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村童話(6)
荷包蛋和蔥花的香味撲鼻而來。姥姥的眼裏含着淚,用搓板一樣粗糙的手一遍遍地撫弄着我的額頭。
“燈子,燈子,起來吃吧。”是姥爺的聲音。我把着姥姥坐起來,接過碗,很快,兩個雞蛋進肚了。細細的面絲也吞進去了。
我覺得舒服、輕鬆了許多。放下碗,我就要出去。我知道,這是中午,自己睡了一宿零半天了。
“哪去?”姥姥拽住我的胳膊。
“去玩。”
“不中。剛要好,夜裏發燒才嚇人呢!”
“發燒?我都說啥了?”
“你說你變成了星,還說要變成江,又說有個奶奶給了個什麼東西……多着呢。”
“我提沒提柱兒的事?”
“見天兒的叫柱兒,該是想你大舅了吧?”她說完,咳了一聲,扯起前襟擦眼睛。姥爺急忙弓着背走開了。
沒提柱兒就好。他是怎麼死的?我不知道。只聽小舅講過。姥爺挨斗時,大舅抱不平,惹怒了公社書記,把他調到很遠的一個地方去了。那年他才十七歲。他死在那個地方了嗎?
姥爺多可憐,他死了兒子不敢大聲哭,姥姥更可憐,她的兒子死了她都不知道,還當他活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看看傻子去吧,它一大早就刨土,掙鐵鏈子,瘋了似的。”姥姥一邊跪在炕上用小抹布來來回回地擦着炕,一邊對我說。
我忘記回答,飛快地衝出屋。
果然,傻子在拚命地掙鐵鏈子。它蹬着腿,衝刺般地一躥,脖子上便勒出了一道深深的溝。沒有掙脫,它嗷嗷地叫着,瘋了似的又向前撲,鐵鏈子被拉得綳直。
“傻子!”聽到聲音,它猛地一抖。它的腿由前傾變直了,鐵鏈子也變鬆了。它迅速仰過頭,望着我,爛泥似的癱在新翻的泥土上。我跳過去,摟住它。它用舌頭不停地舔我的手心。
“是不是我來晚了,你發脾氣?你掙鐵鏈子,是要找我去吧?”
我問它,它木然不動,毫無反應。等我站起來,要離開時,它又瘋了似的又跳又叫。
“不走,我不走。”我揪住它的耳朵,按它到障子邊。它明白似地點點頭。
太陽由中天向西滑了,豬吃完食卷着尾巴迴圈了。現在,我得去看老奶奶了。
“黃蜂好,黃蜂好,黃蜂不蜇我的小寶寶。給你花粉吃,給你好花粉。只要你不來,嚇我的小寶寶。”
老奶奶蹲在灶門前捅着火,努着嘴唱着。她的臉被火映得紅光光的,深凹的藍眼睛顯得那樣好看。
鍋里噝噝地冒氣了。白漿漿的米湯順着鍋沿淌下來,滴到她握火鉤子的手上。她一驚,慌亂站起來,去掀那鍋蓋。我倚着門框,把小拇指含在嘴角。她放上鹼,畫圈似的用勺攪着粥。
“奶奶!”
她掉過身,把勺子扔到一邊,扎煞着手,想要摟我。見我住后縮,她又垂下手,溫和地說:“來了。吃飯了嗎?”
“吃了。荷包蛋。”我不由咂了咂嘴。
“粥熟了,拌拌糖,再喝碗米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