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從向陶紅流露出真實感情以後,鍾夏發現自己在情感的漩渦中,越陷越深,已經不可能自拔。他頻頻和陶紅約會,對她猛追不放,彷彿又回到了青年時代。就算在青年時代,鍾夏也從來不曾這麼狂熱過,他的青春留在了兵營枯燥的生活里,留在了大學發憤的苦讀中,在陶紅之前,人們常說的所謂戀愛季節,對於他來說,似乎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並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愛情的結晶,譬如他和徐芳的婚事,說穿了也就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大家各自都覺得對方和自己要求差不多,於是就結婚,領過一張證書,在法律的名義下,鑽進同一個被窩。
鍾夏突然發現自己對陶紅的思念,竟然那麼嚴重,嚴重到了令人發笑的地步。過去,在同一個公司,天天見面,也不覺得。那時候,她的身影常在鍾夏的眼前晃來晃去,她的聲音在鍾夏身邊的空氣中飄動,現在,陶紅已經辭職,不到公司來上班,鍾夏想和她見面的願望十分迫切。他差不多天天都要給她打電話,約她見面,明知道她會找借口拒絕,然而鍾夏就是不肯放棄。經過堅持不斷地努力,陶紅終於答應和他在友誼宮見一面。
有一天,鍾夏在電話里很悲哀地懇求陶紅,他們哪怕是一句話也不說,就見個面怎麼樣。
鍾夏告訴她,自己實在遏制不住對她的思念,再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得相思病,也許,他已經得了相思病,因為只有是病,才可能像這樣對陶紅念念不忘。
鍾夏很煽情地說:“你要是真知道我是多麼想你,就不會再拒絕我。”
陶紅顯然被他的話有所打動,她很冷靜地說:“你越是這樣,我越不敢和你見面。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那就是我們之間的關係,不應該再繼續發展下去。”
鍾夏滿懷深情地說:“那我們起碼不應該比過去更糟。”
友誼宮裏有一個很巨大的美食城,當鍾夏和陶紅在門口相遇,一起往一家口味很不錯的小館子裏走的時候,他們差不多同時感到遺憾,怎麼竟然選中這麼個沒有情調的地方見面。很多事情已經成為壞習慣,人們一旦決定要見面,常常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餐館,談生意是這樣,情人約會也是這樣,事實上,現在無論是鍾夏,還是陶紅,都沒有品嘗美味佳肴的胃口。亂鬨哄地到處都是人,鍾夏向服務員小姐提出要個包間,小姐很驚奇地問他們是幾個人,聽說他們就兩個人,臉上立刻流露出為難的神情。這裏的包間都很大,兩個人要一個包間,的確是太奢侈了一些。到了包間,陶紅看着空蕩蕩的房間,看着那張供十二個人甚至是更多的人用餐的大桌子,問小姐有沒有小一些的包間,小姐很抱歉地搖了搖頭。
陶紅忍不住笑起來,他們已經不止一次遇到類似的經歷,很多餐館都設有那種情侶小包廂,可是每當鍾夏和她單獨吃飯的時候,特別是想說些什麼悄悄話的時候,偏偏就遇不上這樣的小包廂。現在,兩個人坐在這麼大的包間裏用餐,有一種荒唐的感覺,陶紅笑着對鍾夏說,還是到大堂里去好,他們實在沒必要這麼擺闊,要不然,兩個人對着一張大桌子,怪怪的很彆扭。鍾夏想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猶豫着也不想去大堂。畢竟好不容易有了這樣的機會,坐在亂鬨哄的大堂里,把好端端的機會都放掉了。小姐有些不耐煩地等着他們做出最後決定,陶紅突然靈機一動,說這麼大的一個美食城,為什麼不能換一家館子,於是兩個人在這點上迅速達成一致,離開了這家館子,又換了一家,終於找到了那種專供兩個人用餐的火車座包廂,小包廂隔着大玻璃,正對着大街,鍾夏有些擔心,他擔心陶紅可能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見面,但是他注意到她似乎根本不在乎,心情挺不錯地坐在那裏,興緻勃勃往玻璃窗外的大街看。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有時候遠不如在電話里說話,更方便,更直截了當。對着電話,鍾夏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能說出口,現在,原來那些聽上去十分浪漫的詞藻,都不知跑哪去了。他變得笨嘴笨舌,幸好陶紅不斷地找出話題,要不然他會更尷尬。陶紅問他是不是經常去看自己的兒子小雷,問他的日常起居,又問他公司的生意做得怎麼樣,鍾夏一一據實回答,說到公司的生意,他告訴她很好,好得出人意外,好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陶紅想讓他們之間的氣氛,變得輕鬆一些,因為鍾夏說話的聲音,似乎已經有些異樣,她開玩笑地說:“我這人是掃帚星,只要我一離開,你的生意肯定會好,所以,這就是我決定離開你的原因。”
鍾夏苦笑說:“我寧願生意不好,也不希望你離開。”
陶紅笑着說:“我當初向你辭職,你可是一點也沒猶豫,就答應了。”
鍾夏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睛直直地看着陶紅,陶紅臉上仍然是笑,漸漸也有些不自在,就拚命吃菜,用一連串的吃來掩飾自己。吃了一陣,抬頭見鍾夏還盯着自己,嗔怪道:“喂,你幹嗎老是看着我,吃呀。“鍾夏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又把筷子擱了下來,仍然痴痴地看着陶紅。陶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說他要是再這麼看着她,她就不吃了。“你看着人家吃,自己難道就能飽了,“陶紅往鍾夏面前搛菜,一邊搛,一邊警告,“再不吃,我也不吃了,我真的不吃,你信不信?”
鍾夏說:“和你在一起,我不用吃,就飽了。”
陶紅說:“這是什麼話,難道我就那麼討厭,只有是討厭人家,才會這麼說呢,下次你肚子餓了,就想想我!”
鍾夏知道陶紅是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解釋,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陶紅擱在桌子上的左手。陶紅好像早料到他會有這樣冒昧的舉動,沒做出任何反應。很長時間裏,鍾夏就這麼一動不動地抓住陶紅的手,由於隔着一張小桌子,鍾夏的動作顯得有些滑稽,這時候,人們從街上走過,看見了,一定會笑出來。陶紅想不能老這麼下去,不動聲色地拿開了他的手,然後把自己的手擱在桌子下面,她的意思是讓鍾夏從下面來摸她的手。
然而鍾夏誤會了,獃獃地還把手放在桌上。陶紅又好氣又好笑,便把自己的手從桌下主動送給鍾夏,鍾夏的手仍然在桌子上,她只好拍拍他的膝蓋。這次,鍾夏立刻就領悟了,他一把抓住陶紅的小手,緊緊地抓住,再也不肯鬆開。
鍾夏言辭懇切地說:“小陶,你嫁給我吧,我腦子裏全是你,你幾乎把我大腦中所有的內存都佔滿了,我整天都想着你,都快發瘋了,嫁給我,我會成為一個最好的丈夫。”
陶紅不願意聽他說這樣的話,這並不是她想聽到的話。她顯得十分平靜,很認真地說:“我們可是事先說好的,不談這方面的話題。“為今天的這次見面,陶紅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儘管她身上還有許多幼稚的地方,但是,在婚姻態度上,她絕對是那種有主見的女孩子,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不嫁給鍾夏,鍾夏就應該明白,他無論如何努力,都將是白費心機。“鍾夏,別再犯傻了,也許,我是喜歡你,可是我絕不會嫁給你,你應該相信我說的話。“她的手這會還捏在鍾夏的手心裏,她並不准備將自己的手抽回來,然而她必須再次讓他明白,她不是那種輕易就會改變主意的姑娘。
鍾夏很痛苦地說:“你為什麼不給我這個機會。”
陶紅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她想安慰他,又更怕他誤會她的意思。他不應該把她今天讓步前來和他見面,當作是她已經改變了最初的主意。她必須讓他明白,她可以為他做任何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例外,這就是他別指望她嫁給他。她的這種固執也許是可笑的,陶紅寧願自己可笑,也不願意放棄原則。在大學裏讀書的時候,陶紅班上有一個性格開朗的女生,她為了表明自己說話算話,常用的一句口頭禪就是,“寧可失身,不可失言“,現在,陶紅突然想起那女生當年說話時的情景,忍不住要笑出來。不過,她總算忍住了,否則她一笑,處於絕望中的鐘夏又要產生歧義了。離開友誼宮,陶紅建議一起去看場電影。鍾夏求之不得,連忙問她看什麼電影,去什麼地方看。陶紅說到時候再說,隨便攔輛出租車,把這選擇權交給司機,有什麼看什麼。鍾夏想這真是最好的辦法,轉眼間,就和陶紅上了出租車。一路上,只要可能,鍾夏就想拉住小孩一樣,緊抓住陶紅的手。在這一點上,陶紅非常大方,因為她覺得就算是和鍾夏一起拉着手,在大街上走,也沒什麼大不了,更何況是坐在出租車裏。很快到了電影院門口,擁了一大堆人在那,鍾夏掏出皮夾去排隊買票,一位衣着打扮時髦的女孩子擠到他身邊,悄悄地問他要不要陪看,鍾夏沒聽明白什麼意思,那女孩子對他擠了擠眼睛,說一個人看電影多沒意思。陶紅遠遠地看見她糾纏鍾夏,便走過來,那女孩子一看鐘夏有女伴,掉頭就走,又去和別的男人搭訕。
到電影廳坐下來,鍾夏才明白票價為什麼那麼昂貴。他買的是雅座,是一張小的雙人沙發,整個電影廳里,根本就坐不下幾個人。他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在買票處,黑板上又把雅座稱為情侶座,同時也終於明白,那位衣着時髦的女孩子說的陪看,究竟是什麼意思。電影還沒正式開始,鍾夏對陶紅說他去買一包爆米花,因為這電影是連場,兩場電影看下來,肚子會餓。待鍾夏買了爆米花回來,陶紅笑着對他說,他真是活該,剛剛在友誼宮美食城,那麼多好吃的,他不使勁吃,現在來看電影,剛坐下來,又擔心起肚子餓了。正說著,電影開始了,兩人也不往下說,手拉着手看電影。
坐在這種情侶座上看電影,像他們這種手拉着手,大約是最文明的。早在電影沒開場,有的就已經摟抱在一起了。時不時地有更奇怪可疑的聲音,鍾夏和陶紅一門心思看電影,儘可能不讓自己走神。第一部電影是部槍戰片,乒乒乓乓打得很熱鬧,不知不覺地也就看完了,緊接着是一部香港言情片,兩人一邊看,一邊吃爆米花,爆米花抓在鍾夏手上,陶紅摸黑去抓,抓了一把,慢慢吃,吃完了,再去抓。有一次,鍾夏在黑暗中,已經把爆米花遞了過來,陶紅手伸過去摸空了,胡亂瞎摸,一下子摸到了鍾夏的要害部位。儘管一切都發生在黑暗中,陶紅像被電擊了一樣,很快就把手拿開了,但是兩個人都感到無地自容。對於陶紅來說,不管有意無意,是她主動去摸人家的,而且摸到了那個部位,對於鍾夏來說。他那玩意正挺得直直的,這時候,要是沒有動邪念,怎麼會這樣。
好在黑暗能掩飾各自的慌亂,當鍾夏又一次摸到陶紅的手,往他那邊拉的時候,陶紅心口怦怦直跳。她想這時候,鍾夏真要讓她幹什麼,她或許沒理由拒絕。誰讓她自己惹火燒身。陶紅知道有些男人的想法很怪,他們喜歡坐在黑暗中,讓女人撫摩他們的武器,這正是那些在電影院門口徘徊的妖艷女人,得以泛濫的根本原因。陶紅曾聽楊衛字說過,在深圳的某家影劇院裏,等到電影散場的時候,地上到處都是沾滿了男人精液的面巾紙。對於男人來說,這是一種新興的色情交易,而且這種交易的最大好處,就是絕對不會染上性病。有一次,在看電影的時候,是那種普通座的電影院,楊衛字竟然很無恥地讓陶紅也試着做一做。儘管那時候陶紅對楊衛字百依百順,但是她還是拒絕了他的無恥要求,這無疑太過分了。
鍾夏把陶紅的手拉過去,擱在自己的腿上。陶紅不知道下一步會怎麼樣,她不知道鍾夏會怎麼樣,更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現在,她的手很順從地擱在鍾夏的大腿上,和她的手做伴的,還有鍾夏自己的手。陶紅知道自己這時候,扭扭捏捏會讓鍾夏感到非常尷尬,她只是希望他不要太過分。鍾夏的那玩意就在她的手邊蠢蠢欲動,雖然還有一小段距離,但是她完全能夠感受到。如果鍾夏把她的手挪過去,陶紅相信自己會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到拒絕他,拒絕的只是和他結婚,她發現自己其實很樂意成為他的情人。這時候,陶紅的大腦非常活躍,她想他自從和徐芳離婚以後,肯定還沒有和別的女人有過來往,即使今天的行為有些出格,鍾夏仍然不失為一個保守正經的男人,陶紅並不在乎他表現得有些不正經,甚至希望他索性撕下正經的面具,人有時候出格些沒什麼大不了
直到電影結束,事情都沒有進一步發展。陶紅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們手挽着手,走出了電影院。站在電影院的台階上,陶紅很大方地對鍾夏說:“我們去你那裏,今晚我屬於你。”
就像在電影院,陶紅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一樣,那天晚上在鍾夏的住處,應該發生的事情仍然沒有發生。鍾夏的住處,收拾得很乾凈,他是個喜歡整潔的男人,雖然現在是單身,可是絲毫也不肯馬虎。房間裏井井有條,地板剛打過蠟,也許他事先就已經想到陶紅會來這,陶紅知道鍾夏並不喜歡咖啡,茶几上放着的一瓶尚未啟封的雀巢咖啡,顯然是為她的到來準備的。整個晚上陶紅都待在那,然而他們之間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在進門的時候,瘋狂地接了一陣吻。鍾夏像熱戀中的愣頭小夥子一樣,弄得陶紅半天喘不過氣來,長時間的接吻,陶紅彷彿置身於大海波浪中,波浪起伏,陶紅髮現自己很激動,遠比她所想像的更喜歡鐘夏。鍾夏夢魘一般地說著什麼,這時候說什麼並不重要,他對陶紅流露出來的那份狂熱,讓她一陣陣地心驚肉跳,女孩子總是喜歡別人愛她們,尤其是像鍾夏這種本來就很有魅力的男人。
那天晚上最讓陶紅失望的,就是鍾夏繼續喋喋不休地向她求婚。由於陶紅已經明確表示,她今天晚上屬於鍾夏,他在這時候,還把求婚看得那麼重,反倒有些顯出陶紅在男女問題上,似乎太隨便,太不檢點,很輕易地就把自己白白地送上門。都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刻,鍾夏仍然把法定的婚姻看得那麼重,他的用心可能是好的,是想表明自己在兩性關係上的嚴謹,可是效果適得其反。陶紅絕對沒有想到鍾夏在這方面會那麼執著,這種執著把事情弄得十分尷尬,結果,一個是胡攪蠻纏非要讓她嫁給他,一個是打定了主意堅決不嫁,這樣的遊戲反覆做,不僅不新鮮,而且會讓人重新陷進一個已經扮演得很熟的角色里。
長吻結束時,鍾夏一本正經地說:“我想我們的第一次,應該在蜜月里。”
陶紅搖了搖頭,笑着說:“我跟你說,我們不會有蜜月的。我真的不會嫁給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接下來的一切都沒有什麼好說的,陶紅想,鍾夏也許覺得她遲早都會嫁給他,因此彷彿是在玩一種貓捉老鼠的把戲,既然陶紅隨手可得,他便故意顯得不急不慢,而恰恰是這種態度,嚴重刺傷了陶紅的自尊心。在後來的交往中,鍾夏討好地為她做這做那,為她泡咖啡,為她往咖啡里添加咖啡伴侶,對她臉上流露出來的一絲不快,竟然沒有任何察覺。他好幾次想摟抱陶紅,都被她矜持而有禮貌地拒絕。面對陶紅的拒絕,鍾夏表現得很有君子風度,他想自己已經說過漂亮話,這時候就不應該違背陶紅的意志。結果那天晚上,兩個人都很累,又不得不硬撐着說話,亂七八糟,什麼話都說,一直聊到東方發白。
一周以後,鍾夏瞞着陶紅,偷偷地約楊衛字見了一次面。為了這次不同尋常的見面,鍾夏事先已做了很細緻的調查工作。見面的地點,就安排在鍾夏的辦公室,在這見面,鍾夏以逸待勞,佔有一定的心理優勢。就連對話的方式,鍾夏也預先想好了,屆時,他就坐在自己的老闆靠背椅上,像和自己的手下員工談話一樣,隔着一張大寫字枱與楊衛字談判。鍾夏知道這次見面,自己將穩操勝券。這是一場男人之間的較量,鍾夏當然不會毫無準備,冒冒失失地就約楊衛字,他已經想好了每一步並為楊衛字也準備好了一個不可能拒絕的優厚條件。楊衛字在約定見面時間的半個小時后,才到達鍾夏的辦公室。自從鍾夏出獄,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正式見面,在以往,楊衛字總是想盡一切辦法,躲着不和鍾夏碰頭,然而這一次,他知道自己繼續躲着不見面已經不行。
鍾夏開門見山地告訴楊衛字,說自己準備娶陶紅。他今天約他來,是認為他們兩個男人,有必要為這件事坐下來,開誠佈公地談一次。從表面上看,楊衛字現在仍然還是陶紅的男朋友,儘管他不止一次地欺騙她,傷害她,但是他和陶紅的戀愛關係還存在,這是鍾夏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有一點是鍾夏始終想不明白的,陶紅為什麼偏偏會喜歡楊衛字這樣的男人。俗話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楊衛字大約可以算是壞的典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無恥的男人了。鍾夏通過生意場上的朋友,了解到楊衛字這一陣並不老實,正和一個叫侯承秀的女人打得火熱,而這姓侯的女人,又和一位台商不清不白。很顯然,她是台商花錢包的二奶,台商到大陸來做生意,她伺候台商,楊衛字也儼然成為台商的狗腿子,為他鞍前馬後奔走,台商回台灣或者深圳,楊衛字便和姓侯的女人住在一起。
這一陣,姓侯的女人也去了深圳,鍾夏知道楊衛字剛換了一輛豪華摩托車,現在手頭很緊,正缺錢用。
鍾夏覺得楊衛字應該把自己和姓侯的女人之間的關係,老老實實地說給陶紅聽。他這並不是在威脅楊衛字,作為一個男人,鍾夏羞於親自向陶紅揭露楊衛字的醜惡行徑。
有些話,還是楊衛字自己說出來好,紙是包不住火的,陶紅是一個非常好的女孩子,楊衛字必須明白,像他這樣不仁不義的壞東西,根本就配不上她。楊衛字對於鍾夏的指責面不改色,他很認真地看著鐘夏,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待鍾夏說完了,彷彿是在生意場上,楊衛字直截了當地向鍾夏:“要是我答應和陶紅分手,你給我多少錢?
楊衛字直截了當的無恥,讓鍾夏感到震驚。好在鍾夏已在生意場上廝殺慣了,尤其是出獄以後,一連串的挫折,已經讓他在這方面變得非常成熟。他見過各式各樣談生意的高手,和不同的奸商流氓打過交道,知道一開始就這麼赤裸裸地談錢,也許並沒有什麼不好,鍾夏現在必須要處理好的,是這件事的結果,一定要讓陶紅能夠接受。他並不在乎花些錢,為了最終能得到陶紅,為了心愛的女人,不妨玩些小陰謀。問題的關鍵,是萬萬不可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可以給楊衛字錢,然而首先要不露痕迹,要天衣無縫。
楊衛字見鍾夏不表態,弔兒郎當地站了起來,東張西望,仔細打量鍾夏辦公室的佈置,他突然注意到在鍾夏的辦公桌上,一個小鏡框裏放着一張陶紅的照片。“這照片拍得不錯,“楊衛字拿起小鏡框,很當回事地研究着,臉部表情十分認真,“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看來我真該恭喜你們,陶紅過去老說我是冤枉她,毫無疑問,我沒冤枉她,是不是?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姓楊的不是東西,你姓鐘的也不是好人。你他媽的勾引了別人的女朋友,還他媽的理直氣壯!“鍾夏坐在那不動彈,等他繼續往下說,然而楊衛字似乎對他和陶紅之間的事興趣不大,說了一兩句狠話,立刻又把話題轉開,問起鍾夏公司的業務情況。他把小鏡框放回原處,以一種很羨慕的語調說:“當然呢,一看就知道,你現在生意做得不錯,人有錢了,想法就不一樣。”
鍾夏突然不動聲色地說:“如果讓你和陶紅分手,你的開價是多少?”
楊衛字做出姿態很高的樣子,笑着說:“我也不能以這件事訛你,不錯,我現在是缺錢,可我這人也還有不缺錢的時候,所以,你別以為花點錢,就把我姓楊的打發了。
錢多錢少我不在乎,反正你得讓我心情愉快。”
鍾夏看着他,說:“要多少錢,你才能心情愉快。”
楊衛字有些生氣,說:“打人不打臉,你別逼我,這年頭髮財就兩條路,發女人的財和發死人財,我們大哥二哥,大家差不多。你別欺負我,我也不糟蹋你,大家心裏都有數。你說要多少錢,我心裏才能愉快?”
鍾夏仍然是看着他,等他說完,很平靜地報了一個數字:“五萬?”
楊衛字很不當回事地說:“就五萬?”
鍾夏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準備討價還價。”
楊衛字當場服軟,笑着說:“那就五萬,五萬也好,跟你說我正缺錢用。你倒好,主動給我送錢來了。”
鍾夏說:“你得寫個字據給我。”
楊衛字滿臉春風,得意之色畢現,他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十分輕薄地說:“這字據怎麼寫,陶紅還沒和我結婚,如果是結了婚,說起來,是我賣老婆,可現在只能算是出讓女朋友。出讓一個女朋友五萬,早知道這樣,我應該多談幾個女朋友。”
口說無憑,鍾夏讓楊衛字寫個字據。楊衛字有些猶豫,不知道這字據應該怎麼寫,他拿起筆,撕了張紙下來,將筆頭含在嘴裏,想了想,刷刷刷寫下了兩行字:“楊衛字先生將陶紅小姐出讓給鍾夏先生,收錢五萬。“寫完了,他又看了一遍,將紙遞給鍾夏審閱,鍾夏接過紙,看着,臉上很不滿意,隨手將其撕成碎片,說這不行,必須重寫。
楊衛字敷衍了事地說:“你不要為難我,這是什麼意思,我知道自己沒文化,沒上過大學,你說怎麼寫?“他又撕了張信紙下來,這次不敢貿然寫了,看著鐘夏,等他的指示。
鍾夏說:“你按借條的格式寫。”
楊衛字有些猶豫,他想怎麼又變成了借,借錢可是要還的。鍾夏口述了應該寫的內容,這就是必須寫明楊衛字向鍾夏所在的公司,借款人民幣五萬元,而附加條件是今後他不再和陶紅來往,楊衛字不肯這麼寫,他非常無恥地說自己借了錢,沒錢可還。鍾夏說:“只要你履行條件,當然不會跟你要錢。這年頭,借錢出去,有借無還的事太多,借錢給你,就等於白送錢給你,這道理我還不明白。“楊衛字想鍾夏說得有道理,轉念一想,不對,以後萬一告到法庭上,他還是得還錢。鍾夏說:“你得相信我這人的人格,我說話算話,如果我不講人格,還有什麼必要跟你談條件?借條只是個形式,否則你從我這拿了五萬元去,我怎麼約束你呢?”
楊衛字搖了搖頭,仍然是猶豫。鍾夏十分乾脆,說寫不寫隨他,他不想跟他浪費時間。楊衛字眼見着快到手的五萬元,像煮熟的鴨子又要飛了,心一橫說:“寫就寫,這年頭相信人格,是最蠢的一件事,可是誰叫我缺錢呢。不管它,你給我說說看,這五萬元是現金還是支票。”
鍾夏不動聲色地看着他,說:“你要現金有現金,要支票有支票。”
楊衛字按照鍾夏的要求,龍飛鳳舞地寫着,寫完了,簽上自己的大名,寫上日期,非常瀟洒地將借條遞給鍾夏,然後很內行地說:“還是現金好一些,我可不想再去銀行費那個事。”
鍾夏打開鎖着的寫字桌抽屜,從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楊衛字道:“你是不是要點一點數目。”
等到鍾夏知道楊衛字拿了這五萬塊錢,都去幹了些什麼,想後悔已經來不及。鍾夏沒想到是害了自己一把,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結果還是狠狠地砸了一下。他最初的目的,只想讓陶紅知道,楊衛字這樣的無恥之徒,為了五萬塊錢,就會毫不含糊地將她出賣。鍾夏自以為是走了一步狠棋,這個殺手鐧足以讓陶紅徹底看清楊衛字的真面目,然而一旦他和楊衛字之間的交易成為事實以後,他就發現事情並不像自己想得那麼簡單。首先,如何處理那張借條,頗讓鍾夏費心思,他吃不準是讓陶紅看好,還是不讓她看好。如果不讓陶紅看,原來的計劃就會沒有意義,如果讓陶紅看,陶紅恨透楊衛字是沒有疑問的,可是她會不會連鍾夏一起仇恨。不管怎麼說,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都不能容忍兩個男人之間的這種交易。如果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也許不失為上策,反正楊衛字已經和陶紅分手了,鍾夏不一定非要讓陶紅知道他和楊衛字之間的交易,但是這麼做,又有違於鍾夏的理想,既然他那麼愛陶紅,背着陶紅這麼做,也許心靈深處一輩子也平靜不了。
在生意場上,楊衛字絕對不是鍾夏的對手,楊衛字缺少鍾夏的毅力,不能像他那樣百折不撓,對事情也沒有正確的判斷,更沒有領導和指揮才能。楊衛字唯一的強項就是耍無賴,在這方面,他完全是個天才。楊衛字對於騙人有一種天生的熱情,他從來不會放過一個騙人的好機會。從鍾夏那裏拿到五萬塊錢以後,他為怎麼花這五萬塊錢,着實動了一番腦筋。大手大腳地花錢,從來就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現在,楊衛字房子也有了,摩托車也有了,因此痛痛快快打發這五萬塊錢,最好玩的辦法就是立刻和陶紅結婚。鍾夏給他五萬元錢,是想讓他和陶紅徹底分手,可他臨了卻有這五萬元錢為自己大辦喜事,想到鍾夏知道這消息後會有的憤怒,楊衛字忍不住就要笑出來。
前不久,那個姓侯的女人去了深圳,因為台商的大老婆剛剛死了,姓侯的女人想就此轉正,立刻迫不及待地飛往深圳。那位台商在深圳有兩個效益很不錯的工廠,而且在姓侯的女人之外,在當地還包了一個女人,這女人是深圳的一個打工妹,姓侯的女人自信那個土包子不是自己的對手。她依依不捨地和楊衛字分了手,為了爭奪正宮娘娘的位置,決定以後長住深圳。她這一去,楊衛字反而感到自由自在,這一年多來,他已經習慣於和不同的有錢的女人分道揚鑣。來得快,去得也快,反正大家是相互利用,都不吃虧。姓侯的女人把自己原來住的一個小套的鑰匙,交給了楊衛字,這房子是台商給她買的,她既然已經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楊衛字也壓根就不希望她再回來。
房子是裝修過的,改造成蜜月中的新房,幾乎不用花什麼力氣。在陶紅到來之前,楊衛字必須趕緊收拾一下,必須儘可能地消除這裏曾留下的其他女人的痕迹。他把擱在大櫥里色彩鮮艷的衣服,亂七八糟的化妝品,統統打成包裹,然後毫不心痛地扔進垃圾箱。待一切收拾得差不多,他便騎着摩托車,興緻勃勃地去找陶紅。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他和陶紅始終保持着若即若離的關係,他們的關係好像已經斷了,但是又藕斷絲連,時不時地又聚到了一起。楊衛字隔一陣就找她一次,謊話連篇地說上一通。為了掩飾自己和別的女人同居的真相,楊衛字常常以人在外地來蒙陶紅,他明明就在市內給陶紅掛電話,卻煞有介事地說自己這會正在深圳,在上海浦東,有一次,更厚顏無恥地說自己是在俄羅斯。陶紅是一個太容易哄的女孩子,有時候,她明知道楊衛字是在騙她,像楊衛字這樣的人,要指望他完全說真話絕不可能,他甚至是對自己也不會完全說真話,但是臨了陶紅還是讓步。
陶紅在鍾夏那裏辭職以後,一直沒有找到稱心的工作。鍾夏咄咄逼人的求婚攻勢,讓處於失業狀態的陶紅心煩意亂,她可以找出一千條理由,證明自己不應該嫁給楊衛字,只能找出一條理由不應該嫁給鍾夏,儘管是一千和一的比例,最後佔上風的,仍然是選擇楊衛字。那天,楊衛字買了一大捧鮮花,像接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女中學生一樣,很輕易地就把陶紅帶到了新房裏。他的一番不太高明的謊話,既讓陶紅不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他極嚴肅地告訴陶紅,在過去的一段日子裏,他一直在為結婚悄悄做準備,現在,一切似乎都準備得差不多,是戳穿謎底的時候了。他告訴她,自己要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他忍不住笑起來,因為他注意到陶紅的確是又驚又喜。他知道她不可能完全相信自己,而讓她相信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趕緊把水攪渾。
楊衛字這一輩子,註定是要吃女人飯。他有一整套討女人好的錦囊妙計,隨時隨地可以拿出來向女人進攻。譬如他表現出來的那種近乎兒童的天真,極容易讓女人心軟,在參觀了新房之後,楊衛字執意要帶陶紅去拍結婚照。這個要求來得有些突然,正是因為突然,才能讓陶紅措手不及,不知道應該怎麼拒絕。楊衛字的高明之處在於,他常常不按照遊戲規則出牌,一旦想到要做,就毫不猶豫地立刻付諸實行。他將並不是很情願的陶紅,像綁架一樣帶往本市最高檔的一家照相館,這家照相館以價格昂貴和善拍攝結婚照而聞名,陶紅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已經進了照相館,仍然有些猶豫,楊衛字笑着說:“你還有什麼可擔心,這兒什麼衣服都有,要什麼,有什麼,就讓小姐給你化妝吧。
陶紅說:“為什麼非要選今天,改日不行嗎?”
楊衛字顯然做好精心的準備,陶紅非常吃驚地發現,他已經在照相館預約過了,而且還付了一筆數目不小的押金。陶紅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手頭如此闊綽起來,拍一組結婚照片,竟然要四千多塊錢。一大群小姐擁了過來,七嘴八舌地為陶紅的化妝出主意,從穿什麼顏色的婚紗,到做什麼式樣的髮型,活生生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在照相館中,陶紅完全失去了自我,她懵懵懂懂地成了小姐手中的玩物,她們嘰嘰喳喳地打扮着她,不時地誇獎她頭髮好,眉毛濃,穿什麼衣服都合適。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陶紅對自己的形象感到十分陌生,那是一個不真實的自我,她不得不懷疑那究竟是不是她。在另一間房間裏,小姐們也在為楊衛字做頭髮,因為隔得不遠,陶紅時不時地可以聽見他和小姐們的說笑聲。楊衛字和女孩子在一起,有一種天生的活力。也許是他長得漂亮的緣故,女孩子和他總是一碰就熟。
攝影師拿了一本影集過來,讓已經化過妝的楊衛字和陶紅過目,挑出他們想拍的照片式樣,楊衛字大大咧咧地指點着,這張要,那張也要,陶紅在一旁不表態,他就索性為她做主,陶紅怎麼也沒想到,在這裏拍照,和拍電影一樣講究,攝影師一遍遍地測着光,雖然房間有空調,陶紅的額頭上不住地往外冒汗。她注意了一下楊衛字,發現他的鼻尖上也是一粒粒的小汗珠,一位小姐送來面巾紙給他們擦汗,同時不斷地提醒他們,別把已經化好的妝弄壞了。攝影師在正式拍照時,總是很嚴肅地讓他們笑,剛開始,陶紅還有些笑不出來,她的心裏很亂,漸漸地,她沒辦法不笑,因為攝影師過於嚴肅的表情實在滑稽,他讓別人笑,可是他自己的表情就跟哭差不多。
從那天起,陶紅便住在楊衛字那裏。這一點,首先是大大地出乎她自己的意外。儘管她對自己解釋說,她所以這麼做,是為了讓對她窮追不放的鐘夏死心,然而她心裏也明白,如果鍾夏不是過於看重結婚這一形式,自己完全有可能會和他同居。她為自己的過於隨便感到害怕,有時候,她腦子裏其實什麼也不想,說白了,她已經厭倦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生活沒什麼好的,她希望自己的生活中有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當她決定嫁給楊衛字的時候,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還是更喜歡楊衛字,這倒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初戀情人,也不是因為他生得漂亮,會討女人的歡心,陶紅喜歡楊衛字,很重要一個原因,是她總覺得自己能讓他改邪歸正。楊衛字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是外露的,不僅外露,而且張揚,他身上的毛病實在太多,想掩飾也掩飾不了。和楊衛字在一起,陶紅很容易就產生那種要拯救他的使命感。對於愛情,陶紅有自己特殊的理解,她覺得愛情應該是一種動力,一種能量,愛情應該使對方發生質的變化,使對方向好的方向發展。愛是一種拯救,是一種為拯救做出的努力。
一周以後,陶紅和楊衛字去街道辦事處,辦理了結婚證。當工作人員往大紅的結婚證上蓋章的時候,楊衛字笑着對陶紅說:“這公章就是手銬,從今天起,你就真和我銬在一起,想逃也逃不了。”
陶紅這時候,沒心思和他說笑,她很認真地說:“誰想逃還不一定呢。”
楊衛字嬉皮笑臉,說:“當然是你想逃。”
陶紅臉上認真的表情依然,她看着楊衛字,看着他弔兒郎當的樣子,不無擔心地說:“你別和我說這樣的話,我們既然已經結婚,你就得老實一點,好好地改改身上的壞毛病,你聽見沒有?”
辦事人員蓋好了公章,抬起頭來,顯然他聽見陶紅的話,有些吃驚,他用一種過來人的目光,審視着眼前的這一對新人。他注意到那個女的並不是很高興,憂心忡忡的樣子,而那個男的在他的目光下,略顯尷尬。辦事人員完全出於習慣地向他們表示祝賀。
楊衛字迅速把話題轉開,他很瀟洒地向辦事人員發出邀請:“今天這日子,說什麼也得慶祝一下,我們找家好館子,狠狠地吃一頓,你是不是一起去?”
陶紅知道結婚花的是鍾夏的錢的時候,她又羞又惱。這時候,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在一次閑談中,楊衛字透露出了錢的來源。他沒說這是讓他和陶紅分手的費用,這話不能說,他只是告訴鍾夏聽說他們要結婚,拿了五萬元贊助出來。“這錢他應該出,是不是,“楊衛字用了鍾夏的錢,毫無內疚,同時,他的言下之意,陶紅和他有些不清不白,這錢就好比是她的損失費。楊衛字做出既往不咎的樣子,好像是他也背叛過陶紅,現在大家扯平了。
陶紅恨得咬牙切齒,說:“你做人不能這麼無恥!”
楊衛字說:“有什麼無恥,這錢又不是我一個用的。你跟在他後面幹了那麼長時間,就算是你們之間沒什麼,他如今發財了,怎麼說也有你的一份苦勞。再說,我也知道,他追求你,想向你求婚——你現在後悔,那就和我離婚再嫁給他好了。”
陶紅知道在楊衛字不講道理的時候,沒辦法和他糾纏。他擅長的手法,就是索性壞到底,破罐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看你能怎麼樣。陶紅不想和他胡攪蠻纏,十分堅決地說:“這錢一定得退,得還給鍾夏。”
楊衛字說:“要還錢你還,我可是沒有錢。”
陶紅說:“這錢你根本就不應該收。”
楊衛字笑出聲來,說自己又沒毛病,有錢幹嗎不收。他不想和陶紅繼續鬥嘴,服軟說:“這事是我錯了,可錯已經錯了,我只能下次再也不這樣,你看我都認錯了。老實說了,我沒錢,你想,我要是有錢,能要這五萬塊錢嗎。我要是錢多,我都會送給他五萬塊錢,你信不信?”
陶紅一個人的時候,給鍾夏打了一個尋呼。鍾夏已有一段時間沒有她的消息,打電話找不到她,現在,突然有了她的消息,聽到她的聲音,很激動。陶紅許多話一時不知怎麼說,隨口問他怎麼樣。鍾夏說,他還能怎麼樣,他的生活中若是沒有陶紅,一切都變得沒意義。陶紅聽了這話,十分感動,更不知道說什麼好。鍾夏問陶紅目前在什麼地方,他們能不能很快見個面。陶紅想不管怎麼說,自己和楊衛字還處在蜜月中,這時候去和鍾夏見面不妥,便推辭說自己身體不太好,見面的事以後再說。鍾夏聽說她身體不好,十分關心地問這問那,他這一問候,陶紅髮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流了出來。她覺得他真沒必要對她這麼好,過分地對人好,有時候也是一種傷害,陶紅覺得自己的心口隱隱作痛。
陶紅對着話筒好半天沒話,最後,她有些難為情地說,鍾夏給楊衛字的那五萬塊錢,以後她一定會還給他。鍾夏顯然是吃了一驚,因為在這之前,他在電話里一直喋喋不休,當陶紅提到五萬塊錢的時候,他突然變成了啞巴。也許人們在談到錢的時候,都會有些
尷尬,由於陶紅不知道兩個男人之間具體交易的內容,她真以為這五萬元錢是鍾夏送的賀禮。當然,她也想到,鍾夏很可能並不情願出這五萬元,楊衛字顯然跟他耍了無賴,想到他可能會勒索鍾夏,陶紅變得面紅耳赤,幸好是在電話里,如果是面對面,陶紅想鍾夏甚至可能會誤會她是楊衛字的同黨。鍾夏在電話里不吭聲,隔了好半天,他才說:“陶紅,這五萬元錢的事情,你聽我解釋。”
陶紅不想聽鍾夏的解釋,她以十分堅決的口氣說:“這五萬塊錢,我一定會還給你,你不要多說了!“電話掛斷了,鍾夏還在電話的那一頭髮怔,隔了好一會,才聽見他也把電話掛斷的聲音。陶紅能夠感覺到鍾夏的不樂意,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那種被打懵的沮喪,但是她如果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就不會這樣冒昧打電話給鍾夏。她不知道鍾夏對她的結婚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鍾夏拿出這五萬塊錢的真實用心。她只是固執地認為,不管怎麼樣,不應該用鍾夏的五萬塊錢。儘管鍾夏公司的業務這一陣非常好,財源滾滾,也許他現在根本就不在乎,也許這是對她繼續表示愛慕的一種表示,然而陶紅完全是出於本能,意識到這五萬元有不同尋常的一面。
鍾夏在電話掛斷最初的幾個小時裏,腦子裏空空的,一片麻木。由於他仍然不明真相,只能胡亂想像,想不出任何頭緒。從陶紅的口氣中,她對他似乎並沒有什麼怨言,並沒有因為鍾夏打算花五萬元錢買她,就此翻臉,就此不理睬他。也許楊衛字已經和陶紅分手了,而那五萬元錢,也已經被楊衛字揮霍完了。如果是這樣,陶紅為什麼還要說那錢一定要還,要還錢,至少說明她目前還不願意和楊衛字分手。兩天以後,鍾夏從別的渠道獲知,楊衛字和陶紅已經正式結婚,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差一點把鍾夏砸昏過去。愛總是讓人會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來,愛會使人的頭腦發脹,會降低人的智商,鍾夏感到心有不甘的,是自己又被楊衛字這傢伙坑了一下。在過去,鍾夏已經狠狠地上了他一次當,他害得他吃了官司,丟了公職,以鍾夏的智商,屢屢會上楊衛字的當,真是奇恥大辱。
鍾夏在山東的那位戰友正好來看他,一段時間不見,人又胖了一圈,他這次不是一個人來,還帶着一個挺胖的小姐。那小妞口口聲聲喊戰友“七叔“,可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正常。鍾夏請戰友吃飯,戰友喝了半斤多白酒,舌頭有些不聽使喚,話卻多了起來,突然很嚴肅地問鍾夏為什麼要離婚。鍾夏不回答,他一定要逼着他說個明白。那和他一起來的小妞有些不樂意,在一旁老氣橫秋地插嘴說:“七叔,你也是的,人家想離婚,當然就可以離,你以為人家都像你一樣?”
戰友紅着臉,語重心長地說:“鍾夏,我跟你說,男人呀,沒必要結婚,也沒必要離婚,結了離,離了結,這俗氣,太俗氣,你像我,就不費這神,告訴你,我可是真的不費這個神。你說我跟你嫂子就算是真離了婚,真離了婚,又怎麼樣?所以,離不離,都一樣,我說的不要離,是真的不要離。”
從一開始,戰友就感覺到鍾夏在男女問題上,有什麼難言的隱情。從館子裏出來,鍾夏送戰友回住所,發現戰友和那小妞竟然同住一間房間。戰友似乎根本不想對鍾夏隱瞞什麼,而那小妞更不在乎,到了房間裏,就說人感覺不太舒服,十分放肆地躺在床上。
鍾夏想走,戰友拉住了不放,說今天人到了你的地盤上,說什麼也得陪着多說些話,不能就這麼走了。鍾夏不得不坐下來,陪戰友說話,天南海北地說著,那小姐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聽着。兩個大男人當著一個小妞的面說話,畢竟有許多不方便,戰友於是提議出去談,小妞一臉不高興,戰友大大咧咧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說:“你板什麼臉,我們總不能這麼早就上床睡覺吧?“小妞臉上作出憤怒狀,戰友拉着鍾夏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大笑。
兩人攔了一輛出租,上了車,戰友問鍾夏上哪。鍾夏反問他想去什麼地方,戰友說當然是去好玩的地方。鍾夏知道他所說的好玩地方是什麼地方,一本正經地說自己弄不太清楚,說他不喜歡到那種場合去。戰友笑着說:“真人面前不作假,你別跟我來這套,這年頭,還有哪個城市裏,沒有好玩的地方。你這兒好歹是省城,還能少了這道風景線,這樣吧,我們讓司機帶我們去。“一直不吭聲的司機終於開口,他很老練地說:“你們是想去洗桑拿,還是去迪廳,要不,去咖啡屋。“戰友開玩笑地說:“怎麼樣,遇到了高人了,喂,能不能問問這位師傅。你說的這些地方小姐怎麼樣?“司機笑着說:“怎麼樣,這就不好說了,得看你口袋裏有多少錢,另外,還看你喜歡什麼檔次的。”
戰友說:“檔次高怎麼樣,檔次低又怎麼樣?”
出租司機說:“檔次高的是女大學生,檔次低的,那就是打工妹,這就要看你喜歡什麼,各人的胃口不同。”
鍾夏想既然是找地方說說話,還是找一家咖啡屋比較合適。很快到了目的地,鍾夏付車錢,戰友隨口又問起這個城市的娛樂界的行情,那出租司機果然行家裏手,很熱情地向他介紹,說什麼什麼大概多少錢多少錢,一筆筆都很清楚。鍾夏覺得很滑稽,笑着說他真是吃了碗裏的,又看着鍋里的,賓館裏還有個小姐在等着,卻還惦記着尋花問柳。
戰友非常嚴肅地說:“什麼事,知道一些,沒什麼壞處,有句話怎麼說的,'知識到了用時方知少',多知道些事,沒壞處,我這人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打聽。”
咖啡屋裏的燈光很暗,拐角里坐了幾個小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們。一位小姐過來服務,問兩位先生喝什麼。鍾夏說來兩杯咖啡,再來一壺茶。戰友立刻深表贊同:“對,一定要茶,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個土包子,咖啡喝不慣。喂,小姐,能不能不要咖啡。”
小姐看了他一眼,說當然可以不要。戰友連忙又說:“那好,我不要咖啡,就茶,就喝茶。“鍾夏注意到小姐不是很高興,又點了一碟瓜子,一盤水果。不一會,東西都送了過來,端盤子的是一個小夥子,他輕聲地問他們要不要小姐陪。鍾夏搖搖頭說不要,小夥子又討好地看着戰友,戰友說:“我不要小姐陪,如果哪位小姐需要我陪的話,我倒可以考慮,因為我正好沒錢,想掙點小費。”
拐角處兩位小姐十分大方地走了過來,往他們身邊一坐,大大咧咧地就要點飲料,鍾夏有些措手不及,戰友板著臉說:“我可把話說前面,這種把戲報紙上見多了,小姐點飲料,自己付錢,我們沒要小姐,別跟我來這套。“那兩個小姐撇了撇嘴,賴着還不肯走,戰友不客氣地說:“坐旁邊去好不好,我們老弟兄碰到一起,想說會話,這兒沒你們的地方。“兩位小姐沒辦法,只好站起來,坐到離他們不遠的一張空桌子上去。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鍾夏差不多一直是聽戰友在說,話題從他帶來的那個小妞開始說起。
原來這小妞是他的一個姘婦的女兒,他差不多是看着她長大的,這小妞從小就知道他和她媽有那麼一檔子事,後來不知道怎麼的,就跟他搞上了,母女倆經常為了他爭風吃醋。
戰友像透露什麼重大新聞地說:“不瞞你鍾夏,我如今是墮落得不像話,你知道我剛跟這小傢伙搞上的時候,她多大,才十五歲。”
鍾夏搖了搖頭,說:“公安局怎麼沒把你抓起來?”
戰友深有同感地說:“不瞞你說,當時我真還有些怕,年齡不到,這可是硬杠杠,要出事就是以強姦論處。但是你不知道,現在的小傢伙,和我們小時候不一樣,根本不把那事當事。你知道在我之前,她起碼跟兩個男人搞過了。這你也應該能看出來,她絕對是個騷貨,誰有錢就認誰。”
鍾夏一直在聽他說,到後來,戰友也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便想讓他說說自己的事情。
鍾夏滿腹心事,差一點就要和他說陶紅,但是他立刻覺得這是對牛彈琴,說出來也是讓他笑話。兩人突然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地步,這時候,又進來兩位客人,在咖啡屋的另一頭入座,和鍾夏他們不同,這兩個男人顯然是來找樂子的,剛坐下,便和小姐打得火熱。
鍾夏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兩位小姐坐那紋絲不動,覺得有些奇怪,便向戰友示意,戰友也有些想不明白,把她們叫過來問話,兩位小姐中長得比較漂亮的那位可憐巴巴地說,這兒有規矩,來了客人以後,小姐是定死的,也就是不管他們要不要小姐陪,反正今天晚上她們不能再做別的客人的生意了。
戰友皺着眉頭說:“這規矩定得有些荒唐,那你們這一晚上的班,不就是白上了,這不合理,不合理,得改一改。”
小姐聳聳肩膀,無可奈何地苦笑。戰友有些心軟,嘆了一口氣,充滿同情地說:“鍾夏,我們就讓小姐陪着說會話吧。“他的話音剛落,一位小姐已經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那位漂亮一些的小姐,站在那不動,看著鐘夏,戰友做了一個手勢,讓她坐在鍾夏旁邊。鍾夏有些彆扭,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這一猶豫,那小姐已經挨着他坐下,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直往鼻子裏鑽。戰友對這種場面不僅熟悉,而且應付自如,很認真地問小姐是什麼地方人。兩位小姐各自報了自己的出身。戰友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可不是嫖客,你們當然也不是妓,我想你們大概不會做那種生意的。“小姐被問得哭笑不得,連聲說她們輕易當然不做那種事,她們的任務只不過是陪客人說說話。戰友說:“那好,我們請兩位小姐喝咖啡。“他說咖啡兩個字的時候,故意怪聲怪氣,兩位小姐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一會,鍾夏就發現他的戰友手已經不太老實,他不只是和自己身邊的那位姑娘調情,也和坐鐘夏身邊的這位姑娘說笑。又過了一會,他把嘴湊到了鍾夏的耳邊,問他是不是找個地方,把兩個姑娘帶走。鍾夏搖了搖頭,雖然他不願意讓戰友難堪,但是他實在不想在這待下去,便要求結賬。坐鐘夏旁邊的姑娘眼睛直直地看著鐘夏,她顯然是希望他們能約她們,約她們一起出去。鍾夏覺得這兩個姑娘很可憐,不僅她們可憐,他自己也一樣可憐,他想到了楊衛字和陶紅,心頭頓時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一位小姐過來結賬,一結賬,發現價格黑得厲害,就這麼一點點東西,差不多要一千塊錢,而且還不包括必須給兩位小姐的小費。鍾夏一肚子不痛快,板著臉說:“叫你們老闆出來,把這賬說說清楚。“結賬小姐不動聲色地說:“我們老闆不在。“鍾夏說:“你們這錢是怎麼收的,也太黑了一些。“先前過來向他們拉過皮條的小夥子,突然出現在鍾夏面前,流里流氣地說:“怎麼啦,沒錢來這幹什麼,是不是想冒充公安局的,或者想冒充稅務局,想賴賬可不行!”
見多識廣的戰友一把搶過賬單,笑着把錢付了,又給了每位小姐一百塊錢小費,招招手讓鍾夏趕快走,臨走前,他還和小姐擠了個媚眼。出了咖啡屋,他責怪鍾夏不該為錢的事情計較,這種鬼地方全是孫二娘開黑店,一個個手上都拿着小刀子小斧子,就等着你進來捅你一刀,砍你一斧子,你若是要頂真,事先就根本不應該進去。只有獃子才在這種地方來算小賬,人們到這來是為了找姑娘,不是到這來吵架打官司的。他覺得鍾夏不夠開放,其實坐他身邊的那個女孩,真是蠻漂亮,水汪汪的一雙大眼睛,他鐘夏反正是離了婚,又沒人管着,有什麼好害怕的,大大方方地約了這位漂亮小姐,度過一個良宵多好。
鍾夏感嘆說:“真想不到,你小子現在已經變成這樣!”
戰友笑了,也感嘆說:“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我他媽是變了,可是,你竟然一點沒變!”
姓侯的女人突然回到新房裏的時候,楊衛字嚇了一大跳,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姓侯的女人很憤怒,她發現自己離開了不過幾個月功夫,自己的房子竟然已經被別的女人佔據了。“這婊子是誰,她是誰,你給我說清楚!“姓侯的女人像老鷹撲小雞一樣,沖向楊衛字,伸手就要抓他的臉,楊衛字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臉上已經被她抓了一下,頓時一道血印子。陶紅被突如其來的事件嚇懵了,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眼前這位女人是誰,也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瘋狂。姓侯的女人在楊衛字那占不到什麼便宜,便掙脫開了,向陶紅撲過來,一把拉住她的頭髮,狠狠地抽了她一個耳光,在打第二個耳光的時候,陶紅把頭一偏,那一巴掌打在正面,手指正好帶着眼睛,陶紅眼前一片金花,她沒料到會這樣,只能出於本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姓侯的女人用世界上最難聽的話詛咒陶紅。陶紅在她咄咄逼人的攻勢下,不得不向在一旁袖手旁觀的楊衛字求援。楊衛字見老是這麼鬧下去也不是事,充滿怨恨地喊着:“你別吵,有話好好說行不行?“他的話,就好像他是個無關的局外人,姓侯的勁也用得差不多,她歇斯底里了半天,該歇一會,於是放開陶紅的頭髮,喘着粗氣質問楊衛字:“你說清楚,給我說清楚,這個小婊子究竟是誰?“俗話說,氣勢也能壓人,陶紅被她這麼一鬧,顯得非常怯弱,有理不在聲高,可是通常的情況下,人們常常會覺得聲音高了,就是有理。陶紅想這女人這麼憤怒,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牆上掛的結婚照似乎是最好的解釋。待姓侯的女人明白過來怎麼一回事的時候,她像小孩子一樣放聲痛哭起來。她哭得十分傷心,那是一種世界已經到了末日的哀嚎。楊衛字看形勢不太妙,拔腿想溜,姓侯的女人知道他脾氣,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說:“姓楊的,今天你要是敢跑,我當場死給你看,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從這樓上跳下去。”
她這一說,楊衛字只好打消逃跑的打算。這兩個人知己知彼,你知道我的毛病,我掌握你的弱點,楊衛字明白姓侯的女人是個賭徒,他這時候要跑的話,她說不定真能從樓上跳下去。楊衛字絕對沒想到姓侯的女人,會從深圳回來。她這一回來,嚇了他一大跳,在知道她為什麼會回來以後,更嚇了一大跳。姓侯的女人這次去深圳,打定主意要做正宮娘娘,而那位台商用她的話來說,也是確有此意。台商的太太在世時,姓侯的女人受盡了委屈,現在正是她出頭的日子。去深圳住了一段時候,姓侯的女人發現自己居然懷了孕,她又驚又喜,由此深信自己的正宮娘娘地位更加鞏固。沒想到台商卻起了疑心,他十幾年前因為風流,曾經得過性病,由於醫療不及時,等治好了以後,醫生暗示以後可能不會再生育。在此之前,他和太太生過一個女兒,後來生意做大了,總為沒有兒子繼承家業感到遺憾。這些年來,各式各樣的葯吃了不少,都是那種壯陽之類的葯,他對再生兒子已經不抱什麼希望。
巧就巧在台商深圳包的那個打工妹,也是在差不多的時間裏懷了孕。這一來,年紀已經不小的台商,頓時覺得自己又成了偉男,要不然絕不會同時讓兩個女人懷孕。他對姓侯的女人一直不是太放心,她太漂亮,而且風騷,不像那個打工妹,是個地道的鄉下妹子,剛包下來的時候,還是個處女。現在,這個老實巴交的女人也懷孕了,他很得意,總覺得是老天爺在保佑自己。姓侯的女人藉著懷孕,成天和台商撒嬌,她既然想成為正宮,就纏着他跟進跟出,要讓他周圍的人都知道她和他的關係。台商大約覺得自己又要做父親了,頓時收心不少,那姓侯的女人反正長得漂亮,帶出去也不丟人,因此在很多場合,都帶着她。那時候,姓侯的女人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不爭氣,生個女兒,而那個打工妹卻生了兒子。
事情壞就壞在那個打工妹身上。有一天,台商心血來潮,突然想到去看那個打工妹,而且是帶着姓侯的女人一起去。在深圳郊區的一棟高樓上,是個小套,過去他去見她,總是先打個電話,讓她把家裏收拾一下,因為她是農村長大的女孩,房間裏總是弄得很亂,而台商卻是個有潔癖的人,看見髒亂就沒情緒。電梯往上走的時候,姓侯的女人抱怨台商偏向這位打工妹,說他在深圳為她買了房,深圳的房子值錢,他應該在這裏也為她買一套。台商說:“你為我生個兒子,我為你買別墅。“姓侯的女人立刻說:“她要是也生兒子呢,難道你準備買兩套別墅!“台商馬上正色說:“你這就不對了,我告訴你,我可不喜歡女人吃醋。”
按了半天電鈴,打工妹衣衫不整地出來開門,一看見是台商,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台商倒沒意識到什麼不妥,帶着姓侯的女人往裏走,打工妹彷彿一口痰堵在了喉嚨口,站在那變成了一段木頭。台商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大大咧咧地問是誰,他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進了卧房,只見一個小夥子赤條條地躺在床上。大家都是嚇一跳.小夥子翻身坐起來,用手捂着自己的羞處,然後搶了一條褲子,十分慌亂地往上套,越是忙,越是亂,台商沒想到會遇上這樣場面,正猶豫着,小夥子已經跳下床想溜,還是姓侯的女人反應快,一把拉住了他,說把話交待清楚了再走
結果很快就弄清楚了,這小夥子是打工妹的同鄉,兩人過去並不認識,打工妹住的地方下水道堵了,打電話讓人來修,於是公司就派這小夥子來,堵塞的問題解決了,兩人攀起了同鄉,一來二去,就成了熟人。小夥子在公司里值夜班,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打電話和她聊天,聊着聊着就不上路,就說下流話,終於有一天,下了夜班的小夥子再也耐不住寂寞,他花言巧語地騙開了打工妹的房門,成了她的小情人。由於台商很長時間才會來這光顧一下,小夥子膽子越來越大,漸漸地差不多把這地方當作了自己的家。
台商的憤怒不言而喻,姓侯的女人幸災樂禍,但是她沒想到城門失火,同樣也會殃及池魚。台商冷靜下來,立刻去醫院做檢查,當醫生再次做出結論,說他沒有使女人懷孕的能力以後,他為自己所遭受的戲弄深深蜇痛。儘管姓侯的女人百般抵賴,賭咒發誓,但是他根本就不準備再相信她。在生意場上,他是個第一流的商人,對於市場的前景,他總是具有非常好的預測能力,現在,他為自己在女人方面所蒙受到的挫折,感到極大的羞辱。就像做股票投機,大筆的資金被套,割肉在所難免一樣,他覺得處理目前危機最好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立刻和這兩個不要臉的女人分手。姓侯的女人試圖以死相威脅,台商聽了很高興,說:“你真為我死了,我花錢厚葬你。“姓侯的女人請求法律援助,律師說,只要她能確實證明肚子裏的小孩,是台商的,她就有把握勝訴。小孩出生以後,可以通過醫學鑒定,確認小孩和台商是否有血緣關係。
律師這麼一說,姓侯的女人倒真有些心虛。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之前,她從來就沒懷疑過自己肚子裏的小孩,不是台商的骨肉。唯一的一次意外,是來深圳前和楊衛字的那番纏綿,姓侯的女人從來就是個有心機的人,她和楊衛字在一起,每次都是很小心地注意避孕,因為她知道這種意外會帶來嚴重後果。那天臨上飛機前可以說是一次意外的事故,前一天晚上,他們已經做過這事,去飛機場的時間已經到了,姓侯的女人突然有些捨不得楊衛字,兩人火燒火燎,差一點誤了趕飛機。
男人真要是絕情,沒什麼商量餘地。台商給姓侯的女人兩個選擇,一是拿一筆錢,現在立刻就滾蛋,一是等小孩出來,做醫學鑒定,結論要是證明和這孩子沒有血緣關係,她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兩個選擇中,無疑是前一個要好得多,因為這樣,姓侯的女人可以不冒出醜風險。醫生的論斷沒有理由不相信,台商要是真沒毛病,她和他早就應該有小孩了,現在他這麼肯定,當然是有一定的科學道理。姓侯的女人選擇了立刻分手這個方案,嘴上還不肯服輸,說台商既然不想要自己的親骨肉,那是活該,有一天他後悔都來不及。到這時候,姓侯的女人心也冷了,做正宮娘娘的夢想已全部破裂。她決定還是回去找楊衛字,和他商量一下究竟要不要這個小孩,她肚子裏的小孩已經四個多月,要流產的話,必須趁早。
不難理解為什麼她發現楊衛字結婚會歇斯底里,楊衛字這時候是她手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須緊緊地抓住不放。姓侯的女人又哭又鬧,她大罵楊衛字忘恩負義,既佔了她的身體,又佔了她的房子。她甚至指責楊衛字是犯了重婚罪,雖然陶紅和楊衛字有合法的結婚證書,但是她和楊衛字之間卻可以算作事實婚姻。更有說服力的,是她的肚子裏還懷有楊衛字的孩子,這是最有力的一個證據,這個證據毀了姓侯的女人的前程,現在,同樣的證據,也必須讓楊衛字活得不是那麼自在。
楊衛字說:“你還回來幹什麼,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姓侯的女人哭完了,鬧完了,氣力也用得差不多。她有氣無力地對楊衛字說:“你個沒良心的東西,你最好我不回來,你最好我死了才好,可現在我偏偏回來了,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得給我一個交待。”
陶紅木然地站在一旁。很多事她一時還弄不明白,只能大致地知道一些,心裏好像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全亂了。起先,她只想到這女人和楊衛字之間關係曖昧,像楊衛字這樣的男人,有點拈花惹草的風流韻事,實在沒什麼奇怪。然而越聽越發現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當她聽到姓侯的女人肚子裏已經懷了楊衛字的小孩,並指責他是犯了重婚罪時,陶紅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她不可能像姓侯的女人那樣撒潑,她和她不一樣,兩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像瘋子似的廝打在一起,這將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她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發展到了這一步。楊衛字已經無數遍地欺騙過她,但是以往所有的欺騙加在一起,都不能和這次相比。
楊衛字不止一次地想找機會溜走,姓侯的女人像防賊似的防着他,她顯然比陶紅更熟悉他的脾氣。楊衛字開始出於本能地耍賴,不承認他和她之間存在着什麼事實婚姻。
“你的老公是個台灣人,如今台灣人不要你了,你不能把一泡屎,全屙我頭上,“楊衛字彷彿也有一肚子委屈,對於姓侯的女人肚子裏的小孩是否和自己有關,更是矢口否認,“誰知道你過去的一段日子裏,都幹了些什麼,幾個月不見,突然冒出來,用什麼小孩訛我,你說我能相信嗎!“姓侯的女人一下子被他說懵了,怔了半天才說,小孩是不是他的,以後可以做醫學鑒定,這種事,不是他想抵賴,就抵賴得了。
楊衛字說:“我就是要抵賴,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陶紅知道楊衛字是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她這是看他第一次和別的女人公開耍賴,通常的情況下,他和別的女人說話,總是細聲細氣,總是帶着討好的口吻。陶紅吃驚他竟然會這麼說話,言辭舉動,完全像是文學作品中的壞人。姓侯的女人,似乎最初的歇斯底里的發作,已經用完了她的力量,現在明顯地處於下風。女人的怯弱就像是洪水,一旦決堤,便不可收拾。姓侯的女人終於露出了軟弱的膽怯來,像孤立無援的孩子一樣抽泣開了。
楊衛字不急不慢地說:“我有什麼辦法,現在的男人,只能找一個老婆,我現在已經有老婆了,你來遲了,商店關門了,東西已經給人買走了,事情就這麼簡單,你說怎麼辦?我也想找兩個老婆,可是法律不允許!”
陶紅終於忍不住了,她十分氣憤地說:“楊衛字,不要這麼無聊好不好,有些話,你必須說說清楚。”
楊衛字說:“我要能說清楚,早就說了。你真想聽,現在告訴你,是不是晚了一些,這女人說的話也不全錯,這房子是她的,她去了深圳,我就以為她把房子給我了,沒想到她現在又回來了。房子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再想辦法找個地方就是,你說是不是?”
楊衛字輕描淡寫的樣子,讓陶紅感到心寒。結婚前,他告訴她,這房子是他掙錢買的,她當時就有些懷疑。楊衛字有沒有錢買房子,這不重要,她並不在乎他是否有錢,是否有房子,問題是他不應該騙她。而且,他也不應該用現在這樣的態度,對待那個姓侯的女人,他的行為,已經同時傷害了兩個女人,陶紅這時候,彷彿已經忘了剛見面時,姓侯的女人的張牙舞爪,忘記了她對自己窮凶極惡的襲擊,她們這時候,已成為同一戰壕里的戰友,因為她們有着共同的受傷害的經歷。
然而姓侯的女人,並不想成為陶紅的戰友,在她眼裏,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是敵人。
她終於平靜下來,並且心灰意冷,對楊衛字不再抱任何奢望。說穿了,楊衛字這樣的小白臉只不過是她手中的玩物,指望這樣的男人寄託終身,顯然是痴心夢想。這時候,她反倒覺得陶紅比自己更可憐,這顯然是一個涉世不深的女孩子,輕而易舉地便被楊衛字這個專吃軟飯的傢伙矇騙了,嫁給這樣的男人,吃苦頭的日子無疑還在後面。姓侯的女人突然恢復了自信,她擦乾了淚痕,讓楊衛字和陶紅立刻就從這房子裏滾出去。
面對姓侯的女人的呵斥,陶紅真沒想到楊衛字竟然會當場服軟,他是那樣的沒有骨氣,竟然涎着臉和她相商是否能在這再借住一段日子。他竟然厚顏無恥地說:“你總不能把我們趕到大街上去吧!”
姓侯的女人冷笑說:“你們不到大街上去,難道讓我上大街?滾,你們立刻給我滾,你,還有那個臭婊子,再不滾,我立刻打電話喊警察。”
陶紅不願當著姓侯的女人面,和楊衛字翻臉,和他鬧,只知道自己再不立刻離開這裏,她就會發瘋。陶紅已經差不多快發瘋了,她拿出一個包,將自己的替換衣服往包里塞。她只準備拿些衣服,別的什麼都不準備要了。楊衛字見她這樣,也往一個行李箱裏收拾自己的東西。很快,陶紅已經收拾完了,拎着包就走,楊衛字連聲喊她等一等。陶紅不理他。自顧自地出了門,楊衛字拎着行李箱要追出去,姓侯的女人喊住了他,讓他把牆上掛着的結婚照帶走。楊衛字被她這麼一提醒,上前取下那個放着結婚照的大鏡框,狼狽不堪地追了出去。
陶紅拎着一個包在前面走,楊衛字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夾着結婚照的大鏡框,氣急敗壞地在後面趕。幸好行李箱是那種有軲轆滾的,就是這樣,楊衛字仍然急了一身汗。
這是一個頗有些滑稽的場景,一個怒氣沖沖的女人在前面跑,一個氣喘吁吁的男人在後面追。陶紅顯然也有些累,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換手拎那個包,後來,她乾脆把包夾在胳肢窩裏走,那樣子就像逃難的難民。楊衛字不停地喊她,問她現在去什麼地方,陶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沒什麼地方可去,她只想甩開楊衛字。兩人就這麼在街上你追我趕,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陶紅感到筋疲力盡,在一家商店門口的台階上坐了下來。
楊衛字即使是到了這時候,仍然不忘來點小幽默,他站在陶紅面前,對四處看看,嘆氣說:“我們這兩個可憐的無家可歸的人,現在該去哪呢?”
行人忍不住要停下來,對他們看。楊衛字夾着的那個大鏡框十分顯眼,彷彿是廣告的招牌,陶紅別過頭去,不理他。楊衛字也走累了,挨着陶紅身邊坐下,然後把鏡框擱在膝蓋上。他討好地對陶紅說:“今天真是倒霉,你聽我給你解釋。“陶紅打斷說:“我不想聽你解釋。“楊衛字一聽這話,求之不得,接著說:“那好,我就不解釋,這真是一下子也說不清楚。“陶紅嘴上說不想聽他解釋,只是氣話,內心深處,未必就真不想聽,但是碰上他這樣一個善於耍無賴的活寶,還真拿他沒辦法,她總不能立即改口,又讓他就姓侯的女人的事做出解釋。
陶紅很傷心地說了一句:“我們根本就不應該結婚。”
楊衛字把膝蓋上的鏡框翻了一個身,將照片向上,面對着自己,一本正經地看着照片上自己的表情,過了好一會,他很認真地說:“問題是我們已經結婚了,不是嗎?陶紅,不管怎麼說,這張照片確實照得不錯。”
這句話讓陶紅又好氣又好笑。再也找不到比楊衛字臉皮更厚的男人,他什麼事都不在乎,什麼事都不往心上去。現在,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還能怎麼樣。當然可以離婚,但是離了婚也解決不了問題。楊衛字每做一件過分的事情,剛開始,陶紅都是感到很吃驚,然而很快她就認了,不得不自認倒霉,就好比去商場買東西,買回家用了沒幾天,便發現已經壞了,去商場調換,卻發現所購買的東西根本就沒有保質期。楊衛字本來就是這麼一個人,你根本不可能指望他做出什麼好事。楊衛字就好像是那種沒有質量保證的三無產品,誰買了誰倒霉。自從和楊衛字認識以來,他讓陶紅失望的事情,遠不是一樁兩樁,不要說是失望,就說是絕望的事情,也不知發生過幾次。陶紅要是和他頂真計較,也不會到今天這一步。
時間是下午四點鐘左右,他們沒吃中飯,這刻都感到有些餓。離他們不遠豎著一個新的巨大的廣告牌,標明在離他們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家新開張的“麥當勞“餐廳,楊衛字試探性地對陶紅說:“我請你吃麥當勞,怎麼樣?“陶紅不理睬他,她實在有些佩服他的遺忘功夫。她知道楊衛字不是裝模作樣,是天生具有這樣的本事,他不僅自己把姓侯的女人忘了,而且覺得陶紅也把這事忘在了腦後。街上車水馬龍,人開始多起來,一輛警車呼嘯着衝過來,從他們面前飛快地奔馳過去。
陶紅不知道現在該往哪裏去。雖然她心裏還在生氣,然而她不得不想一想接下來應該怎麼辦,總不能就一直這麼坐在大街上。相比之下,楊衛字反倒顯得很輕鬆,他陪陶紅坐着,既不向她解釋自己的錯誤,也不甜言蜜語地哄她,他像無事佬一樣,就等着陶紅做出決定,陶紅去什麼地方,他就跟到什麼地方。陶紅說:“你能不能給我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楊衛字不動聲色地說:“今天我死活都和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陶紅說:“我不想再見到你。”
楊衛字說:“你現在說什麼也沒用,我今天就是一張爛狗皮膏藥,貼在你的身上,你別想把我甩了。”
陶紅說:“你要還是個人的話,立刻就走開好不好。”
楊衛字說:“你跟我說這話沒用,我不是人,行不行。”
在大街上最大的好處,就是你不可能不有所顧忌,因為一提高嗓門,立刻就會有很多人圍觀。就算是現在這樣,時不時還有人要看他們幾眼。天漸漸地黑下來,肚子裏飢腸轆轆,陶紅決定先吃些東西,拎着包往麥當勞走,楊衛字屁顛顛地跟在後面,兩人一起進了餐廳,餐廳里人很多,陶紅自顧自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她故意揀那種只剩一張空椅的座位,這樣的話,楊衛字便沒有辦法和她坐在一道。楊衛字放下手中的行李箱,把手中的大鏡框交給服務員小姐,關照她千萬不要弄破了玻璃,然後跑去排隊購物。陶紅已經在那排隊了,楊衛字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很認真地對陶紅說:“你去坐着,我來買。”
陶紅不理他,繼續排隊,買了自己的一份回座位。楊衛字沒辦法,不一會就輪到他,他買了一大堆,端着盤子過去。陶紅坐在位子上慢吞吞地吃着,楊衛字沒座位,就端着盤子站在陶紅旁邊,肚子裏餓得慌,不停地撈起薯條往嘴裏塞。陶紅只當沒他這個人,故意不看他,可是坐那的幾個人,反倒有些感到不自在,其中有一個人已經吃好了,站起來讓楊衛字坐,楊衛字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對陶紅說:“我這兒多,你不夠,從我這拿,我有意多買的。“和楊衛字這樣的無賴在一起,陶紅真是沒辦法和他急,他就像一塊軟橡皮,拳頭打上去,力量全部被化解了。陶紅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偏偏會愛上他這麼個活寶,他現在一點也不像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全心全意地吃着東西,時不時地還停下來,從塞得很滿的嘴裏咕嚕一句:“中國人自己做的薯條,怎麼做,也不是這味!“陶紅不想和他辯論,麥當勞雖然是美國人的招牌,可是在這幹活的,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中國人什麼菜都能燒,憑什麼說這炸薯條做不好。陶紅知道自己只要一和他辯論,就自動落入他的圈套。她此刻正和他憋着氣,一辯論,這氣也就跑了。
如果楊衛字這時候甜言蜜語地哄陶紅,她根本就不會讓步,陶紅不願意自己被別人當作小孩子來哄。如果楊衛字這時候為了討陶紅的好,振振有辭地把姓侯的女人罵上一頓,陶紅不僅不會領他的情,很可能會更看不起他。楊衛字讓陶紅感興趣的,是他從不掩飾那些在常人看來,應該掩飾的東西,不該說謊的時候,他亂說謊,真應該編些謊話來安慰別人的時候,他反倒惜墨如金,半句假話都不肯說出來。吃完了,陶紅做出要走的樣子,楊衛字火燒火燎地跟服務員小姐要了個塑料口袋,將沒來得及吃完的東西打包,跟着陶紅往外走,匆忙中,他忘掉了擱着結婚照的大鏡框,陶紅故意不提醒他,想這照片真沒有了才好,然而到臨出門的時候,楊衛字忽然又想起來了,他飛快地穿過大堂,直奔櫃枱而去,因為那鏡框就在櫃枱里擱着。
離開麥當勞,又一次來到大街上,現在應該去什麼地方,這個始終沒有解決好的問題,又一次放在陶紅面前。看來只有回娘家,這是一個她最不願意的選擇。自從她考上大學以後,她的繼母一直盼望着她早日離開,盼望她離開了就不要再回去,而她偏偏不爭氣,總是離開了一陣,便又一次重回舊居。最初是被大學除名,後來有了工作,也曾試圖幾次搬出去住,每次都跟出去旅遊一樣,隔不了多久,又無可奈何地回去繼續看繼母的臉色,繼母的臉色像一個胃疼的病人,嘴角邊老是吸冷氣,陶紅一想到心裏就發怵。
現在,已經結了婚的陶紅,再厚着臉皮回去,真是無地自容,她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用住回去了。無家可歸的滋味真不好受,陶紅想到去住旅館,但是她明白自己口袋裏的錢不允許她這麼做,住一兩個晚上可以,接下來怎麼辦。
陶紅決定就住回去,葉落歸根,人到了沒辦法的時候,只得乖乖地回家,即使這個家並不一定歡迎她,即使這個家肯定不歡迎她。陶紅的弟弟正在外地上大學,陶紅知道現在住回去並沒什麼問題,這畢竟是她父親留下的房子,繼母畢竟是知識分子,還撕不下這個臉不讓她進家門。快到家門口的時候,陶紅髮現楊衛字竟然還像條狗似的跟着她,她板起臉來,讓他走。楊衛字有些悲哀地說:“你讓我去哪,你好歹還有個家,我能去哪呢?”
楊衛字的可憐樣讓陶紅心軟,她說不出自己這時候是不是還愛他,然而想起他說過自己從小就無家可歸的話,立刻從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同情之心。楊衛字犯的許多錯誤,都和他自小就沒有一個溫暖的家有關。他總是迫不及待地就投入到女人的懷抱里,這麼做,與其說他是好色,還不如說是他對家的一種渴求。“我不管你去哪,你愛找什麼女人,就找什麼女人去,“陶紅嘴上這麼說著,好像還在繼續趕他走,但是楊衛字已經從她的語氣中,體會到讓步的可能性。楊衛字說:“有了你這麼好的女人,我幹嗎還要麼找別的女人呢?”
陶紅說:“你現在不要說這樣的話,這話我聽起來太噁心,你留着說給別的女人聽。”
結果,到了陶紅家門口,跑上前按門鈴的,竟然是楊衛字。他很熟練地對陶紅的繼母扯了一個謊,告訴她自己的房子拆遷,新分的過渡房出了些意外,不得不臨時在這借住幾個晚上。繼母帶有戒心看了看他們帶的東西,的確不像是長住的模樣,於是就熱情地接待了他們。陶紅不想讓繼母知道她和楊衛字之間發生的不愉快,母女間的話本來就不多,所有敷衍的話都讓楊衛字一個人說了。楊衛字天生有一種討女人好的本事,幾句很一般的話,就把陶紅的繼母哄得十分開心。陶紅沒情緒聽他們敷衍,她獨自一人回到自己當年居住的小房間,感到很疲倦地往小床上躺。繼母和楊衛字有說有笑地一起來到了小房間,讓楊衛字把放結婚照的大鏡框掛在牆上,牆上正好空着一根釘子,過去一直掛着陶紅父親的照片,這照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取了下來。
陶紅的繼母突然想到什麼似地對她說:“對了,那個叫鍾夏的來找過你,我沒你的電話,也沒你的地址,後來他找沒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