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蘭州城,巧破毒蟲計
一滴晶瑩的水珠落在潘俊的臉上,他禁不住抬起頭,只見此刻天空中烏雲密佈,星星點點的雨滴從那黑雲中落下來。
“潘哥哥,看來要下雨了!”燕雲騎着馬跟在潘俊後面。今日一早,潘俊與燕雲醒來發現那老者早已經沒了蹤跡,二人在屋子前後找尋一圈,除了找到兩匹馬之外再無他物,看來那老者必定是不想再露面,想到這一層潘俊便決定與燕雲立時出發。
那山谷距離黃河小路並不甚遠,快馬加鞭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回到那小路之上。只是讓他們頗感驚訝的是,雖然只是一夜之間,眼前這黃河水竟然暴漲了數丈高,滾滾的黃河水夾雜着泥沙碎木卷積着滔天的巨浪翻滾過來。
“潘哥哥,你看着黃河好像漲水了!”燕雲隨着潘俊走在黃河岸邊的小路上,巨大的水浪一波蓋過一波,讓人看了有些心驚。
“嗯,看來黃河上游一定是降了暴雨!”潘俊說著想起昨天晚上那數以億計的螢火蟲,老者曾說真正的驅蟲師要掌握自然之變化,潘俊恍然大悟,想必是那些螢火蟲早已預料到這黃河水暴漲所以才會如昨夜般聚集在一起。
“潘哥哥,不知現在馮師傅他們到了什麼地方!”燕雲有些擔憂地說道。
“如果順利的話我想他們應該會在我們前面趕到蘭州城!”潘俊說著在馬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其實此刻潘俊心中對馮萬春的安危也頗感擔憂,讓他心神不寧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那些神秘出現且行蹤不定的死亡之蟲。
此處距離蘭州城不過數十里而已,潘俊與燕雲二人快馬揚鞭,只用了半天工夫便來到蘭州城外。隨着二人的到來,那蓄謀已久的大雨也開始鋪天蓋地而來,滾滾的黑雲,陰雲中不時可以看到血紅色的閃電。
二人毫不遲疑地進入到蘭州城中,這蘭州城是古絲綢之路的重鎮,南北群山對峙,東西黃河橫穿其間,綿延百餘里,水動而山靜,城市依山而建,重巒疊嶂,渾壯雄魄。而且自此向西便徹底擺脫了日本人的勢力範圍。他們從城東入了這蘭州城,只見一輛馬車停在城門內中的角落裏,一見潘俊二人入城,那輛馬車立時跟了上來,來到潘俊和燕雲身邊停下,只聽內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少東家,你終於到了!”
燕雲與潘俊循着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那馬車中走下一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安陽城中甲骨堂的東家劉衎。這劉衎在萬鳥襲安陽之時便聽從潘俊的吩咐從安陽坐火車直奔蘭州而來,此時已經先潘俊等人抵達蘭州數日之久。
潘俊見到劉衎倍感親切,雖然只是數日之別,然而卻又是經歷了幾生幾死。這生生死死之間雖然只是幾日,卻像是經歷了幾年一般。潘俊點了點頭,說道:“劉衎叔,馮師傅他們可曾已經到了蘭州城?”
“嗯,他們昨夜已然到了!”劉衎說到這裏略微沉吟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過了片刻說道,“少東家你還是隨我先去蟲草堂吧!”
說完劉衎將潘俊和燕雲引入車中,此前燕雲並未在安陽城中見過劉衎,但那一路之上馮萬春講述了安陽城的經歷,燕雲自然對劉衎已經早有耳聞。那馬車沿着洪恩街一路向北而去,轉過幾條街遠遠便望見蟲草堂的金字招牌。
馬車並未停在蟲草堂門口,而是又繞了一條街,在蟲草堂後門停了下來。劉衎下了車,撐起一把傘等在外面,潘俊與燕雲兩個人這才從車中下來。劉衎在門上輕輕叩擊了兩下,那門緩緩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者向劉衎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少東家您回來了!”
劉衎笑了笑,引着潘俊和燕雲進入了這蟲草堂的後院。這蘭州的蟲草堂有三個院落,一進院是醫館,二進院中住着夥計,院子中堆放着藥草,而這三進院則是主人的居所。這三進院的院子很大,四周的牆壁上生滿了爬山虎,一直蔓延到牆外。在庭院中間有一座假山,主人匠心獨具地在那假山之上佈置了亭台樓閣。
劉衎跟着那僕人,引着潘俊和燕雲走入正堂,這正堂左右是幾把楠木椅子,分左右兩個屋子。劉衎將潘俊請到上座,那僕人端上一杯茶之後便被劉衎吩咐了下去。燕雲站在這屋子中左右打量着,半天之後說道:“劉衎叔,馮師傅他們現在何處?”
此話一出,劉衎眉頭微微皺了皺,走到潘俊面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讓潘俊一驚,連忙起身扶住劉衎道:“劉衎叔,怎麼了?”剛剛入城之時潘俊便早已看出劉衎似乎在隱瞞着什麼,此時見劉衎竟然如此,必定是出了大事。
“少東家,恕我劉衎無能,馮師傅一行人剛入蘭州城便被人帶走了!”劉衎一副悲腔道。
“什麼?”潘俊詫異得雙手緊緊抓住劉衎的胳膊說道,“劉衎叔,你說馮師傅他們一行人被人帶走了?”
“是的!”劉衎自覺有負潘俊所託,始終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說道,“本來我估算着時間你們應該這幾日便可以到達蘭州城,於是便日夜監守在城門裏面唯恐出現任何紕漏。可是昨晚我眼看馮師傅他們進入蘭州城,剛要上前卻不知從哪裏開出一輛轎車,從車中下來幾個人將馮師傅和段姑娘還有那個孩子都帶入車內,在我們眼前揚長而去!”
“是日本人嗎?”潘俊知道此處應該已經不在日本人的勢力範圍,可是現今各方勢力犬牙交錯,在這蘭州城中潛伏着日本人的姦細也未可知。
劉衎搖了搖頭道:“昨天夜裏我便暗中打聽,後來方才得知帶走馮師傅他們的人並非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那究竟是誰?”潘俊疑惑地問道。
“此人名叫薛貴,在蘭州城中開了幾家賭坊和當鋪,在此地不管是政府或者黑道都是一個能夠說得上話的手眼通天的人物!”劉衎娓娓陳述道。
“薛貴?”潘俊口中默念着這個名字,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說過,忽然他想起在安陽城外愛新覺羅·庚年曾經拜託過自己將一封信交給蘭州城中一人,那個人的名字便叫薛貴。“原來是他!”
“怎麼?少東家您認識此人?”劉衎驚異地望着潘俊。
潘俊微微點了點頭:“來此地之前曾經有人讓我給一個住在蘭州城中名叫薛貴的人帶一封信,想必就是這個人!”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劫走馮師傅?”劉衎不解地說道。
其實此刻潘俊心中也甚是疑惑,那愛新覺羅·庚年一直深藏不露,只是說帶一封信卻沒有交代過其他的事情,這薛貴究竟是敵是友尚不可測,但是潘俊此刻卻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馮師傅一行人現在不會有危險。他將劉衎輕輕扶起說道:“劉衎叔,難為你了,這事情不怪你,你先起來吧!”
聽了這番話劉衎心中才稍微舒服了一些,站起身來。
“這薛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劉衎叔你詳細和我說說!”潘俊端過一旁的茶輕輕酌了一口說道。
“薛貴年紀應該在四十歲左右,世居蘭州城中,堪稱蘭州城的第一號富商。這蘭州城是絲綢之路的要塞,他家族早年間便是經營絲綢買賣的。後來又做起‘茶馬’生意。家境殷實,在蘭州城無人能及!”劉衎將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訴與潘俊,潘俊一面喝着茶一面思索着。愛新覺羅·庚年讓自己送那封信究竟意欲何為?
劉衎見潘俊一直眉頭緊鎖便不再說話,正在這時,剛剛那個僕人忽然急匆匆地從外面奔了進來,說道:“少東家,有個人說要見……”那僕人瞥了一眼坐在上座的潘俊,沒有繼續說下去。
“是什麼人?”劉衎立刻站起來問道。
那僕人搖了搖頭:“那個人只說把這個東西交給您,您是一定會見他的!”說著僕人從懷裏拿出一件物事雙手遞給劉衎,劉衎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隻明鬼,不用問這隻明鬼必定是金龍身上所戴的那隻。他抬起頭見潘俊,只見潘俊微微笑了笑說道:“該來的總歸是會來的,他來總比我們去找他要容易得多,既然他對我如此有興趣,那咱們就見一見這薛貴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通天人物!”
“總共來了幾個人?”劉衎謹慎地說道。
“三個,一個中年男人,另外還有兩個看樣子像是隨從!”這人平日裏最關注的莫過於與自己有關的事物,比如廚子關注的是別人做菜的手藝,醫生關注的是別人醫道的高低,而這僕人最關心的則是來人的身份。也便是因為如此,練就了一雙好眼睛,形形色色的人往眼前一站便能從他的氣度談吐中辨別出一二,所以在他的概念里人只有兩種:東家,僕人。
“讓他們進來吧!”潘俊淡淡地說道,那僕人點了點頭,轉身向外面走去,其實在潘俊與燕雲進來之時這僕人早已經看出這潘俊的身份非凡。
不一刻工夫,僕人引着一個四十歲上下穿着一身黑色大褂、戴着一副圓形眼鏡、短頭髮、方臉的男人走了進來。那男人一跨入這屋子便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後目光落在了潘俊身上,他笑着拱手道:“想必這位就是名動京師的京城名醫潘俊潘爺吧!”
潘俊站起身拱手還禮道:“您應該便是薛貴薛先生吧?”
“哈哈!”薛貴朗聲笑了笑說道,“正是本人!”
“只是不知薛先生為何要劫走我同行的幾人?”潘俊開門見山地說道。
“誤會誤會!”薛貴連連拱手道,“潘爺這真的是個誤會,我哪裏敢劫走潘爺的人啊,我實在是想把他們請到家中啊!”
“胡說八道!”站在一旁的劉衎怒道,“我明明親眼所見是你的手下將人塞入車中!”
“劉掌柜,這個確實是一場誤會!”薛貴嘆了口氣解釋道,“幾日前故交來信,信中提到潘爺將於近日抵達蘭州,潘爺大名我早有耳聞,所以一心希望能夠一睹真容。而且故交唯恐潘爺在此處無處可依,因此我才派人日夜守候在城門處,唯恐潘爺進城之後遇到麻煩。昨晚我見那幾個人入城,一看便知是外地人,於是便上前盤問,這才得知是與潘爺您一行的人。所以便將幾位請到家中!”
“原來如此!”潘俊若有所思地說道,“你說的那個故交莫非是?”
“庚年!”薛貴接着話茬說道,“今日本來我想親自在城門口守候,怎奈您剛一進城便被接到此處,唯恐潘爺誤會所以我才來到此處!”
“哦!”潘俊點了點頭伸出手說道,“薛先生請坐!”
聽完這番話劉衎也輕鬆了許多,讓出座位,吩咐僕人為薛貴倒了一杯茶,薛貴雖然已經四十多歲,但坐在潘俊旁邊心中卻依舊有些忐忑,不時地上下打量着潘俊。
“對了,薛先生,這裏有一封庚年讓我帶給你的信!”說著潘俊從口袋中掏出庚年的那封信,薛貴雙手接過信展開一面看信臉上的表情越發的舒展開來,片刻之後薛貴將那封信收好站起身走到潘俊身邊,潘俊有些詫異只見薛貴“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這一下讓在場的人着實一驚。
潘俊連忙起身扶住薛貴說道:“薛先生,您這是為何?”
只見那薛貴此時淚眼矇矓,身體不停地顫抖着說道:“還請潘爺救救我女兒的性命!”
“你先起來再說!”潘俊向劉衎使了個眼色,劉衎上前兩步兩個人一起將薛貴扶起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薛貴掏出一塊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說道:“潘爺,這封信是庚年兄弟唯恐我認錯人所以才特意讓您帶給我的!”
“嗯!”潘俊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薛先生,剛剛所說您女兒……?”
“潘爺您有所不知,我薛貴算得上是這蘭州城一頂一的人物,可能是前世造孽太多,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一直視若掌上明珠,可誰知五年前女兒卻不知何故染上了一種怪疾。終日沉睡不醒,而且身上臭味熏天,此前我遍訪附近名醫卻終無結果。最後聽人說京城名醫潘俊有妙手回春之術,可從北平到此處何止千里,再加上後來日本人侵華局勢動蕩不穩,所以便也只能就此作罷!後來聽庚年說您要來蘭州城,自是喜出望外,心想小女這多年的病患必定是有救了!”
潘俊站起身說道:“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先去見見你女兒吧!”其實雖然薛貴如此說,潘俊心中依舊始終放心不下馮萬春等人的安全,此刻急切地想看到馮萬春等人。
“啊?”潘俊的話顯然大出薛貴意料,他來此的目的本想化解誤會,想這京城名醫必定是頗多規矩禮數,全然沒想到潘俊會答應得如此痛快,愣了半天才道,“好好!”
“燕雲,你與劉衎叔在此等候,晚些時候我會回來!”潘俊對燕雲說道,燕雲皺着眉頭本想隨潘俊一起前往,不過此前自己太過冒失闖下了太多的禍事,於是便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說完潘俊便隨着薛貴離開了蘭州蟲草堂。
卻說這車子從蟲草堂經由洪恩街向東南的城關區駛去,穿過蘭州城區,到東廓東側的廣武門車子在一處宅門大院門口停了下來,車子剛到便有幾個僕人手中撐着傘從裏面奔了出來。潘俊隨着薛貴走下車,這所宅子即便是在北平城中也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建築了。潘俊跟着薛貴經過迴廊走向後面的院落,繞過一座仿蘇州的假山園林,一排碧瓦琉璃建築出現在眼前。
薛貴一面走一面吩咐下人們將馮萬春等人找到,薛貴則帶着潘俊直奔眼前那排房子而去,進入房子內中十分寬敞,牆上掛着名家山水字畫,一張寬大的書桌上放着筆墨紙硯,桌子後面的金絲楠木架子上擺放着一些古玩玉石,潘俊打量一番忽然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潘俊!”
潘俊扭過頭只見馮萬春面若桃花般地笑着走上前來,在他身後的還有段二娥和金龍二人。馮萬春緊緊握住潘俊的手說道:“沒想到剛剛隔了一天倒像是過了許多年,哈哈!”
“看到你們沒事就好了!”潘俊有些激動地說道。
“放心吧,沒把段丫頭和小金子順利地交給你,我老馮就算是想死也不敢死啊!”馮萬春拍了拍潘俊肩膀笑着說道,“咦?對了,那犟脾氣的丫頭呢?”
馮萬春說的犟脾氣指的當然是燕雲,潘俊笑了笑說道:“燕雲現在和劉衎留在了蟲草堂!”
“劉衎也來了?”此前馮萬春也不知潘俊會有如此安排,潘俊微微笑了笑然後詫異地望着馮萬春說道:“喬榮人呢?”
“啊?”馮萬春一怔說道,“我還以為他和你們在一起呢!”
“怎麼回事?”潘俊驚異地說道。
“燕雲離開的那天晚上喬榮聽說自己的救命恩人離開了,唯恐她遇險所以便在你之後離開了!”馮萬春的話讓潘俊更加疑惑了,難道喬榮跟在自己身後也進了那迷霧之中,想到這裏潘俊不禁有些惋惜,如果他果真進了那迷霧恐怕此刻早已經葬身黃河了。
“剛剛薛先生說你到了,我還以為他在說笑,沒想到你果然已經到了!”馮萬春笑着說道。
此時薛貴走了過來低聲說道:“潘爺……”
潘俊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對馮萬春說道:“馮師傅,你們在此靜待片刻,我隨薛貴去去就來!”
馮萬春點了點頭,潘俊這才隨着薛貴離開大廳,沿着一旁的走廊向後走去,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一個小小的院落出現在潘俊的眼前,這個院落依山而建,距離此前的廳堂大概有一里多的樣子,恐怕是薛貴唯恐外人打擾到女兒的休養才特意修建。薛貴來到門口輕輕推開院門,一股淡淡的蘭花香味撲面而來,潘俊的眉頭微微一皺,這蘭花的香味芳香濃郁,久久繚繞而不斷絕。
眼前的院落不大,院子中植滿了各色的蘭花,春蘭、建蘭、春劍、蓮瓣、蕙蘭、寒蘭,一應俱全應有盡有,將這原本小小的院子堆砌得如同是一座蘭花的花圃一般,而且從蘭花不難看出主人極為用心。
穿過院子中間的過道,薛貴帶着潘俊走到門前停了下來,從門前一旁的一個木箱中取出兩個香包遞給潘俊說道:“潘爺,女兒房中奇臭無比,這個您還是戴上吧!”
潘俊微笑着擺了擺手,薛貴遲疑了一下,將原本為自己準備的香包也一起放回到了木箱中,然後推開房門,頓時一股惡臭瞬間從裏面沖了出來,令人作嘔,讓人感到陣陣眩暈。潘俊強忍着惡臭,隨着薛貴走進房中,只見這房間窗戶緊閉,一張大床上躺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那女孩面色紅潤,雙眼微閉,宛如睡熟一般,而那陣陣的惡臭便是發自女孩身上。潘俊緩緩走到女孩身邊,將女孩的右手拿出按住這女孩的腕脈。
這女孩的脈搏緩慢有力,氣血運行緩慢,實為實寒之症,可這女孩的臉色紅潤,毫無陰霾之氣,又與脈象不符。這着實是一種怪異之症。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潘俊鬆開女孩的手,心中思忖着眼前這女孩的病症。
而薛貴一直站在一旁一手掩着鼻子盯着潘俊,希望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希望,而讓他大失所望的是潘俊一直在靜默沉思,臉上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潘爺……”薛貴見潘俊沉思半晌終究忍不住了,可是話一出口他便開始後悔,如果潘俊不說,自己心中尚存半點兒希望,一旦潘俊也束手無策,那僅有的希望也必將破滅了。
潘俊抬起頭,卻並不看薛貴,而是在這屋子中四處打量,這女孩的閨房並不算大,眼前是一張梨木雕花桌子,上面擺放着湖筆、徽墨等文房四寶。而那書桌後面的木架上如同外面一樣擺放着各色蘭花,只是與外面那些生長的鬱鬱蔥蔥的蘭花截然不同的是,眼前的這些蘭花都已然凋謝枯萎,潘俊站起身來說道:“薛先生您這般喜歡蘭花?”
“啊?”薛貴顯然有些失望,不過卻並不敢表現出來連忙說道,“其實是小女喜歡,從小與蘭花為伴。自從她生病之後我便一直悉心照料着她的這些花,希望等她醒來之後看到這些蘭花能開心一些,誰知道這一睡就是幾年。”說到這裏薛貴眼睛不禁濕潤起來。
可潘俊似乎對薛貴視而不見,自顧自地走到前面的那個花架前望着那些蘭花說道:“小姐養的這些蘭花的品種很全,很多蘭花我都是第一次見啊!”
“對,很多蘭花也是我花費了極大的心血從全國各地搜集來的!”薛貴瞥了一眼躺在一旁沉睡的女兒,不禁又是一陣心酸。
“這屋子裏的蘭花已經枯萎成了這個樣子,怎麼還不換掉?”潘俊伸手在那蘭花架上找尋着什麼。
“其實這些蘭花每天都會換,只是因為這房間內的惡臭將那些花全部熏死了!”薛貴無奈地說道。
“呵呵!”潘俊笑了笑從那蘭花架上拿出一小盆蘭花放在桌子上,說道,“這盆蘭花你也每天都會換嗎?”
薛貴抬起頭看着桌子上的那盆蘭花,這蘭花的花盆較之別的都要小很多,平日裏藏在那些花盆之中往往被忽略,只是這盆蘭花雖小,但枝葉盈盈翠綠光潤如玉,葉狹帶寬,葉齒分明,中脈顯著,花色各異,有黃、白、綠、淡紅,還有彩花、蝶花。這屋中雖然惡臭撲鼻,但卻依舊能聞到那株蘭花所發散出的陣陣幽香。
看到此處薛貴搖了搖頭道:“這株蘭花卻不曾換過!”忽然他眼前一亮驚異地說道:“潘爺,難不成我女兒的病是因這株蘭花所起?”
潘俊微微地點了點頭道:“恐怕是的,剛剛一進院子我便聞到一種怪異的香味,只是院子中的蘭花頗多,並沒有太在意。可是剛剛我給小姐把脈發現小姐脈象與她這面色極不相符!”
“嗯,之前來過的幾個名醫也曾說過,小女脈象沉穩遲緩應該是實寒之症,但是看她面色卻紅潤有佳,開了幾服方子卻根本不見好轉!”薛貴將此前那些醫生所述盡皆陳與潘俊。
“是啊,小姐這應該不是什麼病,實在是中了毒!”潘俊長出一口氣說道。
“中毒?”薛貴見潘俊如此說連忙跪倒在地,“潘爺既然知道小女病因還請救小女一命!”
“薛先生何必如此,醫者父母心!”潘俊扶起薛貴說道。
“那還請潘爺快快出藥方吧,我好即刻命人去抓藥!”薛貴激動地說道。
“不急,我有一件事想先問你!”潘俊說著湊到薛貴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薛貴聽着眉頭早已經擰作一團,待潘俊說完薛貴向後退了兩步,詫異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驚訝地說道:“潘爺,難道您此前來過蘭州?這件事您是如何得知的?”
“這麼說我說的沒錯?”潘俊微微笑了笑道。
“確實如此!”薛貴點了點頭。
“這就對上了!”潘俊說著轉過身去拿起毛筆,在宣紙上筆走游龍地寫了幾行字,然後遞給薛貴道,“上面所寫之物一定要備齊!”
薛貴接過宣紙那一臉的興奮立刻僵住了,只見紙上寫着:白紙童男童女一對,狗血一盆,雄黃一包,高香三根。
“潘爺,您這是……”薛貴不解地望着這所謂的藥方,一應之物不想是藥方更像是驅鬼跳大神的物事。
潘俊笑了笑說道:“照着去辦吧,我自有妙用!”
薛貴雖然心中疑惑重重,卻又不敢多問。畢竟能說出女兒病因的只此一人而已,他點了點頭,然後帶着潘俊重新回到了前面的客廳。
此時馮萬春早已經喝下了三五杯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到潘俊便迎了上去說道:“你小子幹什麼去了?”
潘俊笑了笑說道:“馮師傅,你先帶段姑娘和金龍去蟲草堂和燕雲會合,我想她現在也在擔心你們的安危,我這裏還有點兒事情,處理完之後便會回去!”說完潘俊輕輕地握了握馮萬春的肩膀,馮萬春看了看潘俊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又疑惑地看了看潘俊,剛要說話只見潘俊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扭過頭對一旁的薛貴說道:“薛先生,麻煩您先送馮師傅他們回蟲草堂吧!”
“好!我這就安排人送他們過去!”薛貴點了點頭說道。
“多謝!”潘俊拱手道。
“潘爺何必客氣呢!”薛貴說完喚來僕人,馮萬春一行人辭別了潘俊之後隨着那僕人離開了薛家宅門。見他們離開之後潘俊說道:“薛先生,我剛剛給你的那張藥方所有的東西必須你親自去辦,否則……”
未等潘俊說完薛貴連連點頭道:“放心,一切都聽潘爺您的吩咐,慢說是讓我去置辦這幾樣東西,就算是讓我割下塊肉來,只要小女能好起來我也毫不猶豫!”
大雨是在傍晚時分停歇的,站在窗口的潘俊雙手背在後面,望着落日餘暉間生出的那道彩虹,心中泛起一絲久違的平靜。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個蓄謀已久的陰謀一樣一股腦兒地向潘俊襲來,讓他也有些透不過氣來。
忽然潘俊覺得腦袋傳來一陣陣刺痛,眼前的落日漸漸地變成了一個血紅色的圓點,他強打着精神,耳邊響起了時淼淼的聲音。
“潘俊,你相信我嗎?”時淼淼的影子一直不停地在自己的眼前晃動,漸漸地那個血紅色的圓點便成了一團燃燒的篝火。
潘俊將手中的那個紅色布包小心翼翼地包好遞給時淼淼,憂心忡忡地說道:“這個東西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
“你別問了。”時淼淼低下頭沉吟片刻說道,“潘俊你相信我所說的嗎?”
“哎!”潘俊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我也曾和你一樣懷疑過,但是時姑娘我實在不敢想像,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這個驚天的陰謀究竟被設計了多久!”
“呵呵!”時淼淼冷漠的微笑漸漸在潘俊的眼前蕩漾開去,他重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依舊站在窗口,額頭上滿是汗水。他輕輕擦拭了一下扭頭走到身後的那張桌子前面,提起筆在那宣紙上寫了兩個字:秘寶。
夜幕終於降臨在了這座中國西北的城市之中,經過一天的暴雨,此刻的天空乾淨得像是被人擦拭過一般,點點星光點綴其中讓人感覺心朗氣清。
華燈初上,這城東的薛家宅門內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僕人家奴自從傍晚開始便在這院子之中忙碌着,薛貴親自上陣督辦一切,雖然他不知潘俊此舉的用意何在,但為了女兒的病還是一一應允。
而薛貴女兒此刻所住的小院子則異常安靜,薛貴早早便派人在小姐的屋子前面擺上了案桌香爐,在那案桌前面放着一對童男童女的白紙人,那白紙娃娃咧着嘴,笑得讓人覺得有些瘮得慌。潘俊將那盆事先準備好的狗血在小姐的床前畫成一個沒有封口的圓圈,之後將那株蘭花小心翼翼地端到未封口的圓圈之中。
薛貴看着潘俊這一系列奇怪的舉動,心中一直在不停地打鼓,雖然他早已對潘俊的醫術頗有信心,但眼下看似與醫術毫無關聯,更像是裝神弄鬼的巫醫神漢。
“薛先生!”潘俊將一切準備停當之後說道,“一會兒你讓所有下人全部退出院子,然後讓人在院子外面敲鑼打鼓,燃放煙花!”
“哦!”薛貴木訥地答道。
“這個給你!”說著潘俊將那個盛了半碗狗血的青瓷大碗遞給薛貴,道,“一會兒如果你看到什麼東西鑽進這圈中便將那口子用狗血封上。”
“好!”薛貴點了點頭,端着那半碗狗血到門外按照潘俊所囑安排停當之後再回到院子之中,只見潘俊依然站在院子中的香爐前面說道:“薛先生,你進去吧!”
薛貴看了看潘俊,欲言又止地皺着眉頭,見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也不便再問,回到那房中。不一會兒他便聞到一股高香的味道,片刻之後潘俊對院子外面喊了一聲:“放炮!”
瞬間鞭炮齊鳴,擂鼓喧天,鞭炮聲,擂鼓聲,聲聲齊鳴好不熱鬧。薛貴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的那個未封口的圓圈,嚴陣以待。
聲音響了半炷香的工夫,屋子內的煙味越來越濃,已經有些嗆人了,正在此時一隻五彩的小蟲竟然從那女孩的耳朵中鑽了出來,它爬行的速度極快,蠕動着身子從床上爬下來越過那未封口的圓鑽進那蘭花的土壤之中。薛貴見那五彩的小蟲心頭一顫,立刻想起潘俊的交代,連忙用狗血將口子封住。不一會兒鞭炮聲和擂鼓聲漸漸停歇了下去,潘俊從外面走了進來說道:“薛先生,怎麼樣?”
“嗯,剛剛一條五彩的小蟲鑽進這蘭花盆中了!”薛貴手中依舊緊緊地攥着那個青瓷大碗。
“嗯!”潘俊笑了笑從懷裏拿出一個竹筒,然後一手拿過那花盆輕輕在地上一嗑,花盆應聲碎裂,只見一枚彩色的如同珍珠般的蟲卵出現在那土壤之中。
“咦?”薛貴頗為驚異地說道:“剛剛明明是一條蟲,現在怎麼會變成一枚蟲卵了?”
“薛先生不妨用手觸摸一下!”潘俊將手中的蘭花丟在一旁說道。
薛貴伸出中指小心翼翼地試探地碰了一下那蟲卵,瞬間那七彩的蟲卵竟然抖動了起來,接着化作一條五彩的小蟲,小蟲在地上快速地爬行着,可奇怪的是一旦接觸到那狗血五彩小蟲便會遠遠避開,它不停地在這圓圈四周試探着。
“這是怎麼回事?”薛貴覺得眼前的事情着實神奇,潘俊笑而不語,從旁邊折了一片那蘭花的葉子輕輕觸碰那隻五彩小蟲,不一會兒它又蜷縮成了一枚彩色蟲卵。潘俊用一個事先準備好的竹筒將那枚蟲卵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說道:“這蟲名叫寶財,據醫書上記載這種蟲原產自西域吐蕃、樓蘭、高昌等地,因其遇熱變蟲,遇木則成彩卵,因而當時成為貴族玩物,這種蟲的食性單一,只以這種幽冥蘭為食,而幽冥蘭又極其稀有,因此即便是在當時寶財盛行之時也是價格不菲!”
“你說這蘭花叫幽冥蘭?”薛貴若有所思地說道。
“嗯,這花名叫幽冥蘭!”潘俊自小博古通今,“雖然樣子看似蘭花實則是幽冥花的一種,這種花與曼殊沙花相伴而生,曼殊沙花便是《大乘妙法蓮華經》所說的幽冥之花,因此此蘭花被稱之為幽冥蘭!”
“原來如此!”薛貴若有所思地說道,“聽潘爺所言我女兒之病是源自這寶財!”
潘俊點了點頭:“起初那些貴族只是愛憐這寶財外觀漂亮,可誰知這寶財不但以幽冥蘭為食,還會寄居在人體之內,使人長眠不醒,身上發出陣陣惡臭。但這蟲卻極恐噪音,聲音一大便會離開人身逃回到蘭花之中化成蟲卵,且此蟲極恐污穢之物,所以我便用這狗血將其困住!”
“潘爺,那寶財既然已經取出,我女兒是不是已經無礙了?”薛貴擔心地說道。
“小姐的身體已經不妨事,休息數日便會蘇醒,我再開一服療養的方子很快便可以下床了!”潘俊說著提起筆在宣紙上寫了一記方子遞給薛貴,薛貴接過方子看了看收好之後又扭過頭望了一眼門口擺放着的一對白紙人的童男童女,說道:“可是潘爺您為何要讓我去買來那些物事呢?”
“薛先生難道不想知道這事情背後的元兇首惡嗎?”潘俊淡淡笑了笑說道。
薛貴一頭霧水地望着潘俊,但此時他對眼前這位二十多歲卻城府極深的青年充滿欽佩:“難道潘爺已經知曉了那元兇是誰了嗎?”
潘俊點了點頭說道:“薛先生,此前我讓你將所有的家人都聚集在客廳之中,現在他們人還在嗎?”
“嗯!”薛貴點頭道。
“好,我們現在去看看,如果誰現在不在的話,那麼他就應該是那元兇才是!”說完薛貴帶着潘俊二人來到正廳,薛貴家人加上僕人一共上下五十幾個人,潘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品着茶,而薛貴則細數着人數,過了片刻他扭過頭對潘俊說道:“潘爺,確實少了一個人!”
“誰?”潘俊追問道。
只是薛貴眉頭皺緊道:“要說是別人我倒還相信,此人應該不會如此啊!”
“薛先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對於這句話潘俊理解得最為透徹,那一直在自己身邊的子午,還有從小便伴隨着自己長大甚至比父親還要親的潘璞都背叛了自己。
“哎!”薛貴狠了狠心道,“薛平去哪裏了?”
“老爺,我正要和您說呢,本來剛剛咱們結花燈的時候二老爺還在跟前看熱鬧,但他聽到又是放鞭炮又是敲鑼打鼓的聲音之後便急匆匆地離開了!”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幾歲的老頭。
薛貴聽完老頭的話頓了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一般地說道:“他走的時候有沒有進過我的書房?”
“這個……”老頭面有難色地說道,“好像確實是進去過!”
薛貴扭過頭對潘俊說道:“潘爺,您隨我來!”說完薛貴帶着潘俊二人穿過走廊,在走廊最靠東邊的地方有一間屋子,房門緊閉一把鎖歪歪斜斜地掛在門上。薛貴見到那把鎖不禁狠狠咬了咬牙,一把將鎖從門上拿掉,推開房門。
這間書房不是很大,內中擺設也極為精簡,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還有一個金絲楠木的書架。書架上放着寥寥幾本書而已,想必主人平日中很少於此處讀書。薛貴走到那書桌前,在那書桌一角輕輕叩擊幾下,接着只聽“咔嚓”一聲,那桌子旁邊的一個暗格從中彈出,那安格只有兩寸見方,只是此刻內中竟然空空如也。
“糟了!”薛貴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說道,“東西被盜了!”
“薛先生,這內中原本是裝的何物?”這薛貴是蘭州城中首富之人,一般物事自然是不會放在眼中的,可眼看此刻薛貴如此懊惱,這內中的物事必定是極其重要,於是潘俊不禁問道。
“潘爺實不相瞞,庚年兄之所以讓您來找我便是因為這內中之物。”薛貴攥着拳頭輕輕地叩擊着桌子道,“我現在馬上派人去追,想必他還走不了多遠!”說完便向門口走去,誰知卻被潘俊攔住,薛貴詫異地望着潘俊道:“潘爺,您這是何意?”
“你隨我一起到門口便知!”說著潘俊與薛貴二人一前一後向門口走去。
這夜空晴朗繁星似點,懸於空中不停地閃爍着,已經入秋天氣微涼,一對螢火蟲在院牆旁邊的爬山虎藤中嬉戲,時而靠近,時而遠離,忽上忽下,最後盤旋而上越過院牆飛到院子外面,早有兩個長得肉乎乎的小胖蹲守在牆外的巷子裏,手中拿着一個網兜,見那兩隻螢火蟲從院中飛出立刻沖了上去,一揮手中的網兜卻不小心撲了個空,兩隻螢火蟲受了驚嚇向更高的天空飛去。
而在千里之遙的荒山野店中,時淼淼不知何時從夢中醒了過來,她在床上輾轉了一個下午,卻不知何時自己也沉沉如夢。醒來的時候早已經夜幕降臨了,兩隻螢火蟲在窗外嬉戲繚繞,猶如一對纏綿悱惻的情侶。她側着身子瞥了一眼睡在自己對面的潘媛媛,靜謐中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對於一個中毒之人來說,昨晚上一夜奔襲了百餘里確實有些為難她了。
時淼淼躡手躡腳地從床上下來穿上鞋,從包裹中抽出一把槍別在腰間。然後扭過頭又向床上望了望,見潘媛媛始終毫無動靜,正欲推門離開,卻停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將窗子輕輕拉上。這才輕輕走到門口將房門反鎖上,轉身向樓下走去。
此刻樓下的大廳中燈火通明,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其間,絕大多數人是過往客商,他們常年經商往來於這條小路,自然知道“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的道理,因此不管路途遠近也盡量趕在天黑之前投宿於此,所以這小店生意一直極為興隆。
時淼淼順着那樓梯走到一樓的大廳,今天白天見到的那幾個漢子圍坐在樓梯口左手邊的一張桌子旁,桌子上擺放着幾罈子白酒,滿地的花生、瓜子皮。此時為首的那個大漢光着膀子,胸口處文着一條下山猛虎。那漢子喝得滿臉通紅,酒氣衝天,卻依舊抱着酒罈子不肯放手,一仰脖又是一大口酒。可能是太猛的緣故,這口酒一下子噴了出來。
“哈哈!”他那幾個兄弟不禁大笑起來,其中一個小個子說道:“大哥,看來你真是上了歲數了,不行了吧!”
“去去去!”那漢子顯然擺了擺手說道,“老子在道上混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襠褲呢!”
“哈哈,老大又開始吹牛了!”那小個子不屑地說道。
“你小子還別不信,我問你們,為什麼這麼多人拚命要在晚上趕到這裏來住啊?”那漢子抱着酒罈子大吼着說道。
“這誰不知道啊!不就是為了避開那個鬼鎮嗎?”小個子一條腿踩在椅子上一副慵懶的模樣。
“要不怎麼說你們還嫩着呢!你們這,這,這,這幾個!”那漢子一手掐着筷子挨個兒在兄弟的腦門敲了個遍說道,“誰進去過那鬼鎮?”
幾個人一面摸着腦門一面互相望了望,最後將目光聚集在那為首的漢子身上說道:“難不成老大你進去過那鬼鎮?”
“廢話!老子當然進去過了!”他這句話聲音雖然不大,卻引來了周圍幾桌的客人,紛紛向這邊湊過來說道:“你真的進去過那鬼鎮?”
“那是,騙人是四條腿的!”他頗為得意地伸出手做出一個“王八”的手勢說道。
“那鬼鎮是不是真的像傳說的那麼玄乎啊?”更多的人聚集到這張桌子前面,剛剛那問話者是一個二十三四的小夥子,看樣子也是趕垛子的。為首的那個漢子瞥了一眼那小夥子說道:“玄乎?豈止玄乎啊,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啊!”
“啊!”周圍幾個人聞言全部驚愕地張大嘴巴,時淼淼走到櫃枱前面問店小二要了兩個菜,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側耳傾聽。
“怎麼個吃人不吐骨頭法?”旁邊一個好事的人說道。
“三年前的一個雨夜,我們幾個兄弟也是喝多了酒,閑來無事便想到那個鬼鎮去看個究竟,於是幾個膽大的帶上傢伙事便趁着日落之前來到了那鬼鎮外!”為首的漢子說到這裏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確定所有人都被自己吸引住了,接著說道,“我們到鎮口的時候已經日落了,那天晚上……”漢子指了指身後的窗子說道:“和今天晚上差不多,漫天的星星。我們窩在山腰的草棵中向山下的鬼鎮望去,只見那鬼鎮漆黑一片,青磚大院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等了半晌見沒有一點兒動靜,正待我們想要離開的時候,忽然鬼鎮竟然齊刷刷地亮起了燈!”
“一起亮起來的?”一個好奇的看客伸長脖子說道。
“嗯,就是那麼一眨眼的工夫,鎮子裏所有的燈都亮起來了!”為首的漢子說到這裏感到口有些干,搖了搖抱着的罈子已經空空如也,這時旁邊一個漢子遞給他一碗酒,他一飲而盡接著說道:“不光是那屋子裏的燈,連那門口掛着的大紅燈籠也都亮了起來,而且漸漸地能聽到似乎有人在裏面小聲地說著話。”
“後來呢?”幾個人起鬨道。
“我們哥幾個當時也是給嚇壞了,正欲離去,誰知正在這時,一條火龍出現在我們身後!”那漢子回憶道,“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之前在這附近的山中有個土匪頭子叫小北風,帶着百十來號兄弟佔山為王!”
“記得,記得!”人群中一個四十來歲的老跺頭操着一口遼寧口音說道,“據說原來是老北風的部下,三九年老北風病逝之後便來到了這裏!”
說起這老北風,遼河一帶無人不知,此人原名張海天,遼寧海城人,二十齣頭當了土匪,逐漸成為遼河一帶著名的土匪頭子。九一八事變后,東北的土匪頭子自然而然分為兩類,一種是依附日本人成了走狗,而更多的土匪頭子則加入到抗日的隊伍之中。張海天帶着手下兩千多號兄弟打出“抗日自衛軍”的旗號,從慣匪變成了抗日游擊隊。當時,日本駐東北關東軍司令名叫本庄繁,東北麻將中有“北風克莊家”的術語,張海天取綽號“老北風”,大有不屑本庄繁之意。
當時遼河一帶的小股日軍可謂是對他聞“風”喪膽,這小北風便是老北風的得力手下。
“對,就是這個小北風,他據此為匪卻只和小日本作對,當天晚上來的那百十來號人的隊伍便是這小北風。這數十里的鬼子對他也頗為忌憚,可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啊!當時那支隊伍正是去這鬼鎮!於是我們便隨着那隊伍一同進入到了鬼鎮中!”為首的漢子越說越來勁兒,又是一大碗酒灌入口中接著說道。
“可誰知道我們進入那鎮子之後發現鎮子的街道寬敞,足足可以容得兩輛馬車并行而過,地面上鋪砌的全部是青磚,而且被掃得乾乾淨淨,小北風他們當時像是在尋找着什麼人!”那漢子擰着眉頭說道。
正在此時,忽然樓上傳來“啪”的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所有人隨着那聲音望去,只見那個啞女面色蒼白地站在廚房的出口,手中端着的一個沙鍋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掌柜的放下手中的煙袋面有歉意地說道:“你們繼續,你們繼續,小孩子毛手毛腳的!”說著掌柜的走到女孩面前輕輕推了推女孩向她使了個眼色,女孩這才蹲下身子伸出白嫩的小手撿起碎裂的瓷盤,眼角閃爍出一絲晶瑩的東西,這一切都被坐在一旁的時淼淼盡收眼底。
那為首的漢子接著說道:“小北風讓大家分開尋找,於是這百十來人的隊伍分成了十個組,深入到那些緊鎖的住戶之中。誰知我們剛剛進入到那些青磚大院,所有的燈便一下子全都熄滅了,眼前漆黑一片。接着便是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叫喊聲,原本整齊的人群都分散開了,我也感覺身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猛推了一把接着就昏死了過去!”
“那後來呢?”
“後來我就蒙矇矓矓地感覺好像有人在身邊走動,但是身上像是被麻痹了一樣毫無力氣。等我勉強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遠近都是屍體,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變成了血葫蘆,有些屍體的肉都沒了,只剩下白骨了。隱隱約約還能看見不遠處有白色的像是鬼一樣的東西在晃着,我強撐着身子沿着山腳的草叢爬到了路上,然後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那個鬼鎮!”那為首的漢子說到這裏語氣中已經少了幾分炫耀,更多的卻是一種悲愴。
“那小北風呢?”
漢子搖了搖頭說道:“那之後小北風就再無音訊了!”
“難不成那百十來號人全都死在了鬼鎮嗎?”另外一個漢子插科打諢般地說道,為首的漢子瞥了一眼那人一句話也沒說,從旁邊拎起一個酒罈子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個精光。
“我聽來的就和你說的不一樣。”那漢子不屑一顧地說道,“據說是那小北風根本是和兄弟的女人有染,被人酒後下毒毒死了!”
那漢子話音剛落,只見一個酒罈子猛然向他砸來,漢子剛剛說得揚揚得意,分明沒有注意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那酒罈子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腦袋上,只聽“啪”的一聲,那酒罈子應聲而裂,那漢子被砸了一個趔趄,鮮血順着腦門淌下來。只見那為首的漢子一腳踩着椅子,一隻手指着那個人大聲喝道:“操你媽,飯可以亂吃,話別給老子亂說!”
剛才那得意揚揚的漢子見眼前這漢子似是真的怒了,伸出手指了指為首的漢子捂着腦袋退到了後面。那為首的漢子哼了一聲坐回到凳子上說道:“還有誰不信?有不怕死的老子今晚就帶着你們去瞧瞧!”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周圍的人都低下頭於是微微笑了笑說道:“全他媽是窩囊廢!”
“我去!”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隔壁的那張桌子傳過來,這些人都扭過頭向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時淼淼將水杯放下說道,“剛剛聽這位兄弟說得這般熱鬧,我倒是想去見識見識那鬼鎮真的有你說的這般離奇嗎?”
為首的漢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撥開周圍的人走到時淼淼的桌子前面,把住桌子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醉眼惺忪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子,又扭過頭對那群漢子說道:“你們這群老爺們還不如一個娘們膽量大!”
這話一出口着實刺激了這群漢子的自尊心,幾個漢子紛紛響應,然而更多的人還是唯恐去了真的會送掉性命。為首的漢子站起身說道:“好,那老子今天就捨命陪君子!”
話說這群人連時淼淼在內一共七個人,他們騎着馬風塵僕僕地離開客棧,在他們之後不久另外一匹馬也從院子內牽出,那個人站在客棧門口向客棧之上打量了一番,他總覺得似乎有人在此處暗中窺伺着自己,停了片刻見沒有人,這才騎上馬也向鬼鎮的方向飛奔而去。
這絕對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世間之事往往就是如此的巧合,很多事情都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生的,就在時淼淼等人騎着快馬離開客棧的時候,遠在北平城中的松井尚元也坐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之中。
這半個月以來,松井尚元老了不少,松井赤木是他唯一的孫子,自從得知松井赤木在安陽遇難之後松井尚元便一下子消沉了下去,鬍子一夜之間全白了。如果不是今晚他接到了那個人的來信是絕不會出門的。坐在車裏,松井尚元點上一根煙然後對那司機說道:“去炮局監獄!”
“哈衣!”那個日本司機開着車緩緩向北平城東的炮局監獄的方向駛去,夜幕之下松井尚元始終盯着窗外靜謐的北平城,最近東南亞戰場上頻頻傳來戰局失利的消息,同為同一戰線的德國也已經大勢已去,恐怕日本也支撐不了太久了。現在即便是在國內,反戰情緒也異常激烈,這場戰爭還能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松井尚元偶爾會冒出放棄的想法,自從松井赤木死去之後他的這種情緒日盛。而唯一讓他繼續支撐的便是關於驅蟲師的秘密,如果真如傳說中的一般,也許真的可以改變戰局。
轎車停在炮局監獄門口,司機掏出通行證,接着守門的士兵將柵欄移開之後車子緩緩駛入這所監獄,松井尚元穿着一身和服小心地從車子中走下來,幾個日本兵早已經迎了上來,但松井尚元一直低着頭,對身邊的人毫不在意,徑直向那座塔樓走去。
日本兵會意地在前面帶路,松井尚元沿着台階一直向下走到那兩個用混凝土澆築而成的建筑前面方才停住腳步,那些日本兵自覺地退到後面,松井尚元這才從懷裏掏出一串鑰匙,從中拿出最大的那個,插進鑰匙孔中,只聽一聲輕微的咔嚓聲,門鎖應聲而開。松井尚元推開那扇厚重的生滿了銅銹的大門。
大門推開內中完全不像是一間牢房,更像是一個小小的地下公寓,一張金絲楠木方桌,桌子後面是一個同樣為楠木製成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經史典籍,中文、日文皆有。在那一旁是一張大床,床上坐着一個人。
松井尚元將鐵門隨手關上站直了深深鞠了一躬說道:“閣下はどう?”(閣下有何吩咐?)
“松井君!”一句字正腔圓的漢語傳進松井尚元的耳朵,他身體微微一顫,此前十餘年松井尚元一直與這人用日語交流,卻從不知此人竟然能說出如此流利的漢語。
“詫異嗎?”那個人始終背對着自己,卻像是能洞悉松井尚元的思想一般。
“是的,我一直以為先生不會說支那語!”松井尚元恭敬地說道。
“呵呵。”那個人冷冷地笑了笑說道,“恐怕讓你更驚訝的事情還在後面呢!”
松井尚元並未回答,過了片刻那人說道:“松井君,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按照先生的吩咐一切都準備妥當!”松井尚元極為恭敬地說道,“一切都在按照您的計劃進行着,他們現在都前往新疆了!”
“嗯!”那個人點了點頭說道,“如此最好,松井君桌子上有一個信封,接下來你所要做的事情都寫在上面!”
松井尚元向前走了兩步,果然在那桌子上平放着一個信封,他雙手將信封揣在懷裏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松井君,你現在是不是在猜測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那老者雖然並未回頭卻更像是將松井尚元這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恕我直言,一直以來在我心中就有兩個疑問,一來是您對驅蟲師各個家族如數家珍,這一點不要說日本人即便是驅蟲師家族的人也未必能做到。第二,便是金素梅金先生,她去日本的時間並不長,卻破格重用,我一直懷疑在金素梅的背後有一個人在暗中幫她,那個暗中幫她的人應該就是先生您吧?”
“松井君,這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對於你來說弊大於利,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你自然便知道了!”那老者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走吧,我想休息了!”
松井尚元畢竟是火系驅蟲師的君子,脾氣火暴異常,不過卻始終強忍着心中的怒火,鞠了一躬之後扭過頭走了出去,旋即將門重重地鎖上,早有一個日本士兵守在了門口。松井尚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來到了警務室。
那日本軍官見松井尚元臉色凝重如水心知不妙,一直唯唯諾諾地低着頭站在他前面。過了片刻松井尚元才眯着眼睛說道:“你們可知通敵要受到什麼懲處?”
“知道!”幾個日本軍官立直了身子異口同聲道。
“那就好!”松井尚元緊緊抓起旁邊的茶,豁地將那杯子摔到地上,杯子“啪”的一聲裂成無數的碎片,幾個日本軍官都被嚇得身體微微一顫,卻並不敢多言,“那個監獄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人進去過嗎?”
“沒有!”幾個日本軍官又是驚人一致地說道。松井尚元掃視了一眼眼前這幾個日本軍官,見他們似乎並沒有說謊,而且那把鎖也是特別訂製的,極難仿造。可是那個被關在這樣一個水泥混凝土監獄中的人是如何如此詳細了解外面的事情呢?難道真如中國古代的諸葛孔明一般未出茅廬已定三分天下?松井尚元向來是個自負的人,認為自己做不到的別人也不可能做到。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三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忽然接到了華北日軍總司令的電話,電話的內容是一條蒸發密令。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華北日軍總司令用過的最為嚴厲的措辭,“立刻,必須,絕密”。而最後又加上一句,即便是松井尚元也不準審問那些人。可是與這些嚴厲措辭極不相符的是,這蒸發密令的對象並非什麼大人物,恰恰相反只是幾個掏下水道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