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先炒熟杏仁和花生,擺在一旁放涼,再將麥芽糖和砂糖炒成糖漿,不斷攪動,直到糖漿滴在水裏能夠立即結成硬塊后,將鍋子放到一旁降溫。
在糖鍋降溫的同時,她把一把筷子綁在一起,做成簡易的打蛋器,使了勁兒把蛋白打成硬性發泡,再徐徐將糖漿倒進去,拚命攬打。
這時候,她真懷念廚房裏那把電動打蛋器。
終於糖漿漸漸失去光澤,她將糖漿分成兩半,各自加入杏仁和花生,充分攪拌后,倒進油紙里包裹好,再用擀麵棍壓成一點五公分左右的扁扁長方形,等冷卻成形后,再用菜刀切成長條形,用剪好的油紙給包起來。
不難做,就是費工,這不是鍾凌第一次做鳥結糖,前輩子她一口氣做過兩千多個,送到義賣團體,換得一張感謝狀,學校為此記她一支小功。
拿起切下來的碎屑放進嘴裏嚐嚐,滋味和記憶中一樣美妙,其實她並不擔心口感,對於自己的專業技術她還是有點把握的。
鍾凌把做好的糖用小籃子裝上,拿到前廳。
「娘,您試試。」她撥開油紙,送到母親嘴邊。
盧氏咬一口,表情有些驚艷,她沒想到女兒能做出這麼好吃的東西。
「還行嗎?娘。」
「好吃。」她順順女兒的鬢髮,笑道:「從小,你爹就老說你是只饞貓兒,一天到晚老愛在廚房裏鑽進鑽出,沒想到還真讓你鑽出些手藝。」
「這叫天分,娘的肚子能幹,生出一個有做菜天分的丫頭和有念書天分的兒子,這輩子呀,您吃穿不愁了。」鍾凌逗得母親抿唇輕笑。
「是啊,等你們姐弟成才,娘就要當夫人,十指不沾陽春水。」
「才十指不沾陽春水?娘的十根手指頭全要戴上寶石翡翠,閃得大家都睜不開眼。」鍾凌靠到盧氏身上,抓起她的手,細細描着母親白皙的手指頭。她娘還真得天獨厚啊,做這麼多家事也不見手粗。
「那得多重啊!」
「再重也得戴着,那是面子,我的面子、阿靜的面子!」她痞笑着說。
盧氏拍拍女兒的頭,說:「娘等着,等着阿芳、阿靜給娘過好日子。」
她環着母親的腰,低聲說道:「娘,我想帶這些糖果上街去賣,你說好不?」
掙不掙錢在其次,她總得先鋪陳,生意一步一步做,越做越發達,最後才能拿出她的「橫財」在城裏買下宅子鋪面,把母親和弟弟帶離秀水村。她想得單純,認定只要離開秀水村就能避開惡運。
「一個女孩子家拋頭露面,娘不放心。」雖然她的糖真的做得很好吃,不愁賣不出去。
「如果讓四哥哥陪我去呢?咱們一天給四堂哥幾十文工錢,讓他幫着我一起賣糖,娘能夠放心嗎?」
盧氏沉吟不語。
鍾凌再添把火。「我盤算過了,就算阿靜考試順利,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通通都一次就過了,咱們省吃儉用再加上賣地的那些銀子,頂多能供他考上進士,但一個小小七品官月銀才多少,若是皇帝看重,留京為官,日後人情往來、租房吃飯,樣樣都得花銀子,咱們不能光顧着前項不想後頭呀。」
女兒的話說動了盧氏,她思索片刻,問道:「你說,這些糖能掙多少銀子?」
「不知道,得賣了才曉得這門生意能不能成功,但聚少成多、積沙成塔,娘的女紅好,能讓咱們吃飽穿暖,我的糖能賺多少就甭管了,反正賺一文存一文,賺十文存十文,就算不能給阿靜買屋買宅,至少能夠貼補些許。
「娘,您想想,徐家還有二、三十幾畝地在租人呢,徐大娘怎麼不好好待在家裏服侍老的、照顧小的,何必和徐伯父進城批貨賣貨,到處走街串巷?不也是為了徐大哥的將來着想嗎?」
「你說的娘都明白,只是……」猶豫半晌,盧氏道:「你大伯母能同意阿文幫你?」
「肯定能,要不是四哥哥農事做得糟糕,大伯母幹麼每天讓他上山打柴後進城裏賣?還不是圖那十幾文錢,依我看啊,四哥哥的性子倒像咱爹,挺會做生意的,要是有他幫忙,我只要在旁數銀子,吆喝客人的事兒全交給四哥哥了。
「不過這門生意娘先別說出去吧,反正四哥哥天天進城賣柴火,我先跟着就是,工錢的事我私底下跟四哥哥算。」
「還是怕你大伯母不同意嗎?」
「不是,我是怕大伯母也想分一杯羹,做糖不難,難的是秘方,我們把門關上,就不怕外人偷學了,但咱們家和大房只隔着一道牆,她三探五探的,把功夫偷學了去,我們還能賺嗎?」
盧氏點點頭,說:「好吧,你年紀大了,事事心裏有主意,娘只囑你一句,在外頭做事為人都得小心在意,別讓人說嘴。如果阿文肯幫你,咱們才做這門生意,若是他不肯,這生意就算了,千萬不可以勉強,要知道,女子的名聲比什麼都重要。」
「娘,我知道的,沒有四哥哥幫忙,我也會怕呀!」
「那就好,先進去換身衣服吧,阿靜該回來了。」
鍾凌進屋,盧氏剝了一塊糖放進嘴裏,細細嚼着,很甜、很香,卻勾起她淡淡的惆悵。
那些年在京里,什麼糖沒吃過,她還以為可以這樣子平平安安、快快樂樂過一輩子,哪裏知道,命運從來不由人。
【第六章白玉糖皇帝都愛吃】
鍾凌換過乾淨衣服出來,鍾子靜還沒回家,都過午時了。
「娘,阿靜還沒回來?」
「是啊,飯菜都涼了。你去賀家看看,是不是有什麼事耽擱了。」
「好,我去看看。」應了聲,鍾凌轉身出門,盧氏卻又喚住她。
盧氏快手快腳用油紙包了兩包糖遞給她,「阿芳,阿靜一直麻煩阿澧,伍輝也不肯收下束修,你送點糖過去,權充咱們的心意了。」
「我知道。」鍾凌收下糖又多拿了一包,走出大門。
天有點陰,風吹來,微微的涼,路上幾乎沒有行人,農人都回家午休去了,稻田裏的禾苗已經開始結穗,再過不久,就能收割了。
她心底盤算着,待這季米糧收成,賣地的事就瞞不住,到時大房那邊,四哥哥還沾着自家的利,應該不至於反目,但二房……上回的事已經傳遍秀水村,她還有膽子再生事嗎?
鍾凌心裏有事,低頭忖度。
賀澧在她身後跟着,幾次見她差點兒摔進田裏,忍不住搖頭,有人這樣走路的嗎?果然鍾凌沒注意到路面上的石頭,一個磕絆,整個人往前摔,賀澧心頭一緊,快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往後一拽,鍾凌重心不穩,跌進他懷裏。
抬起頭,她先看見的是他那把濃密的大鬍子,直到他低下頭,她才遇見他的眼睛。「賀大哥,是你,謝了!」
他沒說話,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
唉,性子這麼悶,她雖然痞,可也得有對手才能痞得起來,他這樣一聲不響的,難不成要她來說篇《西遊記》緩和氣氛?
她刻意放慢腳步,配合他微瘸的腿,然而他不在意似的,依然照着自己的速度前進。
「阿靜還沒回家,娘讓我去賀大哥家裏找找。」她終算找出一句話來說。
「伍輝今天來得晚,課還沒上完。」
因為遲到所以補課?鍾凌恍然大悟。記憶里,徐伍輝是個一板一眼、很有責任的男人,也是這種性格才會蒙得今上讚賞提拔。前世他違背承諾,與鍾子芳絕義,但後來兩人在京城裏碰上,心存罪惡感的他暗地幫鍾子芳好幾次。
「原來如此,我還擔心阿靜上課不認真受罰了呢,這不,我帶了糖想賄賂先生。」她笑咪咪地把糖送到他跟前。
她帶了三份,預備送給徐伍輝、賀澧,再請賀澧帶一份送給周大人。
他盯她一眼,正經八百地道:「阿靜很好,不必賄賂。」
這男人分不清玩笑和正經話?她嘆氣,對付直來直往的人,得適時收斂自己的痞氣。
「賄賂是玩笑話,我想上街去賣糖,這是剛試做出來的,賀大哥幫我嚐嚐,如果可以的話,這兩天我打算到城裏去賣,若能賣出一點口碑,也許過年前可以多做出幾種新口味,聽說這兒的年節糕糖賣來賣去就那幾樣,如果我能做些別人沒有的,也許生意會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