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福是命兮禍在天(四)
吃過了晚飯,郝掌柜吩咐夥計帶着羨塵一起去客棧後面,看看給羨塵重新安排的房間。
經過後廚的時候,羨塵竟然又聞到了包子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特別的香氣。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那種無論如何都要把這種香氣的來源吞入肚中的衝動了。滿心好奇之下,羨塵非常想看看這種包子是如何做出來的,以後回家也可以給姐姐做來嘗嘗。於是便請求帶路的夥計帶他去后廚,那夥計剛才看着羨塵被掌柜的請入了小屋吃飯,心想這個少年也許是郝掌柜的親近任務,所以猶豫了一下就也應允了。
進入后廚之後,羨塵四處尋找卻並沒有發現什麼包子,只看到一個老人正在後廚之中用扇子輕輕地扇着一個砂鍋,砂鍋之中是一種黑乎乎的粘稠的液體,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氣泡。正是從這個砂鍋散發出那種奇異的香味。
仔細看那老人,頭髮黑白相間,兩條眉毛烏黑濃重卻在眉梢的位置有一撮白毛。年齡看上去足有花甲之齡,兩隻手像是老樹皮一樣溝壑縱橫,但是看他的臉卻似乎只有十幾歲的樣子,當真是鶴髮童顏。
羨塵在老人身邊蹲了下來,好奇地問道,“老伯,您這湯是怎麼做出來的啊,怎麼這樣個香法?”
卻不料那老頭只是冷哼了一聲,絲毫不理會羨塵。
羨塵無法,只得打起退堂鼓。他站起身來,卻驀然發現旁邊灶台的地上正放着一隻馬頭,一個夥計正將案板上一坨已經變成肉糜馬肉收到銀色的盆中。
羨塵腦中突然之間變得空蕩蕩的,一片空白,隨後冷冰冰的現實彷彿是融化的鐵水一樣灌入他的心中。他瞬間明白了自己吃了什麼——那匹不顧生死把他送到縣城的小馬。羨塵眼前浮現出了那匹馬悲傷空洞的眼睛,那眼睛沒有神色,卻依然望向天空,似乎上天能有讓他疲憊破碎的靈魂安眠的答案。
他的胃裏面猛的抽搐了一下,塊狀的糜碎的一股腦和着黃-色的酸液一起都吐了出來。吐出來的東西濺到了旁邊的一些柴火上,像是瀝青一樣拉成了一條絲線落下。
羨塵心中難受,呆立在自己的那堆嘔吐物旁邊,淚如雨下。
那正在燒葯的老人卻鼻子一皺,雙眼猛然睜大,臉上怒氣勃發,哪裏還是一個年到耄耋的老人,根本就是一隻被觸到傷口的豹子。
老人臉色陰沉,重重地哼了一聲之後,揮袖走出了后廚,一個不長眼的夥計恰好站在門邊清掃,撞見那個滿臉怒容的老人,只是嚇得雙腿發軟,根本不知應該如何躲避,只站在門旁呆如木雞,牙關亂顫。
那老人正在暴怒之時,飛起一腳踢翻了那個靠握着掃把才站穩的夥計,揚長而去,無人敢攔。
那老人徑直走到了二樓偏角的房間,直接推門而入,重重地關上之後。他雙指併攏成劍指指着郝友錢,說,“郝貪財,你真歹毒,這七日續命散怎麼能給那小孩用?!這是續命的奇葯,可正常人服了之後也只能活七天!”
郝掌柜面色不改,依然端坐在酒桌上拿着酒杯自顧自地飲着。“失敗了嗎,那孩子怎麼發現的?”
“哼,早知道你們這些人無信無義,都怪我大哥一時財迷了心竅。也好,我這就去找大哥,從此我們各走各路,再不相干!”
“想走就走嗎,你以為郝家的客棧是什麼地方?”
“嘿嘿,郝小子,我知道你郝家不缺一個呼吸之間取我性命的好手,可是沒用,我毒不死想走,這天下還沒有幾個人夠資格來攔!”
郝掌柜抬頭直視毒不死的眼睛,說,“你可想清楚了?就為了一個互不相識的小子,值得嗎?”
毒不死淡然一笑,說,“嘿,這不關是誰的問題,我老人家一生不知給多少人下毒,從來沒有人死在我的毒藥之下。這小子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但是別用我的毒!”
郝掌柜聲音漸高,“這可由不得你,你兄弟二人受我郝家供奉,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哪有你抗辯的份?”
毒不死大怒,“老子在江湖上打出名聲的時候你還在哪個婊︵子的懷裏吃奶呢,也敢對老子發號施令?去!”
郝掌柜聽到那聲去的時候臉色大變,急忙低身朝桌子底下鑽去。他素來聽說毒不死的手段防不勝防,可是到底是什麼手段,也沒人能說清。誰想毒不死突然發難,當此關頭,只盼着能躲過一時。
那毒不死看到郝掌柜的模樣頓覺解氣,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郝掌柜從桌子底下鑽出來,狼狽不堪,滿臉漲的通紅,一腔子無名火不知如何發泄。他雙目圓瞪,咬牙切齒地對毒不死說,“別忘了你大哥還在我們手上,今日受你欺辱,來日一定十倍奉還。”
毒不死收起笑容,臉上掛滿寒霜,兩隻眼睛如毒蛇出洞,“動我大哥一根汗毛,一定要你生不如死!”
毒不死說完轉身離開,出門之前回過頭對郝掌柜說,“不知你小子打的什麼主意,但那孩子我保了。”說完摔門而去。
毒不死又回到了后廚,看到羨塵還站在那個地方,他臉上淚水已經乾涸了,但是仍然獃獃地看着那個馬頭,一聲不發,似乎已經神遊物外了。
毒不死見狀,站定在羨塵旁邊,吐氣開聲,嗡地一聲響,“嘿,小子!”
羨塵被震的身子一晃,他目光獃滯,轉頭看着毒不死,喃喃地說,“老伯,善良溫順就要被人食肉嗎?”
毒不死看着羨塵迷茫的雙眼,一時思緒萬千,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後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世間本來就是如此殘酷。”他雙眼望天,思索一陣之後隨即又說,“你小子和我也算一場緣分,這幾天你就跟着我,幫我老人家跑腿打雜。”
羨塵不解說,“郝掌柜……”
毒不死一下子發怒,“屁,吃飯你光長肉了,怎麼就不長腦子?在這裏老子最大,都聽老子的!去,先給我找二斤百草霜去。”
羨塵只得答應下來,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老伯,百草霜是什麼東西?”
毒不死氣不打一處來,“怎麼碰上了你這麼個笨小子,笨死你算了……”罵完還是不解氣,他哇啦啦四處找發泄的東西。說來奇怪,本來后廚熱火朝天地都準備着客棧裏頭客人的晚餐,這時候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毒不死一個縱跳跑出了后廚,只聽外面啊的一聲慘呼,想來又是有人遭了毒手。羨塵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在後廚,不敢亂動。
一會功夫,毒不死心滿意足地進來,竟然和顏悅色地對羨塵解釋說,“這百草霜就是燒鍋底下的黑灰,你去找一口閑置的鍋,刮一些拿來給我。”
羨塵看着毒不死臉上的笑容心驚膽寒,不知這老頭又什麼時候發火,只得取了一個盆,找了一把剔骨的小刀,自己去刮百草霜去了。
待羨塵端着盛滿百草霜的盆子給毒不死看的時候,毒不死正悠哉地坐在院子裏喝茶。他瞥了一眼羨塵的勞動成果,就說了一個字,“吃。”
羨塵疑惑地看着這個古怪地老頭,吃?吃什麼?
看羨塵沒有動作,毒不死又大怒道,“讓你吃,懂不懂?”
他猛地起身,左手一探就抓住了羨塵的臉,手上用力擰開了羨塵的嘴巴,右手早就抓了一把百草霜在手,胡亂地就往羨塵的嘴裏塞去。羨塵掙扎不過,毒不死的手像是鉗子一樣讓他無法動彈。那百草霜進嘴之後整個嘴巴都變成了一個灶膛。羨塵乾嘔了半天,顯然大半的百草霜都卡在了喉嚨處,不上不下的。他難受的緊,趕忙搶過毒不死手中的茶壺,一壺水下去,終於好受了。
毒不死拍去手上的飛灰,哈哈大笑,似乎非常解氣一樣。接着毒不死把那剩下的大半盆百草霜一股腦地都倒在了自己熬制的那個砂鍋之中。之後冷哼一聲,一腳將那砂鍋踢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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