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麼近,那麼遠

第二章 這麼近,那麼遠

上了飛機,辛意田對號入座。坐她旁邊的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像一座龐然大物堵在座位間,把她擠的只能不斷地往裏縮。辛意田問他的腿能不能挪過去一點,他翻了個白眼無動於衷。王宜室婀娜多姿地走過來,對着他嫣然一笑,說可不可以跟她換個座位。他眼睛一亮,馬上回答沒問題,雙手撐着扶手,動作艱難地站起來,走遠了還不忘回頭去看王宜室。

辛意田見狀想笑,還是忍住了。王宜室跟她打招呼,在她身邊坐下。兩人開始聊天,大多數時候是王宜室問辛意田答。

“你在法國工作了兩年為什麼還要回國呢?法國人不是半年工作半年放假嘛,沒事到歐洲其他國家旅旅遊、散散心,日子多麼愜意舒服。”

“在法國工作也不見得有多好,比起法國員工薪水也不高,有職業沒前途。回國機會多一點,至少沒有歧視,還有升職加薪的盼頭啊。”

“你可以找一個法國帥哥,所有問題都解決了。”王宜室用調侃的語氣說。

辛意田笑起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中國人。”法國男人說的好聽叫浪漫多情,說的難聽就是花心、不負責任,當然也因人而異。

王宜室問她多大,“我不知道是該稱呼你姐姐好呢還是叫你妹妹。”

她這話聽的辛意田十分受用,得知她跟謝得一樣大,掩嘴笑了起來,“我比你們大整整五歲,小朋友。”

她聞言淡淡一笑,“我不做小朋友好多年了。”

兩人說著話,飛機很快就到了。王宜室得知她沒有人來接,極力邀請她搭自己朋友的車一塊走。辛意田見等出租車的人繞了好幾圈隊伍都排到了外面的過道上,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只好接受了對方的好意,請他們在市內的地鐵站放她下來就行。

“不要緊的,繞不了多少路。你住哪裏?”王宜室問她。

“海淀萬柳附近的一個干休所,你知道嗎?”

“知道!”王宜室拍了一下手,笑說:“武警總部的家屬樓,對不對?我以前住它對面。”

“松露花園?”萬柳一帶的高檔小區以“松露花園”最為著名,建築物呈歐式風格,配以大片的落地窗,保全森嚴。

“對。不過我現在住三元橋,以後說不定還要搬回那裏住。”

兩人交換了電話號碼。辛意田讓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再次謝過她下車了。車子疾馳而去,她這才注意到車牌號是以軍V打頭。

謝得周末到北京開會,車子路經國貿堵住了。窗外矗立着一排的摩天大樓,巨大的玻璃牆在陽光的反射下明亮的刺眼。廣場前的方形石碑刻着“建外SOHO”幾個大字。想到辛意田就在其中一間辦公室里工作,他躊躇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她的電話。

響了很久沒有人接。外面排成長龍的車海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他推開車門,後面一輛車上的助理和保鏢見他下車,連忙鑽出來。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擺了擺,示意他們不要跟上來。

兩棟一模一樣的高樓之間有一座旋轉木馬,風雨的侵蝕使得它的顏色不再鮮艷,然而並不妨礙孩子們興高采烈地騎在上面。歡快的兒歌飄蕩在風裏,“請把我的歌,帶回你的家,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他停住腳步,側首傾聽,神情若有所思。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的震動起來。他很快拿出來,看也不看按下通話鍵。

“晚上有沒有空,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電話那頭傳來王宜室的聲音。

他蹙了蹙眉,沒有回答。

王宜室想像着他此刻的表情:雙唇緊抿,眸光轉冷,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某一處——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樣子。她嘆了口氣,柔聲說:“你我相識一場,這點交情總還有的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謝得很難不答應。“吃飯就免了。晚上七點一刻,金融街的洲際酒店。”說完才發覺不妥,怕她逕自上樓找他,忙不迭加了一句:“大廳。”

王宜室冷笑一聲,對於他對自己如此防備待要諷刺幾句,想到有求於他,只得強忍下來,不忿地說:“知道了!”

她七點鐘就到了,點了一客冰淇凌慢慢吃着。七點十五分,謝得準時出現在她面前,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他穿着休閑,黑白條紋T恤外面罩一件灰色V領開衫毛衣,藏青色休閑褲裁剪的恰到好處,服服帖帖垂在鞋面上,簡單優雅的裝扮通身散發出貴公子的氣派。

王宜室拿起桌上的酒水單遞給他,問他要喝什麼。他沒有接,而是盯着她,直逼到她的眼睛深處,一臉平靜地問:“你想要什麼?”

王宜室伸出去的手頓時僵在半空,觸電般慢慢縮回來,露出一個自嘲般的笑容,“我就這麼可怕?”

謝得不置可否。

她只得省掉跟他寒暄問候的步驟,直奔主題。她跟前夫李慎明談好了離婚條件,去辦手續的時候才發現離婚協議書上他應當付她的贍養費少了一個零。李慎明惱羞成怒,索性撕破臉,露出禽獸的本來面目,不但出爾反爾,甚至對她大打出手,其面目之可憎、言行之無恥,令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一點瓜葛。李慎明態度囂張地表示,離婚可以,但是她別想從他這裏拿走一分錢。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謝得對於她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也沒有伸張正義的意願。

“我認識的人里,只有你才能幫我得到我應得的。”她的聲音悲憤之餘更多的是面對舊情人的難堪。說話的時候一直沒有看他,而是看着他左手邊的那盆綠色植物。

明明不關自己的事卻被她硬扯進來,還是他們兩口子的事,這讓謝得很煩躁,一口拒絕說:“我也沒有辦法。”

她側過頭來直視他,他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漠不關心,心裏黯然了一下,低聲說:“你當然有,只不過你不願意罷了。”

面對如此尖銳直白的指控,謝得並沒有否認。他想了一下,不理解似的說:“當初你費盡心機嫁給他,現在又拼死拼活要離婚……”

王宜室騰的一下站起來,不堪忍受般提高音量說:“這還不都是因為你!”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受到極大的侮辱,臉都漲紅了,但是很快冷靜下來,隨即又慢慢坐下了。

謝得沒什麼大的反應,當著她的面抬起左手手腕看手錶,意思很明顯。

“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她放軟聲音說,“不過用不着你出面。李慎明這個人渣,跟他擺事實,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非常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段。別看他在外面稱王稱霸、不可一世,其實骨子裏最怕事了,外強中乾,連紙老虎都不如。你只要借幾個人給我,嚇他一嚇,他自然乖乖就範。”

謝得聽的大皺眉頭,“借幾個人?你當我是混黑道的嗎?什麼破事兒,亂七八糟!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王宜室見他堅決不肯,頓時急了,“我被逼的沒有辦法嘛,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李慎明這個混蛋,就是欠揍。後面那兩個,你借我用一用,我保證不給你惹一點兒麻煩。”她指了指不遠處跟着謝得的保鏢。

謝得越聽臉色越差,冷聲喝道:“你是女流氓嗎?動不動就打人!”

王宜室一張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轉青,沉聲道:“那他打我呢?這個公道要怎麼討回來?你之所以會這麼說,不過是因為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謝得站起來,居高臨下冷冷地看着她,掉頭就走。

沒走幾步,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閃爍跳躍着“辛意”兩個字。還處在不快中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按了一下按鍵放在耳邊。

“我上班把手機落在客廳的沙發上,回來才看到你的電話。”辛意田解釋說。她一邊說話一邊往卧室走去,摸索着去按牆上的電燈開關,突然一陣耀眼的強光閃過,吱的一聲,燈滅了。

“咦?”

謝得聽出了她的異樣,問怎麼了。

“燈泡炸了,家裏沒有備用的,我得下樓去買,回頭再打給你。”她匆匆說完掛了電話。等她出來才發現整個房子黑漆漆的一片,對面樓層的燈光通過廚房的窗戶照進來,說明並不是意外停電。

跟她合租的女孩小郭從自己房間裏跳出來,哇哇大叫:“怎麼沒有電,怎麼沒有電?我動漫正看到□部分,電腦突然黑屏了!”

她把每個房間的開關按了一遍,依然不見絲毫亮光。小郭跟在她身後問:“是不是沒交電費?”

“不會吧?我上次一下子交了600多度的電。”

“大概我們這次用的特別多。小區外面就有工行的ATM機,可以交電費,我去交。今晚一定要把這部動漫看完,與其被吊胃口,還不如去死。”

不到十分鐘,小郭氣喘吁吁跑回來,人還在門口便連聲問:“來電了沒,來電了沒?”得到的回答是一室的黑暗。

“辛姐,我去朋友那兒住一晚。”她提着手提電腦包走了。

辛意田走了幾步,不是碰到這個就是撞到那個,只得無聊地坐在黑咕隆咚的房間裏發獃。手機提示她有新的短訊,打開一看,竟是謝得,問她燈弄好了沒有。她答沒有,隨後他的電話打了過來——“怎麼了?”

“不知道,所有房間的燈都不亮。物業這時候也下班了,只好等明天再說嘍。”

“可能是電流過大,保險絲自動跳閘。你去把開關扳下來。”

“什麼是保險絲?開關在哪裏?”她聽的一頭霧水。

謝得讓她把電錶打開。她摸黑來到樓梯口,電錶蓋子上面掛了一把鎖,而房東並沒有把鑰匙給她。謝得問她有沒有老虎鉗子之類的工具,把鎖撬開。她搖頭,“沒有。不過我可以問鄰居借。”住她對面的一家三口是本地人,家裏應該有這些工具。敲門沒有人應,大概是帶小孩出去過周末去了。

她無奈地撥通謝得的電話。“看來是沒有辦法。算了,洗洗早點睡了吧。”想到洗澡,她這才想起來熱水器也是要電的。坐在黑暗裏,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了愛迪生的偉大。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謝得頓了頓說,“把外面蓋子拆掉就可以。”他小時候不知道拆壞過多少家裏的電器。

“我不知道怎麼拆。”辛意田頭大地看着牆上掛着的電錶,上面的金屬框幽幽泛着冷光。

“你住哪裏?”謝得本來已經回房間了,這時拿了車鑰匙出門。

“你來北京啦?”辛意田驚喜地問,隨即又說:“沒事的,一個晚上沒有電而已,明天物業會過來的。大晚上的,你不用來啦。”

“不麻煩,很快就到。你先去買支蠟燭,反正拆電錶我在行。”

辛意田頓時笑起來,想起了年輕時候的一些事。他那時還是一個男孩,勉強可以稱作少年,像其他男孩子一樣,痴迷於各種機械儀器。

她把買來的蠟燭點上,簡單收拾了一下客廳,謝得便到了。他上樓后沒有進屋,先看了一下電錶,問她要了一把剪刀三兩下便把蓋子四個角上的螺絲拆下來。辛意田舉着蠟燭緊挨着他以便照明,踮起腳尖仰着臉問:“找到保險絲沒?”她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淺淡的甜香,隱隱約約,若有似無。心裏一直恍恍惚惚在想是什麼,洗髮水、沐浴露的味道不會這麼好聞,香水又不會這麼稀薄飄渺。

謝得把開關扳上去,屋裏的燈還是沒有反應。他沉吟了一下,動作熟練地取下一根筷子粗細、兩三厘米長的管子,迎着燭光看了一眼,說:“保險管炸了。”

“那怎麼辦?”辛意田一臉失望地看着他。

“換一根。”被她用這樣信任的目光倚賴着,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英雄。

“外面的超市有賣嗎?”

他不清楚,於是沒有做聲。

辛意田想了想說:“要不我們一起去?我不知道要買什麼型號的。”望着他的眼神充滿希冀和期待。

兩人下樓,並肩來到小區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聞到裏面麵包房飄出來的香味,辛意田這才察覺到餓了。“我還沒吃飯呢,你吃了嗎?”

他晚上幾乎沒怎麼吃,剛才忙了一通,這會兒也有點餓了。辛意田見他不說話,自作主張拿了兩塊蛋糕,結賬出來,將其中一塊用膠袋包着遞給他,“先墊墊肚子。回頭電弄好了我做飯給你吃,下班的路上正好買了菜。”說完對他歉意的一笑。

兩人一路走一路吃。辛意田問他來北京做什麼。他據實以告,說想在北京開發一個樓盤,目前還在商討階段,手續繁雜,要平衡多方面的關係,以後他恐怕要經常來北京出差。

辛意田聽他說起這些事就跟談論天氣飲食一樣平常自然,既不炫耀也不埋怨,不由得停下腳步仔細打量他,心中頗多感慨,笑說:“噢啦啦——,闊人哦!我連房子都買不起呢。”眼前的這個人,年紀輕輕,既富且貴,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壞脾氣的少年。想到他剛才竟屈尊為自己拆電錶,一時間不由得惶恐起來,惶恐之餘又有一絲得意。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榮幸,儘管事出突然。

“買得起又怎樣?房子和幸福又不是同義詞。”他不以為然。

“但是也不是反義詞啊!”辛意田暗自嘀咕,你自己有大把的房子,當然無法體會我們無房一族寄人籬下的凄涼嘍。因此換了一個話題,“那天下了飛機,是王宜室送我回來的,我還沒好好謝她呢。”

“你們怎麼會認識?”

“聊着聊着就認識了,回北京的時候我們坐一起啊。”

他“哦”了一聲,不再有下文。夜色的遮掩使得辛意田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踩到了地雷,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趕緊救場,指着前方的小賣部說:“我想吃雪糕。”進去買了一盒埋頭大吃,這下總不會說錯話了。

謝得把新買的保險管換上,電燈亮了一下又滅了。他嘆了口氣,“沒辦法,電錶炸了,只能換電錶。”

折騰到現在,辛意田反倒不像先前那麼急了,沒電就沒電吧,明天再說。她站在那裏就着微弱的燭光挖剛才沒吃完的雪糕吃。

無事可干,謝得無聊地坐在沙發上看她吃東西。夜色從四面八方把他包圍起來,蠟燭的火焰一閃一閃在他眼前跳躍,像一張蠕動的嘴又像一顆鼓動的心。

辛意田三兩口吃完雪糕,找出紙杯給他倒了一杯水,“冷的,沒有熱水。”她做出一個尷尬的表情,搓着雙手說:“今晚真是麻煩你了。”

他緩緩站起來,“什麼忙也沒幫上。”

“哪的話,是我自己沒用,以前電啊水啊這些事都是魏先在弄。害的你飯也沒吃,忙了一晚上空着肚子回去,真是不好意思。”

她話說的這麼客氣,兩人的距離忽的又拉遠了。四周寂靜無聲,她的影子在燭光的映射下變成了一個巨人,從地面一直拉伸到天花板上。謝得看着她沉默不語,最後低聲說:“我走了”。辛意田要送他下樓,他很乾脆地說了句“不用”,帶上門離開。

聽着他下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辛意田深深陷在他剛才坐過的沙發里。一點殘燈,光線如豆,這使得她對於剛才謝得是否來過變得恍惚起來,而魏先的來電又讓她重新回到現實中來。

第二天電信局的工作人員上門換了新電錶,檢查線路發現是她房間的枝型吊燈短路了。

魏先出差回來,讓辛意田去他家吃飯。辛意田埋在被子裏不肯起來,撒嬌道:“我不去。”

“乖,吃個飯就回來。”

“不要,你媽媽不喜歡我。”

“胡說!她總是問我你怎麼不來家裏吃飯。”

“眼看着一手養大的兒子就要被別人搶走了,哪個女人心裏會痛快?我才不要送上門去自討沒趣呢。”

魏先笑的刮她的鼻子,“瞎說八道,就你事多!明明是自己懶不想起來。”

話雖如此,辛意田還是乖乖去了魏家吃午飯。她手腳勤快的幫未來的婆婆擇菜、洗菜、剝蒜、端菜,爭取給魏家二老留下一個賢妻良母的好印象。飯桌上魏先的母親范曉雲問他們什麼時候準備結婚。

辛意田悶頭悶腦吃飯。魏先說還早,不急。

“早什麼呀,你都三十靠邊的人了。”范曉雲教訓兒子,又轉頭對辛意田笑說:“據科學統計啊,女人最佳生育年齡為24歲到30歲,一旦過了這個年齡,就是高齡產婦了,很危險的。”

且不管這個科學統計是否正確,辛意田唯有“嗯嗯嗯”的點頭稱是。

一家之主魏志清咳了一聲,說:“你們年紀不小了,也該考慮結婚的事了。芍藥居那套房子給你們做婚房,裝修自己裝。我們老倆口再給你們買一套傢具,怎麼樣?”

辛意田自然不敢提出反對意見。魏先想了想說:“這事還得問過田田的媽媽。”頓了頓又開玩笑說:“人家說不定還不願意把閨女嫁給我呢。”他是典型北方人的長相,方臉,濃眉,體格高大強壯,使人充滿安全感。

范曉雲拍著兒子的手以護衛的姿態說:“不怕,咱兒子也不差!是吧?”

辛意田對着魏先挑了挑眉,戲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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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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