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村童話(7)

北極村童話(7)

不等我回答,她逕自從櫥里拿出一隻碗,用毛巾使勁擦蹭着。她把碗放到鍋台上,從櫥里的瓷罐里舀出滿滿一勺糖,磕到碗裏,撇着米湯。

浮溜浮溜的一碗,粘稠稠的,啜一口,甘甜甘甜,像軟軟的膠皮糖。她捏着勺喂我。舀起一下,放到唇邊,撮着嘴輕輕地一吹,再送到我面前。

喝完米湯,我就進屋了。

桌子上,堆着一摞小紙片。紙片上有畫,也有字。奶奶吃完了,收拾停當了,搬來一把木椅,放到桌旁,與我對面坐下。

“認識嗎?”她抽出四張卡片問我。

“雞、虎、棍子、蟲子。”

她笑了。捏着我的鼻子,說:“不是棍子,是‘棒’;不是蟲子,是‘蟲’。”她點着字教我,她把字樣的畫片推到我面前,又從抽屜里抽出同樣的四張,對我說:“現在做遊戲。虎吃雞,雞掐蟲,蟲嗑棒,棒打虎。我出一張,你出一張。背着出,再一起翻過來,看誰贏,記住了?”

“虎吃雞,雞掐蟲,蟲嗑棒,棒打虎。”我流利地重複一遍,故意把聲音拉得長長的。我抽出一張老虎,用手心牢牢地按在桌子上,生怕她看見。

在我的印象中,老虎最厲害。誰能抵得過它?棒能打虎,老奶奶可千萬不要出“棒”。萬一她出“棒”怎麼辦,我的老虎不就沒命了嗎?

這樣想着,我真想把它抽回來,再換上“蟲”。讓蟲去嗑老奶奶的“棒”。可她出的若是雞呢?我的“蟲”不也就完了么?

越想越着急。我的頭都出汗了。

“奶奶查五個數,查到五時,一起翻。”

“一、二、三、四、五!”

我們一齊翻過來了。她押的是蟲,我押的是虎。這怎麼算呢?

“虎吃蟲!”

“蟲搔虎!蟲蹦到老虎的屁股上,摸得它直叫喚。”

“才不是呢!蟲子那麼小,老虎一腳就能把它踩死!”

“瞎說!蟲子靈巧,老虎可踩不着它。”她眨着眼睛,好像在氣我。

“靈巧個屁吧。我見雞要掐它時,它嚇得跟小耗子見貓似的。”不知不覺,我的淚流出來了。

她也淌了淚,是因為笑。

“下雨了,雨嘩嘩,嘩嘩的雨呀流不停。填滿了鼻溝溝,澆濕了小臉蛋。”奶奶用手指彈着桌子,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

我止住了哭,也編排她:“瞘摟眼,尖鼻子,長長的下巴肥肥的耳。白了毛還要穿裙子,開朵喇叭花呀,還是個臭黑的!”

她嘖嘖着嘴,摟着我笑了。我就把嘴貼到她耳朵旁,講述我心中的秘密。

從這天起,我開始跟奶奶認字了。她每天教我五個,第二天去就考。着答不對,是絕對不准許吃蠶豆、嗑瓜子的。

太陽貼着山下去了,天色漸晚。猴姥的大腳片子又在院中響了。鬼和神的故事對我已經失去了魔力。她們在廚房裏講,我就躺在被垛上,望着房梁,默念着白天學過的字,用手指比劃着:“馬、牛、羊、豬、狗。”……

豬,豬字太難寫了!怪不得豬那麼討人嫌,原來它的字也煩人哪。

“小舅!”

“幹啥?”

“‘豬’字怎麼寫?”

“犬右加個‘者’。”他一邊說,一邊用圓珠筆寫在我的手心上,然後把筆往炕里一撇,晃晃蕩盪地鑽進廚房了。

神氣什麼?臭美!都那麼大了,寫個“豬”字也值得這麼著?我想着,氣得在“豬”字上打了一下。這一下,倒使我記住了它。

我四仰八叉躺着,望着房梁,聽着猴姥的說話聲,不由想起了那天我跟姥姥說的話:“姥姥,猴姥真埋汰。耳窩全是泥,大黃門牙也噁心人。”

“什麼都說,可不叫她聽見傷心。她早先可不是這個樣兒。”

“早先她乾淨?”

“是了。光光溜溜的,別說蟣子花,就連個灰星兒都不沾。”

“那她現在咋這樣?”

“就打小日本鬼子軍官逼她睡了一宿,死了幾次沒能成,她人呀,就成了這個樣子。”

“睡覺怕啥?”

“那可是丟人的事呀。你現在不懂,大了就知道了。”

小日本在漠河採金,霸佔侮辱了許多人,花骨朵沒開,就被風劫落了。它埋在爛泥里,沒有人再辨出它的顏色了。

秋風起了。嫩嫩的苞米粒變硬了,豆角葉變黃了,柿子曬紅了臉,沉甸甸的倭瓜拽折了枝蔓。房蓋上,紅一塊、綠一塊的,曬滿了胡蘿蔔和豆角絲。

我幫姥姥把豆角子和豌豆子摘下來,穿上線,掛在房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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