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故吏門生
小院子裏,涼夜如水。王恆靜靜地盤坐在房間之內,修鍊着道術。一陣腳步聲自院子外邊傳來,王恆解開手印,閉目養神。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響起。王恆走出去,打開門,看到一名小書童,帶着一名身着儒服、精神矍鑠的老者站在門外。
“這位是司吏大人謝淵老先生,他要過來看看你。”那名小書童將謝淵介紹給王恆。
王恆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這麼晚了,這司吏大人,居然會親自來自己住的地方,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小子王恆,見過司吏大人,裏邊請。”王恆行了一禮,道。
謝淵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顯然,他對於王恆居然是個異族人非常奇怪。不過這抹異色,只是稍閃即逝。他帶上了親切的笑容,道,“年輕人,不必多禮,叫我謝伯便是。”
王恆將謝淵迎入正房之內坐下。那名小書童替二人泡上茶水,帶上門離去了。
王恆招呼謝淵坐下,然後自己坐到了對面,道,“司吏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小子心中,惶恐不已。”
謝淵擺了擺手,“小傢伙,別跟老夫文縐縐的來這套,跟平常一樣說話便是了。我又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那麼司吏大人這麼晚前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王恆道。
謝淵慢慢喝了一口茶,目光緊緊地盯着王恆,道,“我有一件事情要問你,你的學問,是不是源自於磐石城王氏心學?”
王恆心中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我暴露身份了?”不過表面上,他依舊維持着鎮定,道,“司吏大人怎麼突然說這個?磐石城王氏心學,我確實有所耳聞。不過據傳王氏滿門,都遭了人毒手。王氏心學,在如今的世道上,也是隱而不顯。”
謝淵冷哼一聲,“臭小子,還想瞞老夫嗎?那我問你,你今日科舉應試的文章中,若我心中有仁,則仁存;若我心中無仁,則仁滅。若百姓心中有仁,則仁存;若百姓心中無仁,則仁滅。這句話,出自什麼典籍?你可說的上來?”
王恆仔細一回想,果然自己是在考卷中寫了這句話。而這句話,正是出自王曄所著的《傳習秘錄》。若是正統的理學學問家,會認為仁是人的本性,就算是不仁之人,也是缺乏教化,仁的本性尚未發掘出來而已。沒有一個理學的學問家,會說百姓心中無仁這樣的話。這樣的話一說出來,那就是大逆不道,對先賢不敬。
王恆心中,先是一驚,轉而又是一喜。這謝淵,既然識得自己學問來歷,那自然跟自己是同道之人。否則,又怎會一眼就在萬千文章之中,發現了自己引用的這句話?想到這裏,王恆臉上帶上了誠懇之色,道,“謝公慧眼,我的學問,確實源自磐石城王氏。”
謝淵一直在期盼着王恆的回答。在王恆說出這句話后,謝淵的神色,變的非常激動起來,“是真的嗎?王氏心學,沉寂六十年後,終於有了傳人?想不到在這烏野城內,居然還能見到有人把心學研究的這麼透徹?”
王恆點點頭,“是真的,我便是王氏心學的傳人,繼承了王文忠公的學問。謝公您,跟磐石城王氏有什麼淵源?”因為還無法確認謝淵的身份,王恆有意將道統略去了,沒有提。
謝淵眼中含淚,道,“我爹是王文忠公的屬吏,與王文忠公一同戰死在天淵城城下。我年少時,曾有幸跟隨王文忠公老人家學過幾年學問,也算是他的門生。公子,你的學問,是何人所授?六十年前,王家遭逢巨變。我還以為,王氏心學,就要就此湮滅於世。”
“我的學問,是王家的一位老人家傳授給我的。他的名字,叫做王凌。”王恆見到謝淵那詞真意切的模樣,不再懷疑他的身份,開門見山地道。
“王凌?是他?他還活在世上?他與我年歲相仿,我那時就已經認識他了。他人在哪裏?我要見見他。”謝淵激動地道。
謝淵一聽王凌名字,便知道他年齡,顯然印證了他所說的話。王恆便道,“他老人家就住在陸家府邸裏頭。是我託了陸展將他接過去的。”
“我們立刻就去見他,你帶路。六十年,六十年了,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再次得到王氏後人的消息。”謝淵感慨萬千地道。
不一會,王恆便帶着謝淵,秘密趕到了陸家府邸,見到了在一所小院之中幽居的王凌。
王凌那時已經睡了,聽王恆說有故人來訪,立刻穿衣起身。
二人見過面之後,各自愣了一會。謝淵說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王凌並沒有什麼反應。待到謝淵報出自己父親的名字后,王凌才拍了拍腦袋,道,“不錯,你就是謝淵,我想起來了,是有你這麼一號人物。你的父親,是條鐵骨錚錚的漢子。與我爺爺,一同死戰到底,以身殉國。”
王凌與謝淵,在房內秉燭而談,講了很多往日的事情和如今的時勢。王恆從二人的談話中,對於秦郡的歷史與如今的形勢,有了更深的理解。
大殷王朝的前朝,是大秦王朝。大秦王朝,乃是秦郡貴族霍氏一族所創立。霍氏一族,以武力橫掃天下。心學世家王氏一族,則以學問收服人心。兩大家族聯手,以文治武功蕩平天下,創立王朝。秦郡貴族,也追隨他們邁上巔峰。
然而大秦王朝創立十年之後,也就是距今六十多年前,殷地的殷人短時間內突然崛起。他們打造了一支重甲步兵,玄甲軍。
數年之後,玄甲軍便橫掃中原,重創大秦王朝。六十年前,玄甲軍主力發動突襲,繞過秦軍防線,攻破了大秦王朝都城天淵城。霍氏皇族,遭受重創,死的死,逃的逃。太師王曄,也戰死在天淵城下。
此時秦朝還有一隻精銳的軍隊,由王曄之子王璞統帥,駐紮在秦郡。大秦王朝,自秦郡起家,秦郡又是邊防重地,磐石城乃是迎着草原民族的核心進軍路線所建,所以駐守秦郡的秦軍,其戰鬥力比守衛京城的軍隊還要強。
那時只是秦郡二流家族的楊家,背叛了一起出去打天下的秦郡貴族。楊家家主楊霄,率人偷襲王璞主營,擊殺王璞,取得帥印后率軍投降。
因為這件功勞,楊霄被殷朝開國皇帝殷夜天封為秦王,世襲罔替。自此楊氏一族崛起,在秦郡建立起以門閥為核心的統治。當年跟隨霍家創立大秦王朝的秦郡貴族,則受到強力打壓。磐石城王氏,更是被楊霄滿門閹割,絕了香火。
當年的精銳秦軍,被大殷王朝解散,隨後大殷王朝派出威武王殷野,率軍駐紮秦郡,鎮守邊關。
六十年過去,隨着草原上莫圖帝國的崛起,威武王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而楊氏一族因為歷史的污點,根本無法收服秦郡貴族的心。他們只在乎如何維持自己的統治,根本無力給威武王的軍隊提供強大的支持。
五年之前,威武王在幕僚的建議下,強行在秦郡推動科考,拔擢優秀的人才進入軍隊和官府,充實國家和軍隊的力量。趁着這個機會,多年來一直受到壓制的秦郡老牌貴族們,終於迎來了翻身的機會。
如今烏野城的陸家、謝家,就是藉著這股東風,獲取了部分實權,逐步具備了與賀家一爭高下的實力。
謝淵與王凌,敘談良久,直到夜色已經極深了,王凌已經困意連連,謝淵才起身告辭。
王恆送謝淵出去,二人走在路上,謝淵問道,“王恆,我觀你的文章和學問,已經到了極為精深的地步。假以時日,必定能成為大學問家。不過,僅僅成為大學問家,是不夠的。你的武術和道術,如今修鍊的如何?”
王恆思索一會,道,“我的武術,已經修鍊到武士圓滿。道術,修鍊到了遠遊的境界,離遠遊大成,還有些差距。”
謝淵微微頷首,道,“以你的年紀,同時將學問、武術和道術修鍊到這樣的地步,已經算是非常難得了。你繼承了王公學問道統,在學問和道術上,自然是無須我多擔心。不過王公他重文輕武,你在武術修鍊上,可有困難?”
王恆聽了謝淵這話,心中一喜,心想,自己不正愁缺乏武技和丹藥嗎?若是有了謝淵的支持,這兩個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想到這裏,王恆清了清嗓子,道,“謝公您說的不錯。學問和道術,都沒什麼問題。但是武技修鍊方面,我現在正苦於沒有二品以上的武技和相應的丹藥。”
“你明日來我府上,我命人給你挑選武技。日常需要的丹藥,也按照我那些孫兒一輩的待遇給你配備。你若還有其他需要幫助的,儘管開口。我謝家上下,隨時願意聽候差遣。”謝淵道。他說話的時候,完全沒有了長輩的派頭,反而像是屬下對着上司在說話一樣。
“謝公,您太客氣了。我怎麼敢差遣您?您現在對我的幫助,我會銘記於心,日後再圖報恩。”王恆以恭謹的語氣道。
“公子,千萬別跟我提報恩二字。我爹既是王公屬吏,也是王公的學生,一生誓死追隨王公。我年少時也曾受王公教誨,是他的信徒。你如今是王公唯一的傳人,王氏心學唯一的繼承者。我自然會像侍奉王公一樣,侍奉於公子你。我相信天下其他信奉心學的人,見到了公子你,也會懷有跟我一樣的心態。”謝淵臉上帶着虔誠之意,發自肺腑地道。
聽了謝淵的話,王恆不由在心裏感慨,王曄,不愧是曾經執掌了前朝文柄的大學問家。他的學問,在經歷了王朝的更迭,沉寂六十年後,居然還能擁有如此虔誠而堅定的信徒。這樣的境界,離古時的聖人,也差不了太遠了。
謝淵那種虔誠的態度,也讓王恆,更深地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責任。作為王氏心學的傳人,他有責任,也有義務,去讓這些依舊還懷着虔誠信仰的人,重新看到希望,燃燒內心的火光。
王恆鄭重朝謝淵行了一禮,“謝公高義,在下感激不盡。我以後一定會謹遵王公遺訓,將心學重新發揚光大。”在這一刻,王恆心中,也產生了一種讀書人胸懷天下,以學問教化眾生,為萬世開太平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