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第六節

小偉循聲望去,婁丹霞身扎圍腰,正在自來水兜旁清洗衣裳,她直起身子,被水洗得白白的手捋了一下鬢髮,笑吟吟地瞅着小偉。

小偉看得真切,丹霞有一張秀氣的臉,鼻樑高高地挺起來,老婁臉上那雙大而憂鬱的眼睛,一到了她的臉上,怪了,靈氣得驚人,直撩着人心呢!她腰間的圍裙扎得緊,胸前一對乳房,鼓鼓地突起來。這同高坪寨鄉姑娘們老是擠壓得平平的胸脯也不一樣,給人一股健美的活力感。小偉想像過丹霞長得俊,可想像同真實之間的距離竟有這麼大,他沒想到。

他盯着她瞅的樣子一定很憨,丹霞腦殼歪了歪,沾在發梢上雪亮的水珠晃落下來,她笑了:

“咋個?不認識嗎?”

“認識認識。”小偉頓顯狼狽地點頭。

“進屋頭坐唄!”老婁出現在磚瓦平房門口,還是那副沉穩平靜的樣子。

進屋在婁家沒上漆的白楊木沙發上坐下,老婁遞過一支煙來,問話了:

“提這些東西來幹啥?”

“一點心意,老婁。”

“啥子?我替你跑公社找頭頭,就圖的是這個?”

“我曉得你是真心幫忙。”見老婁的眼裏露出嚴厲之色,小偉有點慌了,話也說不周全,“我……不表示一下……我心頭過意不去。”

“提回去,自家吃。”老婁吹熄划燃了的火柴梗,朝煙灰缸里一放,做出了決定。

小偉尷尬地苦笑着:“那……那你是瞧不起我了,老婁。提回去,一個集體戶那麼多人,我自個兒好意思吃?大伙兒一齊吃嘛,這點東西……嘿嘿……”

“爹,就算領了他這份心意吧。”丹霞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插進話道,“今晚上,留他在這裏吃飯。”

老婁垂下眼睛悶悶地抽着煙,沒吭氣兒。

許小偉感激地仰起臉來,向她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丹霞嫣然一笑,轉身跑了。

吃過頭一次飯,就有第二回、第三回。這以後,許小偉是常常地往樺林邊老婁家跑了。本心是想對他家有所報答,哪怕只是幫他家幹些什麼事兒,結果卻反而是沾了他家的光,常常被他家留下來吃飯。下鄉頭一年,集體戶的知青們就分灶吃飯了。許小偉個人的那點伙食,哪能有老婁家整的家常便飯可口啊!說心裏話,吸引他往樺林邊跑的,豈止是伙食。更多的,還是老婁的女兒丹霞。小偉看得出來,丹霞的眼神舉止之間表現出來的態度,對他也是歡迎的。

秋天十月小陽春,連着好些天放晴。小偉拆洗了被子,在老婁家院壩里洗凈晒乾了,丹霞一邊幫他縫被子,一邊問他:

“你會犁土嗎?”

“會。”犁土他會,犁水田他還沒全學會,操起犁踩着水田的稀泥巴,他犁出來的田總是歪歪斜斜的,春耕大忙天,他只夠格駕起耙子跟在犁田的農民身後耙田。犁土則不同了,那是在坡上,他吆起牛往前走,得心應手的。他追着問:“有犁土的活兒?”

丹霞一面咬斷線頭一面點頭:“高坪寨上,給我和媽劃了自留地,近處的地都划完了,划給我們的那塊土在牛角坡……”

那離寨子好幾里地呢。”

“是啊!離得遠,照顧不着,栽啥呢?媽說栽一季冬蕎吧,糧食不夠時,蕎子也抵餓。就是要把那塊土犁翻過來,爹不會,媽說到寨子上請個農民吧。我在想……”

“我去,我會犁土。牛角坡那一片都是沙土,好犁得很。栽蕎子那活路,我也會。”許小偉自告奮勇地道。他為找到了一次報答婁家的機會高興,也為能同丹霞一塊上坡幹活而欣慰。

丹霞笑了,笑得好甜:“那就說定了,這個趕場天,我們一路去。”

趕場那天,太陽大清早就在東邊的山巔巔上露臉了,把個秋天的山野照耀得金燦燦的。小偉催着牛,扛着犁,踏着露珠爬坡上牛角坡去。到了老婁家新分的自留地,顧不得露水打濕了褲管,他就駕起犁轅犁盤,熟練地干開了。一切都開始得很順利。小偉犁土,老婁、丹霞和丹霞媽三個人一趟一趟往牛角坡上運肥料,把高坪寨生產隊送他們的牛糞草用肩挑、用背篼送上坡來。

剛乾了一陣,天就變了。太陽鑽進了雲層,烏雲從四邊的峰巒上空匯聚攏來。

老婁為搶時間,讓丹霞留在牛角坡上,把已運來的糞草散在地里,他同婆娘繼續下坡運肥。

天色晦暗下來,斜斜地飄起了雨絲,輕柔柔的微帶涼意的秋天的雨絲。

老婁夫婦一個挑擔,一個背背篼,又運來了一堆肥。瞅瞅天,瞧瞧兩個年輕人,老婁喊:

“天下雨了,改天再干吧!”

小偉揚起哨鞭,響亮地甩出一脆鞭:“還剩邊邊幾鏵了,犁完再說吧!”

“糞草堆在這裏,雨一衝,跑肥呢,爹!”丹霞也這麼講。

是啊,趁着秋雨潤濕了山野,下蕎種最合適了。

“那好吧,”老婁皺着眉頭望望天道,“那我們再跑一趟,把剩下那點肥全弄上來。”

兩位老人又走了。

“雨下大了,躲躲吧!”丹霞朝小偉亮開了嗓門。

“躲哪兒去呀,幹完算了!”小偉倒不在乎,出工時是常遇雨的。

丹霞朝着蒼天攤開雙手,接着雨水搓着巴掌上糞草的污跡:

“上坡時我看到埡口邊有個三角落地棚,去那兒躲躲!”

到底是姑娘家心細,小偉想起來了,那是秋收時節搭來看集體土頭成熟的包穀的。他照舊犁着土,追着牛屁股道:

“算了,還有兩三畦,犁完直接跑回家。”

丹霞跑到他身旁,一把逮住他的衣袖:“瞧嘛,你衣裳全濕了,要涼倒的,走吧,快走!”

雨點網似的織成了密密的簾,打在人臉上隱隱作痛。頃刻工夫,衣裳已被打得透濕了。

小偉先把竹哨鞭豎起插在土裏,又用力扳起犁鏵,狠狠地插進泥巴中,不致讓牛連犁帶鏵拉走了。這才隨着丹霞,朝埡口邊跑過去。

落地三角棚又低又矮,小偉和丹霞一先一后勾着腰鑽了進去。挨着門邊有一大捆看包穀漢子拿來墊身子休息的干穀草,小偉一把抓進裏頭,一屁股坐倒下去。丹霞挨着他坐下,直把腳往裏縮,避開門邊濺進來的雨點。

濕卡其布衣裳巴在身上好難受,小偉脫下來扔在一邊,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雙手抱膝坐着。

丹霞也把外衣脫了,穿着件毛線褂子,緊挨小偉坐着。

雨傾瀉在落地棚的茅草頂上,響起一片雜亂的“撲嗒嗒”的聲音。如同兩個人越來越劇烈的心跳。

一陣風刮進來,丹霞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戰,身子都微微抖了一陣。

“冷嗎?”小偉回眸瞅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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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濫的櫻桃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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