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傳統和現代雙重塑造的夏娃

4、傳統和現代雙重塑造的夏娃

日本是我們這個地球上最典型的“男權中心”主宰國家之一。當然,迄今為止,地球上還沒有一個什麼“女權中心”國家。幾乎所有的國家無一不是“男性中心”主宰國家。

我說日本“最典型”,乃是想指出,從傳統上看,日本婦女在“男權中心”主宰的悠久歷史陰影下,幾乎處於一種類乎婢女的地位。從家庭到社會,從勞役義務到性義務,都類乎婢女。或者進一步地,更準確地說,在漫長的日本社會的歷史過程中,日本男人漸漸將他們的女人“調教”得類乎他們的婢女了。而她們並不,也許從來不覺得,從家庭到社會對她們的要求和定位,有什麼不妥有什麼不好。甚至早已一代代地習慣了,反而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了。

拜倫對於女人曾說過這樣的“名言”──“喚她們進來!於是她們出現為我服務(當然包括性服務);讓她們出去!於是她們悄悄從我面前消失……”

我想,拜倫也許說了絕大多數男人想說而不好意思坦率說出口的話。絕大多數日本男人未見得知道拜倫曾說過那樣的話。但他們是憑着男人潛意識裏的本能,那樣“調教”他們的女人的,而且可以說達到了目的。

中國的男人們何嘗不像日本男人們一樣希望着呢?但中國歷史中出現過許許多多抵抗型的女人,她們的抵抗有時頑強剛烈到誓死如歸的地步。在男人強迫女人纏足的歷史年代,不少女人僅僅為了抵抗這一種強迫而不惜生命。有許多女人正是因此參加“太平軍”甘當女兵的。只有當了“太平軍”的女兵才無須纏足。“太平軍”的“造反”綱領中,有一條就是號召女人們拒絕纏足。歷史資料證明這一條不是“太平軍”的男首領們大發慈悲替女人們加進“綱領”的,而是女首領們自已提出,要求男首領們必須加進“綱領”的。還有一條就是“男女平等”了。具有“女權運動”的意味兒。

你從中國的文學和戲劇中,不難看到一個又一個對“男權中心”進行抵抗,奮起挑戰,發動猛攻的中國女人的形像。儘管那常常是以卵擊石,飛蛾撲火。

但是日本似乎就不產生這樣的女人。

日本“武士道”精神之一是“忍”。

日本女人似乎比她們的男人更能理解“忍”的真諦。

日本幾乎就沒發生過形成“運動”規模的什麼“女權運動”。

日本女人對日本這個“男權中心”國家奉行的似乎是“和平演變”的策略。“演變”的結果是──隨着社會的文明,“男權中心”的霸悍少了,從家庭到社會,溫和色彩多了。女人們則適可而止,相應禮讓。達成社會默契的條件,是她們依然需要部份地保持從前那種溫而順的“傳統美德”。所以,從家庭到社會,她們總還是仍有那麼幾分像婢女。家庭婦女只不過面對丈夫一個男人,“職業婦女”則要面對眾多的男人,故後者們就更其學得溫而順一些。

如果說日本的歷史傳統早已將日本的女人基本定型了,那麼現代日本則對日本女人進行着另一番雕磨,不見功夫的雕磨。

這就是我前面提到的──日本的色情文化,日本的色情業,正在潛移默化地消彌着日本女人的羞恥感。正在使她們習慣於接受一種觀念──性是微不足道的,性是有利可圖的。對於一心想賺錢的男人們是這樣的。對於一心想賺錢的女人們也是這樣。對於日本更是這樣。性還是可以被策劃為娛樂的方式的。男人們需要這一種娛樂,女人們未嘗也不需要。起碼參予了同時可自娛其身。日本更需要類似的娛樂方式,以減輕男人們的心理浮躁和工作壓力,以安定日本社會。它的“可取之處”似乎是──參予了的女人們只不過是在參予“公眾娛樂節目”,本質上似乎有別於娼妓賣淫。對於男人們是低消費,花最少的錢,比看一場“色情電影”便宜得多。而且坐在家裏就可以看,免除了被發現去電影院看“色情電影”的那一份兒不太好意思。

有一天我們走在路上,翻譯忽然回頭盯望一個匆匆與我們擦身而過的男人的背影。我問:“熟人?”

他說:“不是。是個最近很出名的人!”

又問:“明星?”

答日:“可以這麼認為吧。電視節目主持人。專召集女人,向她們提問──答對了的女人,可以得一萬日元。”

“也就是八百元人民幣。答錯了呢?”

“他扇那女人一耳光。”

“用力么?”

“那還用問!否則還夠刺激么?狠狠的一耳光。有的女人當場身子一晃被扇倒了,咧嘴哭了。”

“這個節目一定‘很火’啰?”

“對,很火。”

“女人們參加的也很踴躍啰!”

“相當踴躍!不過都是年輕女人……”

某些年輕的日本女人,亦即我的日本同行所言“新生代”中的一部份,據我想來,她們的做女人的原則可能是這樣的──偷竊是羞恥的事,說謊是羞恥的事,由於缺乏敬業精神而屢屢遭到解僱,也是羞恥的事,借了別人的東西一定不能忘了歸還,傷害了別人,一定要尋找個適當的時機賠禮道歉……但是發生性的關係,參予性的“娛樂”,則就談不上什麼羞恥不羞恥,僅僅取決於自己樂意不樂意了。前一方面是私隱,是受到尊重的。后一方面是集體遊戲。是受到男人們內心裏支持和慫恿的。

女人消彌着性羞恥感,要麼接近天使,要麼,的確的,接近“二百五”和“十三點”。女人接近天使,臉上必是“寧靜”的和“澄凈”的。接近“二百五”和“十三點”,也往往會是那樣子。

何況,經濟地位決定人的,當然也決定女人的社會意識。日本“職業女性”,對於“職業男性”們的收入,肯定是時常矛盾的。是既眼羨又心甘的。日本有最低工資法,一名在餐館刷盤子的女人。每月收入大約總得在十六七萬至二十萬之間。而一名從大學剛畢業又謀到了一份好職業的男人,一般工資最高也不過就在二十至二十五萬之間。這是女人們和男人們一比,往往也就心甘了的前提。大學教授月薪高的在五十多萬,低的甚至在三十多萬,四十來萬。但一個知識者男人,熬到月薪四十來萬五十多萬,並非很容易的事。須經激烈的競爭和多次的淘汰。

“職業女性”經濟地位方面的心甘狀態,“家庭婦女”相夫克子的閑適生活,“新生代”女性對性羞恥感的淡漠與麻木,日本婦女總體上從家庭到社會的傳統的類乎婢女的角色意識──正是這諸多方面的因素綜合起來,使我所見到的,那一張張陌生的,介乎於漂亮與不漂亮之間的,年齡從二十至三十五歲的日本女人們的臉,皆呈現那麼一種使我“友邦驚詫”的“寧靜”和“澄靜”。而這一種“寧靜”和“澄凈”,也介乎於天使和“二百五”和“十三點”之間。

美國的知識女性不是發起什麼“保衛你的處女膜”運動么?不是據說已有幾十萬處女當著家長們的面集體宣誓了么?

我想日本不會有女人大聲疾呼發起那樣的運動。

我敢肯定不會。

台灣不是有女人發起什麼“女人,要求你的性高潮權力”之運動么?不知道響應的參予的女人究竟多或少?

我想日本不會有女人大聲疾呼發起這樣的運動。

我敢肯定不會。

日本女人是日本的溫而順的婢女。過去是。現在依然是。過去是勞苦的婢女。現在是“襲人”那種身份的婢女。過去她們無論怎樣總難免受到男人們的輕蔑。現在男人們開始重視她們對他們對日本的不可取代的意義和作用。開始學着溫愛她們了。像溫愛溫而順的任勞任怨的婢女。她們因此而心懷滿足。心懷感激。愈發愛她們的國。更加愛她們的男人了。像婢女一樣地去愛。正是她們這一種特殊的愛,如同乳膠,牢牢地將日本男人們粘成整體,形成她們的國的骨骼。甘居男人之下的“職業女性”,賢妻良母式的“家庭婦女”,性羞恥感淡漠的“新生代”年輕女人,色情娛樂業中的女人、妓女,所有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共同織成一張散發著溫馨和甜膩氣息的大網,將日本罩在其中。日本男人們,在這佯一張網中,在甜膩膩的頹廢之風的熏陶之下,拚命地為日本,為他們自己,也為他們的女人們創造和積累財富。他們明白,這是日本和他們的女人們寄託於他們責任與使命。他們得到的犒勞,是可以盡情地,光明正大地去享受那一種溫馨的,常以性為佐料的,甜膩膩又醉沉沉的頹廢……

日本式的頹廢。它的特徵不是刺激,而是甜膩膩。

日本男人必須有日本女人那樣的女人。

日本女人必須有日本男人那樣的男人。

日本必須有日本男人那樣的男人和必須有日本女人那樣的女人。

這乃是一個國的基因。

當然例外的情況也是有的。好比世界上發生過牛馬吃人的事。不是傷人,而是吃人。巴勒斯坦的一個驢販子,就被他的驢活牛生地吃掉了。因為他狠狠抽了它一頓,它的報復不是蹶子踢,而是趁他不備,一口咬斷他的頸子。接着啃破他的肚腹。最後將他吃得只剩下幾根白骨。這曾令動物學家們大費腦筋而不得其解……

東京地鐵散毒事件,使全日本人心惶惶。某天我們走在地鐵內,通緝奧姆教要犯之佈告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四男三女,其一女,猛可地,不知為什麼,使我聯想到了當年曾訪過我的那一日本“窮人之家”的女兒!

照片上的頭像,和我記憶中的她,一剎那,似乎複合成一個人了。

我知是不可能的。是我的錯覺和敏感。

但我還是扯住翻譯,問他照片下的文字。

他奇怪,駐足讀給我聽了“二十三歲,無業,思想偏激,性格乖戾……”想當年那日本“窮人之家”的女兒,今年該三十餘歲了。心裏這才吞了片“安定”似的。通緝犯中的女性,一個比一個丑。這肯定使她們遭到日本社會分工的排斥。而這也許正是她們反社會報復社會的心理衝動之一吧?……當年訪過我的那日本“窮人之家”的女兒呵,你現在命運怎樣了呢?生活怎樣了呢?願上帝保佑你!我將經常為你祈禱!真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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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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