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奇怪!當沈醉好不容易將他碩大的越野車塞進盧公館後院時,剛探出頭,卻驀地發現四周如臨大敵,全是荷槍實彈、游弋不定的軍警,他認得出來,這些人俱是盧漢的衛士營。
沈醉心裏“格登”一下,一顆心懸在了嗓子眼。多年刀口舔血的魔窟生涯令他頓感不妙,下午的設想就要成了現實。於是,他縮回頭,欲將車倒出去,溜之大吉。
這時,一名排長持着卡賓槍,快步上前,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禮貌地告知他,外面還有車進入,不便倒車,可將車停在這裏,盧長官、張長官等正在樓上會客室等他。
說著,不待沈醉反應,那名排長便越過他,將車門打開,禮貌而又不容置辯地將他攙扶了下來。隨後,又有四五名衛士擁上來,恭敬卻又不容他有絲毫掙扎地將他簇擁着,帶到了二樓的會客室。
沈醉被擁進了會客室。濃濃的煙霧令他雙眼迷離,他不停地用手揮散着煙霧,定睛一看,屋中已坐滿了七人。這些人服飾整齊,胸前掛滿勛標,他們一言不發,猛抽着煙,面面相覷。
這些人俱是在雲南手握兵權的國民黨中央軍高級將領。內中計有:國民黨第八軍軍長兼雲南編練司令李彌,第二十六軍軍長余程萬,第二十六師長石補天,憲兵副司令兼憲兵西南區指揮李楚藩,其參謀長童自蓮,空軍第五區副司令沈延世。
沈醉眼巴巴地望着這幾位平時熟悉得無法再熟悉的高級將領。此刻,他們全都陰沉着臉,不發一言。失望之下,他猛地瞥見了正獨坐一隅的張長官張群,他穿一件銀灰色的西裝,打了一條鮮亮突兀的紅領帶,嘴上含着一根碩大的雪茄,乜斜着眼,似笑非笑。
沈醉逡巡的目光捕捉住他時,張群取下煙,把雙肩一聳,吐了吐舌頭,雙手往外誇張地一攤,便苦笑開了。
這些跡象再也明白不過,他們被扣留了。沈醉如同掉進了冰窖,全身頓感涼透了肌骨。他的老友、正拚命吸煙的國民黨第二十六軍軍長余程萬這時狠狠將一支煙頭掐滅在煙缸中,然後嘲弄似地嘆道:“這裏又送上來一個受騙上當的人。”
沈醉往外一看,猛然看見了門邊的電話機。他顧不了其他,一個箭步衝上去,準備給軍統雲南站掛個電話。豈料,剛剛握住話筒,兩名衛士便禮貌地走上前,勸道:“沈處長,請坐下來,上峰有令,一律不許會客見客,更不許通電話。請上坐,別讓弟兄們為難。”
沈醉只得悻悻地尋了李彌身旁的一處空位,坐了下去。突然,不遠處的空軍第五區副司令沈延世恍然大悟般地彈射起來。大家“刷”地一下,將驚疑的目光一齊投向了他。
沈延世地從軍裝內的貼身口袋中摸出了一張機密電,他略為遲疑一下,便遞給了李彌等人。
究竟是什麼寶物?沈醉心中暗忖,他偏過頭,好奇地和李彌、余程萬三人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不看猶可,一看令他大驚,原來是蔣介石上午從成都發來的緊急密電。
這天下午,蔣介石得知昆明巫家壩機場被禁航后,立即由空軍電台轉拍急電通知李彌和余程萬,務必不要逗留昆明,返回宣威、曲靖,然後率部向昆明進發,對盧漢形成武力壓迫之勢。
李彌看完后,臉色頓時氣得鐵青。他一把將電報往地上一摔,當即責問道:“為哪樣這時候才通知?早幹什麼去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沈延世赦顏一笑,低眉順首答道:“我當時找不到你們。又想到今晚上開會,在這裏可以碰頭……我就……”
“你搞個卵!日膿包。”李彌聽他這一爭辯,愈加憤怒,他站起身幾乎是指着沈延世的鼻子罵道,“黨國大業就是毀在了你們這幫飯桶手裏。”
“你說清楚,誰是飯桶?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樣,還能是國家棟樑?當年徐蚌會戰,哪個不知你李彌是敗軍之將,這時候來雞腳神戴眼鏡,假充正神。”沈延世也不甘示弱,索性將李彌當年從淮海大戰的陣前僥倖逃生的老底都端了出來。
李彌更加憤怒,跺着腳跳起來,恨不能立刻將沈延世打倒在地。余程萬忙起身,往兩人中間一橫,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勸道:“都到這個時候了,爭來爭去有什麼用,你們不怕別人笑話,我還怕呢!”
沈延世與李彌經這一勸,這才氣呼呼坐了下來。
一會兒,盧漢的警衛營營長帶着十多名衛士齊刷刷沖了進來,他們人人手持雙槍,胸前還掛着一把卡賓槍。那營長端莊地行過禮后,便宣佈道:“請各位長官別動,我們奉命檢查。”
說完,他一揮手,便以兩人為一組,開始對他們搜身。
沈醉首當其衝被帶到大廳中間,當著他的面,他們首先將他掛在外面的大衣提溜進來,仔細搜查了一遍,然後,那營長端着槍,張開機頭,對準沈醉。兩名衛士上前將他全身搜了搜,結果除幾兩黃金外,並無其他。
營長用槍撥撥帽沿,不解地問道:“你天天掛在身邊的手槍在哪裏?”
沈醉故作輕鬆地笑道:“我早放在家裏了。你我都是靠手中的這二斤半吃飯,遇到這種情況,帶上它又有什麼用?”
警衛營長點點頭,便朝座位努了努嘴,沈醉識趣地坐了回去。
事後,沈醉回想起這一幕,至死都覺后怕。如果當時他有什麼丁點舉動,那些衛士會立刻將他打成馬蜂窩。據起義后的盧漢回憶,因沈醉善使雙槍,又會武術,國民黨上下頗負盛名,對他的防範搜查與拘捕,事先都由盧漢自己給那警衛營長反覆交待了多次。沈醉個人值得萬幸的是,在那一刻,他識了時務,表現出了少有的合作與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