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憤怒嗎?」他揚起笑。「我並不會因為這樣就倒下,也不認為這能擊垮我,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中場休息的小遊戲。至於你,我很想生氣,但我發現我不能,事實上我很同情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冷薔下意識地反駿,像露出尖刺抵禦外來侵害的刺蝟。
「那就別再做出會讓我同情你的事情。」黎君樺瞬時斂起笑,用一記冰冷的眼神貫穿了她。
冷薔瞪大雙眼,好片刻無法言語。
她知道,他八成以為,她為了討好黎陌洋,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誰不會呢?眼前她的所做所為基本上就是如此。
他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悲,可悲得讓他覺得同情……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當面給了她一拳,使她狠狠嘗盡羞辱的滋味。
「但至少,現在我已經弄清楚在背後搞鬼的人是誰,這點也得謝謝你。」
冰冷的情緒從棕眸中撤走,黎君樺又恢復剛才的慵懶,他淡淡一笑,手指拂過冷薔的前額,雖然沒有真正碰到,她卻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宛若凍結。
敵意。
此刻從他身上輻射而出的訊息,是不折不扣的敵意。
她成功了。
她一直希望他能像一開始那樣的對她,別再對她釋出善意,她辦到了。但她沒有如釋重負,反而跌入了絕望的深淵。
清楚意識到自己無法忍受他的敵意的那一刻,她是窒息的,如同死去一般的痛苦。
黎君樺被暫停職務的消息一放出去,外界無不感到震驚,這動作被解讀為切割,用意是為了重振「米穆爾」的正面形象。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暫代執行總裁職務的人,是原本在英國「米穆爾」分公司出任總經理的黎蔚日。
眾所周知,黎蔚日對亞洲市場並無涉獵,他一直致力於歐洲版圖,黎家此舉在外界看來,無疑是在為黎君樺日後復職鋪路。
對此,黎陌洋憤怒極了,三番兩次要求冷薔拿出更多證據,好用來徹底斗垮黎君樺。
冷薔不是拿不出來,按照原本計劃她也應該這麼做,努力協助黎陌洋登上權力顚峰,讓黎陌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她沒有這麼做。
她對黎陌洋說了謊,宣稱自己手上已沒有任何能扳倒黎君樺的利器。
黎陌洋氣炸了,他一直以為她握有更多有利的證據,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對她依然溫柔,就像從前他對……
「誰惹你了?」梁舒虹放下手中的檔案,一邊打趣地問。
冷薔這才驚覺,她握着筆桿的手發緊,眼中佔滿了騰騰怒氣。她趕緊收起這些情緒,恢復正常的面貌。
她一臉頭痛地說:「我只是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跟鄰居吵了一架,心情有點糟。」
「噢,跟鄰居吵架真的很糟,特別是遇上壞鄰居的時候。」梁舒虹很有同理心的表示同情。
「這些都是黎蔚日總裁要的資料?」冷薔指着她剛放下的檔案問。
秘書室的女人們為了不搞混黎家的男人,決定以他們的全名加上稱謂來分辨。
「嗯。」梁舒虹露出困擾的表情。「不過開發案有些細節是由黎君樺先生直接經手的,除了親自問他,檔案上根本找不到數據,黎蔚日總裁卻堅持要我們整理出來。」
冷薔心跳微微加速,若無其事地說:「那你可以撥通電話詢問黎先生。」
「沒人聯絡得到黎先生。」梁舒虹嘆氣,臉上的困擾加深。
「這怎麼可能?我們不是有他的手機號碼嗎?」冷薔詫異。
「黎先生有兩支手機,一支專門聯絡公事,一支是私人手機。自從他停職后,那支公事用的手機就停了,至於他的私人手機,沒人知道。」
「那他住處的電話呢?」
梁舒虹給了她一個「你在開什麼玩笑」的怪異眼神。「黎先生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住處。」
換句話說,離開「米穆爾」之後的黎君樺,沒人知道他在哪裏,也沒人清楚他的現狀。
冷薔為這個認知感到錯愕,胃部也莫名地糾結成一團。她驚覺一個事實,原來她對這個男人的了解這麼少。
就在這一刻,她迫切渴望知道關於黎君樺的一切。但是這個念頭連她自己都感到荒謬,她害怕地壓下它。
梁舒虹像是上天派來誘惑她的魔鬼,偏偏選在這一刻對她說:「黎先生好像很信任你,如果是由你來聯絡,或許黎先生會願意透露。」
「別開玩笑了,我跟你一樣,沒有黎先生的聯絡方式——」
慢着,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一回外出勘查工程進度時,當天她正好碰上生理痛,最後還是黎君樺送她回家,晚上還接到他的慰問電話……
恍惚地回想起那男人難得的溫柔之舉,心頭又是一陣刺痛,罪惡感正無情地啃噬着她。
冷薔拿出手機,找到那晚的通話號碼,再對照平常連絡公事的那一支,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竟然是不同的手機號碼。
「發生什麼事了?」梁舒虹探頭過來,察覺她的臉色有異。
「我只是在檢查過去的通聯紀錄。」冷薔抬起頭,鎮定地說謊,「我跟你們一樣,都只有黎先生連絡公事的那支號碼。」
梁舒虹撫額呻吟。「天啊,連你都沒指望的話,我只好去問問言特助了。不過黎先生一被停職,他也跟着被調離職位……」
後來梁舒虹又說了什麼,冷薔早已無心聆聽。她望着手機上的那支號碼,腦袋一片空白。
不要,不要打給他……到此為止。你不能再跟黎君樺有任何的牽扯,你應該專心在黎陌洋身上。
理智在喊話,但是身體卻背叛了她。
她照着通聯紀錄上的那個號碼,按下了回撥鍵。
嘟嘟嘟……答鈴響了又響,每一記都重擊在她心上。她的呼吸隨着鈴聲的重複而逐漸急促,耳邊充斥着巨浪拍打般的心跳聲。
「我是黎君樺。」
終於,線路接通,無比熟悉的低沉嗓音盪入耳底,這一刻,她壓抑的思念再也無法隱藏。
冷薔近乎絕望的閉上眼,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
她的所作所為剝奪了他的驕傲、踐踏他的尊嚴,她的存在對他來說根本是一個災難。
【第六章】
冷薔瞪着那扇鏤金大門,彷佛後頭藏匿着令人恐懼的猛獸。
但其實真正的猛獸正住在她心底,那頭獸就是她自己。
她一定是瘋了,一定是。
否則她不會來到這兒,來到黎君樺的私人領域。
但……他聽起來像是病了。她完全無法想像那個男人生病的模樣。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在她腦海中烙下鮮明的形象——驕傲自負,永不倒下的雄獅。
她無法想像那頭強悍的獅子倒下的模樣。
一聽到他虛弱的聲音,她的心像是被扭緊,根本無心於任何事。
但是當她站在這扇門前,那份渴望見到他的衝動又退縮了。
她在做什麼?理智那一面大聲質問着她。
她不該來這兒,不該讓自己跟黎君樺的關係繼續失控。
冷薔陡然陷入了一陣恐慌。
當她冷靜下來,並且決意轉身離開時,那扇鏤金大門偏巧在這時開啟。
「既然放不下我,又為什麼要走?」
她一窒,姿勢僵硬地轉回來。
黎君樺就站在距離不到一公尺之處。他穿着鐵灰色針織衫,下身是一件黑色丹寧褲,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少了嚴肅,多了愜意,卻遠比西裝筆挺的模樣更令她感到壓迫。
他雙手交盤在胸膛,高大的身軀倚着門框,頭髮散落在深邃分明的臉龐邊,那雙棕色眼眸熠熠有神地盯住她。
她上當了!冷薔當即驚覺這個事實。
看看他,目光炯炯,依舊是一身強悍的氣勢,哪裏像個虛弱的病人?
「我只是過來詢問公事。」發現自己受騙,她羞惱地說。
「我以為你是過來探望病人的。」
「你根本沒生病!」
驀地,門框裏的男人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笑,盯住她漲紅臉蛋的目光加深。
「所以,你在電話中真以為我病了,才會特地趕過來親眼證實?」
「我……我沒有。」她心虛地否認,眼神卻在閃躲。
「公事能在電話中談,沒必要非得面對面。如果你不是為了探我的病而來,那會是什麼?」
「來看你笑話。」謊言被揭穿,她深感羞愧,開始反擊。「我想來看看黎家最兇猛的獅子是怎麼倒下來的。」
黎君樺不怒反笑。「現在你看見了。好笑嗎?」
冷薔瞪着那抹俊朗卻可惡的笑,心中惱火着,氣自己為什麼要來這一趟,難道她還嫌自己的麻煩不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