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有預謀的亂倫悲劇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鮮。
新台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鄴風·新台》
周滅商以後,作為功臣之一的,大名鼎鼎的釣魚不用彎鉤不用餌的姜尚先生就被分封到現今的齊魯大地上,做了齊國的開國君王,異姓顯貴。
說起姜子牙,我這好色女不免想起藍天野老先生在電視劇《封神演義》裏的扮相,那真是仙風道骨,這次第,怎一個瀟字了得哇!不免心猿意馬的想,如果歷史上的姜尚也像藍老先生那樣到了八十歲還那麼有舉止如仙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後來數百年內齊國出盡美女,引得諸國公子王孫趨之若騖,紛紛憐芳草,步步逐羅裙,逐到最後成了周朝諸侯聯姻的成例——當時的上流社會男子,無不以迎娶齊國姜姓女子為人生樂事。雖然陳國的人看不太過眼,喊出了“豈其娶妻,必齊之姜?”的口號,但那小小的基於酸葡萄心理發出的反對聲音,又豈能和當時洶湧的社會風尚相抗焉?陳國的破落貴族唱啞了嗓子,各國的諸侯照樣是爭先恐後地派出使節去齊國求親。
公元前718年夏天,當齊僖公的長女宣姜到了適婚年紀,(古代的姓名制度不健全,尤其是女子常常有姓無名,姜姓公主嫁給了衛宣公,就被後人稱為宣姜,嗚呼!)衛國派來了使者,為太子向宣姜公主求婚。
衛國與齊國聯姻的歷史悠久,衛太子姬伋的爺爺衛庄公,曾娶了齊莊公的女兒庄姜,歷史上第一個以美貌而出現在詩歌中的絕色美人。姬伋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液。他的母親名夷姜,曾經是衛宣公之父庄公的妃子,可是衛宣公卻與這位庶母私通,生下了這個兒子,偷養在宮外。當宣公終於繼位為王的時候,他便正式將夷姜納入自己的後宮,並立夷姜與自己的兒子伋為太子。
這年宣姜十五歲,姬伋不過十六七歲,和公主的美貌聞名於世一樣,衛國太子的俊美儒雅,也是諸國間有名的。雖然身世方面有些小小問題,但其時子“蒸”父妾也屬尋常,(“蒸”是指作為子輩的人收納父親的妻妾,除生母之外的婚姻行為)這並不妨礙他的未來國君身份。
齊僖公當然立刻就答應了這樁十全十美的婚事。宣姜的幸福似乎舒展了手心即可獲得。若果真如此,她一生不過似深宮靜月,幽涼深靜,東周的歷史在日後也不會產生如此大的動蕩。
事情的變數發生在一個小小的使臣身上。為太子求婚的使臣是個急功近利,趨炎附勢的主,一邊堂堂皇皇地為國陳情,一邊自有自的算盤:看着衛宣公身板還硬朗,太子還不知什麼時候能當上王上,當不當的上也還是未知數,還是努力拍好今上的馬屁要緊實在。主意既定,回到國內,這廝就立即向衛宣公打小報告:主上,齊國公主是絕色美女,像這樣嬌艷欲滴的花骨朵兒,您應該自己享受。又何必留給伋子那樣不解風情的小孩呢?老色鬼姬晉一合計,是那麼回事。想當年無權無勢時,他就敢在父王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庶母,德行之劣和色膽之大可想而知,如今王權在手,更是沒了忌憚。
於是色心滿滿的老傢伙立刻把姬伋派往宋國去當外交使節。說起來伋子也笨,眼看着要結婚的人了,突然被老頭子派到國外公幹,居然一點也不懷疑,也不知道據理力爭推脫一下,起碼也要結了婚再去嘛!白白便宜了姬晉這個老混蛋。從後來的事情看,他在國外呆得時間還不短。不過也有可能是老色鬼姬晉藉著自己國君的權力犯渾,伋子渾不過他也!只好委委屈屈收拾鋪蓋出國去啦!姬晉一面在首府近郊(河南濮陽)淇水之畔修了一座藏嬌的行宮,名為“新台”,一面派自己的親信衛泄前往齊國迎親,直接把宣姜迎上了新台。這事,就是歷史上有名的“新台納媳”。
宣姜的一生就在黃河之濱的新台發生了折轉。黯然。想來不用為高鶚所續《紅樓》中移花接木,偷龍轉鳳的伎倆驚心,需知在公元前七世紀初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這種婚姻的悲劇了。
本來美人得配玉郎,猶如陌上觀花,日影染身,心裏稱心如意。年輕貌美的小公主滿懷着對未來的憧憬,滿心喜悅地來到衛國,卻沒料到自己最後的歸宿卻是這樣個老丑無德的傢伙,恐怕連死的心都有。她又不敢貿然做出反抗,蓋因當時的婚姻太沒有自主權啦!她也沒見過結婚的對象,她也不知道父親到底是把她許配給宣公還是他的兒子伋子。如果是許配給伋子,卻不見伋子,和自己拜堂的人居然成了自己的公公。
話說回來,正常人哪想得到姬晉那麼色膽包天呢?總之一句話,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可嘆歷史上還不是姬晉一枝獨秀,在以後的時間裏這樣大權在握又敢於的“扒灰”混蛋比比皆是!時間上和姬晉案離得比較近的是蔡景公蔡同先生和楚平王羋棄疾先生。(羋是楚國國姓,音mi,辭典上的意思是羊叫聲,這個姓夠奇異的,現在很少見了。)
蔡同先生被憤怒的兒子蔡般(蔡靈公)引兵入宮,一刀了賬;羋棄疾先生僥倖善終,死後被憤怒的伍子胥從墳墓里拖出來鞭屍。所以我們要對焦大說,不要動氣啦,比起歷史上這些著名的扒灰事件,賈府那點子事算個啥?
衛人厭惡宣公的穢行,同情齊姜所適非人的遭遇,遂作《新台》,將這出亂倫悲劇如實地記載了下來。
詩曰: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鮮。
新台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詩中“河水瀰瀰”、“河水浼浼”,亦似有暗喻齊姜淚流不止之意,“籧篨”就是癩蛤蟆,“戚施”是指蝦蟆,而“鴻”,據聞一多先生考證,是“苦螢”的合音,苦螢就是蝦蟆。衛人用癩蛤蟆、蝦蟆等物,形容宣公老丑狠惡的形貌。其實,先秦時代崇尚早婚,到伋子成年的時候,宣公也不過三十來歲,不會老得掉了牙。何況這廝既然有本事勾引庶母,加上兒子伋子長的又粉帥,可見他也不會丑到哪裏去。這方面,余冠英先生的譯詩就不太好了,唯心唯字面地把宣公說成駝背雞胸的老漢。不過這個老淫棍的德行真叫人無語,一字記之曰:“賤!”怎麼醜化他都不嫌過分。
人們以張網捕魚比喻覓得佳偶。來撒網是為了捕捉到鮮魚,結果卻網到令人厭惡的癩蛤蟆。春秋時的人比喻樸直而生動,不比後來人喜歡盤典。那時的人還不慣於玩弄文字,但求話能說得清楚明白。《詩經》裏所比的,都是生活化的事物,拿來比擬卻又恰到好處,深得人心。
新台築得再高大巍峨金碧輝煌又怎樣?與己拜堂的,不再是當初來相親的翩翩少年,而成了自己的公公,一個陌生的心地淫褻的老混蛋。命運揭開面具,在姬晉身後露出陰險的笑。
宣姜事後向父親哭訴,齊僖公怒則怒矣,然而嫁出去的女兒在他心裏猶如潑出去的水,所以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嘆了口氣,道一句“木已成舟”。大凡女子總被人定位於此,命好命蹇無非天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猴子滿山走。他不願為了女兒大動干戈。何況,女兒早點登上王后的位子,早點成為君夫人,於他也是有政治之利的,因此,齊僖公也就默許了這種侵奪。還是那句話,在權位面前,愛情永遠排在其後。
自此,宣姜的人生如被大力搓揉過的紙,底色再白,也是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