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今年的第一次寒流,又從西伯利亞通過毛烏素大沙漠,向廣闊無邊的黃土高原襲來了。
風立刻變得生冷。田野里碧綠的紅薯葉被冷風寒霜打得黑蔫蔫的,沒有了一點生氣。
早晨出山的庄稼人,已經穿上了棉襖。陽光時有時無,天氣欲晴又陰。高廣厚和盧若琴忙着給各教室都生起了火。為了讓孩子們早點回家去,下午的課外活動也取消了。
晚上,兵兵有點咳嗽。高廣厚也沒在意,給孩子脫了衣服,讓他鑽到被窩裏去。他點亮桌子上的燈,準備像往常那樣,投入到一種比白天還要緊張的工作中去。
兵兵躺下后,咳嗽越來越急驟了。高廣厚這才意識到,孩子病了。他趕忙在抽屜里找了一點感冒藥,倒了一杯水,用被子包住孩子,讓他坐起來吃藥。
兵兵哭鬧了半天,剛把葯咽下去,一聲咳嗽,便“哇”一聲全吐了。接着,咳嗽一陣緊似一陣,把飯也全吐出來了。
高廣厚慌了,把吐髒了的被子掀到一邊,趕邊給兵兵穿衣服。他手在孩子頭上摸了一下,燙得像炭火一樣!
兵兵不停歇地咳嗽着,小小的身體痛苦地袖搐成一團,並且一邊哭喊,一邊罵著髒話。
高廣厚急得滿頭大汗,不知該怎辦。家裏沒什麼葯。天這麼晚了,到哪兒去給孩子看病呢?
兵兵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中間幾乎隔不了一兩分鐘,而且每一次咳嗽半天都停不下來。
孩子在高廣厚懷裏喘成一團!
高廣厚看見兒子病成這個樣子,神經都要錯亂了。他咒罵該死的病偏偏發生在這半夜三更!要是在白天,他就能即刻安排好學校的事,抱着兵兵往城裏跑。他現在摟着孩子,嘴裏不停地給他說乖哄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嘟囔些什麼!盧若琴破門而入!她三腳兩步走到炕攔石前,手在孩子的額頭上摸了一把,着急地對高廣厚喊:“孩子都燒成這個樣子了,你還坐着幹什麼!趕快往城裏抱!”高廣厚一下子驚醒了,也感到身上有了點勁,趕忙把兵兵放下,一縱身跳下炕來。跳下來后,他又不知自己該幹什麼,手在這裏一抓,又在那裏一抓,抓起這件,又丟了那件!
盧若琴讓他冷靜一些,並指出他應該拿什麼,不拿什麼。她說完后,又跑着回了自己的窯洞。
她很快就又跑過來了。拿着她的一件短棉大衣把兵兵囊了起來。她把孩子塞到高廣厚懷裏,又從他手裏奪過提包。兩個人匆匆地出了門,寒風呼嘯着迎面打來,使得這兩個夜行的人走路很困難,加上天又黑,他們在簡易公路上不時被絆磕得趔趔趄趄。
兵兵在高廣厚的懷裏不住氣地咳嗽着,呻吟着,罵著人(實際上是罵咳嗽)。高廣厚不時小聲喊著兒子的名字,撒開長腿只顧跑。
盧若琴提着一包東西攆在後面,盡量追着他。
快到城裏時,高廣厚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跤,把懷裏的兵兵都摔在了一邊!兵兵恐怖地喊了一聲,接着連哭帶咳嗽喘成了一團。高廣厚一閃身爬起來,拳頭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快摸索着抱起了兒子。盧若琴跑上前來,從高廣厚手裏奪過孩子,說:“讓我抱一會!你太累了!”盧若琴自己也累得東倒西歪的,但她仍然抱着兵兵在跑。
高廣厚一個腳腕扭傷了,一瘸一拐跟在後面跑。他聽見前面的盧若琴喘得喉嚨里“啊啊”地叫着,發出幾乎像嘔吐那樣的聲音。淚水和着汗水一起涌到了他的嘴巴里,又苦又咸。
等到了城邊的大橋上時,盧若琴累得一下靠在了橋欄杆上。高廣厚攆上來,從她懷裏接過了兵兵。
盧若琴看來似乎都要休克了——她的力量已經用到了極限。在橋頭那盞路燈的微光下,高廣厚看見她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她閉着眼,張着嘴,像魚被擱在了沙灘上。
她一下子連話也說不成了,只是用手無力地擺了擺,讓他先走。兵兵在高廣厚懷裏不停地咳嗽着,喘息着,呻吟着。
孩子也已經耗盡了他那小牛犢一樣的精力,現在軟綿綿地躺在他的懷裏……直等到盧若琴又艱難地掙扎着站起來,他們於是就稍微放慢了一點腳步,進入了萬般寂靜的縣城,穿過街道,向坐落在南關的縣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