨塵喊着,“是來接你的人嗎,去吧,剩下的我老頭子自己幹了。”
羨塵以為老頭又要發火,趕緊說,“老伯,是我姐姐來接我了,我幫您把這草藥背回去。再去找我姐姐。”
毒不死心頭火起,“要你走就走,唧唧歪歪什麼,老頭子這不用你了,滾吧!”說完轉過了身,自顧自喝茶熄火,不再理羨塵了。
羨塵心中想着就要和這位脾氣古怪但是卻不壞的老人家分離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見。不由得心中一酸,眼淚就欲奪眶而出。他伸手擦去淚水,對着老人的方向下跪,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和夥計一起朝城裏走去。
毒不死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把最後一口茶水喝完,自言自語地說,“難得啊難得,心性品德腦筋一點不差,將來哪位高人點撥貫通必成大才。可惜老頭子我也就只能幫你走到這了。你小子自求多福,有緣再見吧。”
說完起身朝着南方走去,優哉游哉地走遠了。
羨塵自己認識回客棧的路,就一路上跑回了客棧,將帶信的夥計遠遠地甩到了後面。
他氣喘吁吁地打開門,眼前的姐姐明顯消瘦了一圈,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羨塵心中好不難受,但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二日清晨,臨走的時候,羨塵怕姐姐說她亂花錢,就偷偷找到郝掌柜,低聲地問道,“掌柜的,那兩個金銖不知還有沒有剩餘。如果有的話我想能不能拿一些補品回家繼續給姐姐補補身子?”
郝友錢盯着羨塵的臉看了半晌,略一思索,讓夥計去取了一根人蔘給了羨塵,珍重地說這是三十年的山參,應當如何熬湯如何如何一一叮囑完。
文蓮羨塵兩個人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的,上了馬車就和掌柜的告了聲別。兩人一個小小的包袱,坐在馬車中,迎着朝陽踏上了回家的路。
路上歇了一日,羨塵和姐姐兩個人隔日便回到了安和鎮。
下了馬車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雖然依舊四面漏風,矮小破陋,但是羨塵卻感覺心裏有說不出的踏實的感覺。他看着姐姐在旁邊忙碌着整理包袱,心中覺得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這幾天的經歷和遭遇就是一場已經結束了的噩夢一樣,可怕,但是畢竟已經結束了。
命里多福,羨塵的姐姐有一次對羨塵這樣說,他命中吉星高照,漫天神佛都站在他這邊,必然能夠逢凶化吉。羨塵抬頭仰望着天空,幾朵被夕陽染紅的閑雲正在天邊漂浮。他心中默默祈願,就讓生活永遠這樣下去就好,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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