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入花叢（下）
待那女子看到坐在客廳里的伍泰正看着自己時，忽然低呼一聲“對不起”又上了樓去。
蕭芮笑起來，對伍泰說：“這是筱瑾，是你舅媽的好朋友，也和我們住在一起。她性格比較內向，剛剛估計是上去換衣服了。”
夙萍說道：“筱瑾姐可是有名的女作家呢，出過好幾本書了，上次還在Ｓ市國新大廈做簽名售書活動呢。”
奕寧笑道：“不僅是有名的大作家，還是有名的大美女，我們筱瑾姐的追求者，估計能組成一個加強連。有相貌有身材又有才華，這樣的女子，估計是男人都夢寐以求的吧。”說著對伍泰眨眨眼：“對吧，阿泰？”
伍泰知道這回答的不對，估計又要被她們戲弄一番，便只笑了笑，沒說什麼。
過了一會，葉筱瑾再次從樓上走了下來。正如蕭芮所料，她已經換上了一身鵝黃色的連衣紗裙。烏黑的長發還沒完全乾，襯着她那清秀的臉，看起來猶如清水芙蓉般清新。
待走到近處，伍泰才發現，葉筱瑾白皙的臉頰上，有一絲紅暈。
“你好，你是叫伍泰吧，我叫葉筱瑾，是你舅媽的朋友，歡迎你。”葉筱瑾站伍泰身前伸出手去。
伍泰趕緊站起來，握上她的手：“筱瑾姐好。”
她的手很冰涼，很柔軟，伍泰竟是有些捨不得鬆開的感覺，這讓他的臉又刷地紅了起來。今天一天紅臉的次數，估計比他過去十八年還要多。
葉筱瑾坐下后，幾人又聊了一會。這期間她只是不時地說幾句，並不像蕭芮和夙萍、奕寧那樣開朗健談，不過可以看出來，她對伍泰還是挺熱情的。
“好了，我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吧。”蕭芮站起來說道。
伍泰提起包跟着她上了樓，上樓梯的時候，他有些慶幸——還好舅媽家的樓梯不是木製的。
蕭芮帶着伍泰到了三樓。三樓因為還有個露天平台，所以只有四個房間。
到了最外面靠樓梯的房間，蕭芮轉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內擺飾很簡單，只有一張書桌、一把椅子、一個床頭小櫃和一個衣櫥，上面都是一塵不染，顯然都已擦過。對着門有一扇窗，面向東，此時正開着，所以房間裏空氣倒也新鮮。
蕭芮轉身對伍泰問道：“怎麼樣？房間還滿意吧？這窗戶的風景不錯哦，早上還可以看日出的。你隔壁就是筱瑾的房間，再過去是你舅媽的主卧，最裏面那間是小書房，你舅媽做事情的地方。嗯，床是你舅媽讓人拆走了，估計是要為你重新做一張吧。”
“床我帶來了。”伍泰說著，把背包放在地上打了開來。
蕭芮目瞪口呆地看着伍泰將一個半人大小的鐵架子展開來，又將那上面掛上了一層看似鐵絲網的東西，接着將一個四五厘米厚的自動充氣墊安了上去，就這麼組起了一張簡單的小床。
取出小床后，伍泰竟還能從那個看起來不大的包里，掏出厚厚的幾疊衣服。那個看起來就像普通登山包一樣的黑色背包，簡直如同機器貓的百寶袋一樣神奇。
“你……你還帶了床來？！”蕭芮有些不知該從何問起了。
伍泰解釋說：“我習慣睡自己的床。”
當蕭芮和伍泰從樓上下來時，李秋雲正好剛進門。
李秋雲身穿一身深色套裝，烏黑的秀髮盤在腦後，端莊高貴，雖已三十有六，皮膚卻仍如牛奶般潔白光滑，臉上也看不出一絲皺紋。加上多年來在商海中的經歷，使她的言行舉止間有一種威嚴的氣質，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個精幹的女強人形象。
“阿泰？”李秋雲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高大的少年是自己的外甥伍泰。
“秋雲姐回來了？”蕭芮笑道，客廳里的三女也走了過來。
伍泰也迎了上去，叫道：“舅媽。”
李秋雲笑道：“阿泰都長這麼高了啊。”說著走到他身邊，拉着他的手臂上看看下看，比畫著說：“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點點大，想不到現在我要跟你說話都得仰着頭了。”
伍泰呵呵笑了笑。
“什麼時候到的？你爸爸媽媽還好吧？”李秋雲問。
伍泰回道：“今天早上的飛機，剛到不久。爸爸和媽媽都很好，他們都很想念舅媽，說讓舅媽今年一定和我一起回去。”他說的這些倒不是客道話，伍泰的父母對李秋雲確實很好，幾乎每次離開高林鎮都要順道去S市看看她，有幾次她的公司遇到了棘手的麻煩，還是伍泰的爸爸動用了一些關係才幫忙解決的。
李秋雲嘆了口氣：“唉，我也很想他們，其實這些年我幾次都想去高林鎮的，但每次都有事拖住，公司這幾年事情又特別多，總也脫不開身。想着把手頭的事做完就去，可做完一件又有一件，怎麼也做不完。不說這些了，今年我無論如何都會回高林鎮一趟的。對了，這幾位姐姐你可都認識了？”
“嗯，幾位姐姐都很好！”伍泰說。
蕭芮也笑道：“秋雲姐放心吧，我們和阿泰很談得來呢，對吧，阿泰？”
伍泰點頭應是。
“阿泰，這幾位姐姐都是和舅媽住在一起的，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正說著，章姨圍着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看到李秋雲，笑着說道：“秋雲小姐回來了，我們開飯吧？”
李秋雲點頭：“嗯，阿泰，先吃飯吧，你的房間我已經幫你準備好了，吃完飯我帶你去看看。”
伍泰說：“剛剛蕭姐已經帶我去看過了。”
“哦？覺得還可以嗎？”李秋雲問。
“嗯。”伍泰點頭：“房間很好，謝謝舅媽。”
李秋雲笑道：“一家人，客氣什麼。”舅媽的笑容和蕭芮、筱瑾的都不一樣，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溫暖、舒服的感受。
幾人在餐桌旁坐下，主位是空着的，李秋雲坐在了左首，伍泰坐在她旁邊，她的對面是蕭芮和葉筱瑾。夙萍、奕寧則依次坐在伍泰的左旁。
很快，章姨開始上菜了。
一大盤炒青菜，一大盤炒牛肉，一大盤燒豬肘，一大盤滷雞腿，一大盤九節蝦，一大盤鐵板田雞，一大盆魚湯，一隻烤乳豬……
看着一樣一樣超大份的菜肴被端上來，除了李秋雲外，其他幾女都傻了眼，一臉的愕然。要知道，在伍泰來之前，幾個女孩吃的東西都是很少的，基本上從未用過那麼大的盤子，也極少吃這些油膩的葷菜，更不用說一頓擺上這麼多了。
光今天這一桌，就夠幾女平時吃上半個月的了。
現在，她們明白章姨那句“特別準備的”是怎麼個“特別”法了。
“咕咚……”伍泰吞了口口水，老實說，他真是餓了。飛機上的那點點心，根本不夠他塞牙縫的，還沒到胃就消化光了。
雖然章姨從昨天就已經開始張羅了，但這一大桌的菜，仍有一半是從外面的酒樓里叫的，這麼多的菜，看起來實在不是五個弱女子和一個少年能吃的完的。
蕭芮看看滿桌的菜和仍在往外端菜的章姨，嘆道：“今天這頓飯可真夠豐盛的。”
奕寧則拍拍額頭，**道：“誘惑啊誘惑，滿桌的誘惑，我的減肥大計啊……”
“舅媽……菜……太多了……”伍泰說道。
李秋雲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說：“阿泰，我相信你可以吃完的。”
齊刷刷的，八道目光全部投到了他的身上，直看得他如坐針氈。
吃得多很丟人嗎？不丟人嗎？很丟人嗎？不丟人嗎？唉……這是個問題。伍泰有些苦惱。
菜都上完后，李秋雲又開了一瓶紅酒，給每個人都倒上了一點。
“來，讓我們歡迎阿泰來到這個家，成為我們的一員。”李秋雲端着酒杯站起來。
其他四女也微笑着舉酒起身：“歡迎你，阿泰。”
阿泰也趕緊站了起來：“謝謝舅媽，謝謝各位姐姐。”
碰杯后，大家都一飲而盡。這小半杯紅酒一入喉，各人的酒量就差不多可見一斑了。
蕭芮和舅媽眼神清澈，吐字清晰，這一點酒根本沒有感覺；奕寧、夙萍和葉筱瑾則已經面頰微紅了，顯然不常飲酒，不堪酒力。
至於伍泰，他這是第一次喝酒……
原來紅酒是這味道？！不難喝嘛！伍泰咂巴咂巴嘴想道。
李秋雲並不知道伍泰沒喝過酒，看他的樣子似乎挺能喝的，就又為他倒上了小半杯。
“阿泰，快吃啊，這些菜可都是為你準備的。今後這可就是你的家了，敢跟舅媽客氣，看舅媽不收拾你。”李秋雲笑道。
通過李秋雲的介紹，伍泰大概知道了一些舅媽的現況及Ｓ市和Ｍ大的情況。也了解到，除了眼前的蕭芮、葉筱瑾、夙萍和奕寧外，還有兩位女房客不在。分別是高中生姚瑤和記者楊舒馨。姚瑤是還沒到開學時間，過幾天才來，楊舒馨則是到國外出採訪任務去了。
葉筱瑾今年二十八歲，是個知名作家兼畫家，和舅媽是多年的好友，舅舅失蹤后一年，就搬進來陪舅媽，住在這裏已經四年了。後來因為舅媽覺得家裏人太少，冷冰冰的沒有生氣，就決定招幾個房客來住。房租極低，可以說幾乎是免費的了，但是前提必須是單身女性，而且不能有不良嗜好，人品最為重要。
於是，三年前，來Ｓ市讀大學的夙萍和奕寧搬了進來，不久后高一的姚瑤也成為了舅媽的房客。
一年後，某家大型電子公司的部門主管蕭芮和Ｓ市第一電視台的楊舒馨也相繼入住。
幾女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短，卻幾乎沒出現過什麼大矛盾，相互間關係和睦融洽，這對於一群女子而言，是相當難得的。
伍泰一邊聽舅媽介紹，一邊吃飯。剛開始的時候，吃得還有些拘謹，斯斯文文的，輕咬慢嚼，一次也不好意思夾太多。而隨着半瓶紅酒下肚，他已是吃出慣性來了，風捲殘雲般，將桌上的飯菜吃了個七七八八。
等到伍泰喝完最後一碗湯，開始擦嘴的時候，才發現滿桌的人都在看着他，面露驚色，連舅媽李秋雲都是有些驚訝，似乎並沒想到自己的外甥真能把這一桌菜都吃完。
“饕餮大神轉世啊……”蕭芮低聲嘆道。
“我要有這麼個外甥，肯定養不起……”奕寧嘀咕道。
“那麼多菜，肚子怎麼裝得下……”夙萍不解。
葉筱瑾則是側着頭僥有興趣地看着伍泰。
被這麼多人關注着，伍泰又有些彆扭了，忙端起杯子將紅酒喝盡以掩飾尷尬。
“阿泰，吃飽了嗎？”李秋雲含笑問道。
“嗯。”伍泰點頭應道，“很飽。”
忽然一陣細微的“咯吱咯吱”聲響起，奕寧一愣，問道：“什麼聲音？”
“阿泰，你的椅子在響。”李秋雲說。
“什麼？”阿泰一愣，幾乎是同時，“啪嚓咔啦”一陣響，他屁股下的椅子碎裂開來。在一片驚呼聲中，伍泰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阿泰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體重又暴增了。看來，是剛剛喝的紅酒，讓自己的身體和情緒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
伍泰這時才深深體會到媽媽曾說的那句話果然沒錯——喝酒誤事啊。
剛剛體重肯定超過了五百斤，來Ｓ市的第一天就超重，這要是給爸爸媽媽知道，代志（事情）肯定要大條的。
“阿泰，你沒事吧？”李秋雲趕忙起身去扶伍泰，關切地問。
“沒事，我沒事，舅媽。”伍泰從地上站起來，有些無奈地對舅媽和蕭芮幾女笑笑。
“這些椅子看來是年頭太久了，承載我們這些小女子沒問題，阿泰一坐，就頂不住了。明天我就讓傢具公司換一批過來。”李秋雲看着地上的椅子，笑道。伍泰的特殊體質，李秋雲也是知道的，自然要幫他一起隱瞞。
吃完飯後，大家又一起聊了一會天，夙萍和奕寧便決定盡起當姐姐的責任，帶着伍泰上他房間裏幫忙收拾去了。
伍泰不能不承認，女孩子的心要細得多，那張簡易的摺疊床經過兩女的佈置后，要舒適和美觀多了。
“阿泰，聽說你們家有座農場，還養了很多馬？”奕寧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小盆仙人掌擺到了伍泰的窗台上。
“嗯，寧姐也喜歡馬嗎？”
奕寧理了理額前的劉海，點頭說：“是啊，我覺得馬是種很優美的動物，特別是它奔跑起來的樣子，既飄逸，又有力量感。”
“飄逸……力量？”伍泰想起了父親那匹被自己壓死的坐騎。
夙萍也好奇地問道：“阿泰，你們家邊上有很多山嗎？”
“嗯，有的，高林山是一片山區，有很多山的。”
“那風景一定很美吧？”
“是不錯……”其實對現在的伍泰來說，高樓聳立、到處是人的大都市是才是他所嚮往的。和都市裏厭煩了喧鬧，渴望寧靜的人們不同，他這幾年是寂寞怕了。
夙萍露出羨慕的神色，“能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長大，阿泰你真幸福啊。”
“還好啦……”
“阿泰。”奕寧說，“我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你問吧，寧姐。”
“你……為什麼那麼能吃的？”奕寧含笑看着他問道。
“啊……這個……”伍泰臉上的肌肉顫了顫，囁嚅道：“大概是我消化的比較快吧……”
兩個女孩聽到這個答案，笑得花枝亂顫。
“阿泰，你報的是M大的什麼專業啊？”
“建築。”
“你為什麼報這個專業啊？”
“建設國家……”
“少來！”
“你為什麼沒有談過女朋友呢？”
“我們那有座山。”
“這和山有什麼關係？”
“那山叫斷臂山。”
“暈！找打！”
……
就這麼聊着聊着，伍泰就和兩女聊了一個下午。從剛開始的沉默寡言，到後來的主動積極，他已經越來越習慣這種交流方式了，沒了之前的生澀和彆扭。
轉眼又到了晚飯的時間，奕寧看着伍泰，揶揄道：“下去吃晚飯吧。”
“我不去了。”伍泰往床上一躺，說道。
夙萍奇怪了：“怎麼，你不餓了？你該不會一天只吃一頓的吧？”
伍泰笑笑：“三頓，凌晨一頓，早上一頓，中午一頓，我不吃晚飯的，吃了睡不着。”和小時候一樣，為了能在晚上睡覺，他都不吃晚飯。
“啊？凌晨吃飯？你半夜還爬起來吃東西啊？”奕寧驚奇道。
“是啊，所以以後深夜看到我在找東西吃的話，可千萬不要被嚇到，我沒有夢遊的習慣。”伍泰笑着說。
晚上，伍泰十點半就回房間睡覺了。雖然沒吃晚飯讓他比較容易疲憊，能夠睡着，但也頂多只睡二到三個小時，凌晨一、兩點的時候就爬了起來。
整棟房子都靜悄悄的，只能不時聽到遠處的幾聲狗叫，甚至連夏日裏的蟲鳴都能清晰聽到。這片住宅區成功地將城市的喧囂隔在了外面，在城市裏工作了一天的人們，可以回到這裏，享受屬於自己的寧靜。
走廊和樓梯亮着淡淡的夜燈，伍泰摸到了一樓廚房裏，翻出晚飯時章姨為他準備好的飯菜，用微波爐熱了一下，便開始大塊剁頤起來。
伍泰吃完了“夜宵”，稍微收拾了一下后，便輕手輕腳地回到三樓。正準備回自己房間時，卻忽然發現那個大露天陽台上坐着一個人。
伍泰剛剛看了鍾，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半了，是誰這麼晚還沒睡，跑到三樓陽台上來了？
伍泰慢慢地走了過去，從那纖柔的雙肩、烏黑的長發和女式睡衣可以看出，坐在陽台上的是個女子。想想也是，這棟房子裏除了他之外，都是女的了，若是有男的深更半夜坐在這，那不是見鬼就是見賊了。
輕輕坐到了那女子的身旁，伍泰側過頭去，正好那女子也轉頭過來，兩人的目光相遇，都是愣了一下。
“阿泰？”
“筱瑾姐？”
坐在陽台上的女子，竟然是女作家葉筱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