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開堂授徒
話說陳余祥、陳百威去曬魚場等候蘇小飛,何南在家裏焚上香燭、置好靈堂,請了和尚、道士等候死者歸靈。
陳余祥臨行前為提防彭昆搗亂,要文貴去灣仔碼頭把鍾盛富請來護駕。
文貴是聰明之人,經陳余祥提醒,心裏又有更深一層的考慮。他去灣仔碼頭請了鍾盛富之後,便喬裝去到梁府探聽虛實,恰逢彭昆一彪人馬出門,嚇得他掉頭就跑。
文貴喘息着回到筲箕灣,鍾盛富等二、三十個牛高馬大的搬運工已在何南家門口擔負起守護職責,隨時準備迎敵。
“阿鍾,彭昆殺來了!”文貴喊叫道。
搬運工有點緊張,鍾盛富鼓勵道:“不用怕,彭昆他們是一群草包,手無縛雞之力,我一拳可以打扁他幾個!阿貴,他們來了多少人?”
文貴用衣襟抹着臉上的汗:“具體多少人我沒數,反正有很多。”
鍾盛富吩咐工友做好準備,又擔心巷子太窄不便廝打,便去到巷口迎敵。等了約半個小時,果見一隊人向這邊走來……鍾盛富令工友各自隱蔽,吩咐只等一到巷口,磚塊、棍棒齊下,打他個措手不及。
工友們遵言,等了幾分鐘仍不見動靜,鍾盛富急了,從矮牆伸出頭探個究竟,方發現人影在不遠處轉了個彎,去了曬魚場方向。
鍾盛富立即撤兵返回。
何南家燈火輝煌,門外站滿守護的工友,靈堂正中擺着一具空棺材,左右牆上寫了“音容猶在”、“早登仙境”之類的對聯,棺材前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是一塊寫有死者生辰八字的靈牌。八仙桌左邊的道士,手中不停地敲打木魚、鑼鈸,念着咒語;右邊是身穿袈衫的光頭和尚,手中捏着沸珠口中念念有詞……香珠披麻戴孝跪在棺前,文貴則在東走走、西轉轉,忽見鍾盛富在靈堂里探頭探腦,便上去問道:“彭昆來了沒有?”鍾盛富搖搖頭:“他們走曬魚場那邊了。”
文貴驚道:“快去曬魚場救阿祥、阿威!”鍾盛富馬上呼叫:“弟兄們,跟我去曬魚場殺彭昆狗日的!”文貴見這夥人勇氣有餘謀略不足,便親自指揮,大家不要叫,悄悄盯梢向山坡移動的黑影。
果不出所料,這夥人正是彭昆他們。當陳余祥、陳百威把屍體綁在蘇小飛的背上,彭昆便怪笑一聲包抄過去……陳余祥、陳百威已沒有了逃遁的機會,拾起鋼鏟、操着屠刀殺將過去——這兩樣東西都是蘇小飛帶來的。
陳余祥、陳百威寡不敵眾,眼看就要吃虧,恰在這時鐘盛富率眾趕到,一時間棍棒叮噹,喊聲震天,廝打得十分激烈……陳余祥、陳百威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猛記起那具屍體,四下里尋找,見彭昆領着幾個人正護送蘇小飛逃離現場。“蘇小飛站住!”陳余祥大喝一聲,和陳百威如神兵天降,攔住了去路。
彭昆雖詭計多端,但對性命卻十分看重,嘴裏叫道:“弟兄們殺了姓陳的,梁叔重重有賞!”自己則尋機潛逃。其餘幾人曾領教過二陳的厲害,不敢戀戰,也逃得無影無蹤,剩下蘇小飛馱着屍體想逃也逃不了。“兩位陳爺爺,剛才阿昆要我把屍體給他,我不幹,我知道他們會被你們打敗,真的,我不騙你們。”
陳余祥用鋼鏟頂住他的後腿:“少廢話,當心我打斷你的腿!”
蘇小飛連連稱是,額上大汗如注。
寬敞的曬魚場復歸平靜,潮水已經退去,吶喊聲連同濤聲一起消失在無際的海邊,彷彿剛才的一場廝殺根本不曾發生……鍾盛富集合起工友,站在隊前清點人數,見沒有傷亡便向陳余祥、文貴告辭。
老太太的屍體送回到了家裏,香珠哭得驚天動地,眾人使勁將她拖開,才把屍體洗凈盛裝入殮,同時也計議日後之事。陳余祥道:“現在不要想的太多,先安置嬸娘再說。”眾人依言,議定將南嬸的遺體七日後出殯下葬,地點仍在筲箕灣曬魚場的坡上。墳墓的地點,面對北方大海,遙望大陸故土,此處按下不表。
再說同鄉會方面,梁再堂已被彭昆迷惑。
彭昆和手下串通一氣,一口咬定陳余祥私藏了遺體,有意刁難,為了讓局面日趨緊張,有意去春園市場搗亂。回到梁府清點人員,發現少了蘇小飛,就向梁再堂稟報,說是陳余祥對同鄉會實施報復,梁再堂不明就裏,又性麻煩,就膽怯地勸導彭昆:“我們丟了蘇氏兄弟,他們也死了老太婆,這事就算了,以後各不相欠,你也不要惹麻煩。”
彭昆滴溜着小眼睛,又有了詭計:“梁叔說的極是,侄兒也巴不得從此天下太平,只是兩個東莞仔野心勃勃,唯恐天下不亂,在灣仔碼頭、春園市場糾集了大批暴徒,準備稱霸香港。”
梁再堂驚道:“會有這等事?”
彭昆道:“有一事我正要稟報,蘇小飛已探得陳余祥把何南老婆的遺體埋藏在筲箕灣曬魚場坡上,我準備今晚偷挖出來。”
梁再堂被惹起了火,“丟老母,姓陳的真要和我做對,老子就算傾家蕩產也要壓他下去!”
彭昆道:“我們要的就是梁叔這句話,有你的財勢、地位,加上我們不怕死,這香港的天下就是我們的!”
原來彭昆見蘇小飛遲遲不歸,估計他一定落在陳余祥手裏了,而蘇小楓又是個軟骨頭,一用刑什麼都會招供。於是演出了月夜爭奪屍體的一場廝打。
這場廝打彭昆大敗而歸,回到梁府己是深夜,此時梁再堂正坐在廳里等聽好消息。
外面吵吵鬧鬧,傭人開了門,彭昆把衣服一脫,在地上抓了泥往胸部、臉上亂塗,接着扮成瘸子去廳里稟報:“梁叔,不好了,我們大禍臨頭了!”梁再堂又聽到天井裏一個個哭爹叫娘喊哎喲,又見彭昆這般模樣知道不妙:“別急,慢慢說。”
彭昆趁梁再堂不注意,蹦上右邊的太師椅。用手在八仙桌上的茶杯里沾了水灑在眼裏充做淚水。
梁再堂坐定:“說吧。”
彭昆哭訴道:“我早料到陳余祥會對筲箕灣曬魚場嚴加看管,因此也做了準備,小飛去了不久,我領着弟兄們去接應,可哪裏料到陳余祥比我們估計的要毒辣百倍,在那裏埋伏了好幾百人。梁叔,你猜那幾百人是哪裏來的?原來都是春園街市場的小販、灣仔碼頭的苦力,這夥人仗着人多勢眾,對我們大打出手,弟兄們苦苦招架,哪裏頂得住?”
梁再堂:“屍體找到沒有?”
“找到了,蘇小飛準備背回來,沒想屍首這東西不好背,要用繩索固定,結果被他們奪走,連小飛也一起抓了,幸虧我頭腦冷靜,下令撤退,才保住弟兄性命。”
梁再堂皺眉:“屍體沒保住,見官的話會有麻煩。”
“梁叔,麻煩大着呢,臨走時我一個人壓陣,被陳余祥打倒在地,他用一把白晃晃的匕首頂着我的胸膛叫嚷:‘彭昆,我本想一刀殺了你,但要留着你活着回去報告梁再堂,告訴他我陳余祥是專為撈世界來香港的,現在已經有了五百人的隊伍,我知道梁再堂有錢,要他先拿出一萬大洋給我購買武器,還有塘西的旺發賭館我也要借用五六年。’”
梁再堂嚇得面如土色:“他真是這樣說的?”
彭昆道:“一點沒假,梁叔,原來他早就盯上你了,以前我只說他用什麼‘緩兵之計’,根本不往這麼深去想,到現在我才仿然大悟!”
梁再堂站起身,在廳里踱步,內心十分焦急,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肥”,富人最怕的就是被人勒索。
來回踱了幾次,梁再堂在彭昆身邊停下:“阿昆,我們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彭昆搖搖頭,又點頭:“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我們齊心協力,辦法應該是有的。”
梁再堂踱回自己的位置坐下:“我們再齊心,也才三五十人,難與兒百人匹敵。”說罷連連搖頭,嘆息不已。
彭昆見自己的表演成功欺騙了梁再堂,內心竊喜不已,嘴裏卻道:“梁叔不必過慮,這節骨眼上,不要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據我所知,陳余祥才來香港,根底淺薄,糾集的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己號稱五六百人,那是嚇唬我們的,依我看,最多不過百把人。”
梁再堂道:“百把人也很多了。”
彭昆滴溜着眼睛:“不怕,我有辦法對付。”
梁再堂傾身:“你有什麼辦法?”
彭昆道:“首先提高弟兄們的待遇,使他們沒有後顧之憂,一心替梁叔賣命:第二呢,馬上購買一批軍火,只要有武器在手,小孩子都能殺死武林高手。”
梁再堂知道無論養兵還是購買軍火,都得花錢,可一想到陳余祥對他虎視眈眈,只好咬牙答應下來:“我同意養你們,只是不能養得多人,機靈的、有力氣的留下四十人左右,軍火呢——軍火商是非法組織,他們會不會漫天要價?”
彭昆道:“不瞞梁叔,購買軍火的事我早就有了門道,來香港之前,我在廣州認識一位名叫馬佛的廣西人,此人沒有什麼本事,專會吹牛,天上的事他知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一次在天字碼頭飲早茶,有人見他吹得天花亂墜,便以為他有本事,把他約到密處談生意。你猜此人是誰?原來他是陳炯明手下的一名將領,名字叫莫啟青,廣西賀縣人,曾在桂系軍閥陸榮延手下做過教頭,後來看到陸榮延不行了,才率部投靠陳炯明。1920年,陳炯明打垮陸榮延,莫啟青隨着一起進入廣州,因他是廣西人,又是叛變過來的,陳炯明對他始終有成見,總不予重用。莫啟青曾於戰亂中私藏了大批軍火,現在官場不得志,有意出售這批武器,得款后準備退出軍界,歸家養老。”梁再堂立即明白這是一宗很有賺頭的生意,不禁心動,急問道:“後來怎麼了?”
彭昆道:“馬佛一聽,知道這生意大有賺頭,拍着胸部保證——‘這事好辦,我的老家在十萬大山,那裏土匪成群,最需要軍火,賣給他們定能賣大價’。誰想對廣西的行情,莫啟青比誰都熟,說一來路途遙遠,運輸不方便;二來廣西的土匪兇悍,如果去的人少了,不僅得不到錢,丟了命都不知道。馬佛於是吹牛說他對香港十分熟,認識不少海盜、悍匪,他們為了擴充勢力極需武器。莫啟青一聽,很感興趣,當下許諾,一旦事成,給他百分之十的回扣,馬佛得到這個好消息,興奮不已,可又感到這買賣危險,需多幾個人,於是拉上我,我又帶上蘇小飛、蘇小楓,四個人一起來到香港,我們帶的錢少,對香港又不熟,哪裏去尋海盜劫匪?不出三個月,馬佛吃不了苦,回去了,我擔心這樁生意被別人搶走,要馬佛穩住莫啟青,許諾終有一天能成功。”
聽到此處,梁再堂問道:“這是多久的事了?”
“兩年前。”
梁再堂連連搖頭,“都兩年了,軍火恐怕早給人買走了。”
彭昆道:“不會,我跟馬佛經常聯繫,前不久他還告訴我,說軍火還沒賣,莫啟青叮囑他千萬保密,不要走漏風聲。”
梁再堂道,“此事刻不容緩,千萬不可讓別人搶在前面。”
彭昆點頭:“我也是這樣認為,不過問題不是很大,我馬上派人給馬佛送信,通知莫啟青,轉告我們近日將赴廣州詳談。”
梁再堂鬆了口氣。
彭昆又道:“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對付陳余祥,趁着他們條件沒有成熟,迅速武裝起來。去鐵匠鋪打制大刀、長矛、鳥統,還得請梁叔速決,撥出一筆現金來。”
這回梁再堂不再小氣,同意彭昆速去辦理。不出兩天,同鄉會的人都有了大刀、長矛,小頭領還擁有一支鳥銑,彭昆則特意打了一把短火銃。
有了夢寐以求的“隊伍”,彭昆神態與過去判若兩人,天天派人去春園街市場騷優,有意挑起事端劫奪一些財物。
陳余祥這邊見對方來勢兇猛,暫時只好躲避,所到之處,無論菜市場、碼頭,都有拿刀拿銃的人追殺,揚言要救蘇小楓、蘇小飛。陳余祥見大家疲於奔命苦不堪言,只好把蘇氏兄弟交還給同鄉會,誰想事端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惹來更大麻煩蘇氏兄弟知道他們所有棲身的地方,天天帶人追打。
陳余祥實在忍無可忍,與陳百威商議,決定重出江湖,在香港創建一個堂口……做出這決定的時,陳余祥十分痛心,他深知江湖險惡,無論是誰一旦陷入,終生難以自撥,最終都會葬身此道。
在中國,最大的黑社會組是“洪幫”和“青幫”,其中尤以洪幫歷史最悠久,影響最深遠,陳余祥在廣州加入的組織“洪勝堂”正是屬於“洪幫”。洪幫最早要追溯到明末清初,由鄭成功發起,第一句秘密口號是“明大復心一”,反過來即是“一心復大明”,目的是反清復明,因明太祖朱元璋的年號是“洪武”,所以這個組織就稱“洪門”。洪門後輩都知道他們的開山祖叫“洪英”,其實這名字是第一代洪門前輩的總稱,即“洪武門下都英雄”之意,其中當然也包大家熟悉的民族英雄鄭成功在內。
洪門以反清為宗旨與清朝廷勢不兩立。第一個堂口,是鄭成功在台灣金台山開設的“明遠堂”,之後派屬下蔡德忠、方大洪、馬超興、胡德帝、李式開及軍師陳近南進入清占區發展洪門組織。進入大陸后,蔡德忠等五人即與陳近南分開。
先說蔡德忠領五人與陳近南分散后即向南潛至福建莆田縣九連山少林寺,在那裏削髮為僧精練武術,待機起義。
雍正十一年,蔡德忠率福建少林僧人密謀造反,事前被清帝聽聞,派兵圍攻,並縱火焚燒寺門,僧眾死傷殆盡,僅逃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馬超興、李式開五人,其後被洪門中人奉為“前五祖”。
前五祖於突圍途中,獲得反清志士吳天成、方惠成、張敬之、楊林佑及林大江等五人掩護扶持,才得脫離險境,共同前往粵省。因此,洪門中人又將上述五人稱之為“中五祖”。
這群人抵達惠州寶珠寺。當時,許多反清人物為了逃避緝捕,部分遁跡空門,以求隱蔽。當即由寶珠寺僧人吳天佑、洪太歲、姚必達、順廷貴及林永超五人,迎入寺中,共謀反清大計。此五人又被洪門中人奉為“后五祖”。只可惜這班人立足未定,壯志未酬,由北京南下的清兵,已會同當時“平南王”耿精忠的部屬,包圍寶珠寺,於是血戰再起。
由少林寺逃出的“前五組”,在奮戰之下,殺出重圍,再度脫險;繼而寶珠寺的僧人及一千抗清志士,亦有小部分突圍而出,落荒而逃。沿途並與陸續由寶珠寺逃出的殘餘僧眾,輾轉進入贛境。在贛州城西的“閻君廟”與另一批抗清志士會合。此處據點系前明參將黃昌成夫婦隱身處。彼此會商結果,均認為勢力過於單薄,實不宜於此時和清廷硬碰。互相交換秘密詩詞符號,囑黃昌成妥為隱藏,暗中招賢納士,以圖后舉。后又恐多人聚集,容易引起清廷的注意,於是“前五祖”等人又再向現湖北境內轉移。
進入湖北境內之後,他們聽說有一股反清勢力正潛伏於襄陽附近,陳近南直接前往調查。果然遇上鄭君達之妻郭秀英及其妹鄭玉蘭二人。鄭君達是鄭成功的世侄,於較早期被清軍殺害。其妻、妹二人與鄭德英等在少林寺早已認識,此時相遇,真是感慨有加。
鄭玉蘭姑嫂二人帶領的反清志士並不多,想要進行武裝起義,仍然感到力不從心,此時正在積極準備,等待與各地反清力量會合后,再圖大舉。蔡等人的到來,正合其意。蔡等聽說鄭君達的遺體葬於襄陽城東丁山之上,為表達哀思,義士們共同前往致祭。這批反清人物在其墳前瀝血為誓:一定要聯同天下豪傑,驅除滿虜,還我河山。
不料此時,襄陽副將張近秋接到報告,知道有綠林人士膽敢糾眾致祭“叛逆”鄭君達之墓,便立即集中精銳部隊六百多人,火速開往丁山,命令部下務必一網打盡,以向清廷邀動請賞。
當時這群掃墓者正在指天為誓,淚灑碑前,忽聞報有大隊清軍前來,連忙登高遠望,果見戰塵已至,傾刻已陷入重圍之中。
幾個人於是在墳前緊急商議,認為按當前形勢,除非分路衝殺,奮勇突圍,否則就會束手就擒,鄭玉蘭雖為一介婦人,但頗有決斷力,且武功不凡。她自告奮勇,由她姑嫂三人帶領一支人馬,在正面迎擊張近秋,掩護其他人從側翼突圍。
蔡德忠等人堅決不從,認為由姑嫂兩個女子迎擊敵人,而自己堂堂偉丈夫卻突圍而走,日後何以面對鄭君達在天之靈,何以面對全國的反清義士?但此話遭到了姑嫂的嚴詞責備,認為反清人物如果因此而全部犧牲,對反清大業沒有任何好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定要想辦法保住有用之身,繼承先烈遺志。至於姑嫂二人,只是一介女流而已,而且早就想與亡夫亡兄見面了,何必攔阻?蔡德忠等無詞以對,只好忍痛答應。郭秀英又將遺孤二人,托蔡德忠等帶出重圍,長成後繼承亡父遺志。
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鬥於是開始。
郭秀英姑嫂帶領三十多名志士先向敵軍陣中衝殺,以一擋百,反覆衝擊敵營,砍殺清軍數十人。與此同時,蔡德忠等五十多人則從相反方向突圍殺出,清軍畏其神勇,紛紛後退。這批人乃衝出重圍,留下了日後洪門組織的基本力量。
郭秀英,鄭玉蘭姑嫂二人身負重傷,終因人孤勢單,全部犧牲殆盡,雙雙毅然投河自盡。
船夫謝幫恆父子均為反清人士,事後從河中撈出二人遺體,先藏於船中,當天晚上埋葬於三合河畔。當年冬天,又在河畔村落附近,建立“姑嫂廟”,外表和一般村落的“社會壇”一樣,使清廷官員無法識別,以便日後反清志士前來憑弔。蔡德忠等數十人突圍之後,開始潛伏在附近的山野之中,隨後,分批化裝成各種人物,再行北上,先後到達湖北邊境的萬雲山,山中有一個寺叫萬雲寺,主持名叫萬雲龍,他收容了蔡德忠等人,共同謀划復明大計。此外,萬雲山的附近還有一名反清志士,設立了“白鶴道觀”,自稱“白鶴真人”,以研究道教為名,暗中招攬反清復明志士,此人便是陳近南。陳近南原名陳永華,雍正初年任翰林院學士。身侍清宮,心懷故國。火燒少林寺后,更對清朝不滿,於是辭官回鄉,廁身道教。陳近南與萬雲龍一道一僧,居住如此近,且志趣相投,蔡德忠等人的到來,更是增加了生力軍。於是他們決定成立一個足以號召天下的組織。事前他們派出很多人馬,分別到各省各縣。邀請各地反清力量的領導人物,集中一堂,共商大事。這就有了洪門歷史上著名的“紅花亭”大結義之舉,其時正是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參加洪門首次聚義大會的首要人物,在文字上有記載的,除了萬雲龍、陳近南及“前五祖”蔡德忠等人之外,來自廣東的有吳天佑、吳廷貴、洪大歲等;來自福建的有吳天成、方惠成、張敬之等;來自江西的有黃昌成、鍾玉英等;明室遺臣及各地的反清志士,聞訊自動前來的有二千人之多。
“紅花亭”聚義時刻為“丑時”,也就是夜半更深之時。眾人推選陳近南為“香主”。
“紅花亭”聚義之後,香主陳近南就與大家一起策劃進行反清的武裝起義,先由洪門兄弟捐出錢財,毀家紓難者不計其數,集中財力物力后,他便派人分頭到各地招兵買馬,人員陸續集中於襄陽一帶,清廷注意到此地民眾有異動,因此也派重軍集結於湖北省各主要城鎮、要道。
同年八月二十一日,陳近南認為諸事就緒,於是發號施令,登壇點將,任命蘇洪光為“先鋒”,吳天佑等為“中軍”,吳天成等為“後衛”。他向北遙祭崇偵,然後揮軍向湖北中心武漢進發。
進軍之初攻下若干州縣,到九月初接近武漢時,卻遇上了八旗軍,清將于成龍頗具大將之村,一經接觸,洪軍就被擊敗。被奉為明王崇偵“皇孫”的朱洪竹在亂軍中失蹤,大將萬雲龍亦在戰鬥中戰死。“香主”陳近南命令撤軍,沿途屢遭清軍截擊,殘餘力量,只好退入襄陽死守。
清軍自然不會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他們立即開始攻城。洪軍雖敗,士氣猶存。也許他們意識到襄陽肯定是他們可以堅守的最後一個陣地,再退一步,則欲退而無所退,於是他們在百姓的幫助下,死守此城竟達三月之久。在此期間,清將屢次投書招降,但陳等洪門英雄絕不為之所動,而守城力量已達到再衰三竭的地步,傷患日眾,糧草不繼。在這種情況下,陳近南召集緊急會議,決定將殘餘部隊分成一股,分路突圍,以保存僅有的力量。倘能突圍成功,各部分散到各地潛伏,待機建立洪門山頭,作長期抗清之計。五股人馬在突圍之前,陳近南留給大家一首詩,他讓大家牢記在心,以備他日聯繫時使用。
這首詩就成為洪門史上最有名的一首詩:五人分開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
此事傳與眾兄弟,後來相會團圓時。
自此之後,洪門組織轉為地下發展,代代相傳,據陳余祥的師傅說,廣州的“洪勝堂”屬於萬雲龍的遺部。洪門組織經歷過幾百年的演變,組織形勢、入堂儀式及口號暗語雖沒有改變,但實際在行動上早已脫離了“反清復明”的性質,成了各自為政的純黑社會組織。
陳余祥的師父從師祖手中接過“洪勝堂”的時候,在廣州的洪門組織還有很多,都依靠販賣軍伙、走私鴉片、設賭局、開妓院等維持堂口所需的日常開銷。各個堂口同在一起,經營的也是同樣的營生,這樣難免有利害關係的衝突。實際上,陳余祥的師父及上輩、上上輩的師祖們,誰也沒有逃脫過江湖恩怨,整生都是在打打殺殺中度過。萬雲飛一生英勇,練得一身使暗器的絕技,江湖上提起“飛鏢萬雲飛”沒有不談之變色的,不知有多少身手不凡的好漢死在他的手下,誰想到了暮年,隨着手槍、炸彈之類湧入黑道、特別是軍閥勢力的介入,使他產生了厭倦江湖風浪的念頭。細想起來,並非是他怕死,而是經歷風險大多,突然產生了對平靜生活的渴望與嚮往。
陳余祥、陳百威是他最後的兩個弟子,收下后僅跟隨不到兩年,所授的武功也只是一些拳腳和刀棍。陳余祥、陳百威投靠萬雲飛的目的是為了學成“飛鏢萬雲飛”絕技,到最後,萬雲飛不僅沒有傳授,反而勸他們不要涉足江湖,應趁早退出。
陳余祥、陳百威依師傅之言回到東莞鄉下,想憑着一身力氣耕耘田地謀生,設想生活不遂人願,連年乾旱。只得南下香港。
陳余祥、陳百威準備在香港建立第一個洪門組織,發展對象為曬魚場漁民、市場小販及灣仔碼頭的搬運工。這些人對“洪門”雖不是很熟,但道聽途說不少,都知道這是一個秘密組織,加入的人都要拈香拜祭香主萬雲龍,喝血酒,然後練武功,從此後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不再擔心被人欺侮。陳余祥認為針對這種情況,最利於搞組織,雖不敢保證一聲號召便應者雲集,最起碼會有人響應。
兩位一合計,再跟何南、文貴商量,便一拍即合特別是文貴,早就希望香港能有這樣一個堂口,並馬上獻計:“既要成立這樣一個組織,必須拿出點東西讓人信服,比如當年陳勝、吳廣起兵在魚肚裏塞字條,上書‘陳勝王’,又比如太平天國起兵,洪秀全得益拜上帝會。”
陳余祥點頭:“文貴叔說的很對。不過,我們可以饒過這一道。不瞞各位,我和阿威在來香港之前已在大陸入過洪門組織,並且還有輩份。”
文貴眼睛為之一亮:“你們真的入過‘洪門堂’?”
陳余祥點頭:“是的,我們的組織叫‘洪勝堂’,堂口設在廣州,堂主萬雲飛。”
文貴驚訝道:“是不是‘飛鏢萬雲飛’?”
陳余祥:“正是敝人的師傅。”
文貴擊掌:“這就好辦了,洪門會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號召力的組織,只是兩位要拿得出憑證最好。”
陳余祥從懷裏拿出一面真絲“委任狀”,上書的職位是“洪門堂”紅旗五哥。
原來加入洪門組織,等級制度十分森嚴,除“龍頭大爺”、副龍頭、護印大爺、護劍大爺這幾位核心人物外,還分為內外八堂。
內八堂:香長,又稱“軍師”。
坐堂:又稱“左相”。
盟證:又稱“中堂”。
陪堂:又稱“右相”。
管堂:又稱“總閣”。
執堂:又稱“尚書”。
禮堂:又稱“東閣”。
刑堂:又稱“西閣”。
外八堂:心腹,又稱“堂內軍師”或“心腹大爺”。
聖賢:又稱“堂外軍師”或“聖賢二爺”。
當家:又稱“當家三爺”或“桓侯”。
管事:又稱“紅旗五爺”。
花管:又稱“巡風”。
賢牌:又稱“守山”。
江口:又稱“檢口”。
么滿:又稱“老么”、“銅章老么”、“鐵印老么”等。
陳余祥“紅旗五哥”的級別屬於“外八堂”的第四位,按大陸參加洪門組織的規矩,凡紅旗以上的高層人物,都有山主的委任狀。
陳百威的級別是外堂的花官,又稱巡風,沒有“委任狀”。
文貴是位見多識廣的老江湖,對洪門組織有所了解,接着又和陳余祥談及什麼“前五祖”、“后五祖”洪門典故、入會規矩,陳余祥對各種暗語、詩詞都記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文貴一時興奮,竟手舞足蹈起來:“踏破鐵腳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要阿祥到時把這些條條框框、立法搬弄出來,保證全香港都會轟動,紛紛加入我們的組織!”
陳余祥道:“這一點我也有信心,但還得做一些前期工作。比如前五祖萬雲龍、陳近南在紅花亭大結義之前,先放出風聲,說某日在河畔發現一具重五十二斤十二兩的白石香爐,爐底刻有‘反×復明’四字,以暗示‘反清復明’之舉是天意的安排,五十二斤又十三兩的解釋則為‘五湖’、‘二京’、‘十三省’。此外,又特意設置一名來路不明的少年,朱唇方口,儀錶非凡,經陳近南、萬雲飛查詢證實之後,認定是崇禎皇帝的孫子,太子妃李氏之子,讓與會之人更覺得這是天意所歸。”
文貴點頭:“這實際上也是洪秀全那一套拜上帝會的做法,不過也很重要,現在有了阿祥的紅旗五哥委任伏,我便在這基礎之上設一個計,由阿南、香珠、阿威分頭去行動,對所有熟悉的人灌輸洪門在江湖上講義氣、劫富濟貧的思想,然後又說大陸洪門組織非常同情香港同胞受盡英國政府及本土惡勢力的雙重欺壓,特派遣武功高深、刀槍不入能飛檐走壁的紅旗五哥及師弟前來拯救。”
眾人一致贊同文貴的題議,文貴得意道:“還有一點也重要,為了便於大家記住這位洪門大俠的名字,阿祥必須有一個上口的綽號,就起名叫‘賣魚祥’怎麼樣?就說這段時間賣魚祥要深入到各處市場,傳經講道。”
南叔道:“這綽號好,我們和彭昆爭鬥,大家對阿祥都有神秘感,這樣一宣傳,相信的人肯定多。”
於是大家分頭行動,菜市場、碼頭、茶樓,到處傳頌着大陸洪門派“賣魚祥”前來香港拯救港民的消息,又說賣魚祥武藝超群,刀槍不入,與梁再堂鬥法,以一當百……這些故事一傳十、十傳百,不到十天傳遍了銅鑼灣、灣仔碼頭、中上環、塘西及皇后大道各處,到處沸沸揚揚,越說越神乎。
預期效果達到了,文貴按原定計劃放出風聲,說“賣魚祥馬上開堂收徒”,傳武藝和洪門教義。
不到三五天,不少年青人按捺不住,四處打探“賣魚祥”的下落,有人聽說“賣魚祥”經常在春園街市場出沒,便親自跑來尋找……至此,陳余祥,文貴認為條件已經成熟,便請來工匠、木工將筲箕灣何南、文貴的住宅按“堂口”的佈局裝飾一新,放出風聲,說“賣魚祥”將於9月初1在宵箕灣華人住宅區開堂收徒……消息一經傳開,慕名而來者絡繹不絕,陳余祥預計的人數遠遠超過想像,兩棟平房不夠開堂立壇,於是又把前後四棟房屋租下來,用紅磚砌了圍牆,圍牆正北開一扇大門,門內是一塊空地,這空地是原來的宅主傅靈華拆了一棟舊木屋準備重新興建磚房的宅地,現在被陳余祥租用,恰好可以做演武之地。傅靈華祖籍福建,祖上早在1840前來港,香港成為英佔區后,便和一些外鄉人一起從英國人手中購下筲箕灣大片地皮,準備做菜地耕種,當時的筲箕灣一片荒蕪,雜草叢生,蛇蟲出沒,地價相當便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是傅家命該發財,這片地皮燒了雜草種上菜疏不久,由於這裏緊鄰灣仔碼頭,維多利亞港逐步成了世界最繁榮的黃金港,這樣招至大批碼頭搬運工的湧入,他們大多來自大陸,居無定所,傅家祖先靈機一動,便在此處築起了簡易工棚租給碼頭工人。隨着天然良港的不斷開發,房屋出租業越來越繁榮,慢慢有了錢。傅家鳥槍換大炮,開始大造房屋,經過幾十年的演變,便形成了今天的格局。
傅靈華做為業主,因房屋太多,常為收房租的事苦惱,今聽得大陸“洪門”來此開堂立台,便有心加入,加上文貴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的遊說,立即趕走幾家房客,願意“無償借用”。
陳余祥既然要重出江湖,當然是以義氣、信用為重,許諾只是“租用”,待堂口興旺之後,房租一一歸還。
堂口正北圍牆內是一片空地,空地過去是兩棟磚房,可做堂口常用人員的聚會休息地,再向前是以前南叔、文貴的住屋,裏頭折去隔牆,使之變成幾個大間,文貴那邊做堂口辦事處;何南這邊做為會場,正中央設神壇,神壇上方由文貴貼着一張大紅紙,寫着“洪家祠”三個大字。兩旁則寫有陳近南、萬雲龍等前後五祖等洪門歷代人物。
後面兩棟房子是陳余祥、陳百威、文貴、何南等人的住處,由於開堂后以後不會再做魚生意,房內佈置得十分整潔。
接下來又向傅靈華借了一筆款,做為開堂經費,另外還購置了一批大刀、長矛,專等9月1日正式開堂。
話說“賣魚祥”在香港開堂授徒的消息一經傳開,很快就傳到了彭昆、梁再堂耳朵里。當時彭昆還不知道“賣魚祥”為何人,只是這消息給他帶來了震動和竊喜——他向梁再堂鼓噪,說如今又有人慾稱霸香港,必須招兵買馬,擴充勢力,梁再堂身為富人,此時已手忙腳亂,不再像從前那樣吝嗇小氣,放任彭昆去搞。
彭昆在風聲四起中冷靜下來,派人打探,得知所謂“賣魚祥”其實就是陳余祥,於是冷笑道:“我以為大陸洪門高手真要來香港開堂立壇呢,原來是東莞仔的把戲,騙騙別人還可以,騙我?哼,拾人慧牙的伎倆,從陳勝、吳廣到洪秀全早就玩過了!”
對於“洪門”,彭昆早有所聞並十分懼怕,至於陳余祥,他覺得沒必要放在眼裏,他向梁再堂稟告事實真相,說這是陳余祥蓄謀已久的,仍少不得添鹽加醋說他們要來打劫梁府。
梁再堂虛驚一場,但也不敢怠慢,令彭昆想辦法對付。
彭昆向梁再堂拍胸保證,說小小陳余祥不足為懼,只是在沒搞到軍火之前還得小心謹慎,特別是要做好偵探工作。
沒多久,彭昆又探知陳余祥定在9月1日開堂立壇,並已經着手佈置“堂口”。
彭昆不大相信一個窮小子開堂能收下多少弟子,決定先不打草驚蛇,暗地裏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單等9月1日給他一個下馬威,叫他夾着尾巴滾出香港。
單說9月1日這天一早,彭昆糾集大批人員,並特意從旺發賭館叫來了向科武、曾英勇,以防不測,隊伍集齊后,浩浩蕩蕩開往筲箕灣華人居地。沿舊路走了沒有多遠,突然被圍牆阻住去路,以為走錯了地方,爬上牆頭一看,才知道沒有走錯,只是多了一圈圍牆,恰在這時,一個腰束紅帶、手持紅纓槍的崗哨喝令:“幹什麼的?!”
彭昆道:“來入洪門會的,不知門口在哪裏。”
崗哨放下紅纓槍:“這裏沒有門,到處都有崗哨守衛,來投洪門,請走正門——正北面。”
彭昆等人繞道去了北門,果見好一個熱鬧去處,大門口齊整地排列了兩隊一身短打扮腰束紅帶的精壯青年,一個個面色紅潤,精神飽滿,懷裏抱着亮閃閃的馬刀,中間空出一條道直抵堂內,見彭昆等人來,立即拉開步,舉起馬刀,與對面的交叉成若干個“×”字,封住去路,並一齊喝問:“什麼人?不許帶兵器私闖洪門!”
彭昆哪裏見過這場面,一時呆了,好在他也算是聰明人,示意手下退下,上前施禮:“我是賣魚祥的朋友,在他開堂之際,特來祝賀。”
這些人都是陳余祥從前來投奔洪門的人中挑出來的,經過幾天訓練,居然也掌握了基本規矩,一個個像模像樣,齊聲道:“未徵得堂主許可,恕不放行!”
早有人進去通報。稍傾,陳余祥在陳百威的陪同下向這邊走來,但見他一身唐裝,雙手反在背後,一雙千層底青布鞋,步伐剛健有力。
彭昆透過刀叢,見陳余祥一臉冷竣,眉字間蘊藏一股威嚴的煞氣,來時的氣焰一下子消了三分。
陳余祥一舉手,一排馬刀立即放下,衛兵們仍按原來的姿式站好。
陳余祥雙手抱拳:“彭先生別來無恙,光臨敝處有何指教?”
彭昆也抱拳還禮,樣子十分生硬,一看就不是慣於此道的,一說話口齒還算清楚:“不敢。彭某人聞得陳先生今天開堂授徒,特來祝賀。”陳余祥:“謝謝美意,有請——”說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彭昆又道:“陳先生的美意我領了,只是同我來的手下不能站在太陽底下曝晒。”
陳余祥明白他的用意,帶來這幫人,目的無非是乘機搗亂,說:“區區小事不用彭先生擔心,來者都是客,江湖上的規矩還是要的。”接着叫道:“來人,帶客人去後堂休息,一定要盡心伺侯!”
未待彭昆反應過來,大門內齊唰唰跑來幾十個乾淨利落的年輕人很有禮貌地收了彭昆手下的器械,並半請半推地帶往一處。
彭昆愕然,望着陳余祥。
陳余祥道:“彭先生不必多心,送客時收有器械一定如數奉還,拿着東西出席大會好像不雅,你說對不對?”
彭昆一臉無奈。
彭昆、向科武、曾英勇由陳余祥陪至會客廳,早有人奉茶讓坐。陳余祥雙手一抱拳謙遜地說:“各位恕罪,今天客人較多,我不能奉陪。”
沒想到陳余祥一出去就不再露面,彭昆更沒料到陳余祥在短短的時間內招收了如此之多的“門徒”,又擔心隨來的手下,幾次想離開,都被“門徒”阻止:“彭先生稍安毋燥,陳堂主吩咐,他一會就來。”
彭昆按捺不住了,仗着有向科武、曾英勇在身邊強行離開客廳。
陳余祥的“門徒”勸不住,只好說:“彭先生如果非要離開客廳我們也不強留,只希望不要責怪洪門中人不懂禮貌。”
彭昆冷笑道:“什麼洪門、鬼門,全是騙人的把戲。”
出得客廳,本欲去尋部下,無奈處處衛兵不許他亂走動,只在可以走動的地方走走。
原來陳余祥經過兩個多月的籌備,組織已初具規模。接收的第一批門徒以何南、文貴、傅靈華、香珠為基本人馬,再介紹靠得住的熟人106人,加上陳余祥、陳百威兩位,剛好108位,堂口的名稱就襲用“洪勝堂”並成立了組織結構。
香港第一代堂主:陳余祥。
副堂主:陳百威。
軍師:文貴。
管家:傅靈華。
心腹大爺:何南。
金鳳四姐:何香珠。
108位洪勝堂基本成員今天在筲箕灣華人居地正式舉行儀式。其餘約一百餘人作為預備會員,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驗后做為第二梯隊吸收。
由於會場較窄,容納不了太多人,今天分批舉行儀式。
彭昆對陳余祥是不是“紅旗”五哥表示懷疑,今天非要看個究竟,在向科武、曾英勇的護衛下,一路向何南的住宅走來——這裏是正式會場。陳余祥對彭昆的舉動瞭然於胸,也不下令阻攔,正有意讓他“開開眼界”。
彭昆來到會場,已進行過三批入會儀式,只見第四批約二十人由“領路官”帶領在門外清水盆凈面,表示從此開始新的生活。“領路官”即是幾個基本成員,此時的領路官是文貴,這二十名新會員都是他在賭場、算命攤、紅燈區認識的朋友。
神壇上方那塊寫着“洪家祠”的木牌下面,左邊站着的是堂主陳余祥,他的頭上綁了一塊打了五個結的紅布。這塊紅布的意思是:第一結表示“天有八德”,即日月星辰風雨雷電;第二結表示“地有八德”,即山河草木四方一行;第三結表示“君有八德”,即孝悌忠信禮儀廉恥;第四結表示“親有八德”,即慈慈恩愛扶教培寬;第五結“師有八德”,即坊道、求道、得道、悟道、循道、守道、成道、尊道。
二十人洗畢臉,由文貴領着由東門入內。
門衛收劍放行。這時有人捧着一個裝滿香的大盒子走近,每個入會者扔一塊銀元然後取一根香,這時中門又有兩個衛士用雙刀交叉,入會者執香從刀下爬過,這稱為“過刀山”。
過完刀山,他們由文貴帶領到隔壁的房裏登記姓名、出生年月、繳入會費,再魚貫過來聽堂主陳余祥講述洪門歷史。
陳余祥將洪門由鄭成功創辦、前五祖少林寺舉義到雍正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洪門歷史上著名的“紅花亭”大結義講述給入會者聽。快要講完時,陳百威拿來三個紙紮的假人放在神壇前跪着,這三個人代表洪門中曾出過的叛徒。
陳余祥講述洪門歷史畢,陳百威手持一柄劍,令入會者宣誓。
“各位已經宣誓,將來如果出賣手足,背叛幫會,便是他們的下場!”手起劍落,三個紙人的頭便砍了下來。
接着,何南、香珠父女倆抬來一張八仙桌置於神位下,並擺上香、燭、水果、糕點紙錢等供品及一大海碗酒和一把鋒利的匕首,二十個入會者依次劃破左手,把血滴入酒中,然後列隊跪下。
陳余祥將五根點燃的香插在供桌上的香爐上,示意跪在地上的人起立,依次喝供桌上的血酒……彭昆看得呆了,才相信陳余祥是正宗洪門中人,於是悄然退場。
出至門外,向科武問道:“昆哥,我們怎麼辦?”
彭昆滴溜着眼睛想了片刻:“走,回客廳,看他敢把我們怎樣!”
彭昆領頭走回客廳,幾名“洪勝堂”的侍者仍回來伺候。因天氣炎熱口渴,彭昆端起剛才的剩茶要喝,一侍者上前制止:“此茶不能喝,你走後己涼了。”說完換了一杯滾開的烏龍茶。彭昆只得依從,熱得滿頭滿臉是汗。
時近中午,“洪勝堂”儀式完畢,陳余祥率門徒出來,彭昆自做多情以為要來向他打招呼,誰想陳余祥徑直走向北門。
彭昆很不自在,忍耐了幾分鐘已憋不住,手一揮:“走。”領着向科武、曾英勇出了客廳。
來到北門,彭昆發現“洪勝堂”原來在很短的時間裏已在空地上紮起一個“講台”,台有一丈余高,台上站着陳余祥和陳百威,陳余祥正唾沫飛濺、聲情並茂他講述什麼。
台下,百多名新入會的青年人全部光着膀子頂着烈日認真聽講,但見他們站得畢恭畢敬,身上的汗水直往外冒,折射着陽光熠熠生輝……陳余祥道:“我們洪門中人,歷代都是江湖中好漢,一個個體魄健壯,武藝超群。弟兄們初入會,多數不曾受過正規訓練,為了強健大家的身體,從即日起,每天拂曉起床晨練,由我和副堂主傳授武功,每天中午在烈日下曝晒半個時辰……我真心希望,青出於藍能勝於藍,一年半載后,都能超過我們。江湖上除了仁義當重,還講究公平競爭,到時只要弟兄們中有人認為我們不行,可提出挑戰,那時仍在這台上打擂,眾目睽睽蒼天在上,輸了我主動讓賢。”
聽到此處,彭昆靈機一動,挑唆身旁的兩位武士道:“科武、英勇,你們聽到了沒有?陳余祥如此口出狂言,簡直把普天之下的武林人都給貶了,這口氣要是我,斷然咽不下去!”
向科武、曾英勇最受不得氣,經彭昆慫恿,“嚯”地站了起來:“陳堂主容我說一句話!”
陳余祥本是為了鼓勵手下說了此番話,不想招惹了外人,明白這是彭昆有意鑽空子,但仍然鎮靜地說:“兩位請講!”
向科武手按曾英勇的肩臂,示意地坐下,雙手一抱拳:“大膽冒犯一句,剛才陳堂主說的話本人己記在了心裏,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果我能上台與堂主比試,贏了能否算數?”
眾入會的新門徒愕然,看看向科武,又看看台上。
陳余祥此時在新門徒的睽睽目光之下,已被逼得沒有了任何退路,只有應戰,否則,門徒們會對新堂主失去信心,將威信大跌,至於迎戰,勝負更在不定之中。
對於向科武的武功,陳余祥一點也不了解,但對他的體格和力量卻很熟識,那次在灣仔碼頭與鍾盛富較勁,雙方拼力相煎幾乎白熾化,鍾盛富長期做苦力,一身橫力無與倫比,向科武能夠跟他較量那麼久,可見其功力之深厚。說實在的,陳余祥無法做到那一點,後來鍾盛富因不服什麼“武功”,多次提出要與陳余祥比試,陳余祥因腿傷,只跟他扳過手腕,因此而領教了苦力工的神力。
這時陳百威小心說:“堂主,你的腿傷未愈,還是我上。”
陳余祥舉手謝絕:“我是堂主,他是向我挑戰,這事一旦傳出去,對新成立的‘洪勝堂’不利,你下去,我會沒事的。”
向科武祖籍湖南,祖上曾中過北宋武狀元,隨岳飛征戰金兀朮,后因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殘害忠良殺了岳飛,便憤世疾俗,退出軍旅,來到湖南隱居山林,但武功仍世代相傳。
曾英勇是向科武的同鄉,他的武功都是朋友傳授的,兩人當年隨蔡鍔北閥,蔡鍔看在“寶慶”同鄉的份上,十分器重,後來蔡鍔死了,部隊分散,向科武、曾英勇所在部被陳炯明接管,兩位外鄉人的身份不堪在廣州受辱,便逃到香港,恰逢梁再堂公開招聘賭館保鏢,在眾多的應聘者中脫穎而出,在香港謀得一份差事,暫時有了安身處,等待機會再慢慢發展。
今天,這機會可算是千古難尋,如果一旦打敗了新堂主陳余祥,一夜之間就會名震全港,說不定被港督看中聘做保鏢,日後的前程一遍光明。向科武憋足力氣,束了束腰帶,一路助跑飛身躍上丈多高的擂台……這一個動作令重未見過世面的新“洪勝堂”會員看的呆了,暗暗替他們的堂主捏了一把汗。
台下最得意的要數彭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以為從此後陳余祥會怎樣了得,再拿他沒辦法,想不到天賜良機,一下抓住了要害,只要向科武一腳把他踢下擂台,憑他的“大陸洪門”身份是真是假,這一輩子也休想在香港抬起頭來!
向科武躍上台,站穩步,雙手一抱拳:“陳堂主得罪了!”
陳余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開始審度對手。但見向科武身材高大,體壯膘肥,全身的肌肉像要把衣服撐破,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長期練功夫的結果。他的眼睛不大,單眼皮,卻很有神光,面色紫黑,大臉盤、卧蠶眉,直鼻樑,留一頭乾淨利索的一寸板頭。
向科武施完禮,突然仰天大喊一聲,如猛虎咆叫,似獅子怒嘯,其威力足可使地動山搖,未待陳余祥反應過來,風一般直撲過來……這一招名“猛虎下山”,無非在氣勢上先聲奪人,陳余祥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好在他也是經風見浪的江湖中人,就地一蹲,雙手着地,雙腿來一個漂亮的“地龍戲水”避過向科武的銳氣,專攻對方的下三路。
向科武本意是在用完“猛虎下山”后,再來一招“霹靂拳”,旨在速戰速決,打他個措手不及,今見他居然能避過,心下明白對手絕非等閑之輩,立即改變戰術,就地一滾,如高山滾石般逼向陳余祥……這招叫“地滾龍”,是向家的絕招之一,練成后,哪怕一千公斤的大水牛也能被滾倒。地滾龍的特點是依靠就地翻滾使大腦處於暈眩狀態,全身肌肉變得麻木,沒有痛的感覺,在此基礎上,經過千錘百鍊,渾身發熱,產生力量,這樣越滾越快,就像千斤巨石從高山之巔滾下來一般,所向披糜,勢不可擋……陳余祥暗叫一聲“好神功”,一個“鯉魚打挺”一躍而起,使向科武的“地滾龍”從背下滾過,只感到一股熱氣直刺背梁,令肌肉發麻,心想一旦被壓倒,後果不堪設想。
向科武見這一招又被破了,心理上不再輕敵,他知道陳余祥剛才使用的是“鯉魚打挺”,這功夫再普通不過了,連初學武的人都會,但藝無止境,越是最簡單不過的東西越包含了深奧無底的內函。
向科武第二招被陳余祥破了,一個“蜻蜓”採蓮站穩,吸了口真氣,顫動着全身把氣運到雙掌,十指彎屈,成鷹爪狀,抬腿虛踢一下,以迷惑對方視線,手便向對方撲來。這動作叫“黑虎掏心”。
陳余祥就勢躲過,一招“馬步橫打”,直取向科武項背,他已經掌握了主動權,開始反撲。
向科武感到後頸穴位有了壓迫感,暗叫道:“好毒的手段!”就地一蹲,雙手取向陳余祥襠部……陳余祥一躍而起,把氣運到雙腿,朝向科武蹬來,向科武仰后一挺,一個就地打滾;陳余祥蹬了個空,馬上換一招“餓虎撲食”,逼得向科武在下面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擊之力。
向科武瞅准一個破綻,有意讓陳余祥擊中他的背部,一躍面起,倆人面對面糾纏在一起,手腳並用,看得台下一個個目瞪口呆,驚嘆不已。
向科武在氣力上佔了一定優勢,估計再堅持一段時間待陳余祥的力氣耗盡之後,再反擊方可佔上風。
陳余祥由於腿傷未痊,加之久戰未勝,心理上有了幾分急燥,就是這一舜間的變化,使對方看出了破綻,向科武運足氣,一招“晴空霹靂”雙手向陳余祥的天靈蓋打來……陳余祥一驚,此時已別無選擇,亦舉起雙手,迎向那雙力比千軍的手……四隻手二十根指頭成交叉狀在空中合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像鬥牛一般,倆人在台上頂了幾個回合,向科武喊叫一聲,把真氣又運上手掌。
陳余祥只感到向科武全身的氣量毫無保留地運上了手,自己也只好收腹吸氣,將全身每一個部位的力量調動起來。
陳余祥全身的肌肉慢慢緊繃隆起、硬如鋼鐵,兩排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樣還是感到難以應付,再不停地運氣,直至全身的肌肉在陽光下顫動,骨格“嘎嘎”作響……二十根手指頭牽連着百多雙眼睛,文貴、陳百威等人的心已提到喉嚨上……彭昆臉上開始露出了得意之色,向科武一旦取勝,他這位“軍師”不僅可以得到梁再堂的獎賞,而且也可以名噪江湖——因為這一計是他想出來的。
二十根指頭按所承受的力量,骨頭早就斷成粉未,但靠着兩人全身的真氣護着,在台上產生了一種大樓欲倒未倒的“嘎嘎”之聲,同時一股類似青煙的東西從指縫冒出……手掌的熱度像爐火一樣高得驚人……兩個人為了名譽和前途互不相讓,尤其陳余祥就算把性命拼上去也得維護香港第一個洪門堂口的尊嚴……就在眾人心焦、緊張、熱汗直冒的緊要關頭,只見曾英勇騰地站起,大叫一聲“我來了!”一路助步,人飛身躍上擂台……此時余祥再也承受不了任何外來的力量,瞪着驚恐的雙眼,看着曾英勇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