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心險惡
面對黑壓壓的槍口莫啟青認出“洪義堂”領頭的是向科武,他把車停下,在沒有擋風玻璃的駕駛室里行抱拳禮:“科武,今天你要放我一馬!”
向科武矛盾得痛苦,為公他是洪義堂成員,沒有理由放過“三山會”;為私莫啟青是他的朋友,況且上午渡輪碼頭那場戰鬥,彭昆用他當盾牌,莫啟青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馬……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當忠義不能兩全時,應以忠為重,他痛苦地舉起槍:“莫堂主,請下車受擒,免得動武造成傷亡。”
旁邊的黃紹榮,卡上子彈,莫啟青制止住他,與向科武對話:“我知道科武兄重名節,但要想一想你飼候的是誰,阿勇已經看透了,只要科武兄願意,莫某願讓出堂主之位。”
向科武道:“謝謝了,我不會接你的堂主位置,讓天下人恥笑。”
“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彭昆心如蛇蠍,他不值得你追隨時!”
彭昆見這邊遲遲不動手,大聲叫嚷:“不要讓他跑了弟兄們,抓活的——”
“洪義堂”人員稍一遲疑,莫啟青猛踩油門,汽車如離弦之箭……彭昆見狀,急喊道:“快打呀,打死他們!”
“洪義堂”人員回過神來,汽車已經絕塵而去……
彭昆走過來喝問:“為什麼不開槍!”
眾人不敢吭聲。
彭昆又一次喝問:“快說!!”
向科武趨前一步,說:“是我的責任,我以為軍師要活口。”彭昆上下打量他:“恐怕不是這樣吧?”
向科武道:“軍師想怎麼猜都可以。”
正在此時,蘇小飛跑來報告:“報告軍師,曾英勇在桃花園妓寨快活。”彭昆道:“好,就讓他死在桃花園裏,弟兄們,先殺了這個叛逆!”
向科武見彭昆起了殺心,心想:既然你不仁,我就不義!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槍頂住彭昆的太陽穴:“快命令他們放下武器!”
彭昆嚇得馬臉更長,哆嗦着:“放、放下武器。”
向科武挾持彭昆上了一輛汽車,命令司機:“桃花園妓寨!”“阿、阿武,你想把我怎麼樣?”彭昆問道。
向科武對群龍無首的“洪義堂”人員說:“不要跟上來,我不會為難他。”
馬仔們多數是向科武的徒弟,願聽他的話,又到時彭昆發難,只好遠遠地跟在車后。
向科武用槍管頂住彭昆的頭:“委屈一下,救出阿勇來就放了你!”
汽車來到桃花園妓寨,蘇小楓見到向科武挾持彭昆,嚇得調頭逃跑。向科武喝道:“站住!再跑我斃了你。”
蘇小楓舉起雙手,慢慢轉過身。
“叫曾英勇下來,我在樓下等他。”
曾英勇下來,拔出槍要殺彭昆。
向科武忙用身子護住:“阿勇,不要胡來!”
曾英勇:“我今天一定要殺他!”
彭昆嚇得全身發抖,緊緊貼在向科武身後。
向科武說:“來這裏之前,我已經下了保證,救了你就放他走。”
“他不是人,今日不除,必有後患!”
向科武懇求道:“你今天不能殺他,阿曾你給我面子!”
彭昆也求饒:“阿勇,你就饒了我吧,日後我也還你一命。”
曾英勇冷笑:“我算識透你了!”說完,一個鷂子翻身從向科武頭上掠過,直取彭昆。
向科武情知不妙,飛起一腳踢飛曾英勇手中的槍。
“科武,現在不殺,就沒有機會了!”
“你要殺他,先殺了我!”
曾英勇勸不服向科武,縱身一躍,從後路攻擊彭昆。
向科武推開彭昆,當胸挨了一拳,一個趔趄,曾英勇又揮出左手,欲先擊倒向科武再取彭昆性命。
向科武亦不示弱,揮拳直劈曾英勇後頸,曾英勇一心置彭昆死地,不曾防這一招,重重地趴在地上。
隨後趕來的“洪義堂”人員也到了,彭昆嘴臉一變,狂叫道:“弟兄們,快過來!”
向科武一分了神,就被曾英勇從下路拌到。
向科武、曾英勇雙雙倒在地上,被團團圍困,彭昆獰笑着走近,說:“什麼叫蚌鶴相爭,漁翁得利?這就是。”
向科武見彭昆目射凶光連忙用身子護住曾英勇:“不能殺他,你們不要違反江湖規矩!”
彭昆從蘇小飛手中里奪過槍毫不猶豫地對準向科武開了一槍冷笑道:“讓你的江湖規矩見鬼去吧!”
向科武應聲倒地,氣憤地手指彭昆,說:我算看錯人了……
彭昆命令手下把向科武、曾英勇打成了馬蜂窩。然後指着向科武的屍體說:“小子,這教訓留給下一輩子去吸取吧!你們聽着,將來誰敢背叛我,這就是下場!”
說話陳余祥成立了“洪勝堂”,人員最多,在香港屬於最具實力的堂口。做為“洪勝堂”的第一任堂主,陳余祥想走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子,這條路子不是依靠往常江湖上慣用的打打殺殺,而是以“仁義”立足,以禮服人。
陳余祥的這個方針最先受到陳百威的反對,陳百威認為所謂江湖歷來就是讓暴力話說的場所,不存在“公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就是公理。
陳余祥不以為然,於是採取少數服從多數的辦法決定堂口將來的辦事方針。
六位首領中,何南是有名的和事佬,傅靈華也是個土地主,嚮往寧靜的日子,香珠中立,這樣陳余祥就佔了上風。
不久,外頭傳來風聲,說彭昆準備去大陸購買軍火。
某日深夜,陳余祥剛入睡,就被手下叫醒,說有一個叫管名花的女人有急事找他。
陳余祥連忙披衣迎見,果是管名花提一個皮箱告訴他彭昆已從廣州購回大批軍火要來消滅“洪勝堂”。
陳余祥率眾撤出堂口,去灣仔碼頭暫避。
離開沒多久,果見堂口槍聲大作,火光衝天……
這次事件的發生,“洪勝堂”如驚弓之鳥,大家宿在碼頭不敢回去,唯一能救他們於水火中的便是擁有槍械,否則永無寧日。
處於這種情況下,有人開始動搖,準備脫離堂口。
陳百威勸大家堅持幾天,堂口盡量用最快的速度購置武器。傅靈華也當眾表示哪怕傾家蕩產都要買槍。陳百威又提醒大家,“洪義堂”已基本掌握了“洪勝堂”的成員,就算脫離堂口,也難逃厄運,唯一的出路是大家抱成一團,共同渡過難關。
陳百威的一席話穩定了軍心,在怎樣購買武器的問題上,眾人為難了。
管名花說:“曾英勇說有一位名叫莫啟青的人從廣州運來了一批軍火,價格合理,希望你們不要錯過機會。”“他說過在什麼地方交易沒有?”陳百威問。
“說過,筲箕灣曬魚場。”
陳百威很興奮:“我們總算有希望了,傅管家,你負責籌款,先購買一百枝槍。”
陳余祥道:“多虧你了,等到堂口生意好轉一定本息還你。”傅靈華說:“堂主不要客氣,都是一家人。”
陳百威說:“我們是不是該討論怎樣向莫啟青購買槍支彈藥?”
文貴附和道:“副堂主這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陳余祥點頭說道:“現在已經是八點了,我決定分兩頭進行:傅管家回去籌款,副堂主負責保護;我負責去筲箕灣曬魚場迎接莫啟青。其餘人仍等在原地,切勿惹事生非。”
傅靈華、陳百威走後,陳余祥率領十幾個“洪勝堂”小頭目來到筲箕灣。昨晚下了一夜雨,海浪洶湧,風很大。
陳余祥一行扮做漁民在海邊行走眼睛不時盯着遠處的船隻。
陳余祥估計如果莫啟青過來,絕對會走水路,並且還有曾英勇接應。
陳余祥認識曾英勇的,他應該是從陸地過來,現在的曬魚場卻沒有曾勇英的蹤影。
九點鐘后,海風驟起,水上除了大噸位的輪船,小木船跟本沒辦法行走。陳余祥於是認定今天莫啟青不會來了,曾英勇一定得到了消息,所以也沒有來。
陳余祥這樣想時,一停在場的貨車被他忽略了。
等到十二點,海上再無船隻出現,陳余祥才回碼頭吃午飯。陳百威、傅靈華已經回來,坐在鍾盛富的工棚里等聽消息,見陳余祥回來了,大家迎上來問:“堂主,生意成了嗎?”
陳余祥搖頭:“風太大,今天他們沒有來。”
陳百威問:“見過曾英勇了?”
陳余祥仍搖頭:“也沒有。款子有下落嗎?”
傅靈華忙回道:“先從老婆手裏拿了二萬銀票,不夠再想辦法。”
文貴道:“我雖沒買過武器,但也打聽過這類事,大陸貨的駁殼槍每枝帶二百發子彈大約是一百二三十塊大洋。”
陳余祥點頭:“那就足夠了。”
有點尷尬的博靈華臉色紅潤起來,高興地說:“我老婆辦事就是能幹,買什麼東西都能估八九不離十。”
棚外有嘈雜之聲,因濤所很響,聽不大清楚。
鍾盛富進來了,陳余祥問道:“外面在吵什麼,有人打架了?”鍾盛富回道:“不是,他們撿到一具死屍,是從上面漂下來的,經打聽,才知道今天上午洪義堂和廣州來這裏販賣軍火的人交上火了,打死了十幾人。”
陳余祥追問道:“有沒有聽說誰贏誰輸?”
鍾盛富:“當然軍火販子贏了,人家是專干那一行的,多數還是行伍出身,彭昆算什麼,烏合之眾,哪裏是他們的對手,我雖然不信什麼武功,對槍我還是服的,那玩意叫人不得不服。”
陳余祥與陳百威面面相覷。
文貴提醒道:“堂主,你只留意海面,有沒有注意曬魚場?那個叫莫啟青的人既然在上環地帶與彭昆交了火,肯定會離開現場,今天風這麼大,唯一可行的辦法只能租貨車。”
陳余祥恍然大悟,他記起了曬魚場有一輛車,那絕對是莫啟青的,說:“幸虧軍師提醒,差點誤事了,走,去曬魚場!”
陳余祥再次回到筲箕灣的時候,那輛貨車已開到了背風的角落,只留下幾個人把守。
陳余祥令手下原地不動,只帶文貴過去接洽。
負責留守的頭目見陳余祥不像壞人,雙手抱拳把招呼。
陳余祥還禮:“請問尊姓大名?”
頭目回答道:“免貴姓雷,單名一個‘進’字。”
陳余祥道:“好響亮的名字!”
雷進道:“請問先生貴姓大名?到此有何貴幹?”
陳余祥抱拳:“在下陳余祥,香港‘洪勝堂’堂主,朋友曾英勇告訴在下說廣州有位莫啟青好漢今日抵達筲箕灣曬魚場,因此特來迎接。”
雷進道:“莫啟青正是敝堂堂主,事不湊巧,你來遲了一步,堂主剛剛離開。”
陳余祥面露急色:“請問去了哪裏?能否指引?”
雷進道:“陳堂主請諒解,在沒有了解你的真實意圖之前,恕不敢亂言。”
陳余祥點點頭表示讚賞。
雷進接著說道:“既然陳先生是來迎接我們,請耐心稍候,待堂主回來再做定奪,你以為如何?”
文貴過來插話道:“請問雷先生認不認識一個叫曾英勇的人?”
雷進點頭:“認識。”
文貴道:“認識就好,他是敝堂的救命恩人,昨晚‘洪義堂’從廣州購回大批軍火,第一個目標就是消滅我們‘洪勝堂’,幸虧曾英勇及時報訊,我堂全體兄弟才幸免於難。他說向我們透露,說今天莫堂主將押運一批軍火過來。?”
陳余祥趁機介紹:“這位是敝堂軍師,文貴先生。”
雙方施禮畢,文貴接着問道:“貴堂是否得到曾英勇的通知,說會有人前來與你們聯繫?”
雷進搖頭:“這事要問莫堂主,我只是一般的小頭目,對堂里高一層的決策不太知情。常言道:放牛娃無權賣牛。我正是屬於這種情況。”
文貴聽說對方只是小頭目,臉上便露出輕蔑之色,向陳余祥遞個眼色:“堂主我們走,莫堂主總歸要回來的。”
陳余祥覺得有理,抱拳施禮:“打攪了。”說罷轉身離去。
下午時分,風浪的勢力已少了許多,陳余祥回到入口的避雨亭向等在那裏的陳百威等人述完經過,便坐下來安心等候。
避雨亭由毛竹搭成,頂上覆蓋茅草,再以竹篾固定,亭內四處橫置圓竹,可供人坐下休息,名為避雨亭,其實更多的是用於躲太陽或休息時談天說地。
這裏一共有兩個亭子,分別在入口的左右兩旁,中間是一條可以開過大貨車的過道。
四點鐘左右,場外傳來嗽叭聲,陳余祥回頭望去,發現一輛沒有擋風玻璃的大貨車呼嘯而來,衝過涼亭,直奔雷進那邊。
回來的正是莫啟青。
陳余祥率眾離開涼亭,莫啟青大約也聽雷進彙報了,也率一彪人迎來,為首的是一位凸額、黑面的漢子。
雙方越來越近,最後在曬漁場中間停下來,中間隔着一片丈余寬的空地。
莫啟青走過來,與陳余祥四目相對。
兩人相視片刻,莫啟青最先打破沉默:“在下莫啟青,好友曾英勇說你十分仗義,很講信用,意欲促成我們之間的交往。”
陳余祥謙道:“曾兄過獎了,不知他何因不一起過來?”
莫啟青嘆道:“真人面前不說假,我一來香港就中了彭昆圈套,被他一路追殺,至今仍無棲身之處。彭昆正是抓住我這弱點,千方百計剿我。曾英勇留下話要我在此處與陳堂主接洽。說得不客氣點就是把我交給你了。”
陳余祥道:“既是曾英勇的囑咐,陳某人絕不推辭外面風大,當務之急是先把你們安頓下來,餘下之事日後商議。”
莫啟青道:“謝謝,我們初來乍到,多勞陳堂主費心。”
陳余祥道:“舉手之勞,勿須掛齒。”說罷又向文貴:“軍師,你幫莫堂主租一住處,要交通方便靠近海邊的地方。”
文貴面露難色:“堂主,這恐怕有點麻煩,一來要尋很多地方,二來就算找到了,房主見我們急要,會漫天要價。”
陳余祥聽罷:“你說要怎樣才好?莫堂主他們總不能在這裏露宿一夜吧?”
文貴道:“那不會,依我之見,不如就讓莫堂主先住進我們堂口。”
陳百威也表示贊同:“文軍師的建議可行,既解了燃眉之急,同時也便於我們交易。這些天我們不敢回去,無非是害怕彭昆追殺,現在有了軍火,諒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陳余祥點頭:“很好,莫堂主,那就只有這樣了,你放心,我不會乘人之危有意殺價,那是小人的勾當。”
莫啟青:“陳堂主說到那裏去了,恭敬不如從命,打攪你了。”“你也不用客氣,總之這是天作之合,你需要,我也需要。”陳余祥打趣說。
文貴趁言道:“好比潘金蓮碰上西門慶。”
眾人鬨笑,莫啟青也撐不住,說:“都上車罷,陳堂主,你坐車頭,給我指路。”
陳余祥令陳百威去灣仔碼頭領弟兄們回堂口,然後隨莫啟青同乘一輛貨車。
“洪勝堂”堂口遭遇過彭昆的襲擊院子裏一片狼籍,到處是瓦片、斷磚及橫七豎八的桌椅……陳余祥回來沒多久,隨後也領着眾兄弟回來了。然後大家打掃堂口。
收拾受貼,陳余祥讓出半棟房給莫啟青堆放貨物和居住。
到了談生意的時候,莫啟青十分慷慨,一百枝駁殼按正常交易,另送勃寧朗10枝,漢陽步槍10枝。
“洪勝堂”有了武裝,歡呼雀躍,情緒激昂。陳余祥佈置崗哨,提仿“洪義堂”的滋擾。
經過短暫的接觸,莫啟青對陳余祥的為人有了基本的了解,私下裏與黃紹榮、雷進說:“像陳堂主這樣的人品,才配在江湖上做老大,與他打交道,晚上做夢都放心。”
莫啟青的臨時住房在東頭,一共三間,中間堆放武器,其餘兩間住人。莫啟青、黃紹榮、雷進三位頭領住內房。房內有簡陋傢具,都是博靈華家歷年房客遺留下來的。
雷進道:“陳堂主的為人是沒得說,與他打交道大可放心,但他的軍師面相不善。他長的‘八’字眉,三角眼,尖腮圓臉,這號人在相書上屬於奸佞小人,對他可要防範一些。”
莫啟青不以為然:“他不過是軍師,就算他心木不正,陳堂主也不會縱容他使壞。”
雷進道:“這個自然,但我們也不可太粗心大意,怕的是萬一文貴起了壞心,他自然會瞞着堂主暗中行動,一旦木已成舟,陳余祥還能說些什麼?”
經雷進提醒黃紹榮急了:“堂主,這話很有道理,你也常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哇。”
莫啟青叱罵:“放肆,照你的說法,那江湖上哪裏還有道義、信譽、天地良心可言!人家一片好心收留,感激都還來不及,還說出這種混帳話來!”
雷進、黃紹榮被罵得垂下了頭。
雷進祖籍長沙,到清代他的爺爺才遷至廣州,自小在廣州長大,說一口純正的廣州話,自從加入三山會,才學會一口粵腔很重的官家話。在莫啟青的手下,他算是較能幹的一個,武功好、會開車,接受能力強,不管什麼一學就會,各方面都在死去的黃紹光之上。莫啟青本來早該重用他,又認為他疑心太重,不利於內部團結,直至黃紹光在虎門遇難,才把他提上來。提升沒幾天,又舊病複發,疑神疑鬼起來。
三山會剛剛安置下來,本該開個碰頭會,現在三個頭領住在一處,正好議事。
莫啟青接下來開始佈置今後的工作。
“當務之急,我們有幾件大事要做,這大堆武器須立即處理;二是我們死去這麼多兄弟,為了安慰他們的亡靈,必須馬上報仇,剷除洪義堂,把彭昆剁成肉醬!”
說到彭昆,大家義憤填鷹。
莫啟青說:“雷進辦事幹練,應變能力強,速回廣州接弟兄們過來,堂口只留少數人打理,‘三山會’今後的發展趨勢是以香港為中心。”
雷進抬起頭:“遵命。”
莫啟青深情地望着他:“陳文龍的事廣州方面可能正在抓緊查辦,這不要緊,那天晚上我們做得很乾凈,沒有留下一個活口,一下子很難懷疑到我們的頭上。時間一長就說不定了。因此,撤出廣州、立足香港,是我們‘三山會’唯一的出路。一路上你要小心,庫存的槍械、煙土由陸路運輸,水路是斷然不能的,目前可能設滿了關卡。”
雷進點頭,一一記在心裏。
“還有,銀行里的存款都要提出來。總之,任務相當艱巨,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雷進道:“堂主交給我重任,是對雷進的信任。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莫啟青道:“事關重大,刻不容緩!”
雷進站起:“堂主還有什麼吩咐?”
莫啟青起身相送,說:“一路小心。”雷進走後,莫啟青正要跟黃紹榮說幾句話,外面有人報告:“文軍師來訪。”
莫啟青吩咐:“有請文軍師!”
文貴走進屋裏,但見他頭戴一頂瓜皮帽,上穿一件對襟青色綢緞短褂,印有“萬、福、禧、祿”的圓形圖案,兩撇“八”字胡,下穿一件顏色稍暗的長袍,一雙千層底圓口無憂履,一副十足的“軍師”打扮。從前耍嘴皮子混飯時也是這副打扮,只不過那時料子都是粗布的,且破了不少洞,補釘重疊,自當上“洪勝堂”軍師,身份不同,自然鳥槍換大炮。文貴在房裏,左看右瞧,然後大搖其頭:“太窄了,太窄了,委屈你們了。”莫啟青把文貴迎進內室,請他就坐於剛才雷進坐過的椅子。
文貴雙手提起袍子下擺,坐下又站了起來:“怎麼少了一位,雷兄弟呢?”黃紹榮正要回話,莫啟青說:“曾英勇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我派他去打探一下。”
文貴這才放心落坐:“這就是了,我們‘洪勝堂’正要問曾先生的下落呢。這次我們能夠活下來,全仗他及時報訊,古人云,‘知恩不報非君子,永古千秋做罵名’,我們堂主說一定得好好謝他。”莫啟青斟了一杯茶端到文貴手中。
文貴也不客套,喝一口放回茶几,從衣袋裏抖出一塊手絹,拭去留在鬍子和嘴唇上的水珠:“請問莫堂主,你和曾英勇如何聯繫?要不要我們幫忙?”
莫啟青搖頭:“不瞞你說,我與他廣州一別,至今都無緣相見。”
文貴道:“喲,那你怎麼找他?雷進對香港也不熟呀?”
莫啟青冷不防文貴會問此話,心裏一驚,好在他也是久歷江湖之人,鎮靜下來:“我們雖沒見面,但都是託人傳信的,他托的是廣州酒家的‘嘟嘟’小姐,雷進正是去找她。”
文貴臉色也平靜下來,笑道:“那也是。難為莫堂主是位重義之人,費這番苦心就算找不着也對得起他了。”
莫啟青:“那可不行,我一定要找到他,這是江湖道義問題,要不然,我活着幹嗎?”
文貴連連點頭:“說來慚愧,曾英勇對我們‘洪勝堂’的恩義比你們還重,我也要稟告堂主,設法找到他。”
莫啟青在暗猜文貴來意,文貴似乎也意識到了,左右看看:“唉,實在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住這麼窄的地方。”
莫啟青道:“文軍師說這話讓莫某人無地自容了。沒有你的熱情收留,現在我們還在海邊吹風呢。這還有其次,一旦被彭昆找到,或給警察發現,都不會輕鬆。俗話說知足常樂,相比起來,這裏比天堂還美,加之有你們的保護,如此大恩大德將來一定報答。”
文貴道:“這就見外了。”
莫啟青:“說的也是,大恩不言謝,心領神會就行。”
文貴認真起來:“我正要和你商量,不是我容不得人,要攆你們走,反正遲早也有分開的一天,我的意思是我們傅管家還有一處房子正巧空着,交通、地理位置都沒得說,就是不知你們滿不滿意。”
莫啟青爽快地說:“既是傅管家的,更沒的說,我答應了。”
文貴道:“莫堂主這話就差了,租房子是貴堂的私事,要考慮實用價值及個人喜好等問題,別人豈可越俎代苞?更不要因為是傅管家的房子,就感到不好拒絕。”
莫啟青:“那明天你就領我去看看。”
“這才是了,另外還有好幾處,明天一併去看看。不打攪了。”文貴告辭道。
莫啟青起身相送,文貴連忙攔住:“萬萬使不得,我自己家裏,要你送成何體統?”
莫啟青抱拳:“軍師走好。”
文貴走後有許,莫啟青帶上門在黃紹榮對面坐下。
黃紹榮不等莫啟青開口,忍不住問道:“堂主,我有個問題一直想不通。”
莫啟青道:“說。”
黃紹榮:“你說過,‘洪勝堂’待我們好,不要有懷疑心,為什麼你自己還騙文軍師?”
莫啟青道:“阿榮,人生江湖要多長几個心眼。”
黃紹榮驚道:“難道這文貴真會——”
莫啟青說:“你開動一下腦筋,文貴剛才來這裏的目的何在?”“他要幫我們租房。”黃紹榮回答。
莫啟青搖頭:“這只是借口,我看他是另有所圖,一方面套我的話,另一方面來打探虛實。”
“難道真如雷進所說的那樣?”黃紹榮似有所悟。
莫啟青道:“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
黃紹榮惱道:“我可不管那許多,也沒功夫去猜,只要你說一句文貴是想謀害我們,我馬上追上去一槍崩了他!”
莫啟青喝道:“黃紹榮,你休要胡鬧!!”
黃紹榮低頭:“是,堂主。”
文貴從莫啟青房裏出來,見四處無動靜,走出天井,在大門口與衛兵打了招呼,再出來向東拐一個彎,敲響了一座磚瓦結構的小四合院。
樓上有人問話:“哪一位?”
文貴幹咳一聲:“是我,傅管家請開門!”
這四合院是傅靈華的住房,他在二樓聽出是文貴的聲音,即令傭人開了門。
傅靈華沒有睡,和他老婆對坐在一張紅木茶几上,几上放了兩盞沒喝過的茶。從神色看,兩口子像剛剛吵過架。
文貴自己倒了茶,一屁股坐在傅靈華老婆張桂秀對面,與傅靈華並排而坐,張口就說:“怎麼啦,嫂子不歡迎我來?”
張桂秀撇撇嘴:“你來得正好,你們堂里今天要錢、明天也要錢,到底還有完沒完?”
傅靈華十分尷尬:“你、你就少說兩句好不好。阿貴,別介意,我老婆天天與房客打交道,收房租養成了這麼個習慣。”
文貴笑道:“嫂子,是不是也跟我收房租?”
傅靈華插言道:“你聽到了沒有?人家都笑話了,男子的漢面子是最要緊的,你叫我以後怎樣見人?最起碼你也得把話說溫柔點,你以為這世界全是欠你錢的房客?我是你老公!”
張桂秀道:“我可不會溫柔,難怪你天天去廣州酒家、桃花園尋找溫柔。”
傅靈華乾咳一聲:“也不是天天,三五天一次。”
張桂秀驚道:“什麼,你真的去了?你這沒良心的,我一心一意為你們傅家天天跟房客吵架,你到好,真去那種地方!”
傅靈華道:“你再不溫柔我一天去三五次!”
張桂秀真箇哭了起來。文貴見這對活寶夫妻很有意思,但今天他一點取樂的心思也沒有,勸道:“好了好了,靈華是說氣話的,他哪裏去過那種地方?我可以做證,他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張桂秀抹着淚:“我也知道他是說氣話,可人心隔肚皮,最近他老是扣我的錢,不是一點點,是一萬兩萬。”傅靈華道:“人家是做正經事,沒有武器保護,這些房子人家一把火燒掉,你收個屁的房租!”張桂秀擁有一張變化無窮的嘴臉,一下子又恢復了原樣:“你別老用這話壓我,阿貴,我說你們堂口總不能老是盯着我的錢袋,也該自己想想辦法,那麼多人槍,去打劫很來錢的。”文貴道:“嫂子放心,欠你的錢堂口一定連本帶息歸還。”張桂秀鼻子哼了哼:“看你那個堂主的熊樣,別說還息,給回本錢就不錯了。”文貴道:“按堂主的計劃確實不會有多大造化,不過,我們可以背着他偷偷搞錢。”傅靈華夫妻對“錢”最敏感,立即湊過頭來,洗耳恭聽。文貴的喉結動了幾下:“目下有一個發大財的機會,我正是特來找你們商量的,不過——”張桂秀促道:“快說,我就喜歡聽發大財的消息。”傅靈華的喉節動了幾下,如饑似渴的樣子。“不過什麼?”文貴這麼一賣關子,吊起了兩位的胃口:“不過這事千萬小心,絕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張、傅點頭如搗蒜。
文貴這才說出正題:“今天從廣州來的莫啟青帶來大批武器,被我略施小計,住進了我們堂口。”傅靈華猛然明白過來:“你是說把姓莫的幹掉,黑掉這批軍火?”
文貴獰笑着用手指敲打傅靈華的額頭:“算你猜着了。”
傅靈華道:“好是好,不過這有損‘洪勝堂’聲譽的事,堂主絕不會同意。”
文貴道:“傻瓜,我才說過要瞞着陳余祥,你又提他了。”
一旁傻愣着的張桂秀突然笑出了聲:“很好,打死了姓莫的二萬塊錢又要回到我的箱子裏了!”
文貴道:“不過——光我們還不行,還需要一個主要的人物。”“陳百威?”文貴點頭:“正是他,我們只能出謀劃策,他負責實施,那天在堂口與向科武、曾英勇比武,我看出他的身手不在陳余祥之下,甚至還有勝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敢作敢為。”
傅靈華點頭:“我們找他去。”
文貴擺手:“堂口裏人多眼雜,不是議這事的地方,最好你出面叫他過來。”
張桂秀自告奮勇:“我去叫!”
傅靈華吩咐:“小心,不要興師動眾,就說我請他喝茶。”
張桂秀哼哼鼻子,抻抻衣擺:“放心吧,我比你靈變。”說完,人已下了樓。
傅靈華和文貴斜躺着抽了幾口鴉片,一會樓下就傳來開門聲。
傅靈華收起煙槍,拍打身子、咳嗽,吐痰、擤鼻涕、抹臉、捏鼻,然後正襟危坐等着陳百威上來。
陳百威上樓看着這氣氛,滿腹狐疑地坐下。
文貴先發話:“副堂主,你出來堂主知不知道?”
陳百威一愣,立即猜出他們是要背着陳余祥幹什麼勾當,說:“不曾知道,怎麼了?”
文貴道:“副堂主是聰明人,我也不轉彎抹角了,請你來,是有一宗賺大錢的生意要做。”
陳百威聽到此處,明白幾分,問道:“是不是軍火生意?”
文貴伸出右手拇指:“果然不凡!”
陳百威神態袒然:“你們是否議得差不多了?”
文貴道:“說著玩兒,還要等副堂主才能定奪。”
陳百威道:“這件事我沒有深恩,先聽聽兩位的高見。”
傅靈華道:“我是一個無用之人,家裏的事都由老婆打理,堂口的事則仰仗二位,我沒有什麼高見,聽軍師的。”
陳百威把目光移向文貴。
文貴從陳百威的神態看出他很樂意干此事,清了清嗓子:“不瞞二位說,本人在曬魚場看到這批軍火,心裏就有了打算。估計彭昆也一定是因這批軍火才大開殺戒,沒想到老天真會開玩笑,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費心思的卻逢上千載良機,我略施小計,就把莫啟青騙來了——”
陳百威用手指在茶几上划著溢出來的茶水,見文貴突然停住,說:“當時我就猜你會有這念頭。”
文貴更加得意:“天下大事都是先有念頭然後才有事實。不過,蒼天太偏袒我了,這機會好得沒處商量,現在就看副堂主你了,如果讓機會白白失掉,一輩子都追悔莫及。”
陳百威道:“正如軍師說的,這機會實在太難得了,只要叫上幾個弟兄趁他們睡了,從窗口一陣亂槍,那批十幾萬大洋的軍火就成了我們的囊中物,是不是這樣?”
文貴擊掌道:“精彩,副堂主說得實在精彩,正是這樣!等事成后再稟告堂主,那時木已成舟,這就叫先斬後奏!”陳百威追問道:“此事你可前後想過了?”文貴:“想過了。”陳百威:“如何想的?可有漏洞破綻?”文貴肯定道:“不會有破綻,今晚我特意去偵察了,槍械堆在中間的房間裏,莫啟青睡裏頭,他的嘍羅睡外間,這些天他們一直處在危險和風浪之中,沒睡一個好覺。從他們神態上看出,全都處在疲倦和昏迷之中,今晚送他們上西天正是時候。”陳百威問:“可曾少了什麼人?”文貴道:“我也查問了,少一個雷進。”陳百威:“這就成大問題了,一旦他回廣州搬來兵馬,我們豈不多了一個仇敵?更有,我們背上一個居心叵測、殺人越貨的名聲,以後江湖上誰還信任‘洪勝堂’?誰還願意跟我們打交道?”文貴道:“這一層我也想過,因此查得十分小心,原來莫啟青是派他去廣州酒家找‘嘟嘟’小姐打聽曾英勇的下落,半夜過後一定回來,如萬一他在廣州酒家過夜,再派幾個蒙面人去追殺,這事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況且對我們更有利的是,目前全香港都知道彭昆在追殺三山會,一旦三山會過來尋仇,我們又可以坐山觀虎鬥,從中漁利,如此一箭雙鵰之計,難道副堂主願意放過?”陳百威嘆道,“有如此好機會,我當然會珍惜。只是——”文貴忙問:“只是什麼?是不是副堂主心懷慈悲,象堂主一樣?”
陳百威搖頭:“既然已經置身江湖,就不再有慈悲心腸,心中只存名和利,為這兩樣東西,我寧願負天下,也不叫天下人負我,不懷殺千戮萬的雄心壯志,如何能夠威震江湖?”
文貴又鼓起掌來:“說得好,憑你這句話,文某人一定在你的鞍前馬後,輔助打天下!現在這機會更不應該失去!”
陳百威自知失言,紅起臉來,見屋裏只有這幾個人,悄聲道:“還有一層……”
文貴、傅靈華用心靜聽。
陳百威道:“曾英勇是知情人。”
文貴搔着首恍然大悟道:“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偏偏漏了這一環節,幸虧副堂主提醒。”
傅靈華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搖頭擺腦道:“這就叫‘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軍師一心只想着發財,思路在這裏盤來桓去,把其他給忽略了。”陳百威道:“傅管家說得很有道理。”
這時旁邊的張桂秀呵欠連連:“真沒想到你們江湖上的事比收房租還複雜,我頭都暈了,睡覺去!”
張桂秀說著離去,扭着比水桶還粗的腰,擺動比北方輾還大的兩瓣屁股,屁股上懸着一串巨大的鑰匙。
文貴苦思冥想了片刻,終於有了好計:“副堂主,就這樣罷,你先把莫啟青幹掉,讓這事成了事實,逼堂主承擔下來,我再設計把曾英勇騙來殺人滅口。只要說莫啟青還在這裏,他沒有不來的道理。”
陳百威道:“這個沒必要,我們和‘三山會’碰頭是曾英勇牽的線,他自己會找上門來,除非他已死在彭昆手裏。”
文貴喜道:“那副堂還遲疑什麼,走,這事刻不容緩!”
陳百威跟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