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群玉院（5）
話說程浩和儀琳兩人隨着那曲非煙出了劉府，門外兀自下雨，門旁放着數十柄油紙雨傘。三人各取了一柄，出門向東北角上行去。其時已近子時，街上行人稀少，三人在空蕩蕩的路上走過，深巷中不時傳來幾聲狗吠。卻見那曲非煙一路凈是挑的偏僻狹窄的小街巷，行了好一會，突然閃身進了一條窄窄的弄堂，只見左邊一家門首挑着一盞小燈籠。曲非煙走過去敲了三下門，有人從院子中走出來，開門探頭出來。曲非煙在那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又塞了一件物事在他手中。那人道：“是，是，小姐請進。”
曲非煙回頭招了招手。程浩和儀琳跟着她進門。那人臉上露出詫異之極的神色，搶在前頭領路，過了一個天井，掀開東廂房的門帘，說道：“小姐，公子，這邊請坐。”門帘開處，撲鼻一股脂粉香氣。
程浩進門后，見房中放着一張大床，床上鋪着繡花的錦被和枕頭。湘繡馳名天下，大紅錦被上繡的是一對戲水鴛鴦，顏色燦爛，栩栩欲活。程浩以前從未來過妓院，當下見了這一幕，不禁心道：“沒想到古代的妓院裝飾得如此奢華。”
儀琳看到這些，不禁臉一紅，她自幼在白雲庵中出家，吃的是粗茶淡飯，蓋的是青布粗被，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此華麗的被褥，只看了一眼，便轉過了頭。只見几上點着一根紅燭，紅燭旁是一面明鏡，一隻梳妝箱子。床前地下兩對繡花拖鞋，一對男的，一對女的，並排而置。儀琳心中突的一跳，抬起頭來，眼前出現了一張緋紅的臉蛋，嬌羞靦腆，又帶着三分尷尬，三分詫異，正是自己映在鏡中的容顏。背後腳步聲響，一個僕婦走了進來，笑眯眯的奉上香茶。這僕婦衣衫甚窄，妖妖嬈嬈地甚是風騷。儀琳越來越害怕，低聲問曲非煙：“這是什麼地方？”
曲非煙笑了笑，俯身在那僕婦耳邊說了一句話，那僕婦應道：“是。”伸手抿住了嘴，嘻的一笑，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儀琳心想：“這女人裝模作樣的，必定不是好人。”又問曲非煙：“你帶我們來幹什麼？這裏是什麼地方？”曲非煙微笑道：“這地方在衡山城大大有名，叫做群玉院。”儀琳又問：“什麼群玉院？”曲非煙道：“群玉院是衡山城首屈一指的大妓院。”
儀琳聽到“妓院”二字，心中怦的一跳，幾乎便欲暈去。她跑到程浩身邊，問道：“程大哥，這……這裏真的是妓院嗎？”程浩說道：“瞧這裏的裝飾應該沒錯。”儀琳一聽，心中一急，險些便哭了。出來她見了這屋中的擺設排場，早就隱隱感到不妙，卻萬萬想不到這竟是一所妓院。她雖不十分明白妓院到底是甚麼所在，卻聽同門俗家師姊說過，妓女是天下最**的女子，任何男人只須有錢，便能叫妓女相陪。曲非煙帶了自己到妓院中來，卻不是要自己做妓女么？
程浩說道：“儀琳小師父，你不要哭，非非帶你來這裏可不是要讓你當妓女。”儀琳聽了，抬起頭問曲非煙道：“那……那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便在這時，忽聽得隔壁房中有個男子聲音哈哈大笑，笑聲甚是熟悉，正是那惡人“萬里獨行”田伯光！儀琳雙腿酸軟，騰的一聲，坐倒在椅上，臉上已全無血色。程浩一驚，搶過去看她，問道：“怎麼啦？”儀琳低聲道：“是那田……田伯光！”曲非煙嘻的一聲笑，說道：“不錯，我也認得他的笑聲，他正是田伯光。”卻聽田伯光在隔房大聲道：“是誰在提老子的名字？”
曲非煙道：“喂！田伯光，你師父在這裏，快快過來磕頭！”田伯光怒道：“甚麼師父？小娘皮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臭嘴。”曲非煙道：“你在衡山回雁酒樓，不是拜了恆山派的儀琳小師太為師嗎？她就在這裏，快過來！”
田伯光道：“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咦，你……你怎麼知道？你是誰？我殺了你！”聲音中頗有驚恐之意。曲非煙笑道：“你來向師父磕了頭再說。”儀琳忙道：“不，不！你別叫他過來！”田伯光“啊”的一聲驚呼，跟着拍的一聲，顯是從床上跳到了地下。一個女子聲音道：“大爺，你幹甚麼？”曲非煙叫道：“田伯光，你別逃走！你師父找你算帳來啦。”田伯光罵道：“甚麼師父徒兒，老子上了令狐沖這小子的當！這小尼姑過來一步，老子立刻殺了她。”儀琳顫聲道：“是！我不過來，你也別過來。”曲非煙道：“田伯光，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號人物，怎地說了話竟不算數？拜了師父不認帳？快過來，向你師父磕頭。”田伯光哼了一聲不答。
程浩說道：“別理那田伯光。非非……我能這麼叫你嗎？”曲非煙笑着點了點頭，程浩說道，”非非，我猜你帶我們來此，一定是來見令狐兄的吧，卻不知道他人在哪？”
程浩說完這話，儀琳“啊”的一聲驚呼，雙眼睜大，緊緊盯着曲非煙，生怕從她嘴裏說出個“不”來。
曲非煙面色微驚，撅着小嘴，恨恨地嬌嗔道：“真沒意思，怎麼什麼也瞞不過你！”邊說著指了指房間的大床，道：“喏，人就在那邊床上，我本來還想逗逗這小尼姑呢！”
話音未落，儀琳卻早已衝到床邊，全身發抖，慢慢向床上望去。只看一眼，她便突覺眼前金星飛舞，幾欲昏倒。床上那人雖然雙目緊閉，氣若遊絲，但長方臉蛋，劍眉薄唇，分明便是昨日回雁樓頭的令狐沖！
話說那儀琳看到了躺在病榻上的令狐沖，神色激動，伸手緊緊抓住了曲非煙的手臂，顫聲道：“他……他沒死？”曲非煙笑道：“他現下還沒有死，但如你再不救他，便要死了。”儀琳急道：“不會死的，他一定不會死的。他……他沒死！”邊說著，一邊急忙地掏出懷裏大大小小的藥瓶，手忙腳亂的給令狐沖治起傷來。卻見那令狐沖袒裸着胸膛，胸口前正中大一個傷口，血流已止，但傷口甚深，顯是十分兇險。儀琳定了定神，心道：無論如何，我得救活令狐大哥的性命。左手按住傷口，右手便將“天香斷續膠”塗到傷口之上，再將棉花塞入，然後又喂他吃了三粒“白雲熊膽丸”。終於忙完這一切，儀琳卻突然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