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在電梯上飛行
那少年死後,步野右側的斜對面,第十一個人膽戰心驚地站了起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接近三十歲的男子,唇上留着薄薄的鬍子,修的很整齊,應該也是一個比較注重個人形象的人。身邊有具新鮮屍體,換了是誰都會緊張,這個人也不例外。他本來已經從前面那些人的講述中慢慢平靜了下來,現在卻是剛站起來就開始打哆嗦。
由於有紅光的警告的在先,即當別人講述時一定要投入,步野也不得不放棄思考,把注意力暫時放到了那男子身上。看着對方那精悍的短髮,整齊的小鬍子,他不由有些疑惑,因為他在的印象中,搞創作的根本沒幾個會收拾儀容儀錶的,或者說沒幾個在乎那些的。而這個小鬍子,以及之前的呂南顯然都是例外。
便在這時,這個小鬍子終於是開了口,張嘴就有些顫:“我……我叫宋思誠……是一名……一名……”
顯然,這個小鬍子由於太緊張,竟是做起了自我介紹。而在他前面的那些人,則大都是快刀斬亂麻,直入主題。在只有五分鐘來打動人的情況下,結結巴巴做自我介紹完全就是找死!
但是,那宋思誠接下來的話就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甚至讓那些原本緊張的要死的人也忘記了緊張。
“我是一名作家,五年前有幸進了作協,出過……”
宋思誠還在說著他的書的書名,但是已經沒有人在乎了,因為幾乎所有人想的要麼是“這竟然還是個同行”,要麼就是像步野一樣,想的是“果然是個同行”。
在座的人里沒有一個傻子,宋思誠是第一個報職業的人,而就因為他那一聲“作家”,所有人的腦筋都飛速轉動起來,再結合來到這裏后的種種,大體上推斷出了他們這幫人的身份。
腦子裏有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完整的世界,這樣的一個群體幾乎就已經限定了職業!
寫手,作家!
而這個時候,步野也是腦中一亮,明白過來這個宋思誠並不是像他那樣的宅男作家,而是會經常往出版社跑,出入公眾場合的暢銷實體書作家。
步野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更有意思了。
看着宋思誠,他的嘴角不由微微翹起,裏面有些許興趣,些許鬥志,但更多的是……
輕蔑!
他入行六年也沒能出一本實體書,似乎沒有資格瞧不上任何出過書的人,但是,他那眯起的眼中最多的情緒真的是輕蔑。
至於原因……
步野忽然就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了。
宋思誠繼續說著,大概兩分鐘后,他的情緒才漸漸穩定下來。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他為這石室中的所有人做了個大貢獻。
他說的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怕在座的人里至少有一半都親身經歷過,那便是投稿,被拒,投稿,再被拒,然後忽然有一天,接到了編輯打來的電話。
很顯然,由於職業相同,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所有人都很快沉浸在了宋思誠的描述中,相當的有同感。
步野雖然不是實體書作者,卻也在網絡平台上有過相似的經歷。他一開始在看小說,後來是自己寫着玩,再然後投入的精力多了,便準備朝全職寫手發展。在讀着大學的情況下,經過一年多的長跑,他終於是在作者後台收到了的簽約通知。當時他女朋友也在,兩個人當時就在電腦前歡呼起來。
步野那時的心情,和宋思誠肯定是一樣的。
終於,宋思誠結束了他的描述,那個驚喜地接到了編輯電話的場景便也從那些聽眾腦中迅速隱去。
落座之後,宋思誠擦了下額上的細汗,並暗暗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打分,覺得剛剛及格。
但是,剛剛及格可未必能保住小命!
這裏一共有五十人,只有前二十才能活下去!
於是,坐下之後他反而更緊張,身上倒是不出汗了,兩條腿卻在桌下完全不由自主地高頻率地掂着,心也“咚咚”狂跳個不停。
在宋思誠之後,這別具一格又驚心動魄的考核繼續進行,竟越來越是順利,再也沒出亂子。
又一個人講完后,紅光似乎也對這種情況很滿意,出奇地第一次插了句話:“很好,看樣子你們已經明白這裏的規矩了。繼續保持,下一個。”
到這時已經轉了半圈了,正要站起來的是步野右側的第二個人。那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夥子,本來都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卻被紅光這一打岔弄的又有些緊張。好在,他很快就又調整好了情緒,看得出來,這是一個相當有自信的人。
步野已經很投入地在聽了,不過,他還是注意到,他右側的那個穿青花布裙的美女有點緊張。
此時那美女看似在認真聽着,但是呼吸明顯不太規律,時輕時重。
步野並不意外那美女的這種表現,石室中本來就男多女少,而且之前的幾個女人表現都很一般。似乎,在這樣的情況下女人的心理素質更難經受住考驗。
隨着時間的流逝,步野已經做好了迎接那美女糟糕表現的準備。他和對方几乎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心中並沒有太多情緒。
但是,還是有出乎步野預料的事發生了。
就在更右邊那個小夥子快要結束的時候,步野親眼看到,不是直視,而是用眼睛的餘光看到,那個美女忽地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展顏而笑。
人一般都是笑起來更好看,而這個美女笑時更讓人些微驚艷之感。
不過,她那笑容里的意味卻不大對頭,步野分明感覺到,那美女的笑並不是喜悅的笑,而是冷笑,嘲諷的笑。
這肯定也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
當那個小夥子坐下,甚至屁股還沒挨着椅子,那個美女便已經站了起來,大大方方向著所有人一笑,是那種模式化的在公眾場合的笑。很顯然,她也並未想着隱藏這一點。
這個時候,步野向右微微偏身,便正好能看到那美女向前傾着身子,雙手按在石桌子,側臉很精緻。
模式化地笑了一下之後,那美女繼續抿着嘴,醞釀了大約兩秒鐘,然後開了口,第一句便是驚人之語。
“我一開始不喜歡柳岩,但自從聽過她說的一句話之後,我就成了她的粉,她說,一輩子那麼長,誰不會碰到幾個人渣呢,不經歷人渣,怎麼會成為孩子他媽。”
顯然,柳岩的這句話並不是所有人都聽過,但也有接近一半是聽過的。於是那美女話音一落,全場都是一愣,而後,就在這如此緊張的氛圍中,那些聽眾們,尤其是女人,第一次露出了會心的笑容。當然,會心的笑未必就是因為好事而笑,也可能是因為某些不好的回憶,而在場的幾個露出笑容的女人顯然屬於後者。
這說明,柳岩的那句話哪怕是為了嘩眾取寵,也是真實的,很有概括性。
於是,在最初的會心一笑之後,所有人都不笑了。
步野完全是下意識地向著呂南的方向望了過去,他當然不認為呂南和他右側的這個美女有關係,但他卻有種直覺,呂南就算不是一直都是柳岩所說的那種人渣,也曾經做過那種人渣。
果然,那邊呂南的臉色很有些尷尬,因為這個時候不僅僅是步野瞄了過去,還有幾個人也看了過去。
好在,那美女並沒有就此停止,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並且言簡意賅。
“那些不好的事就不說了,如果不是今天,我甚至都懶得去想。總之,從那以後我就想開了,覺得就算一個人生活也能過得很好。”美女以非常自信的語氣道。而她看起來才二十五六歲,正年青,確實很有說服力。
“難道我聶寧離開男人就活不下去嗎?我更常常想,人在長大、工作的過程中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隨波逐流地去追求物質,追求享受,卻把心靈,精神拋在了一旁。”這個時候,她終於不那麼咄咄逼人了,而是流露出了一種較為純凈的氣質。
“在這個時代,還有幾個人會每隔一段時間就專門靜下心來思考得失,凈化心靈?身體在享受,但精神卻一直連軸轉,從來沒有機會歇一歇。”
“最近兩年我去了很多以前沒去過的地方,名勝古迹要去,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也去過。有一天,我坐在一坐連名字都沒有的小山的山頭上,看着綠色的大地從山下一直鋪展到天邊,天地無比廣闊,忽然就哭了起來。”
“我哭着說,小時候,本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長大,可不知不覺就到了十八歲……等到了十八歲了,又想着離二十還早……可又一轉眼,我都已經二十六了……三十還遠嗎?我終究會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老去……”
“我越哭越厲害,不住地想,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如果能一直不變不是很好嗎?那是我第一次那麼真切地強烈地覺得人真的天生就是充滿了悲**彩的生靈,有着那麼多的**,卻根本不可能實現。”
“我何止不想長大,不想變老,不想死去?我還想飛,不是坐上飛機飛,而是自己就會飛……我還想……唔,時間不多了,以後才告訴你們我的願望吧。”
“最後我要告訴你們一件我最近一直在做的很幼稚的事。商場和超市裏都有手扶電梯,每當站在那樣的電梯上,我都會馬上閉上眼睛,把手放開,想像着我是在天上飛行。是不是很幼稚?但是,我告訴你們,那個時候如果你閉上眼睛放鬆地想像一下,真的像是在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