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奇特的新夥伴
我初識叢昌岷博士是在仁心醫院開設心理診所的頭一年。
心理診所顧名思義就是治療人們的“心病”的地方,它不像醫院的精神科那樣,用傳統的處方開藥的方式來治療,而是用談話交流、認知的改變,或者夢分析、催眠、音樂、以及藝術的表現,甚至生物反饋等技術來進行,達到不藥而癒的效果。醫院方面任命我為這個心理診所最初的主任,我反覆推辭說,我是學精神醫學專業出身的,從事心理諮詢和治療是“半道出家”,才疏學淺,不堪擔此重任。但由於醫院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只得還是要我先屈就此職,說好了有了合適的人才,我就可以主動“讓賢”。
心理診所的諮詢和治療全部採用預約制,每個案例的當事人可以確保有一個小時的治療時間,遇到特殊的案例,當事人願意付雙倍以上的錢,也可以預約二個小時以上的時間來接受諮詢或治療。
仁心醫院的心理診所開張之初,業務非常火爆。診所里接到要求來諮詢的預約電話從早響到晚。由於案例多,治療又是以小時計算,一個心理醫生一天中就承擔不了較多的案例,因此診所里顯得人手奇缺。也想招一些新的人手進所。但受過專業訓練的心理醫師人數奇缺,始終不能如願。
這時,我想到一個主意。在這年的秋冬季節,本市有一個很大的心理衛生學術交流年會,屆時各路人馬會有一個“神仙聚會”或“同台競技”的機會,我也許在那兒可以物色到合適的人才。
等到學術會議召開的第一天,我就早早地趕到會場。照例就有登記、付錢、領取會議資料和就餐券等非常冗長的辦理會議登記手續的過程。我由於到得早,躲過了擁護的排隊人潮,辦完了手續,就去第二會議室休息片刻。為了消磨掉大會開幕前的這一段時間,我就翻閱起手中的會議資料來。
這之中有一篇學術交流文章吸引了我的眼球,題目叫“關於繪畫的人格投影測試研究”,我覺得這篇文章很特別,觀點奇特。文章的見解固然獨到,但又有些荒唐不可信之處。於是就帶着“奇文賞析”的目光閱讀下去,其中有一段文字大義如下:
“通過畫一棵樹,我們可以知道畫者(當事人)的內心世界或人格特徵。‘樹木’象徵著人的原始本能,或內在情感,從某種程度上說是畫者的自我投影和象徵。樹木的大小,上下,左右,以及正斜、偏倚度都有一定的寓義。我們通過畫面中的樹木具體形狀,就可以分析出他的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的狀況,也可知曉他過去的生活經驗和未來的發展趨勢,進一步也可分析判斷出他對母親和父親的印象……”
我看到這裏,忍不住把文章往桌上一扔,以一種揶揄的口吻說:“這也太玄妙了!簡直是不可思議,看起來簡直像是一篇科幻故事!”
“什麼科幻故事?”這時我才發現,有一人坐在我的桌對面,也在休憩等待着會議的開幕時間。
他看上去像一個瀟洒俊秀的紳士,但並不是那種文弱書生或電影中的“奶油小生”式的美男子。他臉上的氣色甚佳,寬闊的肩膀和勻稱的軀幹表明他生有一副強健的體格,能經受各種艱苦的生活和惡劣的氣候變化,而且舉手投足之間頗有男性的氣概。只是他那雙眼睛甚為無禮,瞥視對方時,有些短促而尖銳,發出純鋼似的閃光,給人不愉快的印象。而且當這人注視一件東西時,緊蹙起他的眉毛,眼睛眯得很小,便使得他視野的範圍聚集成一線小點,他再把這小點在眼球的視網膜上放大,好像便能一目了然似的!這讓人不快的目光,好像要一眼看透人的心事!
“說的是這篇文章。”我指着桌上那篇《關於繪畫的人格投影測試研究》文章,用譏諷的口氣繼續說道,“好像天方夜譚!我敢打賭,這篇文章是作者為了標新立異,臆造出來的,就像星相占卜一樣。我想,不會有哪一位心理學家會研究出如此荒唐的人格測試方法!”
“如果要打賭的話,那你就輸定了。”他眼光注視着桌上那篇文章,一個自信的微笑使他的臉龐變得有生氣起來,而那微笑略帶着孩子氣。他說:“樹木人格測量法是20世紀50年代德國人柯赫所創立。1962年在第五次國際兒童精神醫學的學術會議上,被正式批準將這一測試技術應用於臨床心理治療實踐中,目前它主要用於兒童、青少年的心理教育測量領域中。”
“啊,這可是我孤陋寡聞了。”我大吃一驚地說,但心理有些不高興地想:這個人確實知識淵博,但也太自負了,竟然在會議室里當眾用教訓的口氣對我說話!
那人停了一下,又說:“這不是神話,而是科學!就像瑞士人羅夏發明的墨跡圖版測驗法,以及後來的迷津人格測量法,都是由心理學家經過多年的研究,有龐大的科學統計數據和臨床案例數據來支持的心理測試技術。”
我想岔開話題,便點點頭贊同他說:“哦,關於這兩種人格測驗技術,我是知道的。但沒想到樹木繪畫測驗也是同一類型的東西。”
“就拿這顏色來說吧,”這個人卻越來越自負地侃侃而談起來,他指着桌子,牆上和窗帘的色彩說道:“根據一個人對某種色彩的偏好或厭惡,然後讓他對一系列的顏色進行喜愛和厭惡的不同的順序排列,我們就可以分析推理出他情緒、性格和精神健康狀況。這同樣是一種科學,即色彩的心理科學。”
我心裏儘管很不愉快,但不得不佩服這個人的才學淵博。這時會議開幕的鈴聲響了,談話就到這兒中止。
那人在走出會議室時,轉過身來,指着桌上的那篇文章,神色冷靜地說:“這篇文章是我寫的。”
我這才想起要留意作者的名字,拿起資料看,見上面的署名是“叢昌岷”。
大會進行時,我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了,一直到坐在我身旁的朋友方憲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最近好像面有倦色,神態憔悴啊。”
我無奈地說:“近來醫院的心理診所剛開業,忙得不亦樂乎!正在考慮如何把它做大做好呢。”
方憲是我大學時代的同學,現在從事神經心理學的研究工作。他聽后,驚異地說:“最近好多人都想開心理診所。我有個朋友叫叢昌岷,是個海歸派,剛才見面時,他也嚷着要開一個私人的心理診所哩。”
“你是說叢昌岷?他是你的朋友?”我指着手上那疊會議資料,頓時來了興趣。“就是那篇《關於繪畫的人格投影測試研究》論文的作者吧?他是怎樣的人?”
“學識很淵博,人也相當聰明。半年多前,從日本回國,是個心理學博士。專業是精神分析學和心理治療,據說最擅長的是夢分析和催眠療法。有一所大學的研究所要他去工作,他還沒有最後決定。因為他很想開設一個自己的心理診所。”
我這時頭腦中突然冒出一個新的想法,就說:“我能不能聘請他來我們的診所做心理醫生呢?”
方憲吃驚地望着我說:“你怎麼想到要聘他來你們的心理診所工作?”
我說:“怎麼?他這個人很高傲,很難與人相處嗎?”
“倒不是如此。他這個人雖然很自負,但待人還挺真誠的,只是脾氣行為特別的奇特和古怪。”
我說:“怎麼個奇特和古怪法呢?”
“他這個人精力充沛,體力過人,思維又十分敏捷。曾對朋友說過,生平嗜好就是遍閱天下奇書。也有不少心理診所聘請過他,都被他拒絕了。”
“拒絕?是嫌薪金和待遇不好嗎?”
“不是。他這個人對錢沒有概念,是個十足的書獃子。他說自己不想被一些平凡的案例給纏住身,老是喜歡挑戰一些疑難雜症,如果遇上這樣的案例交給他,他說甚至還可以免費諮詢或治療。你說他怪不怪?”方憲難以置信地搖搖頭,又說:“有人還說他有強迫傾向,像上了定時發條的鐘錶一樣,每天跑到公園裏去鍛煉一種奇怪的拳術,而且風雨無阻。誰要是想對時間的話,可以到公園去找叢昌岷,他何時在何時不在,都有固定的規律。還有一回,在空閑時,有人看見他在催眠一隻貓。”
“催眠一隻貓?!”
“是啊。他說這是在做實驗。此外,他還有一種像兒童自閉症或阿斯貝格症候群那麼奇特的機械記憶力,他對身邊的東西老是丟三拉四的,可是對一些無意義的材料卻能過目不忘。例如有人給他看一頁電話號碼簿,過了幾個小時或幾天後進行測試,他竟能背誦如流,他還能記住圓周率3.14小數點之後的一千五百位數字。所以有人就懷疑他小時患過自閉症的癥狀。”
“他年齡有多大?看上去像是很年青的樣子啊。”我又問道。
“這也許跟他堅持鍛煉有關。其實他並不年青了,年齡大約在三十五、六歲左右,可至今還獨身一人。”
“他不想結婚,信奉獨身主義嗎?”
“也不是。聽說是初戀的情人死了,使他刻骨銘心,至今不能忘懷。也有人說是曾經與他定婚的戀人拋棄了他,跟別人走了,使他對愛情和婚姻萬念俱灰。總之,在這個問題,他有一個很深的隱藏着的傷痛,朋友們都不會去觸碰它的。”
“我還是非常想聘請他來我們的心理診所工作。”我的念頭越來越堅定,並且對他的興趣也越來越濃厚。我對方憲說:“你能不能介紹我見見你那位古怪的朋友?”
“好吧,我試試看。”方憲一付勉為其難的模樣,“要是你們談不來,可別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