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兩人閑聊片刻,冬十一送鳳玖到她住的廂房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她拿出藏在衣領下的那枚暖玉摩娑着,掌心傳來了絲絲暖意,卻暖不了她此刻的心。
一想到墨良浚要立別的女子為後,她心頭就難以平靜,以致這晚轉輾反側,無法入眠。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場大雨中初遇見他,那時他僅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就在宮廷無情的鬥爭下成為犧牲品,要被派往兇險的戰場,這一去能否活着回來還未可知,因此那時的他格外沉默,眉目之間透着一抹陰鵞之色。
兩年多后他回來了,身形變得更加健碩,脫去了臉上的青澀,成熟許多,但他下顎卻也多了一道傷疤,那是在戰場上廝殺留下的印記。
之後每次回大安城,他都會來看她,他喜歡聽她說故事,她便將所讀過關於兵法的故事告訴他,有時也會對他說起自己的看法,而他大多時候總是安靜的傾聽着。
冬十說他對她情深義重,為救她闖進宮中,強搶了罕見的千年人蔘來救她。大娘說為了成全她不想再當女子的願望,他給了她一個新的身分,讓她暫時當個男子。
還有,因為她曾說過女子的能力不亞於男子,他便破例允許女子應試……
她想着墨良浚為她所做的一切,胸口漲得滿滿的。
可這樣一個處處呵寵着她的人,就要立別的女子為後了,再也不專屬於她……思及此,她驀然一驚,整個人呆住了——
她竟對他生起了佔有之心,不想別的女人分去他的寵愛。所以她才會如此難受。
這意味着她心裏已有了他嗎?
【第九章】
翌日,冬十一在宮中遇見了朱隱光,恢復昔日的記憶,她也記起了自己與他有着幾分交情。
見他沒有被四大世族之事牽連,仍安好的活着,她很為他慶幸。不管是什麼原因,人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世事難料,想不到冬侍中已高升為冬長史了。」見到她,朱隱光笑笑的道。
「托福。朱將軍能逃過一劫也值得慶賀。」她這話並非諷剌,而是真心替他高興。
朱隱光沉默片刻,當時祖父並不想參與謀反,乃是受其他三大家族強迫,且當時家族中大多數人也贊成舉事,朱家才會參與其中。
但祖父為了避免萬一事敗可能遭逢的滅門之災,暗中留了一手,父親在祖父授意下,事先向陛下宣誓效忠,保住了他們這一脈,才使得朱家避開了覆滅的命運。
有人傳言是他父親出賣了四大家族,事實上並非如此,是陛下刻意逼得四大家族謀反,然後再藉此將其一網打盡。
祖父在出事前曾告誡他們,若此事敗了也別怨恨陛下,因為這全是四大世族自己招致的禍患。
所以他們連恨都不能。
見他靜默不語,冬十一想了想勸道:「將軍別怨恨陛下,是四大世族先有謀反之心,陛下才會派人誅之,若是他們能安守本分,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他抬眸望着她須臾,忽然脫口說了句,「你是冬九吧?」
她一愣,抬了抬眉正色道:「將軍忘了家姐已亡故了嗎,下官是冬十一。」
他看着她,緩緩說道:「先前你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但現下你看我的眼神就像以前的冬九。」
她撫着下顎,說道:「昨晚家姐入夢,告知我會遇見將軍,讓我安慰將軍幾句。」
他突然笑了,沒再說什麼便轉身離去。
她張口想叫住他,想詢問他陛下要立他妹妹為後之事是否為真,但下一瞬卻咽下到了唇邊的話。
不久,當她前往澄明閣想要見墨良浚時,看見他扶着一名陌生女子一起登上馬車,在侍衛的保護下駛離宮中。
那女子該不會就是朱家之女吧?
她怔然的佇足良久,心中宛如打翻了一碗苦澀的葯汁,滿是酸苦之味。
她自嘲的想着,他是皇帝啊,難道她還能奢望一個皇帝從一而終,感情專一嗎?皇帝的感情可以分割成很多份,她能得到其中一份,已該謝恩了。
但即使這麼想,也無法沖淡佈滿她心頭的酸澀。
黃昏時分回到冬府,她被鳳玖拉着去探望後天就要成為新嫁娘的冬十。
「十兒,我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沒法去看你出嫁,喏,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祝你與夫君能恩恩愛愛,白頭偕老。」鳳玖掏出一隻纏金絲鐲子遞給冬十。
她前陣子住在冬府養傷,與冬府上下都相熟,冬十要出嫁,自然也想送她一些
賀禮聊表心意,可她現下淪落墨國,身邊也沒什麼太貴重之物,因此僅能送她一支金鐲子。
冬十笑吟吟收下,「多謝玖公主。」然後取了一枚紅色的綉囊遞給她,「這是咱們墨國的習俗,拿了這綉囊便能沾染新人的喜氣。」
「那我就沾沾你的喜氣,討個好兆頭。」鳳玖高興的接過,小心放進自己的荷包里。
冬十抬頭,發現坐在一旁的冬十一臉上透着抹抑鬱之色,關心的問:「十一,你怎麼了,看起來像是有什麼心事?」
冬十一輕搖螓首,勉強擠出一笑,「沒事,只是看你就要出嫁了,心裏捨不得。」
冬十笑道:「我又不是要嫁到多遠的地方,同樣都在這大安城裏,以後你要是想我,隨時都可以來看我,我也會常回來探望你們。」
冬十一起身過去抱了抱她,「我沒什麼好送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你都有了,不缺什麼,所以我替你準備了這個。」她從懷裏取出一隻荷包塞到她手上,「你帶過去后,偷偷藏起來,別給其他人知道,萬一有什麼急用,就可以拿出來應急。」荷包里的銀子都是她這些年攢下來的,全送給這個僅小了她半歲的妹妹當私房錢。
手裏握着那隻沉甸甸的荷包,冬十眼眶有些濕了,拿來另一枚紅色的綉囊塞到她手上,「喏,我把我的喜氣也傳給你,你呀就別再逞強了,該把握的就要趕緊抓住,免得錯過了才後悔莫及。」她話里指的是墨良浚,她真心希望兩人能結成良緣。
明白冬十的話意,冬十一默默收下那紅色的綉囊,心中五味雜陳。
中秋節前兩天,正是冬十齣閣之日。迎親的隊伍抬着花轎熱熱鬧鬧的前來冬府迎娶。
冬十哭哭啼啼的拜別父母,冬宣明與妻女們也跟着她哭成一團,一個個輪流殷殷囑咐和叮嚀,直到吉時已到,這才依依不捨送她上花轎。
墨斯年也過來湊熱鬧,見冬家人送走了新娘子后,他左顧右盼,似是在找誰。「那個臭丫頭呢,怎麼沒見到人?」
「王爺說的臭丫頭是誰?」冬十一眼眶還有些泛紅。
「就是那日非要誣賴本王非禮她的那個凶婆娘。」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日回去后,不時就想起那兇巴巴的臭丫頭。
「王爺說的是玖公主,她昨日就走了。」
「她去哪兒?」墨斯年追問。
「回她五皇兄那裏去。」
「對喔,本王記得皇兄提過要幫助他們奪回鳳國皇位。嘿,這不就有仗可打了嗎?我去同皇兄說,讓我帶兵去幫他們搶回皇位。」話一說完,墨斯年便興匆匆提步要走。
冬十一急忙拽住他,「王爺,你還要負責科考之事,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唉,那種事太無趣了,還是打仗有趣得多。」他甩開她的手,掉頭就走。
冬十一無可奈何的瞪着他飛快離去的背影,旋即想到墨斯年這一來誰都不找,就顧着找鳳玖,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旋即失笑,覺得若真是如此,倒也不錯。
翌日,下了朝後,墨良浚便召見她,告知她墨斯年的事。
「斯年極力爭取,因此朕便將幫助玖公主他們奪回皇位之事交由他了。」
「那這科考之事以後要由誰來負責?」她蹙眉問。這事在名義上是由墨斯年主事,她只是輔佐他的副手,如今主事者一走,恐怕會鎮不住那些不太願意配合的朝臣。
「事情泰半是你在做,他在不在倒是無妨,朕會另外再派幾個大臣協助你,以後有什麼事,你也可直接來找朕。」墨良浚說道。
「是,微臣告退。」她躬身行完禮,就要退下。
他叫住她,「等等,還有一事,朕已擇好了日子,打算兩個月後要……」
他話未說完,就被她先一步打斷了,「微臣恭喜陛下,微臣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請容微臣先行告退。」語畢,也不等他允許便快步往外走。
她怕若不儘快離開,會在他面前失態,會忍不住想質問他,既然對她有情,為何又要立別的女子為後?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