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子的道
1、儒道之別
中國傳統文化有兩大支柱,一是儒家,一是道家。一般認為,儒家比較強調倫理學,重視道德修養;道家則強調智慧的覺悟和解脫。兩者的不同,可以用三個簡單觀念來加以分辨。
第一,儒家以人為中心,強調人的社會性;道家不以人為中心,重視人的自然性。道家出現在春秋戰國時代。當時是一個亂世,兵荒馬亂,老百姓苦不堪言。當時的人必須思考的一個問題是:天下如此紛亂,如何才能化解?儒家採取的路線是從政治上改革,但道家認為這種方式,就像五十步笑百步,未必有效。道家認為,在亂世里沒有人可以倖免,想活下去,必須改變思維模式。
儒家的思考方式是以人類為中心,要從人的角度來設想,所以肯定我們要尊重及幫助別人,讓人類社會可以永續發展。然而,以政治或教育的手段來改革人類社會,永遠無法徹底成功,因為新一代不斷出生,當舊的問題獲得改善,又會有新問題出現,永無止期。並且,由少數人努力去幫助多數人,效果必然有限。因此儒家思想推行到最後,常會讓大家感到很沉重、很疲乏。就算把這一代改革好了,也不知道下一代會變成什麼樣子。
道家看透了這一點,認為以人為中心去思考問題,最後必定徒勞無功,不如換一個角度,超越人類本位。而超越人類本位,首先必須順其自然,盡量避免人為的造作,因為人為的造作越多,麻煩越多。譬如“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老子·五十七章》),設計的法規越多,就有越多的人違法;相反,如果不訂法令,自然沒有所謂的違法問題,大家也可以過得更自在。又如“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老子·二章》)訂出真、善、美的標準以後,就會有不真、不善、不美出現;反之,如果還沒有標準,每個人都可以開心自在,不用刻意做好事,因為沒有所謂的好事可做;不用擔心有沒有面子,因為所要作的只是活着而已。所以,人世間的一切都是相對的,道家的思想是要我們設法排除人類本位的想法,敞開眼界與心胸,從整個宇宙來看一切。只有不受時間與空間的拘束,心靈才可能自由逍遙。
第二,儒家以“天”為至高存在,凸顯歷史背景;道家以“道”為至高存在,展現宇宙視野。任何一派哲學對於宇宙的真相或本體都必須有所論斷。中國的傳統思想是以“天”作為宇宙的最後根源。《詩經·大雅》說“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古人稱帝王為“天子”,更是充分證明“天”在古人心目中是至高主宰。儒家承前啟後,繼承了這一觀念,把“天”當作最高存在。孔子兩次遇到困境,都把“天”抬出來,如說:“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道家則不同,道家以“道”代替“天”,“天”則被降格為和“地”並稱,“天地”並稱指的主要是自然界,自然界本身保持一種均衡狀態,問題也遠比人類社會少。然而,自然界雖然自給自足,畢竟不是最後的根源。道家認為宇宙最後的根源是“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子·一章》),“道”孕育萬物,是一切的起始與歸宿;“道”存在於萬物之中,卻又超越萬物,“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由“道”取代“天”的地位,很多西方學者據此認為,道家是中國古代最具革命性的思想。
第三,儒家期盼“天人合德”,從向善到擇善到至善;道家則希望“與道合一”。“天人合德”的“德”是善的德行,亦即人要行善,要不斷的修養德行。“與道合一”則代表人要成為有道者或行道者,覺悟了“道”,人的生命境界整個就不一樣了。如何覺悟“道”?老子的方法是“致虛極,守靜篤”——追求虛要到達極點,守住靜要完全確實,“虛”是指排除各種感官慾望,“靜”是指人不要有什麼行動,能虛又能靜,就能空,空了之後,“道”就會顯現出它的光明。
過去認為,有三種人學習道家會比較有心得。第一種是年長的人,有了一定閱歷,可說是飽經風霜、見多識廣,對於人生有了更為深刻的體驗;第二種是失意的人,失意的人年紀不一定大,但一路倒霉,總處於逆境,對於人生的體會比較複雜;第三是非常聰明的人,從秦漢到唐宋,中國歷代的文人,許多都喜歡道家,他們的作品所用的語彙,他們的生命所展現出的情調,與崇尚儒家的文人截然不同。像蘇東坡在《前赤壁賦》提到的:“唯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盡,用之不竭。”這顯然是道家對大自然的欣賞,可以說是敞開心靈與自然溝通,不像儒家主要界定在人的社會中。
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也不能沒有儒家作為指引,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從家庭出發,然後進入社會,因而必須設法實踐人與人之間適當的關係。如果離開儒家,可能會面臨不知如何安頓自己,以及不知如何與人相處的問題。況且,如果大家都走道家的路,這個社會要交給誰來擔當呢?由此觀之,儒家和道家在社會的功用上,是有點分工合作的意味。不過,一個人如果喜歡不受約束,自由選擇他的生活方式,他顯然比較傾向於道家。因為儒家是讓我們在社會上盡好自己的責任,重視道德修養,這容易讓人覺得有壓力。譬如孔子的“知其不可而為之”,明明知道理想不能實現,還要努力去做,這是很偉大、很悲壯的情懷。長此以往,難免會覺得“何必如此辛苦呢”?這時候,如果能讓自己轉個彎,從道家的角度來看待人生,讓一切順其自然,就會擺脫世上的許多煩惱和束縛,活得更為自在、瀟洒和愉快。
2、老子
道家思想的創始人是老子。關於老子的生平背景,現在還有許多情況沒弄清楚。根據司馬遷的說法,老子是楚國苦縣厲鄉曲仁里人,姓李,名耳,字聃。他是“周守藏室之史也”,負責管理文書檔案,可以說是周朝的圖書館館長。既然他的工作是管文書檔案,一定受過高等教育,學問廣博可想而知。
《史記》記載,孔子曾“問禮於老子”。老子對孔子說,不要一天到晚老是充滿鬥志想要成就功業,想着將來要如何如何,這樣其實無益於自身,恐怕也不容易活得久;在社會上發展得好,將來難免有後遺症。孔子聽了他的話,說:“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龍可以“乘風雲而上天”,孔子認為老子的境界深不可測,高不可攀。
據說,老子後來騎着青牛西出函谷關,準備隱居,半道被守關的官員攔下來,一定讓他留下幾句話。老子就連夜寫成了《道德經》。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道德經》不可能一夜寫成。這本書到底是老子一個人寫的,還是多人合作的,也還沒有確定。但不管怎麼樣,老子開創了道家學派,在儒家之外,開闢了另一條更為寬廣的道路。兩者相比,儒家從較為積極的態度看待人生,從真誠出發,找到做人處事的原則,達成修養的目的,對自己、對社會都有正面的貢獻。道家所強調不只真誠而已,它更強調“真實”,亦即突破人類中心的格局,看到宇宙萬物的整體性,從永恆和無限的層面觀察世界,以無心的態度順其自然。
《道德經》又名《老子》,全書八十一章,五千餘字。歷代以來對它的註解之書卻汗牛充棟,不知凡幾。在中國文化經典中,《老子》也是被譯成為西方文字最多的一本書,譯文達兩百餘種,連俄國的文豪托爾斯泰和德國的大哲海德格爾都翻譯過《老子》。可惜海德格爾不懂中文,只翻譯了前八章,就譯不下去了,因為中國學者給他的解釋,每個人都不一樣,最後只好不歡而散。
學習道家思想,先要理解什麼是“道”。《老子》第一章說“道,可道,非常道”,許多人念到這六個字,就念不下去了,大家都暈了頭,到底什麼是“道”呢?先看原文: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老子·第一章》)
道,可以用言語表述的,就不是永恆的道。名,可以用名稱界定的,就不是恆久的名。名稱未定之前,那是萬物的起源;名稱已定之後,那是萬物的母體。因此,總是在消解慾望時,才可看出起源的奧妙;總是在保存慾望時,才可看出母體的廣大。起源與母體,這兩者來自一處而名稱不同,都可以稱為神奇。神奇之中還有神奇,那是一切奧妙的由來。
翻譯成白話文,意思還是很深奧。首先,“道”是老子的核心概念,所代表的是究竟真實。“道”在文言文里,也有“說”的意思。“道,可道,非常道”的意思是,人的言語所能表述的,都是相對真實,亦即充滿變化的事物。因此,永恆的道是不可說的。講完這句,老子緊接着就說“名,可名,非常名”。“道”後面為什麼立刻要講“名”呢?答案很簡單,因為是人在思考,人思考需要名稱,這是人類生命的特色。對人來說,一樣東西的存在,是從它有名稱開始的,沒有名稱等於它不存在,不是真的不存在,而是人的思考無法運作,等於它不存在。“名以指實”,名稱用來指涉真實之物,其作用為符號或象徵,因此有調整或改變的空間。所以,針對永恆的“道”,“名”只能說是恆久的,兩者不在同一個層次,而且名稱一經界定落實,就成為相對的名了。
名稱未定之前,無名是萬物的始源,是思想無法企及的階段;名稱定了之後,有名是萬物的母體,“母”表示有母必有子,萬物就跟着出現了。譬如今天在山裏面發現一種從沒見過的動物,還沒取名字。問你那是什麼動物?你只能說是“那種動物”,不能說是什麼動物,因為它還沒有名字;假設給它取名為“熊”,“熊”這個名稱出現之後,才能用來指具體的這隻熊或那隻熊。“名”與“萬物”是同時出現的母子關係。
然後,“無欲,以觀其妙”,人在沒有任何慾望,沒有任何主觀成見的時候,才可以是什麼就看見什麼,才能了解起源的奧妙。這句是針對“萬物之始”說的。“有欲,以觀其徼”,“徼”指母體廣大的範圍,母體是可以生生不息,衍生萬物。“有欲”才能看到“有名”造成的萬物到底有多大。這句是針對“萬物之母”說的。譬如我想要知道狗的能耐,就要安排各種情況來測試,了解它可以聽到多遠的聲音,看到多遠的景觀。這就叫“有欲,以觀其徼”,等於萬物的作用,需要人的介入才能了解。人如果完全“無欲”,注意力會沒有焦點,“有欲”才會想知道萬物有什麼限制、範圍多大,才能了解得比較正確。
“無欲”和“有欲”都是針對人的意志欲求而言。很多人質疑,老子怎麼可能主張“有欲”呢?事實上,“欲”隨“知”而生,有“知”就有“欲”。老子反對的是一般老百姓偏差的知所帶來的偏差的欲,所以希望老百姓無知無欲;但不要忘記,老子本人或是他所謂的聖人、有道者、悟道者這些人,他們有正確的知,也會有正確的欲。因此“有欲”並不一定是壞事。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此兩者指“始”與“母”,起源和母體,它們的“名”雖不同而來源相同,都源自神奇的“常名”,常名再往上推溯,亦即玄之又玄,則是作為眾妙之門的“道”了。《老子》第一章的內容是老子一生仰觀俯察,了解宇宙人生道理的心得。
他首先提出“道”這個核心概念,指出“道”代表的是“究竟真實”,而人類語言和文字所表述的都是相對真實。然後,“名”衍生了萬物,有了名稱,人類的思想才能開始運作。接着講到“無名”“有名”,針對人的理智;“無欲”“有欲”,針對人的行動。因為你有慾望,才會有某種行動,想要認識這個世界。但最後目的都歸結到要欣賞“道”的奧妙。如此解讀,則全章首尾相應,層次井然。《老子》全書的後續各章皆依次充分發揮其理。
3、道是什麼
道是什麼?這真是一個大哉問。千古以來,恐怕沒有人能用幾句話就把它說清楚。老子談到這個問題時的描述非常特別,可以說是充分表現了古人的哲學智慧。他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老子·二十五章》)
有一個混然一體的東西,在天地出現之前就存在了。寂靜無聲啊,空虛無形啊,它獨立長存而不改變,循環運行而不止息,可以作為天下萬物的母體。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強叫它做“道”,再勉強命名為“大”。它廣大無邊而周流不息,周流不息而伸展遙遠,伸展遙遠而返回本源。
這段話的意思非常豐富。首先,“道”在天地之前就存在;其次,“道”可以作為天下萬物的母體。也就是說,“道”是使天地萬物可以存在、出現的力量。“道”有什麼特色呢?老子說了兩句話: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獨立”代表它是唯一的,旁邊沒有任何其他東西,因為它本身是一個絕對的整體,是“究竟真實”;“不改”是不會因為任何緣故而發生變化,等於道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增加或減少。“周行而不殆”什麼意思呢?是說道遍佈我們所見的萬物,到處都有道,它周流循環運行,就好像春夏秋冬四季循環一樣,永遠不會停下來。
“道”這兩點特色很值得我們思考。為什麼呢?西方哲學談上帝有一個基本原則:自因——自己是自己的原因,這就是上帝。我們所見的萬物都是“他因”——需要其他的東西作為原因。譬如我們都是父母所生,父母就是我之外的原因,所以我是“他因”。那父母又是怎麼來的?由父母的父母把他們生下來。這樣一環一環問下去,到最後宇宙萬物都有別的東西做他的原因。“他因”有開始,那個因素就是開始,有開始就有結束。假如沒有因素使自己開始,那就是“自因”,一定永遠存在。“自因”只有一個,在西方稱為上帝,在老子來說就是“道”。上帝之前沒有東西存在,“道”之前也沒有東西存在。“道”就是那個根源的、自己是自己的原因。
後來的莊子對老子的想法很了解。莊子講到“道”時,用了一個詞“自本自根”,自己作為本源,自己作為根本,跟西方講上帝的“自因”,意思完全一樣。《聖經》記載,摩西帶領猶太人出埃及,他到西奈山上去禱告,這時上帝現身,顯示為荊棘叢在着火,但是並沒有被燒毀,上帝的示現跟一般自然現象當然是不同的。摩西就問:“你是誰?告訴我,我才好對百姓說。”上帝說:“我是自有永存者(IamwhoIam)。”意思是:我就是一直如此,我就是原先所是的,亦即上帝不可能有過去或未來,他是永恆的。《聖經》裏的摩西和中國的老子互不相識,為什麼談的東西會類似呢?因為凡是人,順着思想的要求,就非有這樣的結果不可。
宇宙萬物從哪裏來?我從哪裏來?以前沒有我,以後也沒有我,那我到底存在嗎?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但他接着就說:“我在,故上帝在。”我憑什麼存在?這是不是個幻覺?要想證明我的存在不是幻覺,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到一個存在的根源,亦即證明使我存在的那個力量。但那個力量本身不能是別的東西使它存在的,而必須是自己使自己存在的,這樣我才有真的保障。人類在思考宇宙萬物的變化,想要找到一個根源時,最多只能到這個程度。當然,如果你主張沒有根源,那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主張有根源,才能夠解釋這個世界為什麼充滿變化,而不至於是完全虛無。
道家為什麼出現?老子的時代比孔子稍微早一點,叫做春秋末期的天下大亂時期。那個時代出現了一種思想危機,叫做“虛無主義”。很多人認為,活在這個亂世中,反正最後會死,我何必忍受這些痛苦呢,晚死不如早死。所以很多人自殺,很多人殺人,戰爭變成普遍的現象。這時候人會問,難道人活着只是為了死嗎?人生有什麼意義呢?老子的思想表面上很冷靜,內心卻非常熱忱。他擔心人類陷入虛無主義的困境,他在體驗到這種智慧之後,不忍獨享,因此說出來希望告訴大家,不要怕,人的生命,宇宙萬物的存在,雖然充滿變化,有生老病死,但最後是有根源的,這個根源就是“道”。為什麼?道理很簡單。如果沒有“道”做最後的基礎,這一切由何而來又往何而去?這一切變化是為了什麼呢?變化不會持久,但曾經存在過。在某一個時空某一種條件下,我們也曾經存在過,既然存在過,就有存在的理由和目的。所以“道”的存在太重要了。西方哲學為什麼喜歡談上帝或存在本身?因為你不能忍受只有光是變化的世界。如果我們所見的人生只是變化到最後,結束了沒有了;如果萬物再過一百億年之後,整個都消失了沒有了;那我們真的要問,何苦過這一生呢?這一生到底要做什麼事呢?做與不做又有什麼差別呢?做成了和沒做成,對這個世界又有什麼影響呢?如果最後是一個非常悲涼的結論,這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所以“道”的存在,雖然沒有人可以證明,卻是非存在不可的。老子說,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勉強叫它做“道”,再勉強稱它為“大”。“大”的不是你用感覺或理性所能掌握的。《莊子》開篇就寫了一個大鵬鳥的寓言,說“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莊子為什麼這樣寫?就是要讓這隻鳥“大”到你不能想像。因為人能夠思考想像的東西都是有限的,“道”卻是超越言說之外,超越你的思考想像之外的不可思議的東西。
老子說“道”廣大無邊,周流不息,伸展遙遠,最後再返回根源,還是一個整體,這個整體就是“道”,也就是宇宙萬物變化的根源。宇宙萬物會消失,道永遠存在。人的生命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你活着的時候,好好珍惜機會,開發智慧的潛能,覺悟到什麼是“道”。也就是說覺悟到我的生命不是白白來這一遭的,是有一個根源和基礎的,應該設法跟“道”去結合的。“與道合一”之後,會覺得我們的生命就像是一滴水融進了大海,永遠不會幹涸。
4、道與自然
提起“自然”,很多人會想到“自然界”。但“自然”一詞在《老子》一書出現五次,沒有一次是指自然界。“自然界”老子用四個字來形容:天地萬物。換句話說,天地萬物就是大自然。而老子所說的“自然”,是指自己如此的狀態,自己本來的樣子。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老子·二十三章》)
少說話,才合乎自己如此的狀態。所以狂風不會持續吹一個早上,暴雨不會持續下一整天。是誰造成這樣的現象呢?是天地。連天地的特殊運作都不能持久,何況人呢?
“希言”,是指少說話。很多話保留不說,不但對別人沒有損失,說不定還可以減少困擾,說出來反而製造誤會。西方有一句民諺:“話說得愈多,誤會愈深。”不說話反而沒有誤會。最好的辯論是沉默,一句話不說,反而口才過人。口若懸河,話如流水,有時卻比不上沉默的力量。有個小故事:某個老太太一天到晚都不說話,別人問她為什麼,老太太回答說:“我小時候就知道一件事,一個人活在世界上說的話有個限度,把話全部說完就死了。”
“自然”,就是自己如此的狀態。後面講“而況於人乎?”何況人呢?代表說話是人特殊的一種能力,少說話,才合乎自己如此的狀態。為什麼呢?因為“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狂風不會吹一個早上——老子顯然沒到過台灣,台灣颱風來時,恐怕能吹兩天;暴雨不會下一整天——其實也可能下一整天;但不管怎樣,狂風不會一直吹,暴雨不會一直下,說明什麼?狂風暴雨是天地造成的現象,天地是比人更高的層次,天地造成的現象都不能持久,何況是人呢?老子認為,任何現象在自然界裏出現,一定是平常的、穩定的最持久,狂風暴雨是特殊現象,特殊現象都不能持久;因此人的一切也應該維持在一種平常、平淡、平凡的狀態,做任何事都不要有超越常規的行為,才能夠真正持久。
那麼,“道”與“自然”又是什麼關係呢?《老子·二十五章》有所論及,這也是全書最為關鍵的一章。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二十五章》)
所以,道是大的,天是大的,地是大的,人也是大的。存在界有四種大,而人是其中之一。人所取法的是地,地所取法的是天,天所取法的是道。道所取法的是自己如此的狀態。
這段話非常深刻。老子首先提出四種“大”,大代表人無法想像,無法用理智或感覺去把握;道是大的,沒有問題;天、地很大,也沒問題;但人的大在什麼地方呢?頂多身長七尺,稍微胖一點而已,有什麼大呢?這裏的“人大”,來自於人有一種內在的潛能,可以提升到領悟“道”的程度,這種智慧的力量是大的。因此,存在界有四種大,人在其中是一樣,老子對人的肯定由此可見。
接下來四句話比較難懂。首先,人法地。人活在地上,地上生長五穀蔬菜、水果等物產,人要按照“地”所提供的生存條件活下去。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住在山上,就從山裏取得各種生活資源;住在海邊,就從海里獲得生存資源;人活在地球的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從周圍地理環境所給予的生存條件中取法,才能夠活下去,這就叫“人法地”。接着,地法天。地指地理,天是指天時,也就是春夏秋冬。地上萬物的生髮和成長,要靠春夏秋冬來配合,靠季節及風、雨、雷、電的相互配合,風調雨順,才能夠自然生長。一個地方如果雨水多,草木就茂盛;雨水少,就變成沙漠。這叫做地理環境受到天時的影響。至於“天法道”,因為天時也有規則,天也需要來源。“道”的解釋之一就是規則。天所取法的是道,最根本的規則就是要保持平衡,保持常態,保持恆久。
此三者,“人法地”可以保障人的生存,並學習合宜的生活法則;“地法天”因為地理要受到天時的影響;“天法道”等於是讓天有個最後的依靠。最後,“道法自然”,問題來了。有人把這句話翻譯成:“道”所取法的是自然界。但是天和地就是自然界,人法天地,天地法道,道又回過頭來法天地,這不是循環論證嗎?所以道所取法的“自然”是自己如此的狀態。也就是說,宇宙萬物連人在內,只要維持自己如此的狀態,沒有任何額外的意念和慾望,連“道”也要向你取法。當然,老子這麼說,並不是“道”真的要取法誰,因為“自己如此的狀態”也來自於“道”——無為,什麼都沒做,但是無為而無不為,到最後所有該做的都做完了。任何事物若是保持“自己如此的狀態”,就是與“道”同行。
5、道生萬物
《老子》一書中,有六章專門談“道”,分別為:第一、四、十四、二十一、二十五、四十二章。完全明白這六章,不僅能夠掌握道家思想的核心,也可以懂得人類智慧的最高境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老子·四十二章》)
“道”展現為統一的整體,統一的整體展現為陰陽二氣,陰陽二氣再交流形成陰、陽、和三氣,這三氣再產生萬物。萬物都是背靠陰而面向陽,由陰陽激蕩而成的和諧體。
這段白話翻譯,有些人覺得好像和原文有點落差。原文念起來琅琅上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沒有翻譯的那麼複雜。但不要忘記底下那句話“萬物負陰而抱陽”,這就給前面的“二”找到了答案,陰和陽就是“二”。道當然是“一”,因為道是統一的整體。但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的“生”不是產生,而是展現、形成。《易經·繫辭傳》裏提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這裏的“生”也是展現的意思。“三生萬物”的“生”才是產生的意思。
“道”本來就是一個整體,只有它存在,“獨立而不改”;其他的東西都不存在,他們需要從“道”獲得“德”,才能存在。所以“道生一”等於“道”展現為一個統一的整體。統一的整體展現為陰陽二氣,亦即“一生二”。古人認為,萬物的形成有兩種力量,陽氣代表主動力,陰氣代表受動力,這兩種氣構成了“二”。“二生三”,“三”代表陰氣、陽氣,以及兩者交流互動形成的“和”氣。這個和氣,不是“和氣生財”的和氣,而是一種和諧的狀態。任何一樣東西的存在,都是某種成分的陰陽配合形成的和諧體;陰性多一點的,叫做雌性;陽性多一點的,叫做雄性。譬如一座山,如果山代表陽,山谷就變成陰。宇宙萬物皆分雌雄。我們可以利用陰、陽的原理來解釋所有現象,但並非是純粹的陰或純粹的陽。俗話說“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只有一個陰,沒有辦法生;只有一個陽,也沒有辦法長。這是宇宙變化的道理。因此,陰、陽、和三氣,“三”才產生了萬物。
“萬物負陰而抱陽”等於陰陽兩種條件都具備了,再“沖氣以為和”,把陰陽二氣調和到一種和諧的狀態。宇宙萬物只要存在,一定是某種陰陽力量處於和諧的狀態;否則立刻毀滅,不能存在。舉例來說,一株小草,生長時是和諧體,枯萎時也是和諧體。龔自珍說:“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一朵花枯萎之後化作春泥,保護下一朵花,當它化成春泥的時候,也是一個和諧體。
這幾句話向來被視為老子的萬物生成論,也就是從“道”這個源頭討論宇宙萬物是如何生成的。這種說明在古代西方也嘗試過,但是從來沒有說清楚的。為什麼?因為人類活在世界上的時候,這個世界早已存在不知道幾十億年了。你怎麼去說清楚宇宙是怎麼形成的呢?所謂“井蛙不知天大,夏蟲難與言冰”,人類要說明“宇宙生成”或“萬物生成”,只能靠推理,靠一種合理的想像。老子給出的答案是“道”,然而“道”本身又是不能說的,“道,可道,非常道”。“道”本身如何我們不清楚,卻勉強說“道”,一說“道”就與“道”不一樣了。
《老子·五十一章》也提到“道生之”的問題: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器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老子·五十一章》)
由“道”來產生,由德來充實,由物質來賦形,由具象來完成。因此萬物無不尊崇“道”而重視德。“道”受到尊崇,德受到重視,這是沒有任何命令而向來自己如此的。
“道生之”,也就是宇宙萬物由“道”生出,“道”是宇宙萬物的根源。“德畜之”的“德”與一般所謂的“仁義道德”無關。道家的“德”是獲得的“得”。也就是說,任何東西只要存在,就是獲得了“道”的支持,“道”賦予它一種力量,使它可以成為這樣東西,而這樣東西本身具有某種本性或稟賦,譬如它作為樹就是樹,作為草就是草,不能隨便改變;這種本性或稟賦是“道”賦予它的,亦即其“德”。
“物形之”,是指由形以見物,有物才有形;有一物之形,則不能有他物之形。“器成之”的“器”指具體的萬物,也是我們感覺及思考的對象,亦即萬物最後由具象來完成,因為任何一樣東西呈現出來時,都是具象。“道”受到尊,“德”受到貴,正好反映了萬物接受存在與肯定存在的客觀事實,“自然”是指自己如此,非由外力。也就是說,宇宙萬物只要存在,就是在“尊道而貴德”,無法選擇要還是不要;只要存在,就表示道的力量在支持;只要存在,就表示萬物的稟賦(德)在運作,這就是“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亦即沒有任何命令,而是向來自己如此。
6、悟道之法
學習道家,一定要掌握方法。我記得我第一次到北京西單圖書大廈做演講,講完有位穿了道士袍的先生問我,研究道家的方法是什麼?我說《老子·十六章》就有標準答案。事實上,許多道教人士今天還從這一章里尋找他們修行的一些引導。
致虛靜,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老子·十六章》)
追求“虛”,要達到極點;守住“靜”,要完全確實。萬物蓬勃生長,我因此看出回歸之理。一切事物變化紛紜,各自返回其根源。返回根源叫做寂靜,寂靜叫做回歸本來狀態。回歸本來狀態叫做常理,了解常理叫做啟明。
這段話開頭的兩個字就是標準答案:第一是虛,第二是靜。虛之後,能空能明;靜之後,能安能觀。虛有什麼好處呢?譬如一隻杯子,空的時候代表虛,這時它可以裝進任何東西;相反,如果杯子裏裝滿了水,別的東西比如咖啡、酒啊,就裝不進去了。所以追求“虛”,等於要把一個人內心裏的各種雜念、慾望、幻想化解掉,化解之後,讓心空了,才能得到一種新的啟發。《莊子·人間世》說得好:“虛室生白。”空的房間就顯得亮;相反,如果房間裏塞滿了東西,再亮的燈光也沒有用,因為到處都有陰影,光亮根本顯示不出來。人也是一樣。如果你想得到智慧,就要慢慢去掉內心的各種慾望,去掉之後,心中空了,空才能靈。所謂“虛靈不昧”,一個人的內心虛了就空,空了就明,“明”就是什麼都能照見,像鏡子一樣,不被遮蔽。相反,如果內心充斥着各種世俗的念頭,怎麼可能覺悟呢?莊子說,“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這裏的“天機”不是“天機不可泄露”的天機,而是一種自然的領悟能力。如果一個人的嗜好和慾望太多,他再怎麼聰明,也很難覺悟;而有些人悟性很高,是因為他沒什麼慾望,心中像鏡子一樣,看到什麼立刻覺悟。
其次,要“靜”。一個人要思考,首先要安靜下來;不能靜下來,再好的道理講了也聽不進去。莊子講過一個有趣的比喻,說有一個人很害怕自己的足跡和影子,怎麼辦呢?就拚命地跑,想避開足跡,逃開影子,跑到最後累死了。為什麼?因為你跑得愈快,足跡愈多,影子愈跟得緊;但是如果你走到樹陰之下,安靜下來,足跡就不見了,影子也沒有了。所以,一個人的心能靜下來,才能安定,安定之後才能“觀”,“觀”就是看得清楚。由此可以看出萬物的回歸路線,“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復”是回歸的路線;“觀”是觀察,道士修行的地方叫“道觀”,道觀的“觀”就來自這裏。也就是說,智慧的覺悟要透過觀察,觀察之後才能覺悟。所以“觀”是道家的特色,儒家的特色是修德行善。
到底覺悟了什麼呢?他看出了回歸之理,也即一切事物不論如何紛紜變化,最後都要各自返回它的根源。這是很重要的觀念,所有變化都要回到根源。譬如我們的生命慢慢成長,老了之後,“返老還童”,等於又回到當初童年的狀態。草木也是一樣,花草樹木一直往上長,長到最後,花落歸土,葉落歸根,都回到根源——泥土裏面。亞里士多德也說過:“循環的圓是最完美的運動,它的終點和起點合而為一。”
“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是回歸本來狀態。“命”對人而言,是指既定的條件、無可奈何的發展以及最後的結局。譬如生下來是男還是女,這對人來說是既定的條件,是“命”。對“物”(一切事物)而言,“命”是指本來狀態和最後歸宿。老子認為,本來狀態無異於最後歸宿,也就是“靜”。一切都歸於寂靜,回歸本來狀態,這是恆常的道理。也就是說,宇宙萬物不要有人為刻意的造作,讓它回歸本來狀態。有人說,這怎麼可能呢?人活在世界上,怎麼可能沒有一種構想或意圖,去達成某些事情或計劃呢?你可以有,但不能要求非達成不可。老子的觀念叫做“無心而為”,我做我該做的事,但不要有刻意的目的,一切順其自然。因為所有事情都是因緣和合,條件、時機到了,自然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條件、時機不到,就不要去勉強。
最後,了解了常理,就是“明”(啟明)了。“明”代表光明,內在產生覺悟,獲得解脫和超越的智慧。也即從“道”來看這個世界,看到的一切將不再是以前所見的狹隘範圍,心胸自然立刻開闊起來,人生的境界從此不同。“明”(啟明)是老子對人的最高期許,並由此建立了道家的修行目標。
7、自足於道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這是老子的名言。意思是如果你追求學問,每天要增加一點,譬如每天到圖書館去看書,要不然每天看二十分鐘書也是可以的,只要每天堅持,每天增加,學問一定愈來愈好。但是你如果想要覺悟什麼是“道”,就要每天減少一點,減少什麼呢?減少可多可少的相對知識、積非成是的世俗偏見,以及個人特有的各種慾望,最後達到無知、無欲、無求的地步。因為這些東西,包括名聲、地位、權力、財富,往往只是增加了你的外在,減少和去除它們,才能幫你回歸到自己本來的狀態。
《老子》裏還有一段話也提到類似的想法:
絕學無憂。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
美之與惡,相去若何?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我欲獨異於人,而貴食母。(《老子·二十章》)
去除知識就沒有了煩惱。奉承與斥責,相差有多少?美麗與醜陋,差別有又多遠?眾人所畏懼的,我也不能不害怕。遙遠啊,差距像是沒有盡頭……眾人都有所施展,唯獨我頑固又閉塞。我所要的,就是與別人都不同,重視那養育萬物的母體。
“絕學無憂”意即去除知識就沒有了煩惱。這句話不適合給一般學生看。學生一看,這太好了,只要不上學,就沒有煩惱了嘛。但這裏的“學”指的不是一般的學習,而是有心學習的各種知識。因為有知就有欲,世人的“知”用在區分各種價值,但這種區分往往帶來煩惱。而且學無止境,《莊子·養生主》說得好:“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生命是有限的,知識是無限的,用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的知識,那是很累的,即使你再怎麼辛苦,也無法達到目的。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唯”即“是的”,聽長輩說話的時候,年輕人要“唯”,我們現在還說“唯唯諾諾”;“阿”是長輩對晚輩,老對下屬說話的口氣。皇帝就很少說“唯”,都是別人說“唯”,皇帝就“阿”,喉嚨里發出一點聲音。所以“唯”代表尊敬,“阿”代表傲慢。“唯”和“阿”在此處做“奉承”與“斥責”解。被別人稱讚、奉承,以及被別人批評、斥責,這兩者差別有多少呢?哪一個人不是承上啟下,對於底下的人“阿”,對上面的人“唯”?所以不要太計較。
“美之與惡,相去若何”,“惡”在古代多指“醜陋”,尤其是跟美放在一起。美和丑是相對的,要看誰在欣賞,誰來判斷。譬如我們覺得某某小姐很美,要是到了非洲長頸族,他們一定認為她很醜,為什麼?脖子太短了。所以美和丑的標準是不一樣的,也不要太計較。
“人之所畏,不可不畏?”別人畏懼的,我也要畏懼。換句話說,你最好不要跟人說,你們怕的我不怕。這種標新立異的話只能給你帶來困擾。
“荒兮,其未央哉!”“荒兮”是指遙遠、沒有盡頭;“未央”是指還沒有結束,無盡的意思。老子感嘆說,我跟別人的差距像是沒有盡頭啊。因為一般人在世界上都接受相對的價值觀,追求名利、權位,看見誰風光就很羨慕、崇拜。這是一般人的標準。但是我不同。老子把悟“道”者稱為“我”。我因為領悟“道”,珍惜“道”,懂得以“道”的眼光來看待世界,所以我與一般人的差距很遠。
“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以”就是“用”,別人都有用,很有本事,可以發揮才幹,只有我頑固又閉塞。接下來這句話很重要,“我欲獨異於人”,可見老子並不反對有“欲”,因為沒有人活在世界上是沒有慾望的,慾望來自於認知,有知才有欲,只是這個“欲”一定要加以分辨。老子認為一般老百姓的欲是有偏差的,因為他的知有偏差,所以老百姓最好“無知無欲”。而聖人,也就是悟“道”者,也是老子自己,他的欲是沒有偏差的,因為來自於正確的知。
老子說,我所要的,和別人不一樣。別人表面上開開心心,很愉快,要什麼有什麼。我看起來好像笨笨的,什麼都沒有。但是我所要的是養育萬物的母體。“母”就是“道”,老子說“道”像母親一樣生出萬物,所以萬物沒有貴賤之分,因為都來自於“道”。老子的意思是,我跟別人不一樣是因為我和“道”在一起,就好像我們說的“和光同塵”,我外表跟你們同化,我內心不會變化,為什麼?因為我和道在一起,我和我的母親在一起。就像一滴水和海洋在一起就永遠不會枯竭;如果離開了海洋,太陽一曬,就幹了,風一吹,就沒有了。所以“自足於道”,跟自己生命的本源結合,是老子一個基本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