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屠城

第十一章 屠城

我學會了一個詞——殘忍。我知道它是怎麼寫的了。雖然知道的方式觸目驚心。

八月的太陽早早的從地平線上升起伴隨着熹微的晨光明亮卻不刺眼。那小小的白亮的鐵皮一樣的圓盤垂掛在翠意盎然的樹梢透着些微弱的淡藍似的光出聖潔的輝芒俯視着大地。

不夠熾熱的日光還沒有將夜晚的水汽完全蒸淡淡的濕潤着如同濡濕的小狗鼻子只不過帶着的不是因為撒嬌而噴在臉上的熱乎乎的呼吸而是清淡泥土與草木的新鮮味道。在太陽出來之前下過霧把我的衣服都洇濕了。這會是一個燦然晴朗的絕妙天氣。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還沾着露水被風一吹頗有些寒意。夏日的天氣雖然炎熱但夜晚與清晨還是會沾染些涼。何況我們已經在城頭被綁了一夜了。

幾天前我在這裏俯瞰城外兩軍對壘的戰場;現在我注視着城內被屠殺的平民。

我聽見兩個德克士兵在城下放肆的大笑賭約誰殺的人更多然後歡樂的沖了進去挨家挨戶的不肯錯過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砍倒在地包括老弱婦孺唯恐輸給對方。我該慶幸嗎?因為他們在比賽着度所以並沒有來得及查看是否被殺得徹底於是還有些生命力旺盛的人在苟延殘喘在路上拖動出長長的血痕?

我聽見賭約的士兵起了爭執大聲叫嚷着該按照什麼標準。未滿十五歲的孩子該不該被當做一個完整的人計算。然後他們達成了一致那應該算半個。但他們還為嬰兒的歸屬爭論不休是不該被算做人還是該當做三分之一來計算。這一點讓他們產生了分歧終究沒有一個統一的定論。我該慶幸嗎?這樣的分歧讓他們誰也不願意去殺嬰兒因為對賭約不利。於是還在母親的懷裏吮吸着奶的嬰兒啼哭着把母親的血液當做糧食。

我聽見……

我寧可自己瞎了聾了啞了!聽不見看不見說不出!我寧可自己的意識像旁邊的萊利爾斯一樣沉入黯毀王的意識折磨哪怕永遠也醒不過來。我寧可自己出生的時候是一團混沌的肉球沒有思想沒有意識什麼都沒有……

沒有寧可所以我在我聽我看……我喑啞的嗓子卻喊不出……

誰說罪惡只在夜裏生誰說陽光下陰霾無處可藏?

看那興緻勃勃望着提爾的太陽伴隨着惡行他不是越升越高了嗎?嗅着腥臭的血氣不是讓他滿心歡暢嗎?聆聽着慘痛不是讓他耀眼輝煌嗎?看了太久的戰場廝殺的戲今日也該換換口味才好博得他燦然一笑!德克一定是最會體察神的意願的國家才能夠如此取悅神的精神。

兵刃敲擊在石板上的聲音剜着我充血的意志我咬緊了嘴唇才沒有讓自己出聲音來腥鹹的鐵鏽充斥了嘴巴自己的血熱得沸騰卻無能為力。

皮休在掙扎他的喉嚨里出“嗚嗚”的吼聲宛如被困住的猛虎在拚命的撞擊着關閉着自己的鐵籠皮休努力的掙着綁住了他的繩索。但是伴隨着他的掙扎響亮清脆的皮鞭聲也如影隨形。他的嘴被塞住了徹底堵塞了他的大嗓門不讓他流利而豪華的咒罵從嘴裏噴射出來。我只要輕輕偏頭就能看見他空洞的左眼流着血的眼眶比眼淚更驚心。他的左眼在前一天留在了他的肚子裏一隻羽箭射中了他的眼睛於是他把箭拔出來把眼睛吃了下去。

迪歐與宏帕侯爵確實靜止的一動不動沒有聲息如同一潭死水。他們默默的注視着德克人迫使他們注視的慘劇一言不。我甚至不再能看見他們常年皺起的眉頭眉心之間舒緩得宛若嬰兒般光潔。也看不到他們常見的小動作當隱忍或焦躁的時候偶爾會擺出來的那些。他們的身體是鬆弛的彷彿沒有被綁在木樁上而是悠然的漫步街頭。他們的手沒有像我一樣握成拳頭或者臉像皮休一樣猙獰的扭曲。他們的表情過於沉靜以至於感覺不出生命的氣息。

“迪歐你告訴我人類和死亡騎士有什麼區別?究竟誰比誰更殘忍?”我的村子被屠戮是在一個漆黑的夜提爾的毀滅開始於一個早晨。死後復活的死亡騎士還忌諱着在白天貿然行動人類卻能夠明目張胆的肆意妄為。誰比誰更殘忍?誰比誰更惡劣?我分不清。迪歐呢?他能分清嗎?

迪歐沒有回答嘆息。

我也沒指望能夠得到迪歐的回答。

我的左邊是迪歐右邊是昏迷不醒的萊利爾斯宏帕將軍緊挨着弟弟皮休伴隨着讓他甘心失去左眼的將軍。

我和皮休是不是該感到德克待遇我們的殊榮?居然被放在了與貴族們一起的位置。整個提爾的軍隊只剩下了這五個人的建制其中還包括兩個不參與戰爭的隨軍鐵匠。至於其他的士兵。看見城外新起的小山丘了嗎?就是裸露着土黃連雜草都還沒來得及長出來的那個。本來德克人把那裏掘成了溝壑自從把我們奇米尼的士兵趕進去填上土之後那裏就變成了小山孤零零的站立在提爾城外廣袤的平原上。

“萊利爾斯你還不肯醒來嗎?你聽不到奇米尼的哀哭嗎?風之騎士所宣誓保衛的國家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你不該為你的魯莽悔愧嗎?如果你不是一意孤行的讓自己陷入窘境也許今天的失敗本可以避免。”我以為已經變成了雕塑的人開口了宏帕侯爵低沉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任何感情。我開始以為那只是無意義的喃喃自語之後才聽明白是他對萊利爾斯的責備。

“侯爵大人您怎麼可以責備子爵大人?”我驚詫“他是為了奇米尼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他受的苦難還不夠多嗎?這絕非他的意願啊!”萊利爾斯不是一直說哥哥對他多麼的好嗎?為什麼在這種時刻卻要受到哥哥不公正的批評?

“我在責備他?”是錯覺嗎?我怎麼好像在宏帕侯爵的聲音里聽到了些笑意陰寒的懾人心魄的笑。他突然轉過頭盯着我的眼睛然後緩緩的獰厲的在臉上綻開一個比冬天還寒冷的笑容“我在陳述一個事實。如果他不是莽撞的去找魔法師就不會變成這樣。只要有他在魔法師不會成為我們的威脅他可以輕易的把那個菜鳥笨蛋的火球抵擋開。可是他卻被沖昏了腦袋到敵陣之中去找他。身為一個奇米尼人你該知道風之騎士在民眾與士兵的心中的地位。風之騎士慘遭失敗昏迷不醒軍隊的士氣為此滑落了多少?而他不能上戰場又讓魔法師的效力在我們的軍士身上揮了多少?什麼是得不償失?什麼是莽撞誤事?看看他萊利爾斯?范?宏帕子爵奇米尼萬眾期待的風之騎士難道不是個最好的例子嗎?”

“那不是他的錯……”我分辯。

“那錯的是誰?”侯爵緊盯着我沒有波瀾的眼睛黑得像無底洞跌進去就是深淵“是被坑殺的士兵?還是被屠戮的百姓?上位者憑什麼養尊處優享受聲色?難道民眾就是為了供奉着一群沒用的廢物?任由他們揮霍自己的血汗?不民眾的供養為的是他們能在關鍵的時候揮效能為了他們要擔起保護和守衛的責任。這是身為貴族要時刻牢記不可忘懷的。是不能逃脫的責任也是貴族最大的功用!”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麼聳人聽聞的言論出自一位貴族奇米尼最強的戰士。

“那您呢?”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反問。

“我?”宏帕侯爵突然在大笑那笑聲讓人毛骨悚然連賣力的抽打着皮休的德克士兵都嚇得退後了兩步不敢輕易接近“我是提爾最大的罪人我才是罪魁禍。我的罪惡比那些殺戮的德克人還要深重。如果他們該下地獄我就只能在最底層萬劫不復。”現在他的聲音就已經像是來自地獄了。

“瘋了嗎?見鬼!”德克士兵咒罵著“去找魔法師大人吧!真是糟糕!”我聽見有人蹬蹬的走下了城牆。

沒有理會德克士兵的反應侯爵仍然在繼續着:“出前我在女王陛下面前宣誓保護提爾保衛奇米尼完成自己的使命為女王的榮耀增光。如今我辜負了女王斷送了奇米尼的驕傲讓士兵與百姓蒙受災難。寇達”他突然叫我讓我的心一驚“你聽見下面的哭號哀叫了嗎?你聽見被坑殺的士兵的冤魂控訴了嗎?那些都是在咒罵我鄙棄我他們說著讓我這個來自地獄的劊子手永不能翻身!理應背負着提爾每一條人命的不是德克是我!這些血債都要算在我的頭上!”

侯爵的話讓我難以應對。那駭人聽聞的言論和伴隨着的彷如瘋狂的笑。

“寇達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喜歡萊利爾斯與你做朋友嗎?”他的聲音平和了下來又變成了那種淡淡的漠然的口吻。

“因為我只是個平民不配與高貴的子爵大人做朋友。”我譏誚。這種時候怎麼會想起來說這些?

“不。”宏帕侯爵搖搖頭“我賞識皮休。”他看向困獸般傷痕纍纍卻仍不肯罷休的皮休的眼神甚至是溫和的欣悅的“並喜歡皮休在我的身邊即使他的言談舉止甚至遠不如你來的文雅。而你寇達”他又望向了我“我不喜歡你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責任感。你是一個鐵匠並且甘願當一個鐵匠。你沒有為提爾為奇米尼而戰的心。”

這大概是第一次侯爵大人對我講了這麼多的話。我想他是因為沒法把這些話對別人講。提爾的百姓與士兵都已經死亡或正在死亡。皮休不會聽得懂他在說些什麼所謂的責任之類的那不是皮休能夠理解的範圍即使他自己是個無畏的戰士。萊利爾斯仍然昏迷不醒也沒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醒我期盼着卻沒有抱持他立刻醒來的希望。至於迪歐……我似乎成了侯爵唯一能夠傾訴的人雖然我不是他欣賞的。

“真是精彩的演講!”有人在鼓掌稀疏寥落的掌聲聽不出任何熱情與主人的血一樣冰冷“黑騎士傭兵團格摩爾向您致敬尊貴的宏帕侯爵大人提爾的統帥。”

士兵們找來的不是魔法師而是死亡騎士。我寧願來的是魔法師至少那還是一個人類。而現在面前的卻是死後復活的毒蛇。

“黑騎士傭兵團?從來沒有聽說過。”侯爵的答話仍然帶着他奇米尼貴族的氣度如同他不是被綁着而是坐在豪華的椅子上接受拜見。

我也沒聽過黑騎士傭兵團我知道的只是死魂要塞出來的復生者——死亡騎士。那是他們給自己在人類中的新身份嗎?

“現在您聽說了。”格摩爾不以為意“將來整個高蘭大6將會傳遍我們的名字。”毒蛇噴出的涎液都帶着毀滅的氣息。他歪扭的下巴討人嫌惡。

“是你們傷害了萊利爾斯?”理應是一句問話卻是肯定的語氣。侯爵似乎已經對某些事心知肚明了。

“哦說到這個您剛剛提到責任。”格摩爾作出一副忽然想起的樣子豎起食指點了點“我想我不得不為這位小鐵匠申辯一下。如果不是他您的兄弟萊利爾斯就不會再是您的了更不會是奇米尼的風之騎士。”

“住口你這毒蛇!”我憤怒的喝止“你的謊言難道還要妄想別人相信嗎?你卑鄙的行徑讓你早已失去了在人間的信用!”

格摩爾故意擺出一副驚訝莫名的樣子扭曲的下巴上掛着口水嘴唇醜陋的歪着:“怎麼了?我是在為你辯護啊衝動的孩子!”然後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真是看我多麼糊塗。我想起來了我知道了。”不懷好意的笑着望着我然後瞥向了迪歐“我知道你在保護誰了。當然當然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多言的。”

“呸!”

“呵呵我怎麼會責怪你的無禮呢?”格摩爾輕輕的撣掉我吐在他身上的唾沫“瞧我是一個好心人我會幫你保守住那個秘密。”眼中卻有着比毒蛇還惡毒的光“至於這個秘密究竟能被封存多久呵呵我還真是拭目以待啊。”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迪歐一眼“不過么衝動又好心的孩子啊你真的確定要保護那個人嗎?你知不知道如果他肯出手那麼提爾也許就不是現在的樣子。畢竟能夠代替風之騎士上戰場的可還有他呢。”

這也是我想着的問題一直不敢問迪歐的問題。我偷眼看了看侯爵現他的表情仍然是無動於衷。一邊慶幸他沒有懷疑迪歐的事情一邊思索着格摩爾的話語。我被蠱惑了被毒蛇的語言所困擾。我知道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想如果迪歐代替萊利爾斯上戰場如果他幫助奇米尼地獄德克是不是提爾就不會遭此慘敗?提爾人就不會承受如此苦難?迪歐一直在逃避戰鬥那麼正如宏帕侯爵說的責任呢?迪歐是不是也在逃避責任呢?

“這些事是你們唆使德克乾的吧。”侯爵不理會格摩爾的話望着腳下悲慘的提爾“以前他們雖然兇殘但還沒到這種非人的程度。”

“哦您瞧您也是一位統帥當然知道士兵需要鼓勵乃至刺激。”毒蛇轉向了侯爵一副誠懇的樣子“尤其是在打了如此艱巨的一仗之後總得給他們些補償才能讓他們在後面的戰鬥中也幹勁十足。”語氣裏帶着虛假的遺憾“我不得不說這其實是您的錯。如果提爾很快就投降提爾的百姓就不會受此磨難了。”

“胡說!”我憤慨的罵“你們這群混蛋!強盜的邏輯!”

“呵呵孩子記住勝利者才有言權。”

“不救命!”凄慘的叫聲。幾個德克士兵拉着一個女人從房子裏拖出來撕扯着她的衣服就在城門口當眾蹂躪她……

我的姊妹我的兄弟我的奇米尼……

“啊!”皮休突然吐出了口中的東西大吼出來他身上的繩索居然都被他崩斷了散落在地。就在他要衝到城頭躍下去救那個女人的時候死亡騎士的劍柄就砸在了他的頭上把狼狽不堪的他打翻在地。

“別用繩子用鐵鏈!”格摩爾的聲音冷酷無情吩咐着七手八腳過來的士兵“另外幾個也是。他們可都不是簡單的貨色!”踹了一腳躺倒在地的皮休格摩爾輕蔑“還真是野獸一樣的人啊。”

現在有着野獸般倔強的人正蜷縮着嗚咽。我知道他為何嗚咽因為我的心裏也與他一樣為了提爾慟哭。

“你才是禽獸!”我破口大罵。

“你錯了人類才是真正的禽獸。”格摩爾冷然指着城下淫穢的大笑的人“只要一個含糊不清的指令就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你覺得他們的心裏會有多少光明?”蛇一樣的眼睛緊盯着我“我不過是推波助瀾的人而已。讓他們潛藏着的獸性釋放出來。呵呵還真是卓有成效。”

“無恥。”

“隨你怎麼說”格摩爾的笑容永遠是扭曲的“其實也許你們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的只要有人肯打破秘密。”他的鋒芒仍是指向了迪歐。

而迪歐始終保持着沉默。

“不管寇達和我隱藏的秘密是什麼。”縱然沙啞卻仍然如銀器敲擊般悅耳的聲音讓人震驚的自萊利爾斯的口中“格摩爾現在我也知道了你們的秘密。”疲憊的子爵緩緩的抬起頭睜開眼一顆晶潔的淚從他的臉上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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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刃之死亡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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