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百練臉色大變,驚怒交加,越發瘋狂咳血。「咳咳咳咳…」
「一刻鐘,她失身;一個時辰,她——」他漫聲道。
「周帝,求求您!求求您放過她,您饒了她,百練甘願粉身碎骨永世不得超生…」百練拚命在地上磕頭,咳出的血和額際迸濺的鮮血流了一地,教人看了觸目驚心。
「孤說過,」宇文堂玉手依然閑適地負在身後,微微一笑。「你,能拿什麼來跟孤換?」
百練渾身如抖篩,青白得透黑如死的臉龐終於再撐不住,顫抖着喃喃道:「草、草民知道該怎麼做。」
「這筆買賣成交了。」他點了點頭,修長如玉的大手終於微微一揚。
豻心領神會,瞬間身影一閃,消失在密室中。
柙則依舊嚴密警戒,護守着自家君王,絕對不會讓地上的百練有萬分之一暴起傷人的可能。
宇文堂目光最後一次落在地上的百練身上,淡淡地道:「孤從不收無用待死之人,給你一個月養傷,傷好后,柙會告訴你該往哪報到。」
「諾…君上。」地上仿若瀕死的男人微弱中又振作起一絲生氣。
「你,」宇文堂冷玉般的臉龐掠過一抹詭魅妖異的微笑,「可莫讓孤悔了今日的一念之慈。」
癱跪在地的鐵血男兒機伶伶一顫,冰冷寒意竄進四肢百骸里,霎時冷汗如漿,砰地將頭重重磕在地面上。
「奴下誓死效忠吾主!」
傳說中應該及時減去的那兩斤,最後還是牢牢地盤踞在趙妃子的腰間。
轉眼今日就是南梁宮宴,眼看再兩個時辰就入夜起燈了,趙老太爺瞪着面前那個雖然少去七分圓潤,卻仍舊粉致致肉嘟嘟——至多只稍稍癟了三分水分——的小圓桃子孫女兒,他一口老血都快噴出來了。
「說!是哪個庸醫說只要減去十斤肉的?」趙老太爺怒不可遏地跳腳,氣到嘴唇哆嗦,活似要抽風了。「去!速速去把診金給老子要回來,再打斷他的狗腿、戳瞎他的狗眼!咳咳咳…」
「老爺子息怒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趙家長子趙評頻頻拭汗,拚命陪笑。「其實也沒差很多的,就、就剩兩斤…應該…可能…不太顯眼吧,哈哈哈。」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飄向大廳里那個兩眼無神、一臉恍惚,「整坨」膝跪在錦席上的嬌嬌小肉球,霎時一抖,而後默默轉開,個個噤若寒蟬。
事到如今,徒呼荷荷,悲哉悲哉。
「爹,一切都是兒媳之過,是兒媳沒盡好做娘親督促的本分,您放心,兒媳今日定然會叫阿妃給您和咱們趙家列祖列宗姑奶奶們一個交代!」趙家長媳趙綏氏抬起頭,沉聲喚道:「雲片!」
話聲甫落,但見面色凝重的侍女雲片捧着三尺白綾,緩緩跨入廳內。
廳上眾人大驚,原被叨念到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的趙妃子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趙老太爺睜大了老眼,心咯噔了一下。
「大大大家都冷靜點兒…有有有話好說…」趙妃子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道。
向來溫馴柔弱的趙綏氏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眼眶含淚,表情冷硬地一揮寬袖。
動手!
半盞茶辰光后,但聞大廳屏風後方傳來了一聲凄厲厲的慘叫聲!
聞者傷心,聽者流淚,可嘆可嘆。
取好白魚,凈治,除骨取肉,琢得三升。熟豬肉肥者一升,細琢。
酢五合,蔥、瓜菹各二合,姜、橘皮各半合,魚醬汁三合,看鹹淡、多少、鹽之適口。取足作餅,如升盞大,厚五分。
熟油微火煎之,色赤便熟,可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餅炙法》
是夜,南梁王宮。
宮中紗燈遍燃,亮若繁星,映照出園林裏衣香鬢影、鶯聲嚦嚦。
這當中大多是南梁大族權貴,應帖而來的風流世家子和通身華麗的貴女,人人興緻高昂,或吟詩或鼓琴,或歡笑或矜持,端的是一派富貴繁華盛景。
南梁王陳雙凝視着窗外這片夜宴麗色,清俊秀氣的臉龐卻透着一抹複雜厭倦之色。
自他從荒淫奢靡的先王手中接下南梁這片江山,就知道這看似繁華似錦的家國,內里早已腐朽成了個空殼子。
百官耽溺享樂,百姓安逸蠢笨,只記今朝吃吃喝喝,哪管明日劍懸頸上?
北朝人素來譏笑南人如羊,陳雙縱然怒其不爭,卻也啞口無言。
「若是…」他如玉手掌緊緊掐握着窗檯,喃喃自語。「若是能再給孤五年喘息之機,肅清百官,養兵千日…」
可,眼下北朝四國虎視眈眈,南梁卻已痼疾沉痾,饒是他貴為一國之王,卻也非事事皆能如己意地乾綱獨斷,不說旁的,就是他後宮中百花齊放的嬪妃美人,又有哪個不是出自世家大族的權力算計入得宮的?
再多的軟玉溫香,嬌戀痴纏,所求的不過是能夠牢牢箍住他的頸項,好驅策他這個梁王為她們的家族謀奪更大的權勢地位。
陳雙閉上了眼,只覺胸口疼痛得厲害,長久來的絕望和疲憊令他幾乎想跟着這個華麗而腐敗的王朝一起墮落、陸沉…
就在此時,一個輕微而奇異的咿啊聲驚醒了他的思緒,陳雙迅速恢復如常,凝神向樹影暗處望去。
那是?
一個僵硬如木偶人兒的身影,踩着某種詭異而細碎的步伐而來,儘管宮中紗燈高懸,陳雙在這一瞬間還是渾身發毛,心下一寒!
難道是國之將亡,妖孽現世?
陳雙面色凝重,屏息悄悄越窗而出,躡蹤而去。
暗色樹影里,自胸口以下被白綾捆得牢牢實實的趙妃子舉步艱難地移動着僵硬的身子,每走一步都得跟餓得發疼的肚腹抗戰,還得時不時停下來歇兩口氣兒。
捆、捆太緊了,胸悶啊!
「阿娘好狠的心…」她單手支在樹榦上,面白氣虛地顫聲道,「活生生把寒瓜捆成芝麻,還不給點吃的,牛要幹活還得嚼兩口草,我打昨兒到今兒連口水都沒得喝…」
剛剛好不容易才甩開了「心狠手辣」的阿娘和助紂為虐的雲片,眼見宮宴將起,到處都是香噴噴的食物香味,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先蹭點吃食填填肚子,什麼選秀統統見鬼的去吧!
天大地大,吃飽最大,爭榮華富貴為的是什麼?不就是圖以後想吃什麼山珍海味,只要勾勾手就來了嗎?
自小被灌輸的入宮為妃好為家族爭光的理念,早在八百年前就被趙妃子自行詮釋得歪到十萬八千裡外了。
「你,原來是人。」一個溫雅清亮的聲音遲疑地響起,帶着一絲莫名地如釋重負。
「呃?」她身形僵硬地轉過身來,憔悴的小圓臉微帶不爽,雖在見到眼前是個姿容俊朗如玉樹臨風的年輕郎君時,心下稍稍驚艷了一下,可是對於向來嗜吃如命的趙妃子而言,美色是浮雲,唯有美食才是王道啊!
「小姑子,你可是迷路了?」陳雙看着這個個頭小巧身段圓潤的粉嫩小女子,眼神溫柔了下來。
「敢問這位郎君,您可知…」哪兒有吃的——她話到嘴邊,總算及時懸崖勒馬。「咳,宴席何時開始?」
陳雙頗富興味地看着她,「你是哪家的小姑子,今日也是應花帖而來的嗎?」
手持花帖者,便是各大世家所推舉出待選秀女的身分象徵。
她餓得渾身無力,連膝蓋都抖顫起來,偏偏這個看起來清俊斯文好脾氣的郎君卻是個話癆,還是文不對題的話癆。
「算是吧。」肚子又一陣咕嚕嚕刮絞得慌,趙妃子豐潤如櫻桃的小嘴哆嗦了起來,「那個…我還有事…郎君請自便…」
陳雙一怔,心頭掠過一抹奇異的悸動感。身為俊秀年輕的南梁王,他無論是權勢抑或風采,都是小姑子們風靡追逐戀慕的對象,誰會知曉竟還會有一個小姑子在凝視他時,眼中沒有痴迷沒有貪婪,而是單純乾凈,甚至還帶了一抹不耐。
「孤是南梁王陳雙,並非歹人。」他笑得爾雅溫柔。「現在,你可放心告訴孤,你是哪家的小姑子了嗎?」
「你——您就是王上?」她傻眼。
「是。」他下意識屏氣凝神,有些害怕從她臉上看見那些熟悉的故作嬌羞和矯揉造作的神情。
膚淺的女人他見得多了,真心不希望眼前這個清甜可人弱不禁風的小姑子也和其他人一樣。
可是趙妃子的表情除了起初的驚愕之外,隨之浮起的卻是心虛、懊惱、為難等等,就是跟嬌羞沒半毛干係。
陳雙一愣。
「…姑夫。」她磨蹭了半天,終於尷尬彆扭地擠出了一聲兒。
陳雙溫潤如玉的笑臉差點龜裂了,一口氣嗆在喉管。「姑、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