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七話Stary stary nig2
“任尋!”心尖猛一陣莫名刺痛,方從心幾乎是吼了出來,難以抑制,她抓住他的手腕,想將他拉過來。
力道陡然傾斜的畫筆拖出一長條殘破的金色,突兀地從畫面中轉折,一直掃到邊沿,沿着相反的方向。
任尋靜了一會兒,垂下執筆的手。他轉身,再次看住她的眼睛,啟唇彷彿魔咒未消:
Nowithinkiknowwhatyoutriedtosaytome,如今我想我已明白,你曾想對我說的
howyousufferedforyoursanity,那許多,你為你的清醒所承受的
howyoutriedtosetthemfree.你是如何努力地試圖予他們自由
Theywouldnotlisten,they'renotlisteningstill.可他們拒絕理會,他們依舊拒絕傾聽
Perhapstheyneverwill.或許,他們永遠不會
他唱這首歌。歌聲里,他的眼睛,就是那星夜中最璀璨的一雙,閃爍着灼灼不息的光華。
方從心覺得不可忍受。他想做什麼?想說什麼?還是反抗或者挑釁?偏還要露出如斯眼神!“聽着,如果你也想割掉一隻耳朵再用一顆花生打爆自己的腦袋,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干涉你任何事。”她覺得自己在發抖,連嗓音也不可控制的打着顫。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竭力讓自己平復,又緩緩地接道:“但你如果不想,你必須弄明白你自己在做什麼!你將來要怎麼辦?接下來要怎麼走?你到底有沒有想過?”
瞬間,屋裏忽然很靜。連糯米那隻一貫搗亂的壞貓也不知躲去了哪裏,無聲無息。
任尋還是看着她,一言不發,眼神清澈又深邃。
一種就快瘋掉的感覺漸漸從方從心的血液里竄上來,只需剎那便貫通了全身。她想要大聲嘶喊,彷彿不如此不足以宣洩心中那無法言喻的狂躁。
可是她卻忽然聽見任尋說:“好。我去寫。”他將畫筆隨手扔在畫卷散落的地上,也不洗手洗臉,直接抱過筆記本來,插上電源。
他真的開始寫了。不,於其稱之為“寫”,不如說是打字更加合適。他一刻不停地敲打着鍵盤,直到夜濃露上,彷彿連眼都可以不用眨。鍵盤在指尖用力地敲擊下噼里啪啦響個不停,落在四下寂寥的小屋裏,格外刺痛神經。方從心看着他像個機器一樣不停不休,渾身針扎般難受,想叫他停下,偏又無法開口。
直到任尋先一把推開了筆記本。“寫完了。你要看嗎?”他揚起臉看向她。
寫完了……?什麼寫完了……方從心一陣恍惚,頭腦一片混亂,僵直地完全無法轉換。
然後她聽見任尋說:“你不看嗎?那我直接發給顧文徵了。”
“任尋!”方從心的思維比聲音慢了一秒,條件反射地喊出這一聲之後,她才想明白任尋這句話的含義。她疲憊地望住他,覺得從心坎兒到發梢都是沉的,終忍不住嘆息:“你何必呢。你寫東西又不是為了給我交作業的。”
“是啊,你也知道不是為了給你交作業。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不寫不行,寫也不行,你想要我怎麼樣?”話音未落,任尋已經猛將筆記本合上。這一下拍得太用力,“砰”得一聲震響,嚇得正獨自在牆角玩鬧的糯米飛快地就鑽到了床底下。
這突然爆發的怒火嚇了方從心一跳,有那麼一瞬幾乎還不回神來。這是第一次,任尋竟然這樣和她說話。從前他們也不是沒有爭執,但即便是鬧得最凶的時候,也總是他先低下頭來,用沉靜輕柔的嗓音求和。那樣截然不同的嗓音……“你這麼大聲幹什麼?你以為我為什麼管你的事?要不是為你好,難道我還會有什麼壞心嗎?”她不由自主地便攥起了拳。她沒有留指甲的習慣,因為老要敲鍵盤,指甲總是修的圓圓短短的,可即便是如此,偏還是刺得掌心疼痛,又松不開。她盯着他,又開始聽見那種怦怦的聲響,壓得鼓膜發脹。
她站在他面前,從他的眼底看見自己瘦削的影子,聽見他說:“你沒有壞心,你只是……”他頓了下來,長久地望着她,彷彿正做着最後的猶豫掙扎。許久,他眼中的光芒模糊起來:“有些話我一直都不想說。我就當我從沒發現過。可是……你其實還是不相信我吧?不相信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不相信我自己能處理好這些事;不相信和我在一起會有未來。”
瞬間,胸腔里一陣緊縮,抽痛。方從心像個被人捉住了痛腳的刺蝟一樣,踉蹌着不由自主地後退,幾乎摔倒,只想蜷縮得誰也無法靠近。
是的,那就是她心底的脆弱,是恍惚之間連她自己也不願碰觸不願承認的東西。所以她常常不安,所以她會害怕,所以她無法放縱自己與他相擁。從前,她總是告訴自己,禁錮她的是理智,沒什麼大不了,自欺欺人地裝作不曾發覺,幻想自己應該引以為榮。然而現在,就是現在,皇帝的新衣如同單薄的遮羞布,就這樣**裸地被扯了下來,露出那些嫩生生的軟弱無助。她只能像只忽然暴露在陽光中的蝙蝠,捂住眼,發出悲哀的慘叫。
她跌在自己圍築的死角里,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的聲音卻風一般無孔不入地撲來,叫她無處可逃。“在你心裏我依然還是個孩子,不是你寄望的那種男人。你總覺得,你比我成熟比我理智,你可以把我變成那種男人,總想把我變成你要的樣子,但其實……”他苦笑着輕嘆:“這樣不行的,從心,不行。”一面伸出手,似乎想觸摸她的臉頰,卻終於夠不着了一樣,又緩緩地垂落。“沒能讓你安心,我很抱歉。”他的嗓音徹底低沉下來,眸中涌動的潮水已成了難以參透的溫柔。
“你什麼意思?”方從心被灼傷般喊叫起來,從不曾覺得自己的聲音如此尖利而狼狽,她說著仰面,渾身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牙關緊咬得生疼,劍拔弩張。她用眼睛死死地咬着他,做出最屹立不倒的姿態,心裏卻亂到跌跌撞撞,甚至已無暇自己究竟是在捍衛什麼。她只是努力地深深吸氣,下意識地,一字一字地說:“任尋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你要是敢把那兩個字說出來,我這輩子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任尋也看着她,明明這樣近在咫尺的兩個人,卻怎樣也觸不到了。他最終什麼也沒有說,轉身一聲不響地離開。
可那一聲大門關閉的悶響,還是弓聲一樣驚到了她。她覺得四肢無力,獃獃站在原地,一步也無法挪動。
她不知自己用了多長時間才終於醒還神來,慢慢地回到沙發上坐下。
他就像是最平常的出門一般,連筆記本電腦都沒有拿走,依然在沙發上閃着微藍熒光。然而,卻有一個聲音反反覆復在她腦海里冷笑,告訴她他走了,真的走了,並且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太陽穴一下一下得脹痛,整個人都暈沉沉的,心情簡直糟糕透了,完全無法梳理,更無力回顧。她把自己整個陷進沙發里去,手邊摸到枱燈垂下的開關,神經質地一下下按個不停,像是在啃着自己的骨頭,痛入神髓。
不寬不敞的屋子忽明忽暗,像個夢魘中的魔境。伴隨着電燈“嗞嗞”的細微聲響,那些散亂的畫卷在明昧交替中愈發形如群魔亂舞起來,直到終於“啪”得一跳,一片沉寂黑暗。
就在陷入黯夜的那一瞬,淚水終於奪眶,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下來。腦海中,卻有畫面,從不曾如此清晰地回放。
年前的漫天大雪裏,他用那樣溫暖的懷抱擁着她,對她說:“以後再也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