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黑豹”集團的覆滅
1995年7月13日,一個悶熱的午後。四川省資陽市西郊資溪村一套普通的出租房屋內,十個袒胸露背、凶神惡煞般的男子正認真填寫着一份份標有姓名、性別、年齡、家庭住址、職務的簡歷。
但這決不是什麼單位招聘會,而是一個叫“黑豹集團”的黑社會的成立大會。在這些簡歷上赫然寫着:
老大:黃正華,男,30歲,高中文化,外號“黃老五”,住資陽市雁江鎮建南路319號。曾在資陽市保安公司當過保安員,在資陽一中任過保衛人員,在資陽城區開辦過“豪門酒吧”,在伍隍鎮開辦過“金夢”卡拉OK廳,負責審查、接收組織人員,掌握資金,組織策劃,調遣成員,疏通社會關係。
老二:張崇榮,男,31歲,大專文化,住資陽市雁江鎮建南路319號。筆杆子,“軍師”,兼管後勤工作,負責記錄及草擬各項規章制度。
老三:張紹平,男,31歲,初中文化,中共黨員,某部偵察兵退伍,外號“張老七”,住資陽市松濤鎮書台村一社,曾在資陽火車站任過保安員。負責執行違反組織紀律及規章制度成員的處罰和分組行動的現場指揮。
老四:余永林,男,21歲,外號“余老么”,住資陽市松濤鎮合同村三社,分組行動負責人。
老五:肖正國,男,23歲,外號“平頭”,住資陽市雁江鎮資溪村八社,為組織的“職業打手”。
老六:劉忠學,男,21歲,外號“劉二娃”,住資陽市松濤鎮侯家坪村三社,為組織的“職業殺手”,同時負責製造“狗彈子”。
老七:張登堡,男24歲,外號“堡兒”,住資陽市松濤鎮響水村九社,為組織的“職業打手”。
老八:肖坤彬,男,21歲,外號“肖老七”,住資陽市松濤鎮雁家村一社,為組織的“職業殺手”。
老九:劉運,男,18歲,外號“小劉二娃”,住資陽市松濤鎮侯家坪村三社,負責“踩點”。
老十:陳明艦,男,20歲,高中文化,外號“陳二娃”,鐵道部資陽內燃機車廠勞司職工(現已作自動離職處理),為組織的“職業殺手”。
在下面還寫有十條規章:
1.絕對服從老大、老二的安排,要不擇手段地搞錢,搞到錢后歸公,由組織統一分配;
2.不準離開組織;
3.臨陣脫逃者自己斬一隻手;
4.背叛組織者全家斬盡殺絕;
5.違反規章者由張崇榮負責監督執行處罰;
6.不準私自出動,造成後果者責任自負;
7.不準跟家人或其它任何人講;
8.張登堡、劉運負責踩點;
9.出去時,不準打“黑豹”的名稱,更不可打“黃老五”的旗號;
10.行動中,誰犯了事,抓進“號子”,由組織出保,同時組織上給家屬每個月100元的補助,直至出獄。
填完簡歷,黃老五沖裏屋床上躺着的一個妖艷女人吼道:“祝四妹,拿酒來!”
“皇天后土,日月作證,黃老五,張老七,余老么,劉二娃……”
白酒一飲而盡。
一晃“黑豹集團”就“成立”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中,這個“公司”的成員成天只顧吃喝玩樂,老大黃老五見此大怒:“全都是廢物、草包、混蛋,老子憑啥子貸款20萬元供你們吃肉、喝酒,今晚上統統地出去給老子找錢,找不到,不要回來見我!”
爪牙們只得各自乖乖地去裏屋取了自己的火藥槍、東洋刀、砍刀,黃老五把弟兄伙送到門口,“記住,今晚上行動暗號是‘666’,有‘主兒’了,就給我打傳呼!”說罷,把門“砰”地一關,進裏屋睡覺去了。
出村后劉二娃、肖老七、陳二娃向煤壩路走去;余老么、張老七、堡兒向建設路走去。
約莫凌晨3點左右,躲在角落裏的劉二娃聽見了一陣腳步,路燈下,只見一個中年漢子背着挎包急匆匆地往火車站趕。
一看四下無人肖老七衝上前去,一刀砍在那人的肩膀上。還沒待那人回過神來,劉二娃、陳二娃已將東洋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中年漢子嚇得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劉二娃三兩下搶過挎包,趁兩位兄弟沒注意,順勢抓了一把票子塞進自己的褲兜。
隨即,“嘟嘟嘟”的傳呼聲驚醒了黃老五,“666,有門!”
是夜,“黑豹集團”共搶劫現金、財物17000多元。
第二天當著眾兄弟的面,黃老五對劉二娃、肖老七、陳二娃進行了物質和精神獎勵。
1995年10月初,黃老五找到了他的另一個兄弟——開大客車的陳軍,策劃搶劫長途客車。
1995年10月3日,50多個去成都購貨的岳池人坐上了陳軍駕駛的大客車。半夜1點左右,大客車行至樂至與安岳的三岔路口,突然有三人攔車,陳軍隨即停車讓其上車。凌晨3點左右,當大客車行駛到高寺至施家路段時,後上車的三人突然站起來喝道:“吐錢,給老子們吐錢!”
半夢半醒的乘客睜眼只見一個匪徒將刀架在陳軍的脖子上,另一個匪徒持刀站在客車中間,第三個匪徒則從車尾開始一個一個地搜身搶錢。搶劫完后,三個劫匪棄車鑽入後面的一輛麵包車絕塵而去。
而此時陳軍則假裝憤怒地去報案。一出駕駛員與劫匪演的“雙簧”就這樣成功了。
黃老五規定,“黑豹”組織成員凡是出門“幹事”都必須具備一刀一槍一炮,他說:“槍杆子裏面出政權,這話不假!”於是,這夥人拿起刀槍,四處稱霸逞凶,砍殺那些他們“看不順眼”的人。
一次,劉二娃、肖老七、陳二娃等一夥在川煙路火鍋店吃火鍋,見對面桌的一位顧客吃火鍋時蹺起了二郎腿,劉二娃說:“老子看對面那龜兒子不順眼,蹺起二郎腿洋不拉嘰的,肖老七,你敢不敢砍那龜兒子幾刀?”肖老七說:“老子哪個不敢砍,啥子事做不出來?”說著,由劉二娃持刀守住店門,肖老七衝上前去,不問青紅皂白,把蹺二郎腿的中年顧客幾刀砍翻在地,中年顧客捂住血淋淋的手臂:“我又沒惹你!”肖老七上前又是一刀,“老子們看你不順眼!”
1995年10月20日,個體戶劉仁國因酒後打了賣淫女范思思幾耳光,范思思找到嫖客劉軍,要他請幾個“黑道”上的人教訓劉仁國。於是,劉軍懇請黃老五派幾個“黑豹”幫幫忙。
第二晚上酒足飯飽之後,劉軍、范思思引領着“黑豹”集團的劉二娃、肖老七、陳二娃扛着東洋刀殺氣騰騰地前去“報仇”。
肖老七見到劉仁國,二話沒說,一刀就捅進了劉仁國的小腹,劉仁國“哎喲”一聲癱軟在地上,鮮血直往外涌。陳二娃、劉二娃衝上前去,一邊用腳猛踢劉仁國的頭部,一邊若無其事的說:“才捅了你一刀,龜兒子就裝瘋賣傻了?”
正當肖老七一夥對倒在地上的劉仁國再次舉刀砍殺時,恰巧資陽市公安局政辦室的卓順賢、蔣淑芬、杜先福、申國華等民警巡邏至此,肖老七、劉軍當場被抓獲,陳二娃、劉二娃趁亂溜之大吉。
三天後,劉仁國死在醫院裏。
聞知自己的弟兄出了人命案,肖老七被抓,黃老五馬上就把陳二娃、劉二娃送上去鹽亭的公共汽車,叮囑說:“風聲過了我給你們打電話!”
除了搶劫、殺人,敲詐勒索也是“黑豹”集團慣用的罪惡伎倆。
1995年的一天,陳二娃在南門市場一家煙攤上買了包“紅梅”煙,回到家裏抽去剩半包,然後,返轉來到煙攤前對攤主說,這是假煙,攤主見勢不妙說:“換一包就是了!”
陳二娃立即表示除了換煙,還要賠損失費,並轉身去公用電話亭打了個電話。攤主見狀,忙不迭地收攤,但還沒來得及離開,劉二娃、肖老七就坐三輪車端着火藥槍趕來了。抓住攤主一陣暴打,攤主無奈,只好將當天所有的營業款連角票、分票全拿了出來,又去相鄰的店鋪里借錢湊夠數才將這伙歹徒打發走。不久,黃老五等又用此法從兩個開眼鏡店的湖南人那裏敲詐到1400元。
一次,陳二娃、余老么、劉二娃三人騎摩托車從侯家坪回資陽,一輛“東風”牌汽車與他們擦身而過,幾點泥星子濺到三人身上。三人上前攔住“東風”車,拖出駕駛員,硬要對方賠償500元錢,駕駛員搜遍了全身只有400元,最後,一陣暴打才以抵作100元了事。
1995年9月,陳二娃、劉二娃、小劉二娃在“飄柔”理髮店理髮,為爭先後順序與外號叫“李鴨婆”的小夥子打了起來,劉二娃突然大喊一聲:“讓開,老子要甩炸彈了!”說著,只見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個乒乓球大小的東西(即是自製狗彈子),朝“李鴨婆”甩去,“轟”地一聲,把卷閘門都炸了一個坑,幸虧“李鴨婆”跑得及時才幸免於難。
平日裏,黃老五總是洋洋得意地說:“我搞女人就像你們吃回鍋肉那麼容易!”為此,他專門在城郊租了房子供他玩女人用,一次,他霸佔的小情人跟自己的男朋友去了內江,他追到內江,爾後又追到資陽,打得那小夥子直喊他“爺爺”。
有一次,這夥人在街上蹓躂,看見一對戀人勾肩挽臂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張登堡說:“七哥,你敢不敢把那女人拉過來?”“龜兒子不敢!”說著肖老七衝上前去,強行把那姑娘拉過去抱在懷裏,嚇得那姑娘大聲哭叫,男朋友追了過來,肖老七衣衫一敞,露出一把砍刀來:“咋個找打,她是老子的婆娘!”
1995年10月30日,小劉二娃對他的兄弟伙說:“老子耍了幾年的女朋友被羅明奪走了,幫哥們出口惡氣!”當天,這群“黑豹”租了輛麵包車,在小劉二娃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開到侯家坪,在農貿市場經小劉二娃指認,“黑豹”們猛撲上去,對羅明一陣猛砍,羅明慌忙逃命,“黑豹”們手持刀、槍從上街追到下街,最後追到醫院裏還不放過,有人出面勸解,竟連勸解的人也一併砍傷。
“黑豹”集團從成立到滅亡,共殺死一人,殺傷、槍傷六人,打傷七人,搶劫四起,敲詐六起,搶劫、敲詐現金10萬餘元,盜竊三起,流氓滋事、打架鬥毆十餘起。該團伙還有專門製造土炸彈的人員和作坊,有專門存放兇器的屋子,擁有火藥槍10餘支,東洋刀、砍刀等兇器8把,自製土炸彈“狗彈子”40餘枚。
“黑豹”集團已成為了資陽市的一個毒瘤。
因殺死劉仁國而被關入監獄的肖老七原來一直指望着大哥“黃老五”設法前來救自己出獄。他相信黃老五本事大,社會關係廣,有能耐。
自從“黑豹”集團成立以來,處理日常事務的有“軍師”、“後勤”,跑腿效勞的有“打手”、“殺手”,黃老五隻是發號施令,出謀劃策,掌管錢財,從不親自去“前線”參戰,因此,黃老五很具隱蔽性!而且,決不許弟兄們在外面打着“黑豹”的旗號,也決不允許供出他們的大哥是黃老五。
可是半年過去了,眼看自己就要送上法庭審判了,黃老五卻連個影兒也不見。
於是,肖老七不得不甩出最後一張王牌,他委託某在押犯代他捉筆:緊急呼請黃老五趕快來營救他,否則他就要將“黑豹”組織、黃老五及其兄弟伙的罪行全部抖出來!
但肖老七萬萬沒有料到這封求救信當天就落在了資陽市公安局黨委的手裏!
此時,1996年夏季的“嚴打”刑事犯罪風暴已在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掀起,資陽市委與政府“一把手”親自對全市“嚴打”工作作了周密部署,資陽市公安局開展了“打擊黑社會團伙勢力”的專項鬥爭。
面對這封半通不通的信,從警40餘年已近花甲的中共資陽市委政法委書記、資陽市公安局局長彭明森一下子聯想到了“黑社會”三個字眼。他立即召開了局黨委會,要求扎紮實實搞條“大魚”出來!
散會後,政委董子洪、副局長莫翔、肖乾元親自到看守所審訊肖坤彬。
經過近十個小時的攻堅,夜裏11點,肖坤彬終於供出了“黑豹”集團組織成員及部分犯罪事實。
彭明森局長又一次召開了黨委會,會上,彭局長聽取了初步的審訊結果后斬釘截鐵地作出決定:秘捕黃老五,並強調說:“只能秘密進行,不要打草驚蛇!”
然而,就在一切準備工作正在緊張有序地進行時,6月25日上午11點30分,黃老五給刑警隊打來了電話。原來,他來了解另一件正在辦理的案子。
彭明森局長當機立斷:“將計就計!”
黃老五趾高氣揚地走進刑警隊,正當他給等着他的刑警隊員遞煙時,萬沒想到,伸過去的雙手卻套在了冰冷的手銬里。
黃老五“嘿嘿”一笑:“哥兒們,莫開國際玩笑!”
“‘黑豹’集團頭目黃老五,哪個跟你開玩笑,站端正!”刑警隊員大吼一聲。
“黑豹?啊,糟了!”黃老五如五雷轟頂,雙腿一軟,一下子癱在地上。
在審訊室里,面對彭明森列舉的一樁樁罪行,黃老五終於垂下了頭。
6月26日凌晨5點整,由市公安局政委董子洪親自帶領的“特別行動隊”悄悄地向城西村二社“職業打手”張登堡的住處進發。隊伍開進村子,參戰民警迅速佔領有利地形,以防案犯狗急跳牆。這時,抓捕組衝進張登堡的屋內,發現屋內沒人。原來,狡猾的案犯預感到這幾天“嚴打”風聲日緊,半夜時分就溜了。“特別行動隊”正欲離開,突然有村民喊:“那邊有人跑了!”原來,正是“職業殺手”陳二娃和後來入伙的爪牙李華林一同來約張登堡外逃,沒想到無意中闖進了警察佈設的天網中。陳二娃僥倖逃脫。李華林被當場抓獲。
經突審,李華林把自己所知道的“黑豹”集團的罪行一股腦兒地交代出來,並如實提供了自己製造狗彈子的作坊和存放地點。
7月3日中午12點,陳二娃在資陽西門外某飯店被抓獲。當天夜裏,審訊組通過對陳二娃的進一步審訊,掌握了“平頭”和“張老七”的蹤跡。
於是,“特別行動隊”分兩路出擊:一路直赴八嶺村抓捕張紹平,一路直赴資溪村抓捕肖正國。當天夜裏,肖正國和張紹平落網。
隨着肖正國、張紹平的落網,殺手劉二娃和他的弟弟小劉二娃感到了恐懼,他們逃竄到百里之外的簡陽市三星鎮躲藏了起來。
7月16日,簡陽市三星鎮派出所接到轄區某治安積極分子的報告,反映本村一住戶人家住了兩個不明不白的人,這兩個人晝伏夜出,行蹤十分可疑。
三星鎮派出所旋即派民警隨治安員前往緝拿,果然,從角屋裏揪出兩個蓬頭垢面、神色異常的小夥子。
經訊問,他們不得不供出:一個叫劉忠學,一個叫劉運,住資陽市松濤鎮侯家坪村三社。
查詢電話打到了資陽市公安局,劉忠學、劉運正是“特別行動隊”四處抓捕的“殺手”——劉二娃和小劉二娃。
“黑豹”集團的老二“軍師”張崇榮在“嚴打”開始不久,就預感到這次凶多吉少,於是,便借口為“黑豹”集團掙錢逃到鄧蛛辦加油站去了。因為他選擇那裏的目的是:退——可以到雅安,逃進大山深處,進——可以進成都,混入茫茫人海。
“張崇榮究竟在鄧蛛什麼地方辦加油站?”正當警方一籌莫展之際,突然有人反映,近幾天,有電話找張崇榮的家屬,莫非是張崇榮打來的?
不錯,的確是張崇榮打電話探聽資陽方面的風聲。很快警方就查明張崇榮打電話的地址及時間。
資陽市公安局一邊電告鄧蛛縣公安機關協助捉拿“黑豹”老二張崇榮,一邊派抓捕隊員火速趕往鄧蛛。
然而,趕到鄧蛛后,辦案人員發現張崇榮撥打的電話是一部地處鬧市區的公用電話。“特別行動隊”先後去鄧蛛縣計經委、工商局、石油公司、消防隊等一切可能反映張崇榮加油站線索的地方查找。毫無線索!
“特別行動隊”只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以撥打的那部公用電話為圓心,在方圓幾十公里內的國道、省道上的加油站去尋蹤覓跡。
第二日中午,當抓捕隊員把從電腦上檢索出來的張崇榮的畫像拿給一位進城趕集的村民辨認時,那位村民肯定地點了點頭:“看見過,剛才我還看見過呢,他這時正在順路的下邊加油站里!”
抓捕隊員精神一下子激靈起來,推彈上膛,勇猛地撲了過去。最後一頭“黑豹”終於在艱難的尋覓中被捕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