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話 Lost(1)
失去是種什麼感覺?
方從心忽然有些麻木。
任尋離開的第二天早上,天忽然開始下雨,氣溫驟降。五月份的天,倒春寒早已過去,這天冷的不可理喻。走在到公司大樓的路上,打着傘,雨滴砸落時的聲響彷彿很巨大,在耳邊拚命地嘶吼。方從心忽然就想起從前看過的一部台灣電影,片名俗不可耐,劇情也毫無意趣,除了某一兩個意象與清婉脫俗的女二號尚可圈點之外,全片都浸泡在導演兼職女一號的瑪麗蘇氣息之中。可偏就是這樣一部電影,卻有那麼一句話當場令她心中一悸。
“沒有你的公路,在攝氏三十八度的夏夜裏,都像在下雪。”
從前方從心一直不能理解,她只是覺得,這句話煽情的讓她心中酸軟。而今,當她又一次猛然憶起這句話,她卻從骨子裏打了個寒戰。這不是煽情,而是悲哀,如同雪花飄落般無聲無息的悲哀。
到公司以後沒多久助理就主動給她送了熱咖啡。她愣了一下,翻出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由不得苦笑。其實她自己也不太確定昨晚她是否睡著了一會兒,但她的確不得不承認這幅雙眼紅腫眼圈青黑的尊容不太適合跑出來嚇人。同事們都很體貼,沒有人問她怎麼了,甚至沒有人跑來和她討論任何複雜問題,大家都默默的關照她。
她從不曾覺得自己如此失敗過。曾幾何時,她也信誓旦旦地說,要做堅強獨立的女人,絕不會為男人委屈自己。如今她依然獨立,她必須堅強,她從沒有委屈自己,可是她難過,她終於承認有時候人類的感情是不受控制的,如果可以,她真想讓什麼獨立堅強統統見鬼去,只要讓她把那些淤在心裏的血通通吐出來。
但她就是不想給任尋打電話。她依然惱怒,怨怪他一言不發轉身消失的冷暴力。一面要求着理解和信任,一面卻又做着任性孩子氣的事,這樣負氣的一走了之,拒絕勾通……如果她先低頭求和了,是不是以後他就可以一直這樣直接走掉了事?
她靠在辦公室里發獃,直到人力資源部的同事傳了郵件給她。
她打開來看了看,見是一份名錄。這次項目初始時公司招了幾個實習生,如今畢業在即,HR想要確定哪幾人是可以留用為正式員工的,故而請教她的意見。
這應該只是客套上的形式主義過場。且不說員工表現如何人力資源部早有一筆賬,就說分公司的人事聘用事宜,也輪不到她這個臨時過來的外派插手。她匆匆掃了一眼那一串名單,直接回復了表示沒有什麼意見。再對着電腦,又開始有些神散。
沒想到不過片刻,那邊的同事卻一個電話打過來。
“你怎麼了?你看看你剛才發的是什麼?”
她神情恍惚的呆了一秒,調出發件記錄來看,這才嚇了一跳。短短兩三句話,不過百字,她竟然打錯了十幾處,連意思也不能通順傳達。
“抱歉,我有點……有點不舒服。”她有些尷尬的撐着額頭賠笑。
“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別撐着了。”同事直截了當地近乎不客氣。
她覺得或許她的確還是請一天假比較好,免得這樣待在公司,什麼事都做不了還得添亂。她立刻就在電話里應承了病假,當下收拾了東西,和助理及同組簡單交代了幾句便走。出門時,雨還沒停,風穿過單薄的衣衫,有些瑟瑟得冷。她撐着傘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晃了一會兒,叫了一輛出租車。
上車司機問她要去哪裏。她怔了一會兒,說:“您帶我隨便轉轉吧,按公里計價給您。”
那司機很猶豫,略帶惶恐,試探着問:“總有個大致的方向吧?”
方從心靠着車窗靜了一瞬,暗自嘆了口氣。因為自己的心情而給旁人造成困擾是不怎麼好,何況看司機師傅那神情,她若是不說個目的地出來,恐怕要給拖去醫院了。“那就去定王台書市吧。”她想了想,這麼說,然後閉了眼。眼睛很累很沉,澀澀的,有種看久了電腦屏幕的感覺。
“下雨天去看書呀。”開足了油門的司機似乎放下心來,樂呵呵地搭了這麼一句話。
她有些無力地應了一聲,想不出什麼好話題接下去。車裏頓時有些顯冷,尷尬瀰漫。好在出租車司機們都很習慣應對這等場面了,沒過多久就開了車載廣播。音樂和主持人不高不低的旁白交替出現,舒緩着緊繃的神經。方從心闔目呼出一口氣,在心裏說了聲謝謝。
接到羅茜的電話時,她剛剛下車。
“你原地等着,哪兒也別去,我馬上過去找你!”羅茜的聲音乾脆極了,有種不可抗拒的堅決。
從掛掉電話的那一刻,方從心就在想,羅茜忽然要找她,會不會是為了任尋的事。那簡直就是一定的吧。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很生氣,這明明只是他們倆之間的事,為什麼他要告訴別人?然後,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她便開始思索對策,設想種種可能,自己該怎麼辦,該說什麼……可是很快的,她便什麼也想不動了。
她走在那一間一間書社,眼前一望全是書,如山如海,從前那些和任尋一起買書看書的日子便潮水般湧上心頭,抹也抹不去。那時候多好呢,他們可以手拉着手慢慢地邊走邊看邊聊。他看過的書特別多,總能說得頭頭是道,聽得她不知不覺就安靜其中……她茫然地轉了一會兒,忽然調轉頭徑直出去,在外面的空地上站下來。
雨聲猶在耳畔,單調而機械,宛若孤單吟唱。空氣卻是格外清新的,雨水洗滌了塵埃,散發出濕潤的草木清香。她安靜地站在那兒,深深吐息,雨花兒濺濕了她的鞋尖褲腳,她卻一動也不想動。她覺得,只要這樣,她就可以什麼也不想,只是安靜地聆聽,那風和雨的聲音。
直到羅茜把車開到了她的眼前,搖下窗戶對她喊:“快上來,別站雨裏頭。”她才像是被驚醒了一樣。
“你以為現在的雨就不凍人了?看你病了怎麼辦!”羅茜擰着眉狠狠地罵她,順手丟一罐午後紅茶給她。她接在掌心裏,易拉罐也是暖暖的。“我打傘了,沒事。”她拉開喝了一口,胸口頓時劃過一股熱流。
羅茜笑了笑,問:“吵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