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杯酒
一個人喝酒總歸沉悶。
所以劉大福從不會自己一個人喝酒,至少現在在他的船上除了美酒佳肴之外,還有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男人是一個頭戴斗笠的劍客。他的劍就在他面前的桌上,隨手可拿。女人看起來則像是一個俏麗的侍女。她站在劉大福身後,很是安靜地站着。有美食美酒,有可以與他暢飲的男人,有可以供他使喚的美女,劉大福應該知足了。
可是他還不知足。因為他還要等一個人,一個名震江湖的人。
斗戴斗笠的劍客玩弄着手中的酒杯,道:“你等的到底是誰?”
劉大福道:“一個浪子。”
劍客道:“誰?”
劉大福道:“小劍。”
劍客玩弄酒杯的手停住了,然後開始發抖,杯里的酒水彷彿一下子就要給抖出來。如果這劍客是因為害怕而發抖,劉大福絕不會諷刺他,因為很少有人能夠在聽到小劍這個名字后而不會感到敬畏的,尤其是用劍的人。
但是,劉大福知道眼前的劍客不是在害怕,而是在興奮。因為他絕對是個使劍的好手,他追求劍的至高境界已經達到了瘋狂的程度,只要是高手,只要剛好給他碰上,他便一定會戰,而且戰必死,不是他死便是對手死。
可是直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死,所以死的都是他的對手。
也許他不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他卻可以殺死比他強的人,因為他惡,因此江湖人稱他為“惡劍”。
“惡劍”其實有個很好聽的名字——陳旭空。
陳旭空在興奮,至今殺人所得到的快感加起來也絕對比不上此時此刻。浪子小劍是誰?一個憑一把劍便孤身傲視江湖的傳奇人物。據說他的劍很快,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的劍到底有多快,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不過,只要不向浪子小劍拔劍,便不會死,正如小劍所說的,永遠不要在他面前拔劍。
陳旭空知道自己一定會拔劍,即使他也知道死的人很可能是他。
船靠岸了。走上來一個人。
船又動了。那人卻一動不動,甚至連衣角都沒有絲毫的擺動。就靜靜地站在剛上船的地方,一直站着,臉上帶着笑意。
陳旭空的手突然不抖了。他放下酒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沉聲問道:“你就是浪子小劍?”
那人笑道:“你說我是,我就是。”
陳旭空道:“你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小劍道:“這裏有美酒,我自然是來喝酒的了。”
陳旭空道:“你是來喝酒的?”
小劍道:“是。”
陳旭空道:“你只是來喝酒的?”
小劍道:“不是。”
陳旭空道:“那何不先坐下來喝一杯酒?”
小劍道:“不用。”
陳旭空道:“為什麼?”
小劍道:“因為我從不與死人喝酒。”
慕容府。
作為武林泰斗之一的慕容世家,府邸自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修飾的。龐大,華麗,防守森嚴。很多人都不知道慕容府里有什麼,會是怎樣的。但他們都知道,只要能進慕容府,便絕不會是平凡之輩,也註定不是平凡之輩。
此時,在慕容府的大廳正中站着一個中年人,衣着華麗而莊重。他背負着手,獨自沉思。能夠在這種時候獨自站在大堂的人只有一個,慕容世家的龍頭老大——慕容絕天。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也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慕容絕天突然開口道:“事情辦得如何?”緊接着大堂里冒出第二道聲音:“回老爺,浪子小劍已經離去。”聲音的主人赫然就是臉上帶有刀疤的男人。
“哦?”慕容絕天緩緩轉回身,問道:“去了哪裏?”
“一艘船上。”
“船?”
“是,而且這艘船的主人老爺您也一定認識。”
“哦?”慕容絕天奇道,“是誰?”
“二小姐後院的管家,劉大福。”
“有趣。”慕容絕天緩緩坐到大堂正中的龍頭椅上,刀疤男迅速地走過去為他沏茶。慕容絕天品了口濃香的茶,復道:“看來,劉大福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啊。”刀疤男沒有回答,只是恭恭敬敬地站在旁邊。因為他知道他的老爺並不是在和他說話。
“你說,浪子為什麼會在劉大福的船上?”良久,慕容絕天忽然道。
“因為劉大福準備了美酒,而浪子最喜歡的便是喝酒。”刀疤男不慌不忙地道。
“喝酒?”慕容絕天笑道,“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不是誰都可以請浪子喝上一杯的。”
“是,小的知道。”
“那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上那艘船?”
“為了完成一個委託。”
“什麼委託?”
“殺人。”
“我是來殺人的。”小劍是這麼說的。
陳旭空的臉色白得嚇人,他道:“你不是來喝酒,是來殺人的?”
小劍道:“是,也不是。我是來殺人,但也是來喝酒的。”
陳旭空道:“你要殺誰?”
小劍道:“你。”
陳旭空身子抖了抖,道:“那你又是來喝誰的酒?”
小劍道:“劉大福的。”
陳旭空道:“為什麼?”
小劍道:“因為就是劉大福請我來殺你的。”
陳旭空冷冷地道:“好,好你一個劉大福!”他慢慢站起來,緩緩拔出放置於桌上的劍,他的動作很慢,很慢,彷彿生怕會驚動什麼。
也許是一頭猛獸,一頭噬人不吐骨的猛獸。
劉大福依舊在喝酒,他並不擔心陳旭空會傷害到自己,因為有浪子小劍在。可是他的細小的眼卻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把被緩緩拔出的劍。
劍被拔出了一半。劉大福神色不變。
劍繼續被拔着。劉大福開始冒冷汗。
直至看到劍尖離鞘,劉大福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小劍還沒有拔劍,他仍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手裏握有長劍的人以及還沒有準備拔劍的人,局勢始終是會非常明顯的。劉大福知道,陳旭空也知道——
所以劉大福動了,他的脖子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陳旭空也動了,而且很快,劍尖瞬間一挑,放在桌上的酒杯便朝着浪子小劍呼嘯而去。陳旭空大喝道:“請你喝杯酒!”
是的,一杯酒。
自然,浪子小劍也看到了緊跟在那杯酒後面的劍,一把極快的劍,一把要命的劍。
所以小劍笑了,笑得很開心。
“‘惡劍’的劍很快。”慕容絕天品嘗着香茶,閉着眼嘆道。
“而且非常的狠。”刀疤男補充,“所以很多比他強的人死在他手上。”
“呵呵。好,那你說說,浪子的劍又是怎樣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刀疤男道,“但有一點很多人都知道。那就是只要在他面前拔劍,就一定會死。”
也一定要死。
陳旭空死了。
他圓瞪着眼,滿臉的不敢置信。他的劍很快,從挑起酒杯到刺向浪子小劍,只是一個呼吸的間隙。可是他沒想到浪子的劍會快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所以他死了,甚至來不及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劉大福在發抖。從開船一直到現在,即使陳旭空向著他拔出劍的時候,他也沒有發抖。可是如今,被他握着的酒杯正抖得像是瘋了般,酒水灑到桌上,地上,甚至他的身上,他卻彷彿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浪子小劍,江湖人稱第一快劍手,劉大福是知道的。
可劉大福卻不知道怎麼去形容剛才所看見的一劍,根本描述不出來,就如一道閃電,不,比閃電更快——寒光一閃,小劍的劍仍在劍鞘里。
但是劍客死了。凶名揚外的‘惡劍’就保持着刺殺的姿勢站着死了——原本如斯完美的姿勢成了天大的笑柄。
小劍在笑。
小劍一直對自己的劍很有信心,所以每次面對着要他命的人,他都可以笑。
小劍有絕對的資格去笑!
緩緩的,陳旭空的屍體倒在了地上,那杯給他挑起的酒杯掉落在他的旁邊,晃了幾晃,發出輕微的聲響。
劉大福驚醒了。他深吸口氣,竭力控制着情緒,過了一會,終是停止了顫抖。
劉大福站起來,往一個酒杯里倒滿酒,然後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走到小劍身前,彎着腰把手裏的酒遞過去,他的語氣充滿了讚許和敬意:“閣下的‘第一快劍’,當之無愧!”
陳旭空敬酒,用的是劍,所以他死了。劉大福敬酒,用的是雙手,而且恭恭敬敬,所以他相信浪子會喝下這杯酒。
可也就在這時,劉大福的眼前閃過一道寒芒——就像剛才看着劍客被殺的時候一樣——他感覺到脖子傳來一陣涼意,還有着什麼,正不停地從脖子那往外鑽。
那是血絲。手裏的酒杯掉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潑灑的酒水漫然散開。劉大福雙手捂着開始流血的脖子,圓瞪着眼,看着對他微笑的小劍——小劍的劍仍在劍鞘里。
劉大福不甘地道:“為、為什麼。”
小劍道:“本來是應該喝下你這杯酒的,畢竟是你請我殺的人。”
劉大福沒有說話,因為他的脖子已經一片血紅,沾染了他華麗的服裝。
小劍接着道:“可是在來之前,我已經喝了另一個人的酒,那人也請我殺人,殺的人是你。”
劉大福渾身開始發抖,他竭力張開嘴,嘶啞着聲音:“為什麼……”
小劍道:“你可記得三天前你碰的女人?”
劉大福的瞳孔縮了縮,一直張着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小劍接着道:“那個女人,是我朋友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