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誰做了哪些事,爹都張大眼睛看着呢,看他那些親人是怎麼糟蹋您、糟蹋他的子女,舉頭三尺有神明,爹這會兒也算得上半個神明了,該報應自會報應,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咱們耐心候着唄!」
「你這沒教養的死丫頭!我今兒個就代替你爹好好教你!」
王氏惱羞成怒,一巴掌就要往鍾凌頭上打下去,鍾凌直覺想閃開,卻又想起自己一躲,巴掌就得落在娘身上,於是硬咬住唇,閉上眼,預備生生挨下。
可預料中的疼痛遲遲未出現,她張開眼,發現賀澧抓住王氏的手,一個施力,王氏雞貓子喊叫起來。
他沉默着,光是靜靜地看着王氏,王氏就被他嚇得把尖叫聲給塞回肚子裏。
賀澧冷笑,鬆開她的手,王氏的手腕上多一圈瘀青。
「好得很!你們現在成了一家子,聯手起來對付鍾家人。我倒要看看,大家要怎麼看你這個淫婦!」王氏恨恨離開。
她離開后,屋子安靜下來,盧氏噙着淚,全身發抖,鍾凌見着不忍,這就是她想離開秀水村的原因。
「娘……」
她開口,盧氏拍拍她的手背,轉頭對賀澧說道:「她的話,阿澧聽見了,這件醜事明天必定傳遍秀水村,為你好、也為鍾家三房的名聲,過去你為我們家做的,日後有機會,阿靜必定回報,以後為避免那些閑言閑語,阿澧還是別往家裏來了。」
賀澧深沉的眸子裏一簇怒火跳動着,「我明白,但阿靜的課業不能因此落下,他是鍾三叔的希望。」
話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凝視着他的背影,盧氏輕嘆。
當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夜幕里,鍾凌突然覺得,心空了起來。
鍾子靜到賀家上課去了,那是盧氏幾經考慮后的結果。
原本徐伍輝怕家裏弟妹吵鬧,就經常到賀家,和賀澧一起研究學問,現在鍾子靜一大早就過去,徐家長輩也沒看見,不會多想。
賀澧特意整理出一間屋子供兩人上課,幾天下來,鍾子靜說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懂了。
賀澧也不時給予提點,而鍾凌則是一有機會就到王記書鋪里借書、抄書,自己讀,也讓弟弟讀,她認為不能光讀科考書目,必須涉獵多方學問,才能將所學靈活運用。
鍾子靜也相當努力,他很清楚自己是全家人的希望,八歲的孩子,乖覺得令人心疼。
而王氏的誣衊讓盧氏深居簡出,她成天待在家裏做家事,餵雞、養鴨、種菜,根本足不出戶,多數時間拿來繡花,她的手藝好,繡的帕子、香囊在鋪子裏很搶手,因此每隔幾天時間,鍾凌就會在四堂哥賣柴火時跟着一起進城,把綉品賣了。
日子就這樣順順噹噹的過了下來,春天過去,迎來夏季,鍾凌不急着賺錢,賭博贏來的三千七百五十兩銀票還縫在她的舊棉衣里,有它們在,她倍感安心。
盧氏也心安,因為她也存着賣地的銀子半文未花,那些錢她打算用來讓兒子進京赴考,家裏吃喝儉省,後院裏的菜、養的雞鴨以及賣綉品的銀子,足夠一家三口嚼用。
穿越數月,住的穿的用的,鍾凌漸漸習慣了,就是吃的……讓她有點小難受,長在不缺食、不缺糧的二十一世紀台灣,走到哪裏都有7-11、夜市、小吃店、餐廳……她活到二十齣頭歲,還沒嚐過飢餓的感覺,唯一的一次是她在朋友的慫恿下去參加飢餓三十活動。
現在每天卻得對着稀飯醬菜,沒有下午茶、布丁甜點的日子,嘴巴憋得難受。
為了吃,她天天在廚房裏瞎琢磨,想盡辦法將一顆蛋、一把菜,弄出好幾種吃法。母親見她這樣,明白孩子嘴饞,也不阻止,只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折騰也有限,於是她大起膽子,決定往外張羅吃食。
這回進城賣綉品,她夾帶了張面額十兩的銀票進城,兌了銀子后,快手快腳趁四堂哥叫賣柴火時,先將娘交代的東西買了、綉品賣掉,再跑幾間鋪子買下一堆杏仁花生瓜子之類的乾果,再買糖、麥芽糖、麵粉……最後挑一籃子雞蛋,回到四堂哥賣柴火的地方。
鍾子文見她背了個簍子,兩手滿滿、全提滿東西時嚇一大跳,擔心着她這樣花錢,小嬸子不知道會不會心痛罵人?
「阿芳,你這是做什麼?」鍾子文急忙接過她手上的籃子。
「全是娘交代的東西呀,我瞧這麼多東西,不如雇輛馬車,好不?」
鍾凌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髮,第一次花自己的銀子,她大手大腳,那感覺像是回到百貨周年慶,等東西全買齊了,才曉得能把自己給壓垮。
「雇馬車……可這賣柴火的錢,我娘心裏有數。」這會兒輪到鍾子文感到不好意思,他都十五歲的人了,可花銀子這回事兒還得經過娘的允許。
鍾凌發現他的窘困,微微一笑。張氏為人儉吝,這性子是好也是壞,壞處嘛,就是村裡人見着她總是閃閃躲躲,怕一不小心自家的東西會變成她家的,至於好處……多了!
要不是她這樣摳摳儉儉的,大房吃飯的嘴巴多得很,哪有法子攢下銀子,聽說前陣子大房又買了塊地。
提到田地的事兒,那年鍾明返家,置下的田地幾乎都在村北,不像大房的地買得早,全在離家近的村南,家在南、地在北,鍾明每天出門耕作得多走上半個時辰。
沒想到那些地入了貴人眼,全讓她給賣掉,周大人心慈,反正屋子明年才開始蓋,便讓她家收完地上的糧。
鍾凌為了籠絡大房共同對付二房,便把那些地交給大房耕作,約定好秋收繳完稅後,糧米以三七分帳,三房收三成,出力的大房收七成。張氏沒想到三房會這麼慷慨,之前的搬家爭執立即一筆勾消,兩房親熱起來。
後來二房對外傳出難聽謠言,被張氏罵罵咧咧地數落一通,村人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鍾理本就聲名狼籍,現在霸佔弟弟產業的話傳出去,連幾個孩子都不敢在外頭走動了。
「四哥哥,你別擔心,雇馬車的銀子自然是我出,只是要勞煩四哥哥陪我一起回去。」
有免費馬車可以坐,他怎會不肯?
鍾子文說道:「阿芳在這裏等等,我去雇車,馬上回來。」
看着四堂哥遠去的身影,鍾凌淡淡一笑。大房裏,大堂哥性子像張氏,凡事斤斤計較,但其他幾個哥哥像大伯父,不太會說話,可做人做事都是好的,因此她倒也樂意和幾個堂哥打交道。
至於二房的堂哥堂姐就免了吧,雖然鍾子華、鍾子蘭還可以,但鍾子薇心眼多,成天到晚算計,鍾理好賭,不事生產,王氏尖酸,眼裏看着別人的碗底,好像「你家就是我家」,天底下人全欠他們似的,那一家子還是少沾少惹少麻煩。
「阿芳,車子來了。」
鍾子文雇來馬車,堂兄妹倆坐着車一路閑聊地回到家裏。
見鍾子文幫着把一堆東西送進家裏,盧氏驚詫,卻是顧着女兒的顏面,沒當場發作。
待他走出家門后,鍾凌才笑着把荷包交給母親,說道:「娘,您別擔心,我沒亂花錢,是今天上街我瞧見一位老奶奶突然昏倒在地,趕緊把她給送進醫館裏。大夫說,幸好送得及時,不然老奶奶怕是沒命了。
「不多久老奶奶的兒子媳婦過來,知道這件事,他們連聲謝我,聽說他們家裏開了幾間鋪子,這些東西全是他們送的,只有那十來張油紙是我買的。」
這會兒盧氏沒話可說,淡淡說一句,「幫助別人是應該的,下回別收人家的禮。」
「我知道的,推了好久呢,可老奶奶說,要是我不肯收下這些東西,就不讓我走。今天害四哥哥等好久,我心裏過意不去,怕他被大伯母責備,才忍痛雇馬車回來。娘,您別生阿芳的氣。」她滿臉歉意地望向母親。
盧氏笑了笑,摸摸她的頭,說道:「沒事,娘沒生氣。飯已經做好,去洗洗臉,等阿靜回來就開飯。」
「好。」鍾凌笑着應了,瞧時辰還早便道:「我去給阿靜弄點好吃的,他正長個兒,嘴饞着呢。」
「自己嘴饞,別賴到弟弟身上。」盧氏一指戳上她的額頭。
她笑着摟了摟母親,回嘴道:「娘真了解我。」
抱着那些大包小包,鍾凌走進廚房,舀水洗凈雙手,準備大展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