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打狗”兼論“泥水匠”之危害

3.“打狗”兼論“泥水匠”之危害

那年暑假期滿,姨父一回到省城現代中學,就給表哥——他的入黨介紹人,寄來了一篇向舊世界宣戰的“檄文”,矛頭直指一個“敬愛的小老漢”——他的父親。

那一年,賀爺只不過四十多歲,還沒有出現任何“小老漢”的跡象,身高仍舊是五尺四寸,膀寬腰圓,聲若洪鐘。十七歲的姨父卻痛切地感到,父親和屬於他的那個時代都已經無可救藥地老朽了。其原因是表哥寫信告訴他,他的具有正義感的父親扶植一位名叫李紫東的開明士紳取代一個惡霸當了區長,地方上的情況有所好轉。姨父在回信中指出,不要對他們任何人抱有絲毫幻想,不管是姓王的或是姓李的、不管是露出牙齒的或是面帶微笑的、不管是老狗或是小狗,是狗都咬人,應統統痛打之、徹底剷除之!進而指出,我們家那位“敬愛的小老漢”是一個“為舊時代修補窟窿的泥水匠”。他曾採用平均田賦差役的改良主義,麻痹勞動人民的革命鬥志,瓦解了一場方興未艾的農民暴動;他又扶植一個貌似忠厚的紳士,取代一個臭名昭著的貪官,不僅沒有改變反動政權的實質而只是使它具有了更大的欺騙性;他曾用保護鴉片煙分得的賞銀興辦義學,無疑於在關帝廟裏播種精神鴉片。“教育救國”何時了,毒害知多少?縱觀中國古今之儒家教育,除了培養恭順的奴隸和傑出的奴才之外,還能夠對它抱有任何別的幻想嗎?當然,在父親大人始料不及地為我們提供了一塊撒播革命火種、開展革命活動的土壤這一點上,才是值得我們慶賀的啊!等等,等等。

郵局卻沒有把這封回信送到表哥手中,而是送給了十分關心姨父動向的李紫東亦即剛剛上任的李區長。李紫東找到賀爺說:“雨順兄,你果真有個好兒子啊?”賀爺聽見別人誇兒子,眉毛就一揚一揚地打開了話匣子:“這娃子從小聰明,只是太淘氣!你難道忘了,他早先在你家私塾里讀四書、五經,袖筒里倒是藏着彈弓。麻雀在屋檐下嘁嘁喳喳,吵得人心煩。他穩坐不動,只是眼神從書上移開,向窗外一掃,一拉彈弓,麻雀就應聲落地,連翅膀也顧不上撲棱一下。”

李紫東說:“對,對,他還用彈弓打掉我家屋脊上六個獸頭哩!”

賀爺說:“我要打他的手板子,你咋還護着他哩?你說,不敢打,不敢打,你只看見他耍彈弓,咋忘了他還寫得一手好字?娘娘廟的碑文就是他十二歲上寫的哩,打了娃的手,王母娘娘不依你!”“對,對!”李紫東說,“他寫那‘紫氣東來’,還在我堂屋掛着哩!”

“他十三歲那年,我送他去洛陽上了高小。嘿,他戴着瓜皮帽襯兒、穿着土布小棉袍,那是他媽織的粗布,是他大伯開的染坊給他染的顏色,他穿上活脫兒一個小小的土財主,一晃一晃地進了洋學堂。誰見了誰說,這不是從山窩裏拱出來的紅薯蛋蛋么?好,只兩年,就是這個紅薯蛋蛋考上了省城裏的中學。他假期回來,還要去關爺廟小學跟着他表哥念書,還要跟着我耍槍弄棒,夜裏黑了燈,還要拿槍瞄香頭,竟成了神槍手……”

李紫東替他說:“對,對,他去南坡,兩槍打死了兩個紅狐狸!”

“你還誇他文武雙全哩!”賀爺哈哈大笑,“他出去上學這些年,個頭和學問都見長了,只是有點兒坐不住,今天要卧軌請願,明天又要上街遊行,還是個領頭的。可也難怪他,老蔣不放一槍就丟了東北,中國人誰不憋氣?我還真喜歡這娃子沒丟咱山裡人的血性!”

“老好!”李區長急忙接過話茬兒,“大公子眼下又大有長進了!”

“你又要誇他不是?”

“咋能不誇?大公子不打狐狸了,又要打狗哩!”

“喲嘿,他打啥狗哩?”

李紫東把信交給賀爺說:“不管啥狗,統統痛打之,徹底剷除之,還有我這個姓李的老狗!”

賀爺看了信,臉就漲成了豬肝的顏色。

李紫東說:“敬愛的小老漢,你也別生氣了。大公子還給他父親大人留着情面哩,你還算是個泥水匠,比狗強多了,補你的窟窿吧!”

賀爺半晌憋出來一句話:“你等着,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姨父收到“小老漢”署名的家書一封,信中說,就算是世上所有的狗都咬人,就算是你娃子一竿子打盡世上所有的狗,也絕對成不了武松。為了不讓今日之教育為我家培養出一個奴隸或奴才,也不要培養出一棍子打八家的“打狗英雄”,自本月開始,終止供應你一切學雜費用,與你斷絕父子關係,不許你娃子再進賀家大門。賀爺修完家書,又心有不忍,署上了“小老漢”大名之後,又寫了一個“又及”:“你娃子若能聽得進‘小老漢’之言,收回‘打狗’兼論‘泥瓦匠’之說,或可另作別論!”

這封信是姨父被士兵撂進洹河裏以前收到的。他知道祖父是前清秀才,看來父親也得到了祖父的真傳,從父親回信上着實領教了一個團總不僅會耍槍弄棒、且可以舞文弄墨的功夫。但他扎了一個猛子從洹河裏鑽出來之後,看蒼茫大地,一片昏沉,忽地發現自己不僅無學可上、且已無家可歸了。“哈哈!這下子,我可就變成無產者了。”姨父爽朗大笑,他說他那時倒是十分慶幸自己終於有了“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而變成無產者的幸運。孟子講過的,這是“天降大任”於無產者的可喜徵兆呀!從此,他就以一個真正的無產者的姿態變成了壯懷激烈的職業革命者。

當然,他不會知道,他必須為“打狗”兼論“泥瓦匠”的宏論付出代價。

一九三六年,中共豫西工委派姨父回家鄉開展革命活動。二十一歲的職業革命家眼看到了久別的故鄉卻不敢貿然回家。坡底鎮就在李紫東區長治下,“敬愛的小老漢”還拿着瓦刀把着賀家大門呢!介紹他入黨的表兄已經病故,也不知道關爺廟裏還願不願意接受一個發誓“打盡天下之狗”的英雄。天上下着濛濛細雨。只有家鄉的山路還對他一往情深,發黏的紅膠泥一看見他的腳步走過來就緊緊地吸住不放,每邁一步都要帶起來一大塊紅泥坨坨。他掂着一個網籃,還要不時地彎下腰,用樹枝戳戳粘在鞋底上的泥坨,舉步維艱,惶然四顧,如牛犢兒拉着炮車陷入革命的低谷。

天漸漸黑下來,他鑽進一個土地廟裏避雨。土地爺已經在六年以前他回家度假時領着“易俗社”的夥伴砸碎了,只剩下一隻腳,使他還可以靠在土地爺的腳趾頭上整理思緒。但他恍然看見了自己當年寫在廟牆上的另一篇檄文:“一座泥胎,二目無光,三餐不食,四體不勤,五官發獃,六神無主,七竅不通,八方上供,要你何益哉?”接着是“嗵”的一聲。然而,眼前最迫切的問題是,“打狗”兼論“泥水匠”的檄文,將會使他在入村以後付出怎樣的代價呢?

就是一個最徹底的共產主義戰士,也會暗暗思念不屬於共產主義的生身父親。何況,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在理論和策略上的失誤,心中充滿了對一個“敬愛的小老漢”的思念和內疚。

一位老資格的黨內同志給姨父講過一個故事:那位“小老漢”擔任L縣政警大隊長時,縣長曾讓他帶領一個排的兵力前來聽候命令。他奉命而來。縣長讓他看了省政府主席劉峙的一份密電,要縣長火速緝拿潛逃L縣高村家中的共黨要犯李宗青。賀爺吃了一驚。李宗青是他上中學時的同桌,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便尋思怎樣救他。縣長為了討好劉峙,卻要隨隊親往緝拿,下令立即出發。賀爺趁縣長更衣的功夫,急派護兵騎上一匹快馬,火速給李宗青報信,又讓馬夫牽來一匹沒有馴好的烈馬。縣長上了馬鞍,那匹馬又是尥蹶子、又是打立棱,連顛了幾下,把縣長摔了個“仰八叉”。縣長惱羞成怒,一骨碌爬起來,就跟這匹烈馬較勁兒,令馬夫抽鞭馴馬。馬夫在縣衙前甩起了扎鞭,烈馬不服管教,在縣長面前又踢又跳,仰天長嘶。賀爺覺得時間折騰得差不多了,就罵馬夫無能,又給縣長換了一匹快馬。等他們策馬趕到高村,李宗青早已沒了蹤影。後來,賀爺收到一封信說,桃花潭水三千尺,不及先生送我情。署名“童灼”。

給姨父講了這個故事的,就是這個“童灼”亦即賀爺上中學的同桌。

“你咋說你爹是個啥子‘泥水匠’哩!”童灼說,“他明明在縣政府那個國家機器上為咱捅了個窟窿,你咋說他只會補窟窿!你要好好學學列寧的《論左派幼稚病》。”童灼還說,“你知道嗎?你的入黨介紹人就是你列入‘狗類’的李紫東介紹到坡底小學的。論起他們跟我黨的關係,比你還早哩!”

村鎮裏傳來狗叫聲,那常常是狗們深夜求偶的叫聲。姨父聽起來,狗們都在憤憤然發出不平之鳴。他想對狗說,請你們不要用這種方式向我表示抗議好嗎?你們這樣大喊大叫的,不是在我沒有找到棲身之地以前就向反動派出賣我嗎?我已經承認,你們並非都是咬人的惡狗,你們當中也不乏守着窮家打也打不走、餓着肚子還要為窮家主人看管門戶的好狗、忠義狗,這還不行嗎?糟糕,你們就是再好不過的狗,也不能把李紫東李老先生跟你們列為同類不是?天哪,我怎麼向李叔李老先生作出解釋,怎能以絕對真誠之心向他說明他與你們之間的最傑出者也有着根本的不可相提並論的區別啊?姨父深深陷入了“不類邏輯”的泥沼,越想說明白越是說不明白、越能想清楚越是講不清楚!但是,可憐的土地爺,你住的房子怎麼漏雨了呢?請你的腳趾頭在家父面前為我作證,我已經不再反對泥瓦匠了,如果有一個泥瓦匠在土地爺居住的房頂上補補這個窟窿,對於眼下借宿其中的造反者或是對於任何借宿者來說,應該是一件可以樂觀其成的事情……

他走得太累,也想得太累,在倍感凄涼的土地廟裏百倍警惕而又混混沌沌地打了個盹兒,就在他上眼皮剛剛挨着下眼皮的剎那間,他被幾雙硬邦邦的大手一下子按住了。他來不及反抗,來不及像在洹河邊上那樣進行一次令人愉悅的“老鄉見老鄉”的對話,嘴巴一張,就被塞進了一團棉花,那是一團既未被軋花機軋過、也未被彈花弓彈過的生棉花糰子。他向棉花糰子上狠狠咬了一口,卻只咬爛了一粒棉籽兒,口中的空間一下子就被棉花糰子撐滿了,動彈不得的舌頭上壓着棉籽油的怪味;腦袋連同胳膊也被套在一個裝糧食的大麻袋裏,那是一條裝過綠豆的大麻袋,使他聞到了秋收以後才能聞到的那一種涼幽幽的清香;身上又被綁腿帶打了幾道箍。他所以認定那是綁腿帶,是因為有幾個寬寬的布捲兒如繃帶在他身子上左纏右繞,把他的手腳都實實在在地捆到了綁腿箍里。他斷定這是士兵對他施行的十分專業的偷襲。兩個健壯的漢子不發出一點兒聲音而只是發出粘粘糊糊的汗臭,夜遊神一樣扛着他走,爛膠泥唧咕唧咕地叫着,不知走向何方。這是一次傑出的綁架,他想。

他發現髖關節和膝關節還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可以使他作出“鯉魚打挺”的姿態以表示無聲的抗議。但他很快認定,他是被抬往坡底。坡底東邊有一條小河。他聽見了潺潺的流水。他熟悉這條小河的聲音,小河拐彎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漩渦在咕咕地冒泡兒。那是家鄉不絕如縷的低吟,曾經伴着他童年的歲月,走進他漂泊異鄉的夢境。他的心被水花輕輕咬着,顫顫地一酸一疼。接着,他聽到了嘩嘩啦啦的水聲。那麼,接下來就要通過小鎮東頭的青石牌坊了。他猜對了,已經聽不到腳踩爛泥的聲響,大腳板噼啪作響地拍打在牌坊下邊的青石板上,接着就聞到了糞堆的香氣。他堅持認為,他的嗅覺是正確的,廄肥才是臭氣的來源,路邊的草糞堆里只會產生髮酵的酒香,那是鍘碎的秸草和泥土擁抱在一起迎接春天的氣息。關於家鄉的一切記憶那樣溫馨地走近了他,又倏爾遠遠離去。他在想,這次成功的綁架可能是保長劉拐子乾的。

他被斜扛在肩上登上一個台階。他不能判斷這是村鎮中哪一個門前的台階,保公所和“回春堂”掌柜的宅院門前都有這樣的台階,而且相距不遠。接着是推門的聲音,鐵門環叮噹作響,那是一扇沉重的木門。隔着麻袋,昏黃的燈光向他撲閃着驚慌和疑問。綁架者好像把他當成了易碎的器皿,“小心輕放”在冰涼邦硬的磚漫地上。他歪靠在牆上,感覺到了身邊的網籃。這顯然不是一次圖財害命的綁架。綁架者悄然離去,腳步聲嚓嚓地移向門外,嗵地關上了屋門。

周圍只剩下鐵板一塊的寂靜。他開始動員自己的全部才智解救自己,首先要把手解救出來。手背觸到了冰涼的石頭門墩,又觸到了門墩上的稜角,便在門墩稜角上發力,磨擦手腕上的綁腿帶,一下、兩下、三下……手腕上熱辣辣的,一條蚯蚓曲曲彎彎從手背上爬下來,黏黏地鑽到了指縫裏,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為此感到喜悅。這是一個可以信賴的稜角,它能磨破皮肉,就能磨斷綁腿帶。他由於觸摸到了希望而加快了磨擦的動作。蒙在麻袋裏的腦瓜兒,卻冷不丁兒地被一個邦硬的東西啄了一下。他陡地不動了,用身體遮住門墩,體驗腦瓜兒上的感覺,那是一種硬物件敲出來的木木的悶疼。接着就聽到了“梆梆”的聲響,他認定那是旱煙鍋敲打在桌子或是椅子腿上的聲響。他感到自己受到了惡意地戲弄,像是一隻被蒙住眼睛的耗子正在進行着逃生的掙扎,卻忽地發現身邊有一雙正在欣賞這種掙扎的貓的眼睛。他開始“鯉魚打挺”,鼻子裏發出憤怒的“哼哼”。一隻手伸進了麻袋,他扭動着脖子抵禦手的襲擊,但他發現這隻手只是把他口中的棉花糰子掏了出來。

“你是啥人?”他問。

“不是啥人,是老狗!”

他心裏一緊,接着就聽到一個鼻子發出哼哼的聲音,並認定是李區長的鼻子。

“李叔!”他在麻袋裏發話,“怪我前些年少不更事,我向您賠禮道歉!”

“你還記得我是李叔?你倒想聽你說說,你打狗是咋着個打法?”

“我回來是發動民眾抗日,首先向您老人家賠個不是!”他在麻袋裏有力地勾了勾腦袋以表示由衷的歉意,“請你打開網籃,我從洛陽給您、還給我父親帶回來兩件皮襖筒子,我知道兩位老人家怯寒。”

“娃子,是狗皮筒子?”

“不,不,是口外的羔皮筒子!”

“咋沒剝下幾張狗皮?”

他聽得出,李老先生的口氣已經趨向緩和。

“李叔,請你消消氣,我們的列寧同志已經批評我了!”

“啥子?”李老先生取下套在他頭上的麻袋,“你說啥子?”

他眼前一亮,認出這是染坊里的倉庫。他又陡地愣住了。他看見“敬愛的小老頭”正神情威嚴地坐在一把羅圈椅上定定地瞅他,就喊了一聲:“父親!”

淚水從父親的眼眶裏漫溢出來,“你娃子還知道我是父親?”

李老先生卻在問他:“你剛才說啥李寧,誰是你的李寧?”

“是列寧,俄國人。他說我害了左派幼稚病。”

“嘿,你啥時候又去留洋了,還叫俄國人管着?”

“我的網籃里有一本列寧的書,都在書上寫着哩!”

“我倒要問問你,娃子,”賀爺插話說,“列寧咋說你了?”

“列寧說,‘親愛的左派共產主義者,你們為什麼會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情,只是因為你們對革命的口號背誦得多,死記得多,而思索得卻很少。’列寧同志還說我那封信是‘夸夸其談,這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特性。對於有這種習性的人,一定要給以懲罰!’”

李紫東對賀爺耳語說:“他們的列寧不賴!”

賀爺卻有了隱憂,“娃子,列寧咋叫懲罰你了?”

姨父說:“你們把我裝到麻袋裏,還不是懲罰!”他又來了一個“鯉魚打挺”,“眼下還把我五花大綁着,這不是懲罰!”

父親瞥他一眼,“你娃子又上勁兒了不是?”

“我還真沒想到這是列寧的意思!”李老先生拿起一把鐮刀,“雨順兄,咱倆就向他們的列寧替他求個情吧!”他“噌噌”地割斷了綁腿帶,“你也別怪你們的列寧罰你,你在韓城一露頭,就有人瞅見你了。我跟你爹要不派人這樣抬着你,還真怕別人搶先把你抓走了!再說,你爹不過是想嚇嚇你,這樣抬着你走,也叫你省點兒力氣不是?”

賀爺說:“還不看看你媽去,她想你把頭髮都想白了!”

二十一世紀第一個春天,我去北京木樨地部長公寓看望八十六歲的姨父。我看見兩根銀白的壽眉像蝴蝶的觸鬚一樣高高翹起來,姨父眼睛裏閃動着一九三六年撲朔迷離的光亮,指着書架說:“列寧同志幫助我化解了一個矛盾,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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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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