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副局長之死
接下來一部是江北縣。
江北縣委書記周文形象是一位典型的官員形象,俗話說“中等身材有點胖”是官相,雖然不能一概而論,但一臉笑容卻幾乎是基層官員“必需品”,從見面開始到後來陪同視察,周文臉上的笑容就從來沒有消失過,如同整個身體的一部分。
與之相反的是,縣長孟謹行瘦瘦高高,一臉嚴肅象一位古板的教師,後來的閑聊中高哲堂了解到,七年前孟縣長真是師院化學系一位教師,心中很是驚詫了一下,但是更加令新市長驚詫的是這位縣長接下來的表現。
江北的視察一開始高哲堂就發現了個很有趣的現象,或者可以說官場的異樣。
周文保持了一位正常的縣委書記言行,但孟謹行有些出格,常常搶在縣委書記之前發言,而且他的發言就象一位拿着放大鏡審察學生畢業論文的教授,或者象在科幻小說中尋找技術錯誤的專家,不斷地指出江北存在的不足和困難,“客觀”得有些過分。
對此高哲堂疑惑不已:難道他不是江北縣縣長?孟謹行的作法似乎與永寧縣委書記王瑞炳是一個鮮明對比,截然不同,但是這很投高哲堂的胃口,他希望的就是這種事實求是的彙報,尤其是存在的問題和困難需要特彆強調,這有利於他這新市長將來有針對性的展開工作。
周文總是笑呵呵地陪在一旁,很少說話,但也沒有批評阻止過孟謹行的大放厥詞,如同旁觀者無事佬一般令高哲堂感到困惑。
在江北最後那天晚上,江北縣委縣政府舉行了一個熱鬧的送別宴會,縣裏幾大班子的領導全部出席,但是在這個宴會上,孟謹行依然我行我素,一抓住機會就是談工作,而且還是談問題談困難,似乎是專門為了跟整個宴會的氣氛和主題唱反調。
“……招商引資明明是一個經濟行為,怎麼可能當做政治任務來完成?還要搞攀比,那不是逼着大夥放衛星嗎?”這話道理上肯定不錯,但是做為一位縣長,似乎不應該這樣說。
高哲堂心中笑着搖頭,甚至考慮向玉成書記建議,把這個近乎“政治白痴”的縣長放在縣政協這類位置上。
“……儘是獅子大開口,什麼三年稅費全免,什麼優惠沒有底線,尤其是土地!這是不可再生資源,又不是大白菜。不管是不是真的需要,一開口就是幾百畝一千畝,把我們當凱子!可是招商引資的任務又壓在那裏,有時還要求必須完成的。更惱火的是,現在大家都搞開發區,有一個好項目,大家都一涌而上,條件都差不多,那就比優惠政策,搶着割肉,爭着向外商拋媚眼,最後受損失的還是國家……”
這些話,這兩天來孟謹行已經在高哲堂耳邊嚷過好幾次了,似乎是擔心高哲堂健忘,又因為明天一早這位新市長就要離開江北,忍不住又一次老調重彈。
高哲堂也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近江市縣市區都上了開發區項目,有的還在拚命擴大規模,爭取省級開發區,就象一個吹氣球比賽,唯恐不大,而沒有考慮過吹爆。
與之同時,高哲堂感到一些疑惑的是:孟謹行為什麼要再三在他面前強調?是希望他來做某種扭轉?這背後有什麼其它目的沒有?
孟謹行的話矛頭直接市委市政府,這已經不是含蓄的批評和委婉地抱怨,而是赤祼祼地否定市委市政府的戰略布署,一位縣長,這樣不顧場合,不講究一點工作方法和工作方式,他到底有什麼意圖?
似乎意識到了高哲堂心中的疑惑,一直很少說話的蘇陽笑着說:“孟縣長的話有些直了,但有些問題的確存在,而且還很嚴重。比如土地的問題。一味滿足外商,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光是再就業就是一個令人頭疼的難題,一點補償費用用不了多久,我們不應該為了一時的GDP而製造無窮的問題和社會矛盾,這筆帳從肯定不划算,站在講政治的高度來看,也是需要慎重對待的。”
高哲堂突然意識到:賀光霖孟謹行的行為並非個人行為,至少得到了周文的某種默許。
那一瞬間,高哲堂基本上可以肯定江北縣這兩位主官的意圖了,說到底還是給他這個新任的代理市場來一出紅白臉,周文老練地坐鎮幕後,孟謹行出頭做槍。
但是另一個疑問接踵而來: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對市委市政府的戰略布署頗有微詞甚至明顯對抗?
無論是周文還是孟謹行都是黨培養多年的領導幹部,不是剛踏足官場之中的新人,應該明白他們這樣做的性質和後果。
在領導面前一味展示成績,固然效果未必最佳,因為這樣就算不認為是浮誇糊弄,也可能會因此認為形勢大好,進而層層加碼,提出更高要求,最後自作自受,逼得咬牙苦撐;但與之同時,一味渲染困難,更會讓領導認為你庸碌無能,工作不力。
官場之中的彙報是一門技術活,需要的是更多的是策略,成績要擺,也要講困難,這個火候是三七開還是五五分,正如兵法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如何運用的前提,關鍵在於摸清領導意圖,奉迎配合,這也是兵法中的“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對於孟謹行這位師者出身的幹部,高哲堂心裏沒有底,不好斷其深淺,但是對經歷多年的官場磨鍊縣委書記周文,高哲堂可以套用官場之中的一句常用的話來概括:久經考驗的幹部同志。
那麼,是什麼具體困難或者矛盾逼迫他們這樣做?
在這個點上,高哲堂深入進去考慮分析,從整個近江市未來可能的政治格局來說,似乎周文的做法又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省委把劉玉成書記和自己放到近江市,無論是劉玉成也好,還是自己,對近江市官場一無所知,屬於孤軍奮戰,要撐起這個權力的天秤,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儘管在這段時間中,大家一直傳說,新班子將對近江市官場來一次大調整,可事實上光打雷不下雨,至今沒有看到任何動作,特別這段時間來近江市黨政兩位主管的“慎”和“忍”更是讓下面地方的領導幹部不禁猜測。
固守底線,獨善其身這種為官之道當然是最好不過,誰也明白如果不是非要站隊,那麼與任何人包括領導都保持一種同志關係就已足夠,在官場上,除了父子兄弟這種血源關係,哪怕是同父異母,都是潛在的敵人和對手,都是純粹的利益關係,這種觀念雖然來自一些清宮小說,但是有一定的道理,尤其是在目前的近江市,可恰恰也是這種政治格局,他們清楚必須做出政治選擇。
基於這樣的考慮這兩位江北縣的政治主官的作為看似不可思議,但卻又合情理,這種做法比匆匆忙忙撲上去討好任何一方更加其它穩妥。
想到這裏,高哲堂不由得心裏苦笑了一下,不過說實話,這並沒有讓高哲堂感到不快,他在一定程度上還很理解他們的做法。
這兩位江北縣的主官表現出來的憂患意識,高哲堂覺得應該肯定,他們的意見很大一部分都是是坦誠的,客觀的,值得市委市政府正視。從這點看來江北班子還是務實工作、及格的領導班子。
酒宴后,高哲堂回到房間,只覺得心中鬱郁,他一一回想這些天來的調研視察工作,回想幾位地方長官的態度和表現,回想感興趣的問題,有一些東西似乎躍躍欲出,有一些東西卻難以捉摸,心潮正自難平,門被輕柔地敲了兩下。
進來之人正是自己秘書吳漢偉,他進來后立刻關上門,說:“高市長,出大事了……”
“秘書長剛才在電話里告訴我說,市局報警中心在半小時前接到市迎賓館工作人員的報警電話,市國資委局副局長李-建國和一位三十七八歲的女人,在迎賓館十一樓先後跳樓墜地身亡。李副局長墜樓時頭先着地,當場死亡,現場血流一片。那個女人從樓上墜下時直接掉在了停在樓下的一輛紅色的寶馬跑車上,掉落的身體把車頭砸了很深的一個坑,現場還散落了一個黑色的塑料皮筆記本和一部手機。秘書長催促我抓緊時間您彙報這件事。秘書長還說讓我聯繫上您后立即請示您,這件事是否立即向上級機關報告?”
高哲堂聽完秘書簡單的情況彙報,心想,一個副局級的幹部這個時候怎麼會在迎賓館跳樓呢?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李-建國也是國資委的幹部,高哲堂對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的印象中,李-建國是一位政治覺悟比較高、有能力的幹部,去年還被省委組織部評為先進優秀黨員、先進工作者,沒有發覺有什麼異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