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 霹靂
宴會終了,賓客們都一一散去。塗山夫人坐在那人影逐漸寥寥的大廳之中,看着眼前的人聲鼎沸漸漸趨於平靜,這才緩緩從那金光燦爛的王座之上站起。
“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您若是覺得累了,提早離席,旁人也不會說什麼的。”伺候在塗山夫人身邊的青衣見到夫人對着自己的方向伸出了手,連忙上前去攙扶。卻沒想到,塗山氏輕輕搖了搖頭,避開了她的攙扶。
“瑞兒,你過來。”青衣正覺得詫異,耳畔便響起塗山溫柔的聲音,於是她便將雙手一垂,默默地退到了二位主子身後,將夫人身邊的位置讓給了碧瑞。
然而站在一旁的碧瑞似乎從剛剛開始便一直在走神,並沒有將二人的對話聽進去。直到自己的母后又喚了幾遍她的乳名,她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一臉茫然地看向塗山氏,“母后……”碧瑞張了張嘴,為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了羞愧,登時小臉便紅了一片。
塗山夫人見狀,並沒有覺得惱怒,而是輕輕笑開了,“青衣還要與本宮打賭,說你有在聽。我自己的女兒,我還不了解么?”說著,她便帶着孩子般得意的眼神斜睨了青衣一眼,又道:“瑞兒,到本宮身邊來吧,陪本宮四處走走。”
“……是。”碧瑞福了禮,趕忙便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再也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二人與青衣一前一後,一路上蜿蜒崎嶇的廊橋走過了不少,倒也不覺得累。
不知不覺,塗山氏與碧瑞便又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那一片正開得燦爛的七彩荷花池。而今,沒了燦爛日光的映襯,那光彩奪目的七彩花瓣瞬間也變得內斂起來。僅餘下一圈乳白色的光暈薄薄地在花瓣上灑了一層。
碧瑞低着頭,本來是想要扶着塗山走過這片花海,卻沒想到,塗山氏偏偏便在這裏停住了。碧瑞步子一頓,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母后,這裏風大,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或者,到別處可以遮擋這晚風的地方去。”
然而,對於碧瑞的提議,塗山夫人置若罔聞。只見她一雙恬靜淡然的眸子,微微一眯,正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些荷花瞧,看起來好不愜意。和一臉緊張神色的碧瑞,形成了強烈對比。
“瑞兒,我可曾與你講過,為何這七彩荷花只有在青丘國里有么?”正在碧瑞暗自腹誹的時候,塗山夫人忽然地一轉頭,嚇得她立馬抬起頭來,看向慈祥溫柔的母親。
“……孩兒沒有聽過。”碧瑞冥思苦想了一陣,如何都沒有關於這七彩荷花的記憶,便也只好搖了搖頭,坦白了自己的一無所知。
“因為這七彩荷花雖然有讓人仙魔忘卻前塵往事的功效,對於咱們九尾一族來說,卻一點作用都沒有。在咱們眼裏,它們都不過是這世間上最平凡的花朵罷了。最多,就是漂亮一點,美一點而已。”說著,塗山夫人將長袖一揮,一朵含苞待放的七彩荷花便擊碎了那柔和月光,飄到了塗山夫人面前,在她與碧瑞二人之間緩慢旋轉着。
“……母后的意思是說,咱們不論怎麼看這七彩荷花,都不會被抹殺掉任何記憶么?”碧瑞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明白塗山夫人話中的意思,“那,若是九尾一族有人想要忘掉那些,他應該如何是好?”
碧瑞沉思了片刻,並沒有多想,便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只是她這一問,倒是叫塗山夫人頗為意外,“怎麼?你有需要忘記的事情么?”
“……當然沒有,只是好奇罷了。”碧瑞聳了聳肩膀,被塗山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驚膽戰。低頭間,瑤華的身影就這麼無端端地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怎麼也抹不掉。
“呵呵,我的瑞兒,果真是長大了。”片刻沉默之後,塗山氏感嘆了這麼一句,又將注意力放在了那朵在月光下看得燦爛的荷花身上,“其實,這世上最好的忘卻前塵的東西無非便是那麼幾樣:孟婆湯、兩生花還有這七彩荷。可惜,對於九尾一族的人來說,不論是喝多少孟婆湯,吃了多少兩生花,賞了多少次七彩荷,都沒有辦法完全將那些事情忘咯乾淨……咱們是神沒錯,卻是天生便帶着人類的七情六慾降生到這個世界上。若要成仙,就必然要渡劫,這情劫,是九尾一族必過的關卡。既然如此……老天爺又怎麼能讓咱們忘記。”
“……情劫……么……”碧瑞怔了怔,對於母親說的這些話有些似懂非懂。她只知道,在聽到這些的時候,不知怎的,她的心竟然會疼得厲害。於是碧瑞做了個吞咽的工作,一手不自覺間地撫上了自己正在劇烈起伏的胸口,“敢問母后,何為情劫?”
“愛上不該愛的人,或是碰到了命定之人,就此忘記了自己當初要飛仙的目的,這都是情劫。瑞兒,這情劫看似彷彿是壞事,其實也不然。畢竟,個人有個人的路。誰又能說,飛仙便一定就是正途呢。你看今日前來赴宴的那些神仙,身上又有多少超塵脫俗的氣息?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就算是神仙,都會有些不該有的心思的。”塗山夫人說到這兒,忽然便輕輕嘆了一口氣。
碧瑞愣愣地瞧着母親的側臉,正要說些什麼,卻見她又是一揮袖,那朵正在月光之下翩翩起舞的荷花忽然便碎裂成了粉末。隨着微風吹送,慢慢飄散在各個角落。碧瑞吃驚地瞧着眼前這波光粼粼的美景,只覺得目眩神迷,“好美……”,碧瑞嘆道。
塗山夫人仰起頭來看着那些金粉四散,也是點了點頭,“是啊,真是漂亮。只是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是危險……”說著,塗山夫人將頭一低,便不再去看那隨風而逝的塵埃了,“瑞兒,若我記得沒錯,再過幾年,你便是要行成人禮了吧?”
正一心一意觀賞美景的碧瑞聞言一怔,大概是因為這話題的跨度太大,一時之間,讓她有些不知所措,“是,再過兩年,女兒便是大人了。再也不能梳着這垂髫髮辮了。”碧瑞嘻嘻笑着,依偎在母親身邊,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那編的精緻的髮辮來給母親瞧,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塗山夫人側過臉來瞧着,越是瞧,她的心便越是沉重。突然,塗山夫人伸出手來,摸了摸碧瑞的面龐,輕柔的動作,讓碧瑞有些心慌,“瑞兒,今日宴會上天後娘娘帶來的那二位皇子,你可是有看仔細了?”
“……女兒……女兒不曾仔細瞧過。母后,您怎麼突然問起這個。”碧瑞聞言,禁不住臉色一白,好半晌,她才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來看向塗山夫人。
塗山夫人一臉沉重地瞧着自己這正處在如花年齡的女兒,那雙眼眸里期盼的眼神,讓她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於是她頭一瞥,也不管呆愣在那兒的碧瑞,只是向前越走越遠,“你不是都已經聽到了天後娘娘所言了么,又何必裝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