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才是出路。”潘文華說,“這些天,我也煩透了,有些勞神。”
“咋回事?”
“你有所不知。”潘文華搖頭苦笑,“還不是讓那位如夫人給攪的。”
劉文輝明白,如夫人便是指那位兼有軍統背景的姨太太。軍統頭子戴笠除指使軍統稟承蔣介石之意,搞些情報、暗殺、策反等卑劣手段外,還特地在社會上網羅美女,經過專業訓練,送入大學或其他場所,讓其受到良好教育,然後,分別“下嫁”給一些地方實力派人物如潘文華、王陵基、山東軍閥吳化文等。最著名的便是將軍統三大美女之一的葉霞翟送往美國留學,回頭又嫁與了胡宗南。
自古“拳頭敵不過枕頭,槍彈敵不過肉彈”,屢屢見機取巧的“美人計”正是出於此道。
“她雖有軍統背景,但到我們這裏,並沒有做出不利之舉來呀。”劉文輝似有不解。
“事情並未這麼簡單。”潘文華搖搖頭道,“這些日子,她常常吵着要我帶上家產去香港或加爾各答,說要好好過完後半生。最關鍵的是,周迅予那邊有人給我通風報信,她在軍統被稱為小桃紅,一直是來監視我的。但她除了應付外,並未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不過,有了你上次的教訓,我有些擔心。聽說徐遠舉悄悄來成都找了她,不得不防啊。”
劉文輝一驚,忙問道:“那仲公的意思呢?”
稍頃,潘文華心靜一陣,胸有成竹道:“我早已下定決心,哪裏都不去。憑我同共產黨乃至周恩來個人的十年關係,當然只有走起義這條路,堅決脫離蔣介石國民黨集團。惟有這樣,才是人生最好結局。只是,她該作何安排?”
“仲公。”
“傷腦筋。”潘文華擺擺手,又搖搖頭。
“仲公,”劉文輝深思片刻,斷然道,“這是你的家事,我本不好插言。但事情既已至此,又不能不作安排。依我看,她跟你也十多年,與軍統卻又有瓜葛。但是,現在本集團既與蔣氏決裂,帶上她一則不好和共產黨見面,二則無法向軍統交待……”
潘文華陡地心緊了,眼望着劉文輝,閃過一絲留戀和痛惜,旋即垂下眼帘,不忍卒聽。
“只有下決心和她分道揚鑣了。”劉文輝斬釘截鐵道。
更主要一點,為怕傷及潘文華,劉文輝沒講。當初,吳化文在山東兗州率部起義時,在地下黨的策動下,歷盡周折。然而,事成前夕,吳化文正擬簽署起義通電,他寵幸的有着軍統背景的姨太太居然持槍相挾,逼迫他取消起義行動。千鈞一髮之際,吳化文的糟糠夫人借口上廁所,方才由衛生間窗口將五歲幼女送出,通報給吳化文的舅子——中共地下黨員。隨後,地下黨員帶着警衛參謀趕來方才解了圍。
人心叵測,肘腋之變,不可不防!久經宦海的潘文華當然明白個中利害。
“也罷!”潘文華頹然垂首,長嘆一聲,“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我與她情緣散盡,讓她走吧。不過夫妻一場,好見還須好散!讓她去香港吧,禮送出境,不枉一世夫妻。”後來,潘文華將家中所有金條和部分細軟交與那姨太太,禮送去了香港。
自然,刺殺潘文華的陰謀也就流產了。
北較場有齣戲,“五行山如來佛計賺孫悟空”。“這不分明又是出《四望亭》嗎?”鄧錫侯急得衝口而出;倉皇辭廟,蔣介石觀看斬決石達開的刑台,他扶杖對毛人鳳說:“不怪你,只怪我當斷不斷。”
1949年12月7日清晨,劉文輝起得很早。他還沒有用過早餐,國民黨九十五軍軍長兼川康綏署主任鄧錫侯高大的身影闖了進來。
“自乾,安排得咋樣?”鄧錫侯滿臉憔悴。
“你呢?”
“看似還過得去。昨晚,我連夜在軍部開了會,手下的軍官大多無異議,表示跟我走。這樣,心才安下來。不過,懸在遂寧的陳鱗,我擔心啦。幾次託人捎信,黃隱親自去了,他哼哼哈哈,整死個舅子不表態。”鄧錫侯自信中閃出一絲隱憂。
“我的西康三屬不會有問題。昨夜,按照我們商定的意見,我擬了個起義通電,今天天不亮,謝副官就出城送去雅安。我已通知了家楨,一旦我們舉事,便發往北平中共。”
“如此甚好。”鄧錫侯垂下眼帘,又有隱憂,“過了那邊,該不會有其他不妥?”
“哎呀,”劉文輝一搖頭,似乎不滿對方的優柔寡斷,“晉康,都啥時候了,還遲疑不決。”
“不!不!”鄧錫侯連連擺手,“我是有這個想法而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當年,在川北打紅軍,我是有份的。”
“打紅軍我比你更有份。民國14年,老蔣要朱、毛做第二個石達開,哪個打頭陣,我二十四軍嘛。”劉文輝知道這時萬不能泄氣,“朱鮪喋血於友人,張蕭刺刀於愛子,漢主不能為疑,魏君待之若舊……鳴階不是講了無數回嘛!他說蔣介石沒這個胸懷,但是共產黨接納你和我則是有這個心胸的。湖南的程潛、陳明仁、北平傅作義,還有張治中、邵力子、黃季寬等國民黨和談代表,不是成了座上賓嗎?”
“縱觀歷史,這類道理我懂。”
“晉康,”劉文輝站起身,嚴峻的眼神瞥了對方一眼,“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肯定走這一步(指起義)。”鄧錫侯下了狠心樣,把頭重重一舞,“試想,張群都看透了,他是老蔣的貼心豆瓣(心腹),尚且如此,何況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