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司掌墨國財政,國庫空虛,宮中處處都需要用錢,那些官員的俸祿也不能短缺,讓他很為難,為了這些花銷,不得不東湊一點、西挪一些,拚命想辦法擠出銀錢來,所以他可說是最支持陛下向那些貴族世家徵稅的人了。
可他眼巴巴的盼了又盼,那些稅遲遲不上繳國庫,讓他急得跳腳,卻也無計可施。
冬十一這幾個月在墨良浚身邊,多少也了解一些朝廷的情況,加上她爹又是掌管朝廷財政的大司農,目前國庫的窘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墨良浚沒為了充實國庫而向百姓增稅,而是向那些王公貴人與世家大族徵稅,這點她很贊同,可惜成效不彰,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墨良浚才登基半年多,尚未立威,所以臣子們無懼於他;另一個原因是這些世家大族把持墨國朝政已有數百年之久,朝廷中每個部門都有貴族子弟,依仗着這些,因此他們也沒在怕。
若是要徹底改革,恐怕真的會引起一番大動亂,若沒有妥善的因應之策,後果只怕難以收拾。
想到這裏,她忽然有點替墨良浚擔心起來。
「要不我勸陛下還是暫時別施行這考試取才的事好了,等有萬全之策再來舉辦。」她說道。
冬宣明搖頭,「陛下決定要做的事只怕沒人能勸得了他。」
就像半年多前先皇重病即將歸天之際,明知局勢對他不利,仍堅持要爭取皇位,他不惜一切代價,豁出性命,歷經了不少艱難,終於成功登上寶位。
然而在那場奪位之爭里,先皇的九位皇子只剩下陛下的同母胞弟勤王墨斯年活了下來,結局十分慘烈。
想到這一切全是為了……他心裏便有着說不出的沉重。
「……所以說,微臣懇請皇上待有了萬全之策,再來施行考試取才之事。」
翌日,冬十一將昨日與父親的談話告訴墨良浚,希望能說服他暫時取消這個決定。
墨良浚坐在御座上,支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並沒有開口。
見自己費心勸了半晌卻得不到回應,又被他用那雙銳利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她背脊發毛,悄悄後退兩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不是她自戀,實在是他此刻的眼神太火熱了,看得她小心肝都忍不住撲通撲通亂跳,但不是心動,而是被嚇的。
說起來,墨良浚下顎那道疤痕雖然讓他破了相,卻平添幾分粗獷的陽剛氣息,整個人更顯得英朗俊挺。
若她現在是姑娘的身分,那麼不論她喜不喜歡他,能得到他的青睞,她定會暗暗竊喜,可問題是她現在是男兒身啊,被一個男人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真的很難不心驚肉跳。
她略略清了下嗓,決定說些什麼來轉移他曖昧的視線。
「微臣相信陛下定能看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不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貿然推行科考。」
墨良浚嘴角咧開一抹笑,終於出聲了,說出的話卻是——「你這麼關心朕,朕很高興。」
她無語的看着他,不知他怎麼會得出這樣的結論,「身為人臣,關心陛下是理所當然的。」
她這句話彷彿朝他頭上澆了一盆冷水,墨良浚臉上的笑意頓時斂了幾分,冷酷的道:「朕要做的事沒人能阻止,凡敢妨礙阻攔者,殺無赦!」就像當初他爭取皇位時一樣,擋在他面前的人全都被他殺死了。
「若是那些人敢不知好歹,也就沒存在的必要了。」容忍他們半年多,已是他的極限。
他臉上此刻流露出來的殘酷,令冬十一微駭,「陛下難道想殺光那些世家大族嗎?」她忽然發覺自己仍是小覷了一國之君的權威,帝王手握生殺大權,一旦被人觸怒,恐將牽連無數人命。
「若是他們不知好歹,膽敢阻撓朕,殺了他們又有何不可?」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殘虐的殺氣。
當年他生母只是個小小的宮女,因稍有姿色被他父皇看上,臨幸了幾次,生下他們兄弟,可惜之後父皇便膩了她,幾年後母親病死,他與弟弟失去母親的庇護,又得不到父皇看重,最後父皇甚至在李貴妃的挑唆下,將他們兄弟派到戰場上去,想藉此置他們兩人於死地。
他與弟弟在危機四伏的戰場上幾經生死,不僅為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還因此贏得了那些將士的忠誠。
原本他對皇位並無太大野心,卻意外生了那件事,急需深藏在宮中的那件寶物,在無從選擇的情況下,他義無反顧的加入了皇位的爭奪。
當時他不惜以血腥手段得到皇位,如今若是這些世家大族膽敢妨礙他的新政施行,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冬十一還想勸什麼,可見了他那冷戾的眼神,心裏頓時明白爹說得沒錯,他一旦決定要做的事,無人能阻止。
見他的話似是嚇着了她,墨良浚很快收起暴烈之氣,安撫道:「你不用擔心,朕不會魯莽行事,待佈置妥當后,朕才會出手。朕不會白費你這番心血,你所擬的考試辦法,朕定會在墨國推行,使今後墨國的有志之士皆能有公平的機會為朝廷和百姓效力。」
他這番話令她動容,這一刻,她眼裏的墨良浚顯得無比高大,這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威儀。
「啊——」冬十一驚恐的低叫了聲,從惡夢中驚醒。
她抹了抹臉上的冷汗,緊鎖着眉試着回想夢中的情景,卻仍同往常一樣,只記得包圍着她的那種冰冷感覺。
這夢自她穿越過來后便不時會夢見,她懷疑這也許是這具身子前身臨死時所殘存的意識,才會導致她作這種夢。
「少爺您醒啦。」一名婢女打了盆水進來要服侍她洗。
冬十一起身走到面盆架前,先洗了把臉,將臉上的冷汗洗凈,再拿起一柄用鬃毛製成的牙刷,沾了一種能潔牙的藥粉刷牙,洗完,再讓婢女替她梳頭挽發。
想起什麼,她拿起一面銅鏡對着自己左看右看。
「怎麼了,少爺?」那婢女見狀不解的問。
「嵐嵐,你幫我看看,我的白頭髮是不是又變多了?」她還記得剛開始只有少許幾根,後來也不知為什麼越冒越多。
「是多長了幾根,少爺若是瞧着礙眼,要不奴婢找些染料替您把白髮給染黑?」身為冬十一的貼身婢女,嵐嵐自然知曉自己服侍的少爺是女兒身,但她是韋姨娘的心腹,又打小服侍她,對此事自是守口如瓶。
「那倒是不用,只是奇怪我都還未滿二十,怎麼就少年白了呢?」她的心理年齡已有二十六歲,但這副身子才十八歲而已,按理不該這麼年輕就有白髮。
嵐嵐猜測,「少爺這陣子不是忙着替陛下擬什麼考試的計劃嗎?怕是思慮過度才會這般,要奴婢讓廚房燉些何首烏給您補補嗎?」
在現代時嘗過一次用何首烏燉煮的補湯,那味道又酸又澀,她很不喜歡,趕緊搖頭拒絕,「不用了。」
束好頭髮,換上官服,她與老爹冬宣明一同乘坐馬車進宮,展開一天的宮中生活。
忙完了早上的事,趁着墨良浚在澄明閣里召見幾位官員議事時,冬十一前往繡衣局,要查看新龍袍的綉制進度。
「喲,這不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冬侍中嗎?」途中她與幾名官員在廊上相遇,其中一個穿着青綠色官服的官員一開口便酸她。
「下官見過李大人、陸大人、朱將軍。」那人說話雖難聽,但冬十一仍不失禮儀的朝三人拱了拱手。
這三人官位皆比她高,其中出言酸她的是長史李瀚,陸永濤則是丞相陸皓之孫,任職御史台,而朱隱光則是武將。
李氏、陸氏、朱氏和楊氏為大安城的四大世族,李瀚身形矮胖,仗着出身高貴,為人跋扈,絲毫沒將冬十一這小小的侍中看在眼裏。
李瀚輕蔑的斜睨着她,「你不在陛下跟前巴結逢迎,來這兒做什麼?」
冬十一不想與這種人一般見識,不卑不亢的答道:「回李大人,下官正要去繡衣局。」
一直在旁打量她的朱隱光突然說道:「你長得倒是與冬九很像。」他容貌斯文,看向冬十一時神態和善,沒有流露出惡意。朱家雖也同為四大世族,但泰半為武將。
這話她之前已聽不少人說過,因此流利的道:「下官與九姐乃同胞手足,面容自是有幾分相像。」
「哼,不過就是仗着一張好臉皮在陛下跟前賣弄,討得陛下歡心。」李瀚對她那張俊俏的臉孔很不順眼,嘲諷道。
她瞥了李瀚一眼,不想再與此人說話,淡然以對,「三位大人若無其他的事,下官還有事要辦,先告辭。」說完,她逕自越過三人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