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噢,”喬總這一說,我不由定睛細看起來,果不其然,小樓是兩層三開間亦中亦西的建築,其外形裝飾既富民族色彩,又具西洋風格,青石柱子,雕花石欄,隱格花窗,十分耐看。史量才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十分崇高,他的照片掛在我曾工作過的《上海都市報》的會議室里。“他咋個會有三個夫人?”我不由問了一句。

“他怎麼不能有三個夫人?是那種時代嘛!”喬總含蓄地一笑,遂而就給我講起這位樓主沈秋水的命運來。

原來這又是一曲愛情絕唱,原來這又是一段風月情緣,原來本名花慧芝改名為沈秋水的痴情女子,其身世還是演繹了一場望穿秋水的悲劇。沒有沈秋水將陶晉葆遺存她處的巨額錢財作基礎,也就不會有後來的報業巨子史量才;沒有史量才為慰撫痴心女子沈秋水滿腔的愛,也就不會有他為秋水建這幢小樓遺存到今天。

喬總將這一風月故事娓娓道來,真把我聽得如痴如醉,完全被那奇女子的命運吸引住了。眼前的湖光山色,彷彿也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遂而喬總又招手打的,來到了清河坊旁的胡雪岩故居。喬總說,這個胡雪岩,就是上海灘有名大藥房胡慶余堂的創始人。他的故居早毀了,現在我們去的故居,是杭州市為發展旅遊到檔案館找出圖紙近年來剛重修完畢的,看過的人都說好。

購了票走進去,真讓我大開眼界,那一扇扇色彩美麗的窗戶,那松石花木備極其珍的芝園,那無不精巧的亭台樓閣,那著名的全由一色名貴材料建造的“楠木廳”,讓人看了真是瞠目結舌。

喬總也看得格外仔細,專註地聽着導遊的講解。直到看見朱鎔基總理的題字,她才扯扯我的衣袖,輕聲說:“你給我把它抄下來。”

我摸出紙筆,將朱總理的題字一字一句抄錄下來:“見雕梁磚刻,重樓疊幛,極江南園林之妙,盡吳越文化之巧,富埒王侯,財傾半壁,古雲富不過三代,以紅頂商人之老謀深算,竟不過十載,驕奢淫靡,忘乎所以,有以致之,可不戒乎?”

一邊抄錄,一邊在驚嘆朱總理題詞之妙的同時,我也在感嘆,喬總讓我把它抄下來,想必也是要時常讀一讀,來提醒自己吧。你看看,這個美貌絕倫的總經理,即便是在休閑旅遊的時候,也不忘她自個兒的事業哩,這大概就是女強人的作風。

真像喬總說的,我們晚飯是在胡雪岩故居旁的河坊街上吃的。走進那古色古香的酒樓時,我心頭說,這酒樓一定是家名店。於是抬頭瞅了一眼:王潤興酒樓。果不其然,和喬總相對坐下來,喬總告訴我,這是家百年老店,名聲很大,其中最有名的一道菜是“魚頭豆腐”。相傳當年乾隆皇帝嘗過以後,於是便名聲大振,酒樓也跟着出了名。

是一下午都在遊覽吧,肚子餓了,喬總點的六七個菜,我就着紹興醇厚的古越龍山黃酒,邊斟邊酌,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一道“魚頭豆腐”,差不多全讓我吃了。

喬總仍然像中午時一樣,吃得很少,她僅喝了一小杯古越龍山,頓時上了臉,兩頰緋紅緋紅,更比往常增添了幾分美意。我藉著一小點酒意,幾次久久地凝視着她,像看呆了一般。讓我心跳不已的是,對於我的凝視,她竟絲毫未顯示出不悅之色。

回程路上,坐進幽暗的出租車內,我的手無意之間和她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我受驚地連忙把手縮回身邊。不料她的手毫不猶豫地伸過來,抓住了我的手,我似要退縮,她把我的手逮得緊緊的,還在我的手指上使了點勁。

一剎那間,血噴涌到了我的腦殼裏,我感覺到了一陣眩暈,一陣狂喜。我感覺到了她的手在我的手心、手背上觸摸,我感覺到了她長長的纖指,柔滑的皮膚,她手上的溫度彷彿在片刻之間傳遞到了我的手上,好似她的血液流進我的血管。

我凝神屏息地呆坐着,出租車窗外的燈光和景物不斷地掠過,行人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你來我往,川流不息的汽車不斷地迎面開來,可我都視而不見。我的感覺好像全都匯聚到了我的那隻手上,溫暖、舒適、愜意,我願意她握着我的手,一直這麼握下去。她身上那股時時蠱惑着我的氣息溫馨地拂來,我簡直陶醉了。

出租車駛進南山路,馬路上不是那麼喧囂熱鬧了,但是來來往往的車子還是絡繹不絕,當車子輕捷地駛進西子賓館那一條濃蔭密佈的甬道時,杭州市井的囂雜消失了,綠蔭叢中的燈光像眼睛般一眨一眨幽幽地瞅着我。我的眼前掠過富麗驕奢的胡雪岩故居,我的腦際閃過喬總給我講的紅顏薄命的沈秋水的故事。這一切都像是夢境,卻又都是真實的,這一切將昭示着什麼,我說不上來。我只是意識到,我的命運正在發生變化,這變化將要引我走向何方,我茫然無知。

一隻厚實柔軟的皮夾子落在我的胸前,翻滾了兩下落在我的膝蓋上,喬總在我耳畔輕輕低語般道:“把車費付了。”

我還沒從幸福的眩暈之中回過神來,她已經放開了我的手,坐直了身子,清朗地對司機說:“師傅,麻煩你直接開到裏面湖邊,我們還想在湖畔走走。”

什麼也沒感覺到的司機答應了一聲,車子順着甬道拐了一個彎,直接在離湖邊不遠的路上停了下來。喬總先打開車門下去,我拉開她的皮夾,付了費,把司機退的錢塞回皮夾,下了車子,重重地“砰”一聲關上車門。車子順着甬道,亮起兩道雪亮的車燈,拐了一個彎向外面駛去。

我抬起頭來,看見喬總已在湖邊的一張長椅上坐着。我的心怦怦跳着,一步一步走到長椅旁邊,遲疑了一下,在她的身旁坐了下來。

湖面上黑黝黝的,有風,明顯地感覺到陣陣涼意。湖岸上的樹木,屋舍,瞅去都模模糊糊的,惟有遠處城裏的座座高樓上,閃爍着燈光。湖水緩慢地、有節奏地“啪拉、啪拉”一陣陣拍擊着堤岸。

“坐近一點。”喬總招呼我的話,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我挪動了一下身子,緊緊挨着她坐了下去。

剛一坐穩,她額頭上的發梢就挨了過來,我驚覺地轉過臉去,一眼看見了喬總那雙美麗的亮晶晶的眼睛,沒等我感覺是怎麼回事,我就吻着了她朝我聳起的嘴唇,兩片柔軟得近乎嬌嫩的嘴唇。啊,那種詩意而又迷醉的感覺真的好,真的奇美無比……

我又暈了,真的彷彿暈了,那一瞬間,我甚至於覺得西湖的水傾覆過來,不,不是,是我的身軀整個兒沉到了西湖裏去……

我們久久地擁吻着,不知吻了多長時間,迷惑、甜美、陶醉,那段時間裏,我只曉得世界不存在了,周圍的一切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隨着喬總急促的呼吸我嗅到的好聞的味道,有的只是喬總身上散發出來的迷人的氣息,有的只是她那滾燙的臉頰,有的只是她可愛的久吻不厭的雙唇。

風拂起了樹梢的葉子,發出颯颯的響聲。我感覺到喬總在我的懷抱里哆嗦了一下,於是鬆了一下手,極盡溫存地對她道:“冷,小心着涼,喬總,我們回去吧。”

“好的。”我從來沒有聽見喬總用那麼順從的語氣說過話。

以後的一切只能用奔流急下來形容了。

走回客房的路上,我始終不敢瞅她,不是低着腦殼,就是故意把頭轉向懸挂在樹叢中的彩燈。那些燈光都十分柔和,讓人感覺到美的享受。走進大堂的時候,她對我說:“到我的屋裏坐一會兒吧。”

“要得。”我愉快地脫口而出的,是故鄉纏溪答應人的口音。

然而,我不曉得她住的是哪間屋,上樓梯的時候,我只有放慢腳步,走在她後面半步,讓她在前頭走。

我的心跳得十分劇烈。感覺到一陣比一陣緊張。細想想,緊張個啥子,我又說不上來。

她從我的手中取過皮夾,從中掏出門卡,在門上插了一下,門開了,她取出卡,習慣地往裏面牆上一插,轉了一下臉,對我說:“進屋吧。”

從走廊里透進的燈光看,房間很大,我一下看出來,這是一個套間。門關上了,屋裏幽黑幽黑的,我的眼睛一下子不能適應黑暗,就伸出手到牆上去摸索着電燈開關。

喬總把手裏的皮夾和小包往地上一扔,雙臂一張,就緊緊地勾住了我的頸脖,我也毫不示弱地展開雙臂不顧一切地摟住她,貪婪地吻着她的臉頰、吻着她的額頭,吻着她的鼻樑,吻着她的下巴,總之是悍然不顧地碰着她什麼地方就吻她什麼地方。對於我來說,她身上的一切都是極具魅力的、奇妙無比的!我的慾望在升騰、在高漲,我不管不顧了,既然她對我有好感,既然她對我這麼好,既然她喜歡我,我還有什麼可猶疑的呢?我要得到她,她的一切的一切,我都要佔有,都要!我被這瘋狂的念頭刺激着,封住了她的嘴唇,放肆地熱辣辣地吻着她。說真的,我從來沒用這樣的情緒吻過苗杉,我也從來不曾這樣吻過蘇悅。我吻得投入極了,她是這麼高貴、這麼富有的女人,有了她,我就有了一切。她是值得我去付出自己的全部熱情追求的。

喬總接受着我的吻,時而回吻我一下。見我幾次伸手想要開燈,她扯了一下我的耳垂說:“不要開燈,就這樣好,你不覺得嗎,就這樣好。”

我愣怔了一下,陡然明白過來,真把燈開得亮亮的,也許就沒有這種氛圍,沒有這種感覺了。剛才走回來時,我不是都不敢正眼瞅她一下嘛。

我緊緊地擁抱着她,儘力想要感受把她這麼個女子擁抱在懷裏的自傲,她輕笑了一聲,提醒般對我說:“不要慌慌張張的,我們先去洗一洗、沖一衝,沖走一點疲倦。時間還有的是。”

說著,她就輕推着我,向衛生間那兒走去。

我把她抱得緊緊的,走得很慢很慢,她無聲地笑了,走到衛生間門口,她按了一下開關,衛生間裏的燈亮了,亮得有點刺眼。我以為她會安排一個雙人鴛鴦浴,盡享兩人世界的沐浴之歡。我住進蘇悅家的那些天裏,我們還在她設備簡陋的衛生間裏嬉耍過一次呢。

可她沒有,她對我說:“你在這裏洗,我到卧室里的浴間洗,你充分地洗洗吧,裏面有換洗的浴衣。”

說著她利索地帶上了衛生間的門。

我有一點點些微的失望,繼而又釋然了。急什麼呢,既然我們之間已走到了這一步,整整一晚上的時間,不、不!以後所有的時間,都是屬於我們的,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我脫光了,沒忙着打開淋浴龍頭,而是面對着偌大的雪亮雪亮的鏡子,端詳着鏡子裏自己男子漢健美的身軀。

是的,我是健壯的,我是勻稱的。同學們經常說我相貌堂堂,是個標準男子漢。臨近畢業前,他們知道了我和苗杉的戀情,他們看見了美麗可愛的苗杉,都說我們從外貌上來看就是相配的。我知道這相配不僅僅指的我是個大學生,還包括我的容貌。是喝了一瓶黃酒的關係吧,我感覺到灼熱的血液在我的身上奔流、在我的體內燃燒,我的慾望在不斷地高漲,我感覺到自己雄性十足興緻勃勃,我相信自己完全能在體魄上征服我的喬總。和蘇悅當露水夫婦的十來天裏,作為一個女人,蘇悅不是一再地誇我是個十足的男人,是個好男人,是個能讓女人滿足的男人嘛。

我打開水龍頭,調節好水溫,走進噴洒開的水霧之中,我沖洗着自己的身子。啊,畢竟是高級賓館,就是沐浴的水龍頭,使用起來也讓人覺得舒服。我用溫水衝著發熱的腦殼,感覺到自己的身軀在散發著熱量,我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亢奮。對於苗杉我不曾有過這樣鮮明的感覺,和蘇悅之間我也沒這樣的感覺,只有對我心目中敬畏的喬海貝,這個我已經親過、擁抱過的女人,這個對我來說還很神秘的女人,我的慾望才會變得如此強烈,如此迫不及待,如此焦慮地渴望。正是因為她像一潭池水般深不見底,正是因為她的富有和莫測,才更激發了我想征服她的情慾。想想么,她真成了我的女人,該會是一個什麼局面,人們會怎樣地對我刮目相看?那種感覺必定十分奇妙。我撫摸着胸大肌,我的皮膚變得出奇的敏感,我的動作顯得笨拙而又慌張,是的,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身軀也在膨脹。

我洗凈了,我抹拭乾凈了,我套上那件雪白的浴衣,嗬,我從來不曾穿過這樣袍子般的衣裳。我把濕漉漉的頭髮胡亂擦乾,我忘了關燈就走出了衛生間,衛生間裏的亮光使得客廳里有一點微亮,哦,客廳里擺放着一圈寬大的沙發,還有一架大電視機。我沒在客廳里停留,直接走進晦暗的卧室,如果喬總還沒洗完,我就坐在床沿上等她,等着她從裏面的浴間出來,那種感覺一定十分美妙。

噢,卧室里也沒開燈,那些微光是從沒有關嚴的浴間裏透出來的。我站在卧室門口,定了定神,讓眼睛適應着室內的幽暗,只見喬總已經披散着一頭烏黑的頭髮,手臂撐着半邊臉蛋,大睜雙眼瞅着電視屏幕。原來她把電視打開了,聲音卻沒開大,屏幕上一明一滅的光亮,把她那張生動俏麗的臉,一會兒照得清晰可見,一會兒又隱在晦暗之中。

她看見了我,朝着我伸出了手臂。

我朝那張佔據了大半個房間的寬大的床撲了過去。

電視關了,客房裏顯得更為幽暗、更為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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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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