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出售功勞
“只能這樣了。”羅肅想了想說，“化來同志，你已經去了兩次，不能再露面了。還有，報紙你送出去了嗎？”
“沒有，知道蘇子童是特務，就沒必要叫他發行了。”
“壞了，蘇子童沒收到報紙，張醉更會懷疑！”
“蘇子童有什麼事情？”張醉望着李如有。
“他中午去了醉春風，說還是沒有人送報紙來。”
張醉沉吟說：“我們的估計沒有錯，可以確定蘇子童已經暴露。”
“李曼娥的事怎麼處理？”
“還是讓楚團長自己看着辦吧。”張醉嘆了口氣說。
兩人正說著話，楚立言心情沉重地走了進來。
“張組長，我已經把曼娥交給丁一卒了。”
“噢——”張醉一愣，稍後才回過神來，“難得楚團長如此識大體。”
“我費了好多口舌才說通她，說讓她單獨呆一段時間，說如果她呆在裏面還有什麼事情發生，那她就是清白的了。”
“對，是這樣的。如有，跟小丁說一下，不要委屈了李曼娥，給她單獨安排一間房子，生活方面按高標準供給。”
李如有走後，楚立言在張醉的對面坐下，他嘆了口氣說：“這是她咎由自取。但是我敢說蘇子童的暴露與曼娥無關，可能是姜方祥暴露后他自己猜到了，因為他的真實身份只有蘇子童知道。”
“楚團長的這種推測確實有一定的依據，不過如果是姜方祥猜測到了，那麼共產黨為什麼還要派‘腳豬’來和蘇子童接頭？”
“這……”楚立言一時語塞。
“楚團長啊，我們是在為黨國辦事，惟一的原則就是對事不對人，因為個人的變數實在太大了，你能把曼娥交出來，說明你對黨國的忠誠。為此，我對你表示深深的敬意。真金不怕火煉，如果曼娥沒有問題，請相信我一定會還她一個清白。”
“我絕對相信組長，同時我也相信曼娥，說不定這是別人設置的圈套。”楚立言語氣裏帶着明顯的不服。
“這話你就錯了，沒有人要設圈套陷害曼娥，因為曼娥的行為確實與一個家庭主婦的身份不符，是我安排了楚香雪監視她的。關於她私看《保密局新成員申報表》的事，我希望只是一種巧合，接下來發生的事仍然是巧合。你知道嗎，申報表未泄露之前，‘腳豬’和蘇子童接了頭。就在曼娥看了申報表的第二天，蘇子童領着油注注去‘醉春風’認人，那位‘腳豬’從醉春風出來后，他就知道了蘇子童的真實身份。”
“組長怎麼敢肯定‘腳豬’是在醉春風知道了蘇子童身份的？”
“有兩種可能，一是‘腳豬’在醉春風與什麼人接了頭；二是‘腳豬’在其他地方取到了情報，一路上不方便，等到了包房才有機會打開，於是他知道了蘇子童的身份，連《春聲報》都覺得沒有必要讓蘇子童發行了。而這兩種可能無論是那一種，知道《申報表》的曼娥是唯一外出者！香雪、你，還有我，都沒有離開過憲兵團！！”
“經組長這樣一分析，還真有點兒可怕，不過，我還是不敢相信……”楚立言突然抬起頭來，“要不就是這樣，蘇子童根本就沒有暴露，《春聲報》因種種原因推遲出版？”
“在今天中午以前我的猜想和楚團長一樣。中午以後，丁一卒帶回了油注注的情報，把我的這種猜想徹底推翻了。”
“油注注掌握了什麼情報？”楚立言問道。
“油注注從昨天上午開始就一直跟在‘腳豬’的身後。整整一天一夜又一個上午，‘腳豬’一直在遊走，沒有和任何人單獨接頭，停留的地方雖然不少，但最多沒有超過兩分鐘。這很不合乎常理，明顯是感覺到自己已經被發現、被盯梢。更重要的一點，他後半夜去到一家廉價旅社住宿，油注注從他的籮筐里發現了新版的一摞《春聲報》！”張醉打開抽屜，拿出一份報紙交給楚立言。
楚立言拿着報紙，手不停地顫抖……
“楚團長，我想打聽一下，你結婚後有幾年時間沒有和曼娥在一起？”張醉的眼睛射出冷光。
“將近有十年時間。”楚立言如實回答。
“這十年時間她去了哪裏？都幹了些什麼？”
“去了很多地方，給人家做保姆。”
“你們沒在一起，你相信她說的都是真話嗎？”
楚立言看着張醉，很久才搖了搖頭：“不知道。”
張醉不再往下問，值班室陷入沉默……門外傳來腳步聲，這是張醉最熟悉的聲音。
“組長，李曼娥說她要外出。”李如有彙報的時候眼睛卻看着楚立言。
“她要出去幹什麼？”張醉皺了皺眉頭，也看了一眼楚立言。
“她說這一關不知要到哪一天才結束，要買一些日用品。”
“讓她開個清單交給楚秘書去辦。”張醉又加了一句，“門口就有嘛。”
“楚秘書給她買了，換了四五次她都不滿意。”
“她這個人很挑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帶她去門口買吧。小李，你也陪我一起去。”楚立言衝著張醉笑了笑，“放心，我不會讓她跑掉的。”
蘇子童是特務，鍾化來意識到自己也暴露了。沒有把新出的《春聲報》留在醉春風，他沒想到這一疏忽釀成了更大的錯誤，幾乎導致報春鳥的暴露。
從醉春風出來，為了防範特務盯梢，他不敢徑直把情報送回去，而是在江南市的大街小巷各處轉悠。到天黑，才將情報送到羅肅手裏。他不敢在雲霓綢庄逗留，轉了大半個晚上，估計即使有尾巴也已經甩掉了，才在一家他不常去的橋頭旅社住宿，把籮筐寄存在這裏。
睡足覺，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他換了一件長衫，戴着一頂寬邊紳士帽準備外出。這是一個瞬息萬變的非常時期，報春鳥如果傳出情報，一旦得不到及時傳遞，將會給黨組織造成無法預計的損失。
鍾化來憑着對江南市地形的熟悉，專揀偏僻小巷及一些看似死胡同的小街來到憲兵團門口。
已經是傍晚時分，便利店剛剛點上煤油燈，葉老頭子坐在櫃頭后對着賬本撥拉着算盤珠子。
“老人家，昨天上午我有塊毛巾落在這裏嗎？黑色的。”
“有有有。”葉老爹扶起眼鏡，“你今天不收破爛了？”
“收工了，想洗個澡，才記起毛巾丟了。”鍾化來把手伸到櫃枱縫隙處，果然摸着了一個小小的東西……
取了汗巾，鍾化來抄另外一條小路離開。逗留到深夜，鍾化來乘一輛黃包車來到放生街。此刻，雲霓綢庄早已關門，四處寂靜無聲，幾乎沒有行人。
鍾化來繞到雲霓綢庄後院，拾起地上的斷磚塊扔入圍牆內，連扔了幾塊，牆內才有了回應。
“深更半夜的，是誰在外面？”是羅肅的聲音。
“過路人想回家。”鍾化來回答。
“你走錯門了，這裏不是你的家。”羅肅也聽出是鍾化來的聲音，不等後面的暗號說完就遞出一架梯子。
鍾化來越過圍牆，立即把紙條遞給羅肅，說：“我馬上得走，不進屋了。”
羅肅打開紙條，用手電照着：蘇子童暴露，張醉懷疑。報春鳥。
“張醉懷疑誰？會不會是懷疑報春鳥？”鍾化來吃驚道。
“不知道，總之不是好事，但願不要懷疑到報春鳥頭上。”羅肅把紙條嚼碎吞下。
“也許是懷疑到他了，報春鳥是個好同志，不願組織替他擔心才有意這樣寫的。”鍾化來心情沉重地說。
“如果是懷疑他，張醉肯定會把他看管起來，這樣的話他就無法把情報傳送出來。”羅肅分析說。
“這份情報說不定是在被看管之前送出來的。老羅，這幾天我們應該經常派人去情報點，如果再取不到情報，說明報春鳥已經失去自由。”
“只能這樣了。”羅肅想了想說，“化來同志，你已經去了兩次，不能再露面了。還有，報紙你送出去了嗎？”
“沒有，知道蘇子童是特務，就沒必要叫他發行了。”
“壞了，蘇子童沒收到報紙，張醉更會懷疑！”
“哎呀，這一點我還真沒想到！”鍾化來追悔莫及，“是我害了報春鳥……”
油注注沒有等到鍾化來從後院出來就已經離開了雲霓綢庄，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既然共產黨的窩點已被他發現，等於整個盯梢工作已經圓滿完成。
接下來是如何處置這件事，油注注還來不及細想，但有一點他是清醒的——不必急於向張醉報告。他在一個夜宵攤點要了幾份滷菜，買了一壺酒，好好犒勞了自己一番，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玉龍路68號自己的家中。
油注注是無業游民，這類人本分不足，姦猾有餘，且見多識廣，知道無論什麼事，不讓自己吃虧才是硬道理。他躺在床上，第一件想到的，是這兩天一夜的盯梢很辛苦，辛苦得自娘肚裏出來就沒吃過這麼多的苦，如果就這樣把成果白白送給張醉，覺得太虧太虧了。違背自己原則的事他是絕對不會幹的。
第二件想到的是，他的發現太有價值了，如果用錢來衡量，用“價值連城”作比喻一點也不為過。他是個聰明人，知道這種價值是針對國、共兩黨而言的，換成別人就不會值這個價。但是，總不能得了一個這樣的寶貝連一點小錢都得不到吧？
第三件想到的是他個人的安全問題。他明白張醉除了要利用他，絕不會給他提供安全。惟有自己的兩條腿能幫助自己遠離這個危險之地，但是錢呢？這世道沒有錢寸步難移……
想到最後，油注注突然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吃驚的妙法——找一個適合的買家把這個偉大的發現換成白花花的大洋！
油注注很興奮，覺得自己實在太聰明了，聰明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李如有、丁一卒守護在修理房的門外。屋內，張醉正在和仇雪海交談。
“老仇，在裏面還過得習慣嗎？”張醉看着仇雪海說。
“還可以，謝謝組長的特別關照。”仇雪海忐忑不安地搓着手。
“特別談不上，我對你應該還算是關照的，有單獨的房間、廁所還有放風的地方。可是舒祥林與你相比卻有天壤之別，他們幾個人關在一間屋裏，光屎尿味就夠他們受的。當然，你這裏與外面那是比不上的。”
“我是罪人，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仇雪海仍然低着頭。
“知道自己是罪人就好，你知道跑了一個姜方祥我們的損失有多大嗎？你是老同志，我不說你也知道。所以，你一定要爭取立功贖罪。”
“我也想立功贖罪，可是我已經沒有機會立功了。”仇雪海終於敢把頭抬起，但卻是一臉惶恐。
“機會是靠自己去發現的，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張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這……”仇雪海搔着頭皮，半天才省悟過來，“組長是說關在我隔壁的李曼娥？”
“我看你還不笨嘛。”張醉微笑着點頭。
“組長您放心，如果她真是共產黨，我一定把她知道的一切套出來。”
“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不然我不會把你安排住在那裏。”張醉滿意地笑了笑，衝著外面喊道，“李如有，把仇參謀送回去。”
李如有送走仇雪海回來報告說：“組長，那位李曼娥的事兒特多，一會兒說要去外面買這個買那個，別人帶不行，非得親自去買。”
張醉想了想，說：“你要跟她說清楚，這裏是禁閉室，是限制人身自由的地方，不是自由市場。”
“我跟她說過了，她見我不好說話，可楚團長一去，她就纏着楚團長，每次楚團長開了口，我也不好阻攔。”
“楚團長去得多嗎？”張醉問道。
“去得多，一天最少三四次，而且每次都要說上半天話。”李如有報告說。
“你告訴楚團長，去的次數要節制一些。還有，她要買什麼東西每天只能出去一次，而且必須有你和丁一卒在場。”
“我覺得出去一次都多了，最好讓她打消這個念頭，由你出面跟楚團長把話說清楚。”
“還是網開一面吧，”張醉嘆了口氣說，“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這點面子還得買他的。”
“我擔心出事，怕一出門共產黨就把她劫走。”
“如果共產黨真敢劫她，那就好了。楚團長就沒話可說。油注注今天有消息嗎？”
“沒有，昨天中午我和他在接頭地點見面，他都是趁‘腳豬’午睡才出來的，他怕脫線，這幾天他真夠辛苦的，也沒人能替他。是不是派丁一卒幫幫忙？”
“丁一卒不行，共產黨的人認識他。加之人不能太多，那樣目標太大容易暴露。我相信油注注有這個能力。”張醉說。
蘇子童吃過早飯回到房間。8點10分，一名值班衛兵跑來向他報告：“連長，大門外有個人想見你。”
“什麼人？”蘇子童警惕起來。
“他說你認識他，看樣子不像是有正當職業的人。”衛兵說。
蘇子童想了想，說：“你把他帶來。”
衛兵走後，蘇子童想着可能是劉奇葉找他來了。對這類人他從心底感到懼怕，想着劉奇葉已經得到手錶和戒指，這事應該算是扯平了。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沒有什麼可怕的。那麼他來這裏又是什麼目的呢？
蘇子童正想着，衛兵領着一個人進來了，竟是油注注。
衛兵走後，油注注喧賓奪主地把門掩上，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卻看着蘇子童的手，半晌才說：“蘇連長，怎麼連手錶、戒指都沒有啊？像你這樣的職別，這兩樣東西應該會有的。”
“老油，你過來不是問我有沒有手錶、戒指的吧？”蘇子童在內心揣摸着油注注的來意。
“當然不是。”油注注收回目光，“我今天是福祿菩薩，給你送好處來的。”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什麼事情請直說。”蘇子童顯出幾分不耐煩的樣子。
“我沒有拐彎抹角，如果你嫌我不直接，這好處我就不給你了。”油注注一口把一大杯水吞下，站起來就往外走。
“別別別……”蘇子童連忙把油注注按在椅子上，賠着不是，“是我不好，你慢慢說，慢慢說。”
油注注裝作生氣的樣子，半晌才說：“給你好處我以為你真的不要呢，看來這世上沒一個不貪的。”
“夠了沒有？”蘇子童耐着性子。
“什麼夠了沒有？”油注注吊起眼睛望着蘇子童。
“吊我的胃口吊夠了沒有。”
“我正要問你呢，胃口吊沒吊夠，那是你自己的感受，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一條蟲。”
“我感受差不多了，就差涎水還沒淌出來。”蘇子童說。
“那我就讓你的涎水淌出來——我找到共產黨的窩點了。”
蘇子童一驚，繼而鎮定下來，懷疑地望着油注注，說：“你向張醉報告就成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不向張醉報告，所以才跟你有關係。難道你不想立功，不想發財嗎？”
蘇子童終於聽明白了油注注的意思，然後又警惕地問道：“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只要把我的損失補齊就夠了——這不過分吧，我的蘇連長！”
“你的損失是多少？”
“我把這份功勞讓給你，這江南市我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吧，我的房子、我走路的費用……”
蘇子童想了想，說：“這要求確實不高，可是就我目前的狀況……”
“有你這句話就好說！”油注注站起來拍了拍蘇子童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