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包圍地下黨老巢
一個參謀疾步向禁閉室跑來，還一路喊叫：“團長，有急事，團長有急事！”
“什麼急事，大火燒到大門口了嗎？”楚立言沒好氣地說。
參謀一時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地說：“比、比火燒大門還、還急，發現共產黨窩點，張、張組長請你馬上出兵……”
李曼娥躺在單人床上，用被子矇著頭。
“喂，曼娥，你睡了嗎？”隔着一扇鐵窗的仇雪海叫道。
“喂什麼，你野貓叫春是不是？”李曼娥騰地坐起，沒好氣地說。
“我以為你睡著了。想找個人說說話。”仇雪海說。
“我看你是動機不純，就別打主意了，沒看見我白天黑夜穿得厚厚實實的嗎？你那點心思我早就提防了！”
“李曼娥說到哪裏去了，這是什麼地方呀，還有那心思嗎？再說，你的年紀……”
“我的年紀怎麼了，不就比你大20來歲！你關了這麼長時間，見到老母豬都會覺得是雙眼皮的，何況我還是個徐娘半老的大美人！沒見過你這麼虛偽的男人，心裏想着嘴裏卻不承認。”
“李曼娥，你真會逗。跟你在一起我都不覺得自己是被關着，而是在看喜劇。說句心裏話，你確實是個大美人，也不老。可是你在我眼裏就像是觀音菩薩，是供瞻仰但不敢胡想的。”
“你小子會說話，我雖然知道你在拍我，可我還真感到受用。喂，還恨我嗎？”
“恨什麼呀，我無所恨的。”
“是老娘把你害到這裏頭，你真不恨？在外頭多自由啊！”
“你說這個呀，這都是我的命，前段時間我去高廟鍾半仙那裏卜了一課，他說我今年災星重，如果不坐牢，就要死於非命。可不，沒多久我就進來了。想起來我還得感謝你呢。坐牢總比去死要好吧？李曼娥，我今天就在這裏謝你了。”
“你怎麼謝我啊？”
“在這裏我失去自由一無所有，就用心意和語言來謝你吧。祝你早日獲得自由——人一旦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重要啊！”仇雪海說。
“你一張嘴真會說話，我看你是入錯行了，應該去跟鍾半仙學算命，不該當特務。”
“李曼娥說得太好了，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這輩子就悔自己當上了特務。我看李曼娥也等於嫁錯了郎，一個堂堂憲兵團長，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還被關在自己的地盤上。”
李曼娥被觸到痛處，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很久才說：“別提這些，關在這裏本來就晦氣，還提這些喪氣事豈不更是傷口上撒鹽。”
“是是是，看我這張烏鴉嘴。”仇雪海掌了自己幾個嘴巴，“其實我最適合的也不是去學算命。”
“那你適合幹啥？”李曼娥來了興趣。
仇雪海欲言又止，半晌才說：“我應該去干共產黨。”
“你這話怎麼說？”
“我幹了特務，現在卻被特務關在這裏，不知道哪天才是盡頭。一旦提出去一槍崩了，我算哪一派啊？那不是太冤了嗎。連我的家人都要背一輩子的黑鍋。如果當了共產黨，死了還算烈士。眼見這天下就要姓共了，我能不悔嗎？”
“噓，小聲點，隔牆有耳。”李曼娥指了指門外。
仇雪海的聲音小了很多，說：“我現在真是投靠無門——其實我在沒進來的時候就想着要找共產黨，可是到哪裏去找呢？所以，當你把我抓住的時候，我馬上就招了，以為真的碰上了，誰想你也不是，讓我空歡喜一場。”
“我還以為你是天生的軟蛋呢。”
“那哪能啊，軍統組織那麼嚴，能讓一個軟蛋當特務嗎？當初我被共產黨抓了，七十二件刑具樣樣用到，也沒從我口裏掏出半句，結果就把我放了。”
“現在共產黨還沒審你就招，這是為什麼？”
“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仇雪海把聲音壓得更低，“果然你是共產黨，我這一遭罪就算沒有白受。”
“我是共產黨嗎？”李曼娥臉上的肌肉搐動。
“噢……？你、你不是，不是……”仇雪海連連搖着手說。
李曼娥走近鐵窗，認真而小聲地說：“如果我真是共產黨呢？”
“如果你真是共產黨，我願意成為你們中的一員，請你為我做介紹人！相信我，我是真心的！”仇雪海殷切地望着李曼娥。
“你怎樣真心呢？”
“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剖腹捧出真心來給你看，可是我沒有刀，我能夠做到的就只有這樣了——”仇雪海毫不猶豫地一口咬斷食指，讓殷紅的鮮血滴下來……
“你這是何苦呢，我、我相信你。告訴你，我們組織上的一個秘密，如果我出不去了，請你一定要告訴共產黨。”李曼娥招手示意仇雪海靠近。
此刻，仇雪海的心狂跳不止，想不到自己小施苦肉計就把李曼娥搞定。他把臉貼近柵欄激動地說：“你，你講。我一定完成你交給我的任務。”
李曼娥的腮幫動了動，突然柳眉倒豎，“呸！”一口濃濃的痰噴在了仇雪海的臉上，說：“狗東西，想從老娘口裏套東西，你把眼睛睜開一點，老娘是國民黨憲兵團團長的事實太太，吃的是黨國，用的是黨國，最痛恨的就是共產黨！來人啊，來人啊！”
李曼娥像潑婦似的又哭又鬧，衛兵被驚動了，連忙跑來：“什麼事啊，什麼事？”
“我要見楚團長，我馬上要見他！”李曼娥披頭散髮，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楚團長在開會，不能來。”衛兵解釋說。
“不行，我非要見他，不讓見我馬上死給你們看！”李曼娥真要撞牆。
“好好好，別撞，我馬上去叫！”衛兵連忙跑開。
楚立言很快就過來了，見李曼娥這副樣子，急問道：“曼娥，你這是怎麼啦？”
“你問他！”李曼娥怒目圓睜，手指着不知所措的仇雪海，“這個狗東西，是張醉派來對付我的！他誣陷我是共產黨還嫌不夠，還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套我！老楚，我一個女流之輩，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張醉隨便他把我千刀萬剮都無所謂，可你一個堂堂男子漢，別讓他騎在頭上屙屎啊！”
“好好好，我一定去問張醉，讓他把隔壁的人撤了。”楚立言安慰說。
“沒有用的，撤走仇雪海也沒有用。張醉的目的是要置我於死地，只要我這雙眼睛還動，他就不會放過我，會想出一個又一個招數整我。嗚——老楚，你要替我做主啊！”
“你不要這樣想，真金不怕火煉，你會沒事的。等案子破了，你的事也會真相大白，那時我再讓張醉向你賠禮道歉。”
“道歉有什麼用，我在這裏失去自由，過着非人的生活，這些他張醉能補償嗎？”
“曼娥，你別說了。要怪就怪我沒有能耐，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楚立言低着頭，慚愧無比。
一個參謀疾步向禁閉室跑來，還一路喊叫：“團長，有急事，團長有急事！”
“什麼急事，大火燒到大門口了嗎？”楚立言沒好氣地說。
參謀一時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說：“比、比火燒大門還、還急，發現共產黨窩點，張、張組長請你馬上出兵……”
“什麼地方發現共產黨窩點？”楚立言吃驚地問道。
“放生街的一個什麼綢庄。”參謀終於喘過氣來了。
楚立言不敢久留，又安慰了李曼娥幾句，就疾步跟着參謀走了。兩個衛兵像獃子一般看着楚立言遠去的背影……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剛剛平靜下來的李曼娥又開始狂叫。
“你要出去幹什麼？”衛兵都是憲兵團的人，不敢得罪她。
“我要出去買東西！”
“買什麼東西？”
“女人用的東西，你也要問嗎？”
“夫人，不是我們不肯放你出去，張組長有交代，我們當兵的也挺為難的，弄不好就要挨打。”
“他張醉不是說過我每天可以出去一次嗎？”李曼娥瞪着眼。
“是說過，不過還必須有李如有、丁一卒在場，這陣子他們正在集合，準備去抓共產黨，抽不出身來。”衛兵為難地說。
“小兄弟，你倆陪我去也是一樣的。”李曼娥的語氣緩和起來。
“那不一樣，他們是破案組的人，我們是憲兵團的人。”
“你這話就說對了，我們是憲兵團的，是一家人。自家人不幫自家人，那還算什麼自家人啊？等案子一破，他們拍拍屁股就得走，今後還得靠楚團長提攜你們。只要對我好點，我一定在團長面前多多替你們美言。他張醉讓李如有跟着我，是怕我跑掉，你放心，楚團長在這裏，我幹嗎要跑呢？”
“那夫人你可真的別跑啊。”一名衛兵終於鬆了口氣。
“油注注呢？他為什麼不來？”張醉像是隨意問道，卻又顯示出一種不嚴而威的語氣。
“他……”蘇子童不敢看張醉的眼睛，頭情不自禁地垂下。
“他是不是跑了？”張醉一針見血地說道。
“是的。”蘇子童說完后，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在內心裏想：“這些人簡直是鬼，如果是人就不會這麼鬼精。”
然而，接下來的事，更讓他深信張醉即便不是鬼，也是一個精靈。
“他詐了你的錢吧，一共多少？”張醉問道。
“是的，一共三百大洋，那是我全部的積蓄。”蘇子童終於壯着膽子把頭抬起來面對張醉。
“你很可憐，但是你是對的。手錶和戒指是誰拿去的？”
“劉奇葉，他拾到了我的《春聲報》。”蘇子童感覺到張醉已經洞悉了他心靈的每一個角落，在他面前自己已經赤身裸體沒有了任何掩飾。
“這些人都是鬼。”張醉冷笑兩聲，“所以人遇上鬼吃虧的總是人。這年頭做人難——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外面傳來高跟鞋叩擊水泥地面的聲音，楚香雪走進值班室，她看了一眼蘇子童，然後向張醉彙報：“楚團長來了。”
“你剛才去了哪裏？”張醉隨意問道。
“我想去看看李曼娥，見她在那裏哭我就沒過去。”楚香雪正說話，楚立言已經來了。
“組長，共產黨的窩點發現了？”楚立言進門就問。
“是的，馬上調集你的人馬，包圍放生街雲霓綢庄！”張醉下令道。
小馬背着一隻魚簍扮成賣鱔魚的在憲兵團門前轉悠。他看到便利店有生意，不時有人買煙、買日用品。隨後他又看到兩個兵陪着一個女人去買東西。這三個人走後，小馬走到櫃枱前，掏出剛買的火柴，說：“老人家，這一盒好像不太滿，麻煩你換一盒。”
“你用了沒有？用了是不能換的。”葉老爹極不耐煩道。
“沒有用，你拿去看。”小馬呈上火柴，“我老婆太厲害，每次買火柴她都要數一遍的，如果根數少了，她就不許再去那個店子買東西。”
“這種小氣的女人還是頭一次聽說，”葉老爹轉過身拿出一大包火柴，“你自己去挑吧，做你這樣的男人只有兩個字能形容——可憐。”
這一次小馬的手終於在縫隙處摸到了東西……小馬最後挑了一盒火柴就準備走。
“這是你自己挑的，再換我可不幹了。”葉老爹叮囑道。
“不會了。”小馬走開，這時他聽到了營區傳來汽車喇叭聲、憲兵們的集合聲，像是要出門辦大事的樣子。
情況特殊，小馬立即跳上了一輛黃包車。
“去哪裏？”車夫職業性地問道。
“放生街。”小馬回答。
車動了。小馬拿出紙條展開：敵人馬上搜查雲霓綢庄。報春鳥。
小馬心急如焚。
“師傅，請你快點蹬，我出雙倍的車錢。”
“什麼事這麼急？”車夫不明就裏，但還是加快了速度。
“家裏老父病危，等着我的錢抓藥哩。”
“你是個孝子，是好人。”車夫使出渾身的氣力蹬着車子。
後面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憲兵團的警車已開出大門，人力車當然比不上機動車，情急之中小馬改變了主意：“師傅，麻煩你帶我去離這裏最近的電話局。”
“要往家裏打電話嗎？”車夫改變了路線。
“是的，我突然有一種預感，怕老父出現意外，身為人子，如果不能在床前送終那是最大的不孝啊！”小馬說。
“家裏能裝電話的可不是一般人家哪。”車夫的口氣明顯帶着懷疑。
“那是我東家的電話，我老婆是媽子，能接電話的。”小馬說完還覺得不妥，又加了一句，“東家離我家不遠。”
“難怪呢，我就不相信一個魚販家中還能裝電話，那他就不是魚販了。”車夫奮力踩了一陣，在一間店鋪門前停下，“電話局到了，希望你的父親不要有什麼事。”
“謝謝你。”小馬當即付了車錢。
鍾化來在一份一份地清點着報紙，數來數去都感到不對，於是問道：“老羅，那天我一共拿走多少份《春聲報》？”
“一共25份。”羅肅正在案台上裁剪旗袍。
“不會錯吧？”鍾化來又追問了一句。
“不會，那天我幫着數了一遍，是25份。”在一旁打雜的姜方祥說。
“不對呀，怎麼少了一份呢？”鍾化來說。
“你給了什麼人一份沒有？”羅肅提醒說。
“我自從拿到手后一直沒拆封呢。”
“這就怪了，要不你在別的地方呆過嗎？”姜方祥問道。
“我在橋頭旅社住店的時候寄存過。”鍾化來終於記了起來，“但是如果有人要拿，他會全部拿走，為什麼只拿一份，而且拿了以後又照原樣包好呢？”
“只有一種可能，”羅肅停下手中的工夫，“你被人跟蹤了，跟蹤你的人拿了一份交給張醉了。”
“特務如果已經發現了我，那為什麼不立即逮捕我呢？”鍾化來還是有點兒不敢相信。
“他們想放長線釣大魚，最後找到我們的大本營。”羅肅分析說。
鍾化來、姜方祥面面相覷。
“我回來過幾次了，這裏會不會已經被敵人發現？”鍾化來擔心地說。
這時，電話鈴響了。羅肅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抓起話筒。羅肅接聽電話后臉色大變，嘴裏不停地重複：“好的好的，我知道我知道。”
羅肅放下電話，表情嚴肅地說：“小馬剛剛收到報春鳥的情報，雲霓綢庄被發現了，張醉已經在路上。”
不用羅肅再說什麼，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姜方祥借口有急事，把店裏的顧客趕出去，關上店門。
羅肅回房間取出機密文件……
“快點，老羅，憲兵已經快到了！”鍾化來說。
“化來，快過來，還有電台沒人拿。”羅肅抱着一堆文件說。
……
外面傳來汽車引擎聲，緊接着是刺耳的剎車聲，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快快快”的吆喝聲……
“來不及了，我們已經被包圍。”姜方祥跑過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