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不知其可而已獨知其可,就力排眾議去做而終於獲得成功的,也是真正的冒險:哥白尼的創立地動說,馬丁路德的反對天主教。
在真正的冒險中,一個人可以經歷到許多平常人所經歷不到的快意事。他可以從它上頭來測定自己的勇氣、毅力、意志與智慧。換句話說,他可以從它上頭來認識自己,鑒定自己。所以事情在他人的眼光里,是行險僥倖,是輕舉妄動;而在他自己的心目中,則是快事,是樂事,是應該和必然的事情。
愛狄須勒:《上海——冒險家的樂園》,上海文化出版社
1.哈莫斯和《梅城的傳奇》
哈莫斯的《梅城的傳奇》,可以說是他浩翰的著作中,最不重要最沒有影響的一本書。這本小冊子一樣的圖書,迄今為止,還能在世界上一些大的圖書館裏見到,主要原因是哈莫斯享有的漢學家的聲名。梅城這座城市在西方小有名氣,顯然也和《梅城的傳奇》這部書有關。事實上,哈莫斯留下的著作中,《梅城的傳奇》是他寫的唯一一本關於中國某個城市的紀實故事,書中還能隱約見到他早期當《泰晤士報》記者時的筆調。由於幾十年來,哈莫斯一直親眼目睹着梅城的變化,儘管他摻和了許多誇張的文字,運用了太多的想像,但是不管怎麼說,如果談到梅城的歷史,《梅城的傳奇》仍然不失之為一部經典著作。
在轟動一時的教案發生不久來到梅城的哈莫斯,只是一位二十歲剛剛出頭的小夥子,精明強幹野心勃勃。作為《泰晤士報》的特派記者,哈莫斯不僅向西方世界報道發生在中國的事件,而且由於《泰晤士報》的特殊地位,是許多英國人了解東方的窗口,哈莫斯的觀點有時會直接影響大英帝國的對華政策。和許多對東方有興趣的西方小夥子一樣,出生於平民階層的哈莫斯,最初的想法是去印度探險。很顯然,哈莫斯最終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他的原意只是希望自己今後能在外交方面謀個良好的職位。
年輕時代的哈莫斯有些好高騖遠,他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考進了英國一家挺不錯的大學學習醫科,然而就像他後來在外交方面沒有任何前途那樣,他在醫學上的成就也是一無所取。在一次畢業考試中,由於他建議用過量的藥物治療梅毒,遭到老師的痛斥而被迫中斷學業。哈莫斯總是過分地運用他的聰明才智,以致於本來無可挑剔的聰明才智,也會常常成為他不可饒恕的缺陷。無論是他的母親,還是他一系列的老師,以及他後來在《泰晤士報》時的上司,都不止一次地提醒他不要過分地表現自己。哈莫斯似乎永遠自以為是,他情緒化地發表自己的意見,不考慮任何後果地採取所有的行動。去印度的念頭被打消以後,哈莫斯進了《泰晤士報》,雖然他沒有像同時代的外交家和傳教士一樣,受過為了日後在中國發揮作用而進行的培養和訓練,但是憑着小時候就有的一種對新聞工作的模糊嚮往和冒險精神,他毅然接受了去中國當特派記者的差事。事實證明,哈莫斯一度曾經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新聞記者。
哈莫斯最初在《泰晤士報》上發表的一系列關於中國的報道,曾經引起過廣泛的影響。他的冒險精神獲得的許多獨家新聞,使得他名譽迅速傳開。然而他的冒險活動有時被證明是十分莽撞,不止一次他陷入過差一點丟失生命的險境。除了梅城教案,在他從事新聞記者工作期間,幾乎發生在中國的每一樁教案,為了能夠儘可能準確的報道,他都趕去調查過。他親眼目睹了世紀末中國人的仇教情緒,從一開始就明白,古老和落後的中國根本不歡迎他們這些金髮碧眼的洋鬼子。
在中國的西南省份貴州,哈莫斯不僅沒有得到梅城儲知縣那樣的隆重歡迎,而且差一點自己就成為反洋教的犧牲品。事情的發展簡直不可思議,在他離開採訪的一座小鎮去縣城的第二天,小鎮的所有傳教士及其家屬,都被不明身份的蒙面人,殺得一乾二淨。一名傳教士被剁去了手腳,裝在了一個盛酒的大罈子裏,然後像保存標本那樣,用本地最好的一種白酒腌制起來。隨着傳教士在中國的特權如山洪暴發勢不可擋,迅速成為一支足以可以攪動中國社會巨瀾的政治勢力,反洋教的活動也越演越烈。儘管中國政府對越來越多的反洋教的暴徒,嚴懲不貸格殺勿論,發生在各地的教案像雨後春筍,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作為一個奉行殖民主義的英國人,哈莫斯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大英帝國的利益,作為一個優秀的新聞記者,他總是如實地報道事實,而且不僅僅是從局部角度來審時度勢。哈莫斯能夠像極少數優秀的新聞記者所能做到的那樣,以歷史家的精確性,以政治的先見之明,來很好地履行他的職責。在倫敦的一家博物館裏收藏的給上司的一封信中,他寫道:“情緒永遠也不會影響我的工作,我酷愛陳述事實的科學的準確性,並且絕對不受一切情緒上的或私人考慮的干擾。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說出我相信的真實情況,但我也沒有忘記你曾向我引述過的話:說出真實情況並不總是好的。”
用充分的理由相信哈莫斯在這封信中,說的是實話。作為新聞記者的哈莫斯和後來成為大漢學家的哈莫斯,在對於什麼是真實的態度上,採取了兩種完全截然不同的態度。顯然,過分強調“陳述事實的科學的精確性”,反而使他本來可以大有作為的前途受到了傷害。哈莫斯的文筆簡明扼要而且流暢,他善於在適當的地方,恰到好處地進行煽情,因而他的文章在《泰晤上報》上發表的時候,曾在讀者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英國公民在一段時間內,正是通過哈莫斯的報道,來了解他們所不熟悉的古老中國發生着的一切。當《泰晤士報》上有關中國人強烈的仇教情緒被如實報道以後,哈莫斯的上司不得不向他發出警告:“我們不能讓所有的英國人都在想,中國人僅僅只是仇恨我們。我們必須讓讀者明白,我們英國可能給中國人帶來什麼樣的好處,我們正在這麼做。我們應該讓英國人明白我們為什麼這麼做”。
已經找不到哈莫斯怎麼答覆上司的原信,但是從另一封他寄給朋友的信裏面,我們可以猜想出生性梗直而且絕對迂腐的哈莫斯,是怎麼樣得罪了他的上司。哈莫斯在給朋友的信中寫道:“大英帝國究竟在中國幹了些什麼呢?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等於什麼也沒幹。中國人仇恨我們,仇恨他們眼裏見到了的一切洋人。確切地說,中國人接待我們,不是因為他們歡迎我們,而是他們害怕我們。”對傳教士在中國的作用,哈莫斯也在這封信中給予了徹底的否定。“我們西方人信奉的上帝,和他們毫無關係。如果我們一定要落後的中國人接受上帝,最簡單不過的辦法,不是傳教,而是派出更龐大的艦隊。”哈莫斯認為在精神上,具有幾千年文明史的中國人是打不垮的,大英帝國沒必要為自己所不能征服的事情勞民傷財。
情緒化的哈莫斯很快被他的上司認為不適合繼續從事記者工作,過分追求“酷愛陳述事實的科學的精確性”,和情緒化地對英國的對華政策妄加評論,客觀上都對英國政府的形象造成了傷害。不少英國人對派傳教上去中國傳教的行為表示不理解,為傳教士在中國的遭遇表示憤怒,他們給報社寫信,要求立刻派軍隊前去教訓野蠻的中國人。哈莫斯的報道,無意中煽動了英國人的侵略野心,在相當一部分的英國人的眼裏,古老的中國實在不堪一擊。在不久前發生的兩次被中國人稱之為鴉片戰爭的較量中,根本不是對手的中國人似乎還沒有明白他們應該怎麼樣俯首稱臣。唯一能讓遲鈍的中國人能明白過來的簡單做法,就是發動一場新的戰爭,讓中國和同樣是古老的印度一樣,徹底地淪為殖民地。
儘管哈莫斯處處小心翼翼地為大英帝國的侵略行徑辯護,他不止一次把中國人對外國人的仇恨,歸結到其他的帝國主義身上,但是他最後仍然被《泰晤士報》解除了聘約。多少年以後,哈莫斯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極大的熱情,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通,他還是改變不了從大英帝國的立場上,來看待中英關係。在他眼裏,對於中國來說,外國人的確對他們干下了非正義的行為,但是幹了壞事的,不是英國人,而是其他帝國主義列強,譬如日本人,譬如俄國人和德國人。如果英國人確實做了什麼傷害中國人的事,他們只是程度輕得多的罪犯。當哈莫斯已經五十歲的時候,一位來梅城避暑的傳教士在一次和他的談話中,談到英國應該拿出一部分中國的賠款,用於彌補英國曾對中國造成的傷害,應該像美國人那樣,拿出些錢來,實實在在地辦幾所大學或者醫院什麼的。哈莫斯聽了不禁勃然大怒,他忿忿地喊着: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為過,不管你是怎麼認為的,我不能接受我的國家曾對中國做了許多傷害的說話。要我說,如果說確實做過任何壞事的話,那麼,我們所做過的好事要多得多。”
哈莫斯始終堅信大英帝國對於中國的現代化進程,起到了極其重要的推動作用。給中國領土完整帶來傷害的是俄國和日本,但是就算這是一種傷害,也同樣促進了中國這個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的覺醒。西方加上日本對中國地軍事入侵文化入侵經濟入侵,從結果來看,都是行之有效的把處於垂死境地的中國,從一個昏庸的老太太的手裏解放出來。“中國古代的一位聖人曾經預言過,‘這個國家將毀於一個婦人之手。’這個偉大的預言不幸言中,”哈莫斯把中國的一切失誤歸咎咸豐皇帝的遺孀。正像他在一篇文章中所描寫的那樣:“這個老婦人為所欲為,好端端的一個國家,在她的治理下,變成了一鍋人類的大雜燴。”
被《泰晤士報》解除了聘約的哈莫斯一度十分潦倒,這時候,正是他對古老中國文化產生極大興趣的初級階段。他勤奮地學着中文,在中國各地旅遊,廣泛結交各界中國朋友。總之一句話,他突然之間對中國入了迷,以致於他發現自己即使是毫無經濟來源,也不願意再回到他的祖國去。他開始給西方的各大報紙寫稿,內容不僅僅是限於租界的生活,從北京的洋人居住的大飯店,到上海天津的俱樂部和雞尾酒廳跑馬廳,以及教會的院落外國軍官的食堂和鐵路卧鋪的包廂,哈莫斯直接記錄了當時活生生的中國,在他的筆下,中國官場的腐敗,南方城市的繁榮和虛弱,邊遠地區城市的落後,塵土飛揚或一片泥濘的道路上的騾車,路邊骯髒不堪的小旅館裏的賣笑女,待決的囚犯和亡命的土匪,封疆大臣和候補知縣,街上的地攤當鋪舊書店,隱居在深山中的寺廟道觀,還有此起彼伏發生在各地的鼠疫飢荒旱災洪澇,大規模的突然死亡造成的遍地屍體,憤怒的災民揭竿而起,革命黨人刺殺滿清王爺,所有中國正在發生着的事情,都在他的筆下有所描寫。
但是哈莫斯並沒有因為自己這些活生生的報道,進一步在西方獲得更大名聲。也許其他報社不太願意在自己的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出現一位《泰晤士報》解聘的記者的稿件,也許是怕哈莫斯的名字出現太多,而引起自己報社派往東方的記者的不滿,從一開始,報社就為哈莫斯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筆名。他們用了哈莫斯的文章,又不想讓別人知道如此生動有趣的文章,究竟是出自誰的手筆。除了名字引起的不愉快,報社還經常苛扣或拖欠哈莫斯的稿費。臨了,急需用錢的哈莫斯不得不成為替人寫稿的槍手。最初他只是替一位位置很重要的官員寫稿,一旦他發現自己原來說好署兩個人的名的文章,結果只以那位官員一個人的名義發表出來,憤怒的哈莫斯乾脆徹底撕破自己的臉皮。他開始完全出於錢的目的替那些在中國的外交官員寫稿,用他們的名義寫他們根本不曾看到或聽到過的見聞,而這些官員們卻因為自己能在報紙上出名,定期付錢給哈莫斯。
成為槍手以後的哈莫斯的文章,首先在真實性方面大打折扣,為了湊集到旅行時所需的經費,他開始肆無忌憚地胡編亂造。他杜撰了許多在中國根本不曾發生過的事情,並因此陶醉在自己謊言引起的反響中,一切都看哈莫斯怎麼發揮,看他的情緒,看他能得到錢的數目,反正他想怎麼寫就可以怎麼寫。當然有時候也看僱主的需要,因為他的服務對象,很快就從外交官員,發展到一切在中國待過的外國人,不僅是使用英語的國家,俄國人法國人德國人甚至日本人,都可能通過一個雙方都覺得滿意的價格,來聘請哈莫斯為他們效力。不僅是那些官員,那些官員的太太們,許多在中國的外國記者也都向他買新聞,然後稍稍加工寄回去公開發表。賣稿生涯很快使哈莫斯成了說謊的高手,他可以不留一絲破綻地用各種人物的口吻撰寫文章。他曾為一名很有名的公使太太寫過一本將近五萬字的日記,這本偽造的日記記述了公使夫人和中國的貴婦們的交往,描寫了她在中國的一系列日常生活,她的女僕和她說了些什麼有趣的事,她參加了某王公的宴請等等,日記變成了小冊子發表以後,即使連公使本人也相信它確實出於自己夫人之手。
由於靠想像寫文章給哈莫斯帶來了極大的樂趣,《梅城的傳奇》相當程度上,也是一部藉助想像產生的作品,雖然他在梅城待了很長時間,在他的晚年甚至將這座城市當作自己隱居的地方,但是弄虛作假已成為習慣和嗜好的哈莫斯,總是情不自禁地在《梅城的傳奇》中,胡亂塞進一些他的私貨。舉例來說,梅城教案的元兇們被砍頭示眾時,他根本就不在梅城,可是在書中,哈莫斯卻憑空杜撰了一段他和臨死的胡大少精彩的對話:coc1我問那位即將被砍掉腦袋的胡大少,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想留下什麼話來,胡大少說:“我的生命將融化在我的後代身上,我死不足惜,一個堂堂的中國人,怎麼會害怕你們這些異教徒呢?”秋風蕭瑟,胡大少的話,讓我不寒而慄。天知道中國人對他們稱之為異教徒的人,有着多麼深刻的仇恨。我無話可說。死刑開始執行了,穿着紅衣服的劊子手舉起了雪亮的大刀,胡大少最後絕望地喊道:“我臨了卻讓中國人給砍了,這多他娘的冤啊!”coc2
不管怎麼說,哈莫斯的《梅城的傳奇》是他無數關於中國的書中間,最接近真實的一本書,虛構的嗜好,並不能改變哈莫斯對於梅城這座城市詮釋的權威性。哈莫斯和中國不解的緣分,完全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正是從梅城開始。梅城的故事,所以會在中國歷史上變得重要起來,哈莫斯的功不可沒。是哈莫斯在《泰晤士報》上的報道,讓充滿成見的西方世界,第一次了解到梅城這樣一座本來毫不顯眼的小城市。同樣也是因為他在文章中做了過分的鼓吹,使得這座本就只有傳教士的小城,變成所有在華外國人的避暑勝地。因此,就算是哈莫斯用了不少小說家的筆調,《梅城的傳奇》仍然不失為一本研究中外關係史的重要參考書。
不管怎麼說,哈莫斯親眼目睹了梅城的巨大變化。變化是如此巨大,大得甚至連哈莫斯自己有時候都不敢相信。通過閱讀《梅城的傳奇》,我們可以吃驚地發現,在這部書的前半部分記錄的中國人對洋人的仇恨,到了書的結尾部分,已發展成為只要是和洋人打交道,便成了讓中國人羨慕眼紅的時尚。在剛開始的時候,只有當官的對身為洋人的哈莫斯點頭哈腰,可是隨着歲月流逝記憶變得模糊,即使是干土匪出身的胡天,屢屢揚言要為父親報仇,一旦成為梅城的地方長官,也不得不對洋人保持應有的尊重。洋人的不可侵犯,再也不是外加的,人們的恐怖不是因為害怕殺頭,害怕丟去烏紗帽,而是已經完全服從於一種習慣,服從於來自心靈深處的本能。
梅城完全變成了一座新型的城市,在這座畸性發展起來的城市裏,外來文化已經不僅僅是入侵成功的問題,事實上它正變得根深蒂固,變成了梅城所特有的新傳統。一種能和洋人簡單交流的中西合璧的語言,從梅城人的嘴裏脫口而出。人們不再拒絕,也不再認為替洋人做事有什麼不好,恰恰相反,如何獲得替洋人做事的機會,如何賺洋人的錢,已被大家津津樂道。繼胡地以後,梅城中湧現出了許多新的大大小小的買辦。替洋人服務在梅城人的心目中已變得十分重要,任何一種能賺洋人錢的服務項目只要一出現,立刻風靡全城。在離梅城不遠的河床里,藏着一種色彩斑瀾的鵝卵石,自從一位來避暑的美國人,興緻勃勃地向一位當地的孩子購買了第一枚鵝卵石以後,所有的孩子都把找到美麗的鵝卵石並以相應的價錢賣給洋人當作一種發財機會。當一個外國人進入梅城,他感到的第一樁讓他擺脫不了的麻煩事,就是總有一大幫孩子像蒼蠅追逐有氣味的東西那樣,死死地釘在他的身後,用生硬的英文誘使他賣下鵝卵石。
隨着暑天的到來,梅城人大發橫財的日子也就到了。哈莫斯在他的《梅城的傳奇》中,客觀地描繪了這種只有在地道的英國殖民地才能見到的情景。哈莫斯在書中不僅記述,而且大發感嘆。中國人對外來勢力的排除,從一開始的擠死抗拒,到後來一味的吸收,實在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信教的人不再是僅僅多起來的問題,信教已經成為一種時髦。原有的古老傳統一一經受挑戰,如果說第一代教民只是去教堂做禮拜,第二代第三代便堂而皇之地在教堂舉行婚禮。傳統中的陋習還沒有破除,新的來自西方世界的糟粕已在梅城生很發芽。梅城中固有的那種南方小城市的平和氣氛見不到了,代替的是斤斤計較惟利是圖。仇恨洋人的心理不復存在,所有的生意人只要抓住機會,就一定狠狠地宰洋人一刀。
《梅城的傳奇》這本書的意義,就在於它出自於一個最終對中國文化完全入了迷的西方人手裏。哈莫斯最終選定梅城是自己養老送終的地方,充分意味着他對這座在自己眼皮底下成長起來的城市的感情。事實上,就是在最後的定居之前,梅城仍然也是他在幅員遼闊的中國去的最多,待的時間最長的地方,他親眼看着梅城如何從襁褓中成長壯大,看着它無數個稀奇古怪的變化。這種稀奇古怪的變化,大得不止一次使哈莫斯對這座城市從越來越熟悉,變得越來越陌生。當哈莫斯對中國文化越來越迷戀的時候,他對這座城市的變化便越來越感到痛心。在這部書的結尾部分,哈莫斯痛心疾首地宣佈,西方的入侵,原意是想把古老的中國從崩潰的邊緣拯救出來,可結果卻是適得其反。西方世界並沒有阻止住中國社會的滑坡,只是進一步地將它推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