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打開一罐啤酒,阿權在吧枱里一邊眉飛色舞地調酒,一邊和他瞎聊:“你從墓地出來,有沒有看到一群人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他想起在第十一排墓碑看到的那個白衣的小女孩,他看她的時候,她正好看着他。她的眼神出奇的平靜。他想一定是她的親人出事了,媽媽還是爸爸?
“怎麼了?”啟航好奇地問。
阿權停下搖酒的動作,湊了過來小聲地說:“你有看到,你知道那個小女孩的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父母?原來她父母都過世了。
他當然不知道,也知道問話的人想來一定知道。阿權接著說:“那個小女孩啊,也不知她家怎麼惹到洪哥頭上去了,派了兩個混混在她家放了一把火。可憐,現在孤零零一個人。”
啟航笑了一笑,他隱約知道這個叫阿權的人是混黑道的,只是這件事和他並沒有半點關係,雖然覺得小女孩可憐,可是也只是一笑置之。
“墓園安葬的是你什麼人?”阿權問,他放一杯水紅色的酒在啟航面前。
啟航沒有說話。
“一定是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吧。”
“我弟弟。”
啟航嘆了一聲,阿權跟着他嘆了一聲,拍了拍他的肩。
啟航伸出手去對阿權說:“再來一杯。”
“你確定?這酒後勁真的很大哦。”
啟般站起身來,探到吧枱裏面,把那個調酒的器皿拿了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邊喃喃說:“又不是不給酒錢。”
酒吧外突然傳來“啪啪”的聲音。
阿權懊惱地說:“下雨了。”
下雨有什麼值得煩惱的,啟航依然喝着酒,他的酒量很好。這一向是在宴席間讓他欣慰的事情,不必擔心有人把他灌醉。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嫌自己酒量太好,宿醉也是一場奢望。可他今天是打定了不醉不歸的念頭,啟舟的死忌。所以,他們從早上一直喝到中午,他還是自認為很清醒。
外面的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因為下雨和颱風警告,酒吧沒有一個客人。
天色因為暴雨的關係,看上去像就是黃昏,有人跑了過來。隔着磨砂的玻璃,啟航看到一個紅色的影子。那人推門而入,紅色的是她手中的傘。
心愛的到來,讓吧枱的兩個男人都轉過了頭。啟航從椅子上面站了起來,才發現自己必須扶着吧枱才不至於摔倒。他已經有八分醉了。
一個看上去酒氣熏天,另一個流氣得絕非善類。心愛心裏有那麼一點畏懼,卻還是壯着膽子走了上去。當她看清楚是啟航的時候,覺得這世上的事有時候太讓人不可思議,她不想遇到他的時候,他老是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除了在他的公司外,她並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他。
“你們認識?”阿權顯然也看清楚了她的表情。
心愛搖了搖頭,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她從包里拿出便籤條,在上面寫着:“請問這裏怎麼能叫到計程車?”她完全沒有料到車子會在這個時候出毛病。
阿權狐疑地接了過來,好好的話不說寫什麼字?
心愛快速地在上面寫着,我不能講話。她碰了碰自己的喉嚨,擺了擺手。
阿權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在心裏說,難怪早上不理我,原來是個啞巴,可惜了,長得還不賴。
心愛敲了敲便籤條讓他回神,阿權清了清嗓子說:“你要回去啊,這裏計程車很難叫的,外面下雨就更難叫了。”“回去,誰要回去?”啟航伏在吧枱上,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有些意識不清。
阿權突然想到,對心愛說:“對了,這傢伙有車。”
“可是他好像喝醉了。”心愛在紙上寫。剛才不小心淋了一點雨,衣服濕掉有些冷了,拿筆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要喝一點東西嗎?暖暖身子。”
對於阿權的好意,心愛有些不好意思拒絕。她坐在啟航的旁邊,捂着阿權給她的杯子取暖,眼睛看向啟航。除了上次在行人路上,這是她靠他最近的一次。他的眉毛很濃,嘴唇有些薄。心愛想起紫欣說過,唇薄的男人薄情。他快要睡著了。
阿權解釋說:“這傢伙每隔十天半個月就跑來一次,每次差不多都喝得五分醉。這次比較離譜。”阿權給了她一杯飲料,“放心,不會醉的。”
心愛喝了一小口,甜甜的,對阿權笑。
“什麼味道?”
心愛寫着,“很甜,像柑橘。”
“柑橘啊。”阿權也笑了,他本來是想調出一種紅緹的味道。
啟航這個時候突然又伸出手來,器皿里的酒,被他喝得一滴也不剩,“阿權,你的酒呢?”他問。
“唉喲,你不能再喝了,等雨小一點,我送你上計程車。”阿權一把搶過他的酒杯。
啟航看到吧枱上心愛的傘,轉頭問她:“你也是來墓園的?”
心愛點頭,不過啟航根本看不清楚,他向心愛坐的位置挪動,卻差點摔了下來。心愛忙用手扶住了他。她和他四目相對,他醉了未必真正意識到是她,可是心愛在他的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有那麼一刻,心愛想,她是懂他的,失去親人的傷痛。
“你來這裏幹什麼?誰葬在裏面?”啟航含糊不清地問。
心愛在紙上寫,“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如果不是因為哥哥那個時候用身體護着自己,今天看她的會是誰?
因為醉意,啟航翻來覆去看不清那些字。阿權拿了過來,“算了,我念給你聽。”剛開始的時候阿權中氣還很足,可是慢慢弱了下去,念到哥哥的時候,聲音小了下去。阿權看了心愛一眼,那她現在差不多就和一個孤兒一樣了。
啟航問:“那你沒有親人了嗎?”
心愛還沒有回答,阿權用力拍了拍啟航的頭。
啟航突然坐了起來,精神有些抖擻,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來有一個弟弟,可是他死了。”
心愛在紙上寫,“你想他嗎?”
“想?”啟航哼了一聲,沒有講話。
心愛在心裏說:“我也很想他們。”
心愛在酒吧里坐了一會,雨勢還是很大,時針已經轉了好幾圈,下午五點的時候,天色就已經全黑了下來。
阿權說:“這樣下去可不行了。李小姐,你開他的車回去吧,這雨怕是一時停不了了。”
好不容易把他扶上了車,心愛搖下車窗,阿權說:“麻煩你了,他平時可沒有這樣醉過。”
可是要把他送到什麼地方去?心愛並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你把他送到那裏就可以了。”阿權說了地址,正是啟航上班時候的地址。心愛想,不知道現在他公司裏面還有沒有人,總有一個人知道他住在哪裏,實在不行就送到他去酒店好了。
她和他距離只有一尺之遙。車子裏面很安靜,只有雨刷不斷打來打去的聲音。那是一種很溫馨的感覺,外面是狂風暴雨,車子裏面很安全。心愛想起小時候家人一起赴宴的感覺,心裏雖然有些擔心和好奇,對馬上要發生的事不太確定,但是卻並不害怕。因為不管怎麼樣,身邊的人會保護自己,很安全。
心愛無比的沮喪,她想要和他說些話,比如問一問,你家在哪裏?或者說些安慰他的話。可是不能,她說不出話。就像上次他拾起她圍巾的時候,她想說聲謝謝,可是她說不出來。早在一年以前,醫生就宣佈,她的聲帶,永遠都不可能再復原。
沒有奇迹!
車到市區的時候,雨才慢慢停了下來。心愛把車子停在啟航公司的樓下。對面的設計中心,二樓的落地窗是自己每天都會駐足看他經過的地方,可是在啟航公司樓下看着覺得好陌生。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在他的世界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心愛看到一樓的接待室里亮着燈。她留啟航在車上,打算下車去問一問。他們應該知道他住在哪裏吧。她想。可是她剛打開車門,啟航也下了車,他歪歪扭扭地俯在花台前吐了一地。任誰也沒有想到,平日裏呼風喚雨的人,醉起來像個小孩。
“執行長啊!”阿旺從大樓里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有些不可置信,執行長居然也有這樣放縱的時候,他平時可是嚴苛的人。
心愛拍啟航的背,阿旺忙過扶住了他,很嚴肅認真地辨別真偽,真的是執行長大人呢。
心愛想問他啟航家裏的地址,可是包包里找不到便簽本,她對阿旺比了幾個手語,可是他並不懂得。她急得連阿旺也跟着着急起來,“你是執行長的女朋友?”
心愛無法解釋。
“你們吵架了?”不是吵架了幹嗎喝這麼多酒,阿旺說,“要我幫忙嗎?”
心愛試着用唇語說:“他家在哪裏?”
說了幾次,阿旺才明白。
“在陶言街小區S樓二棟頂樓,就是藍色的牆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