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袁樹森和徐蓓的姐姐徐蕾是小學的同班同學,他們當年雖然是同座,但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根本不說話。袁樹森念小學時,總是穿他外祖母做的布鞋,那布鞋的式樣很土氣,班上許多男孩子都譏笑他是鄉下人。和徐蕾坐在一起上課,他有意無意地要把自己的鞋子藏起來。一直到小學畢業,他都覺得徐蕾是鄙視自己的。有一天,徐蕾的一塊橡皮掉在了桌肚下面,她彎下腰去撿,好半天都沒有抬起頭來。袁樹森完全是出於本能地想把腳往上縮,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布鞋將無處躲藏。他知道這刻徐蕾正盯着那雙該死的布鞋看,這種想法讓他感到絕望。他偷偷地扭過頭,發現徐蕾果然目不轉睛,正在欣賞他腳上那雙腳趾都快擠出來的布鞋。
多少年以後,袁樹森將這件事情說給徐蓓聽,徐蓓聽了,覺得太可笑。她所以覺得可笑,是因為她覺得這事不值得笑。可笑的是袁樹森會把這樣的事耿耿於懷。成為袁樹森的戀人後,徐蓓發現他穿衣服並不是很講究,可是對於穿什麼樣的鞋子,卻始終沒必要地過分挑剔。他的皮鞋永遠要擦得鋥亮,老是情不自禁地抬起一隻腳來,在褲子上蹭來蹭去。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在買皮鞋的時候,竟然比那些最婆婆媽媽的女人還不厭其煩,他可以隔着玻璃窗,一遍又一遍地研究那皮鞋的式樣,拿出來再放進去地反覆試穿。
袁樹森比徐蓓大了整整十歲,整整的十歲,讓袁樹森常常覺得自己比徐蓓大了一輩。有些事,真說給徐蓓聽,她也不會明白。小學畢業以後,他和徐蕾又進了同一所中學,不過已不在一個班。徐蕾是班上的化學課代表,正巧他也是,因此不止一次在化學教研室里碰面。有一次一個進去,一個剛好出來,都是走得急了些,砰的一聲撞在一起,兩個人手上捧着的本子撒了一地。大家也不作聲,蹲下來撿本子,撿自己班上同學的本子。撿到後來,忍不住都笑起來。袁樹森突然發現徐蕾的胸口已高高地鼓了起來,當徐蕾站起來扭身要走的時候,他的眼睛死死盯在她的發育良好的乳房上。
班上所有的女孩子都發育了,袁樹森直到這時候,才突然注意到這一驚人的自然現象。他突然明白自己再也不是小孩子。而是像模像樣的大孩子。男孩子和女孩子依然不講話,袁樹森從內心深處覺得自己班上沒有一個女孩子是可愛的。換句話說,自己班上的女孩子,沒有一個看上去有在鄰班上課的徐蕾那麼順眼。下課期間,他的眼睛總是有意無意地尋找着徐蕾,因為徐蕾的關係,袁樹森開始和她班上的男同學交朋友。就這樣,一直到中學畢業,除了眼睛之間互相看來看去,他們連話都沒說過一句。
一本書上將類似袁樹森這樣的行為,稱之為典型的初戀。等到袁樹森明白初戀的書面含義,他已經進入大學。他這代人,都是工作了幾年,等到高考制度恢復了以後,才重新有機會讀書。他讀的是歷史系,先讀本科,然後是碩士研究生,接下來又讀博士。他周圍的人先後都結了婚,唯有他好像是由於讀書耽誤了。在博士快畢業的時候,有一天,他同宿舍的人告訴他,有個女人來找過他。在袁樹森的生活里,女人是個陌生的詞彙,同宿舍的人神秘兮兮地描述着,袁樹森似信非信,根本就沒往心上去。
去找袁樹森的就是徐蕾,一個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的形象,一下子活生生地就站在他面前,他自然不僅僅是吃驚。現實中的徐蕾和夢幻中的徐蕾已變成兩個人,現實中的這一個,不僅已經結婚,還有了一個五歲的兒子,而夢幻中的那一個,卻永遠是剛剛發育的女中學生。徐蕾這一次找他的目的也完全是現實性的,幾乎沒有任何過渡,她便直截了當地挑明有一件事想麻煩他。
“這事你要是能幫忙,就幫忙,要是不能,也就算了。”徐蕾做出非常隨便的樣子,好像她和他之間這麼多年的空白,根本就不存在。她是為徐蓓的事情來找他的。她的妹妹徐蓓報考中文系,分數已經夠了,擔心在錄取時被別人開後門擠掉,所以就想到了來找袁樹森。“你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你在這學校里的?”徐蕾說明了自己目的以後,與尚未反應過來的袁樹森聊起了天。她告訴他,她是通過一個叫金為民的男生,知道他如今己成了人物了。徐蕾開玩笑的口吻引起了袁樹森的傷感,這麼多年,除了偶爾在夢中,他似乎已忘了她,那個叫金為民的男生,他自然更記不清,可正是這位已留不下任何印象的金為民,成了連接他們的紐帶。
“你妹妹叫什麼名字?”無主題地聊了一會,袁樹森問。
徐蕾從桌上拿起一支圓珠筆,猶豫了一下,在一張白紙上刷刷地寫下了徐蓓的一系列自然情況,性別,年齡,准考證號碼,總分和各門分數。寫完了以後,將紙條遞給袁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