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兩特務握手言歡
楚立言覺得張醉的笑是獰笑，他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張醉這匹惡狼要從哪裏對他下口。他終於沉不住氣了，說：“張組長，有話請直說吧。”
仇雪海被帶走後，禁閉室里只剩下了楚立言和李曼娥。
“時間不早了，裏面的床鋪很簡陋，我們隨便應付一下行嗎？”楚立言望着李曼娥說。
“你先睡吧，我得回家裏看看，香雪那丫頭不知道在幹什麼？”李曼娥說。
“那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楚立言心裏想和李曼娥一起睡，但他敵不住生物鐘反應，李曼娥一出門就睡了，當他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李曼娥睡在他身旁，但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楚立言想起他的正事，一起床就給獨立師師長李自重打電話，告訴他已經證實姜方祥是地下黨。李自重很客氣，表示一定會全力支持他的工作。放下電話，他就去找舒祥林。
舒祥林率一幫人開着警用吉普車走後，李曼娥也起床了，楚立言問道：“昨晚上香雪在家嗎？”
“沒在家。”李曼娥梳着頭回答。
“那麼晚了，她去了哪裏呢？”楚立言沉思，“會不會在監視我們？”
“有這種可能，但是到仇雪海收審的時候，她應該也離開了，可是之後她居然沒有回家，你說她會去哪裏？”
“會不會和張醉他們在一起？”
“你猜對了！”李曼娥把梳好的頭髮扎了起來，“他們在車庫那邊的房子裏通宵未睡，鬼鬼祟祟地不知搞什麼名堂。”
“這次你立了一大功。”楚立言把李曼娥攬在懷裏，深情地吻着她。
“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李曼娥躲開楚立言的親吻。
“親愛的，謝謝你。”楚立言深情地說。
“都什麼關係了，你還這樣客氣，真有點不習慣你。”李曼娥很不高興地說。
“我這是情不自禁嘛，親愛的，你對我太好了。”
“我不對你好，難道還去對別人好？”
楚立言把李曼娥摟得更緊，說：“等破了這個案子，我也有了資本，就向組織提出要求——帶着你一起去台灣……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惟有如此，我才感到安心。”
“我也巴不得那一天儘快到來，才這樣不遺餘力地幫你，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就退出軍界，我們去台灣的某個鄉下租幾畝地，然後你挑水我澆園，過半生快快樂樂的日子……”李曼娥沉浸在美好的憧憬之中。
“這一天一定能實現，請相信我對你的愛，我連家都沒有了，我能不珍惜嗎？”
“一個人一旦有了願望，就會努力去實現，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實現自己的願望。立言，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李曼娥望着楚立言，“這次我們也是朝着好的願望努力，可是結果卻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結果一定是好的，破了案我就是功臣，組織上會嘉獎我，至於張醉那裏，我可以不去管他，仕途上有哪個不是踩着別人的肩膀往上爬的？你放心，結果肯定會好！”
兩個人說了無數的情話，這時外面又響起了吉普車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李曼娥說：“是舒連長回來了吧？”
“可能是吧，”楚立言看了一眼手錶，“他早就該回來了，我們光顧着說話，把時間給忘了。”
吉普車果然在門外熄了火，舒祥林站在門外喊了一聲“報告”，就進來了。楚立言見他那副樣子，心裏就打了個突。
“團長，我們回來了。”舒祥林不敢抬頭看人。
“人呢？”楚立言皺起了眉頭。
“報告團長，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包圍了姜方祥的房間，踹開門進去，發現屋裏躺着兩具屍體。”
“屍體？！”楚立言與李曼娥面面相覷，“姜方祥死了嗎？”
“姜方祥生死不明，死者是警衛連的副連長白啟明和他的一名士兵。”舒祥林彙報道。
“什麼？！”楚立言身子一軟，跌坐在椅子上，目光獃滯，“知道了，你下去吧。”
“立言，姜方祥會不會溜了？白啟明是哪方面的人你知道嗎？”李曼娥關切地問。
“白啟明是張醉的人。”楚立言有氣無力地回答。
“你怎麼知道他是張醉的人？”
“獨立師原來有一部分軍統人員歸我調遣，其中就有白啟明。張醉來后就歸他指揮了。”楚立言的心情就如平靜的湖面上突然掀起大波，這太令他感到意外了。
“立言，這回是我給你闖禍了，張醉的人死在姜方祥屋裏，明擺着是共產黨乾的，張醉肯定不會放過你，會就這件事大做文章，揪着你不放。立言，是我不好。”李曼娥急得哭了起來。
“不要哭，一切都是命，也許上蒼早就安排好了，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嘛。”楚立言安慰李曼娥。
“如果不是我出這個主意，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真的是我害了你。嗚嗚——”李曼娥撲在楚立言的懷裏大哭起來。
張醉、楚香雪、李如有和丁一卒呆在修理房裏等待着白啟明帶姜方祥過來，準備連夜突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直等到天快亮的時候，還不見白啟明過來。
張醉很不高興，說：“不等了，大家先休息一會兒吧。”
四個人和衣睡了一個囫圇覺，養了養精神又起來了。吃罷早飯，仍不見白啟明的蹤影，張醉派李如有去獨立師那邊打聽消息。
李如有很快回來了，帶回一個令張醉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事實——白啟明和他的助手雙雙死在了姜方祥的房間裏……
四個人相對無語，過了好一陣，李如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組長，這事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找楚立言算賬，共產黨跑了還殺了我們的兄弟，看他怎麼向上峰交代！”丁一卒憤然說。
“我知道要找楚立言算賬，可是證據呢？沒有證據他能承認嗎？”李如有說。
“證據確實不好找。”丁一卒搔着頭皮苦想。
“找證據不是很難，把舒祥林抓來刑訊一番，不怕他不招。”楚香雪把目光從丁一卒身上移向李如有，“可是這樣能解決根本問題嗎？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破案。”
“有楚立言這塊絆腳石，案子永遠別指望能破。只有把他搬了，我們才可以放開手腳大幹。”李如有說。
“我同意。”丁一卒附和道。
“介於我跟楚團長的關係，我不便發表看法。組長，你是怎麼看待的？”楚香雪望着張醉。
一直不置一辭的張醉，在楚香雪的催問下仍然不急着表態。見大家都看着他不再說話，才開了腔：“你們說了很多，我一直在聽，可是為什麼沒有一個人觸及最中心的問題呢？現在事情千頭萬緒，我們必須把他們暫時放置一邊，應該集中所有的精力去弄清一個問題——共產黨為什麼能搶在我們前面救走姜方祥？”
醜媳婦總歸要見公婆，楚立言終於決定回團部，去面對張醉。他不知道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局面，張醉會不會輕饒他？為此，他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
楚立言回到團部辦公室，李曼娥怕他吃虧，一直陪伴着他。正是上班時間，各部門都在按部就班地正常工作。楚立言知道張醉會來找他，沒多久他果然就來了。
張醉把辦公室里掃視了一遍，發現李曼娥也在，於是對楚立言說：“楚團長，我們可以單獨談談嗎？”
楚立言看了看李曼娥，又看了看張醉，最後他走近李曼娥，拍拍她的肩說：“你回去休息吧，我不會有事的。”
李曼娥老不情願地離開了團部辦公室，臨出門時忍不住回過頭來望了望楚立言。
張醉把門掩上，坐在楚立言的身邊，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如果對方只是一般的小特務，他有足夠的威嚴可以將對方嚇死。
“老楚，在沒有進入主題之前，我要誠心地向你表示歉意。”張醉說著鄭重其事地站起身來，向楚立言鞠了一躬。
楚立言惶恐不已，不知道張醉要耍什麼花招。他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鱷魚在吃人的時候會流下眼淚。他預想張醉的這個致歉動作，應該就是鱷魚吃人前在流淚。他囁聲說：
“組長，你……”
“我沒什麼，我很冷靜，”張醉衝著楚立言笑了笑，“通過這件事，讓我清醒了。不過，現在才清醒已經有點遲了，是我太遲鈍。”
楚立言覺得張醉的笑是獰笑，他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張醉這匹惡狼要從哪裏對他下口。他終於沉不住氣了，說：“張組長，有話請直說吧。”
“也許我現在的態度會讓你感到我另有企圖，這是我的錯，說明我過去與你溝通得太少。”張醉嘆了口氣，“我這次的失敗就是敗在這一點上。”
楚立言獃獃地望着張醉，因為覺得他還沒有“下口”的意思，於是，他決定主動出擊，試探對方：“組長，這次大事故是我一手造成的，我願意接受任何嚴厲的紀律制裁。”
“楚團長，你言重了。這次事故是我們雙方造成的。如果要追究責任，第一個要受到制裁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有意對你封鎖消息，你也不會如此好奇。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在目前這種特殊的情形之下。”
楚立言終於聽出了端倪，覺得張醉此時不像在做戲，而是出於誠心。細細一想，他在被張醉的職業人格深深感染的同時，也發現這正是張醉的高明之處……
“張組長，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楚立言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已經發潮。
“楚團長，謝謝你能夠這麼快就明白了我的心意。有道是，打虎離不得親兄弟。我現在明白了，沒有你的支持，我張醉就是有上天攬月、下海捉鱉的本領，也破不了案。”
張醉將身子移向楚立言，握住楚立言的雙手說：“我們已經見識了，江南市的地下黨有多麼的厲害！如果我們不團結一心，我們不光是完不成任務，可能連命都難保啊！”
“我知道……”楚立言點着頭，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堵着。
“所以，”張醉把楚立言的雙手握緊，“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個整體，讓我們齊心協力對付共產黨！”
“好，有你張組長這句話，我一定效犬馬之力。”楚立言表示決心，“請講吧，需要我幹些什麼？”
“當務之急，就是要靜下心來，回憶出事前的每一個細枝末節——具體一點說，就是在出事之前，有幾個人知道姜方祥是共產黨。”張醉頓了頓，“我那邊，除了我，還有李如有、丁一卒知道，但我們三個人一直在一起，沒有誰離開過。”
“我這邊知道的人要多一些，仇雪海說出姜方祥這個名字的時候除了我和曼娥，還有舒祥林和他的六名手下在場。”
“你馬上把舒祥林請來。”張醉說。
楚立言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通知舒祥林馬上來團部辦公室。沒有多久，舒祥林便急匆匆趕了過來，一看到辦公室坐着張醉和楚立言，就極不自在起來。
“舒連長請坐。”張醉站起來走近舒祥林，和顏悅色地輕撫着他的肩，“不用緊張，過去了的我們一概不追究，從現在起我們要齊心協力對付共產黨。”
舒祥林見張醉並無惡意，於是放下心來，望着楚立言：“團長讓我過來有什麼吩咐？”
“聽張組長安排吧。”楚立言沖他點點頭，一臉平靜。
“昨晚上你和你的六名手下離開禁閉室之後都去了哪裏？”張醉柔聲問道。
“離開禁閉室后，我們把仇雪海押往連部交給衛兵看管，然後都回房間休息去了。”
“有誰離開過直屬連嗎？”張醉的聲音稍大了一點。
“沒有，因為大門口的哨兵沒有這方面的登記。”
“那麼有沒有人爬牆出去呢？”張醉的聲音恢復了常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們的圍牆不到五尺高，可以攀爬。”舒祥林頓了頓，“張組長，你問這個……”
“沒什麼，回去把你的六名手下的檔案調出來送到團部。”張醉故作輕鬆地笑笑，“回去吧，沒你的事了。”
舒祥林走後，張、楚兩個人又陷入沉默，楚立言起身倒了一杯茶，說：“組長，請用茶。”
張醉接過茶，卻不急着喝，沉思片刻后問道：“除了他們幾個人，還有誰離開過審訊室？”
“還有……”楚立言突然想起，“還有曼娥離開過。”
“離開有多久？”
“不知道，她一走我就睡了。”楚立言如實說。
“她去了哪裏？”張醉追問。
“去……監視你們……”楚立言不好意思地說，臉上紅了一片。
“哦，是這樣……”張醉再一次陷入深思。良久，才又抬起頭望着楚立言，“你和李曼娥的羅曼史我聽香雪說了，很感人。唉，這世道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啊。”
“不過我和她還算是好的，她雖然沒有名分，可是我的心身全都屬於她，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我總感到欠她的太多。”
“這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也許正因為有殘缺才顯得美。比如維納斯，如果不斷臂就不會有如此大的藝術魅力，又比如梁山伯與祝英台，如果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也不可能傳頌千古。”
“組長，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是深以為然，我和曼娥能夠如此相愛，或許正是因為有那許許多多不盡如人意。”楚立言感觸地說。
“當然，能夠彌補的還是盡量彌補，我個人認為李曼娥因為愛你，所以事事替你操心，這樣一來她一個女人家就活得並不輕鬆，有些事不是一個家庭婦女能夠操心得了的，楚團長，你說呢？”
楚立言終於聽明白了，張醉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原來是不想讓李曼娥插手案子的事。楚立言心裏雖然有點不舒服，但覺得張醉說的確實也有道理。
李曼娥離開辦公室就在家裏坐立不安地等待，時間雖然不久，但她感覺如一年一樣漫長。楚立言終於回來了，李曼娥立即迎了上去，問道：“你沒有丟掉飯碗吧？”
“如果飯碗丟了怎麼辦？”楚立言問道。
“回鄉下種地唄，我原本就是窮苦出身。”李曼娥不以為然。
“我也想回家種地，可是我都受不了家中的母老虎，難道你還能受得了她？”
“立言，不要提她了好嗎？提到她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告訴我，是不是真要丟飯碗？”
“還好，這回是張醉有意放我一馬，如果下一次你還要攪和進來，那就不是丟飯碗的事了，沒準腦殼還會搬家。”
“是張醉讓你這樣說的吧？我就知道他會來這套，不管就不管，我巴不得清靜呢。”李曼娥生氣地說。
楚立言回去后，六個士兵的檔案就送來了，張醉認真看了看，發現這些人都與舒祥林沾親帶故。
舒祥林誠惶誠恐地站在一旁，張醉看完后把檔案一推，抬起頭來問道：“這些人當中誰會通共呢？”
“報告張組長，他們都是平時表現最好的，對黨國絕對忠心。”舒祥林報告道。
“我做過調查，姜方祥的表現也非常好，對黨國也無限忠心——可就是這樣的人竟是共產黨！你把他們都帶來，少了一個，拿你是問！”
舒祥林沒多久就把參與審訊仇雪海的六名手下叫來了，隨後李如有走進來與張醉耳語道：“這幾個都是那天在老地方茶樓拉黃包車的傢伙。”
張醉點點頭，表示會意，他掃視了一遍，然後厲聲問道：“昨晚上你們中間是誰向共產黨通風報信？”
六個人都不說話，腿在打顫。
“怎麼不說話？都不肯招嗎？李如有，把他們都押到刑訊室去！”
“冤枉，冤枉啊……”六個人喊開了。
李如有指揮一幫憲兵把六名士兵押往刑訊室，他們一路上還叫冤不止。
“怎麼樣，我們去看看吧？”張醉見舒祥林還站着沒動，提醒說。
張醉和舒祥林趕到刑訊室的時候，六名士兵已被吊了起來，喊冤聲此起彼伏。他們見到舒祥林，就求他救命。
舒祥林知道自己根本救不了他們。那些人見沒有希望，其中一個破口大罵：“姓舒的，我們都是你帶出來的，沒有誰不沾親帶故。萬一我們有個三長兩短，就算你一輩子不回家，看你的父母怎麼在老家呆下去！”
舒祥林終於崩潰了，他鼓起勇氣，說：“張組長，我敢保證，他們都是黨國的忠誠戰士，不會是共產黨！”
“你拿什麼保證啊？”張醉陰森森地問道。
“拿我的人格，不不，拿我的性命保證！”
“你的人格和性命值多少錢？能和黨國的江山比嗎？”張醉的語氣更加陰森，“這些人不用刑是不會招的，李如有，把鞭子交給舒連長。”
“舒連長，現在就看你的了。”李如有把皮鞭強塞到舒祥林手中。
舒祥林拿着帶金屬環的皮鞭，知道一鞭子下去，就是皮開肉綻，他真的下不了手，撲通一聲跪在了張醉身前：“張組長，他們都是無辜者，責任都在我一個人身上，要打就打我吧！”
“想不到你還有點兒人味，好吧，我就成全你。”張醉把臉一沉，下令道：“來啊，把舒連長的衣服剝光，吊起來用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