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袁樹森問了許多人,都說不知道就在這附近的星星夜總會在什麼地方。當他向人打聽的時候,不相干的人都偷偷地注意着他。一個老太太很嚴肅地走到他面前,皺起眉頭聽了一會,毫無表情地搖搖頭。
“你敢肯定就在這條街上?”老太太近乎生氣地問道。
袁樹森不得不懷疑是不是徐蓓弄錯了地方。在電話里,徐蓓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訴了他一條街名。“就在那條街上,你問誰都會知道的。”掛電話前,徐蓓大聲嚷着,讓他先到那裏等着,她說她可能會遲一些才到達。
這條街並不長,袁樹森很快就走到盡頭。終於有一個人告訴他,說星星夜總會就在菜場的另一頭。說話人指了指亂鬨哄的集市,十分鄙視地說,你到那裏去一問,自然就知道了。說話人的語氣和徐蓓如出一轍,袁樹森頓時覺得自己很愚蠢。尋找對於袁樹森來說,向來是件為難的事,而他缺少的似乎是這種靈氣。自從記事以來,袁樹森就發現自己一直在尋找着什麼,一直尋找不到。
重新穿過擁擠的人群,迎着撲面而來的臭烘烘的菜市場氣味,袁樹森又一次產生了上當的感覺。有誰願意把夜總會建在這麼一個糟糕的環境裏呢?男男女女都在賣菜或者買菜,東張西望的袁樹森連連碰壁,大家都懶得回答他的提問。一個小販以為他是想買西紅柿,熱情地為自己做着廣告,然而一旦明白他的真實用心以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什麼星星月亮的,不買西紅柿,你給我走人,快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袁樹森終於在一家國營菜場的原址上,找到了星星夜總會。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門面,看上去只是一家剛經過裝潢的餐廳。實在是太普通了,難怪會沒什麼人知道它的存在。袁樹森看了看錶,發現自己比徐蓓指定到達的時間遲了十分鐘。他緩緩地走過去,心裏並不擔心,因為他知道按慣例徐蓓還不會到。
但是徐蓓已經到了,她正站在一個太陽曬不到的地方,用手絹擦着汗,一邊不停地在鼻子前扇着。袁樹森不明白徐蓓為什麼約自己在這鬼地方碰頭,剛想開口問她,徐蓓傲氣十足地說:“你怎麼到現在才來,別問為什麼,我待會再告訴你!”她對袁樹森做了個手勢,讓他跟着她一起走向星星夜總會。他們走到那個絲毫談不上起眼的門面邊上,不約而同地往裏面看。整塊的茶色玻璃遮住了內部的一切,隱隱約約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門廳,有沙發和茶几,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翹在那的一個活人的兩條腿。鐵柵欄門放下了一半,顯然現在還不是營業時間。
在國營菜場因為經營不下去,即將倒閉而不得不把菜場出租給娛樂業的時候,由郊區農民和菜販子大顯身手的自由市場,卻煥發出了蓬勃的生機,除了撲鼻而來的氣味,袁樹森發現他和徐蓓現在正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煮沸了的鐵鍋里,各式各樣的聲音在這條不大的小街上回蕩着,討價還價的聲音,大人的呼喚小孩的哭喊,人們無意中碰撞引起的爭執,一位山東漢子因為管理人員罰他款,正氣呼呼地揚言要打人。袁樹森看了徐蓓一眼,希望她立刻就能解釋他們為什麼要來這裏。
徐蓓冒冒失失地敲起門來,一個農民工模樣的人將厚厚的玻璃門隙開了一道縫,臉上毫無表情地問着:“幹什麼?”
“對不起,”徐蓓帶着些歉意說,“你們這什麼時候開門?”
對方不作任何回答,就又把門關上了。徐蓓有一些惱火,繼續敲門,厚厚的玻璃敲上去,幾乎沒有反應。敲了一會,那農民工模樣的人又走了出來,板著臉說:“要來晚上再來,敲什麼敲,玻璃敲壞了,你賠?”
“那當然賠,喂,你別凶好不好,我找你們經理,叫你們經理出來。”
這時候,一個衣着很時髦的女士正從他們身邊走過,在進玻璃門時,她回過頭來,問誰找經理。她面帶笑意看着徐蓓,又眉目傳情迅速掃了袁樹森一眼。這樣的眼神只有電影上才會有,也許就是從電影上學來的。袁樹森不知所措地聳了聳肩膀,等他想陪一個笑臉時,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徐蓓臉上。徐蓓告訴她不找經理也行,她來這,不過是想打聽一下,有一個叫野狼嚎的大學生,是不是就在他們這自殺的。那女士塗得血紅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極有戒意地說:“什麼野狼嚎,對不起,我不知道。”
“是一個大學生,是一個學機械的大學生。”
“對不起,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順便問一下,你是什麼人?”那女士彬彬有禮地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