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兵愛人一個女兵的故事
幾年前我從軍校畢業,穿着一身黃不溜秋的陸軍學員服就被分到空軍來了。這個單位很“基層”,部隊番號的幾位數字聽上去簡直就跟“氣死我了”差不多。於是,悶悶不樂。
我在大學期間就有“大作”發表,自視是個才女,自認為“才女”大都是苦悶的,無奈,我通宵通宵地讀小說,第二天早上還得早早爬起來出操。有時凌晨才睡,清早自是爬不起來,硬是下床,困得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到樓下去站隊,別人都穿着戴着上綠下藍的空軍軍服,只有我,“小老陸”一個,便灰溜溜地站到隊層去了。
帶隊的大高個不知是個什麼官兒,總之聲音洪亮,儀錶堂堂。但面部表情卻一點兒也不和藹可親,老是皺着個眉頭,喊“立正”就喊“立正”唄,幹嘛跟誰有仇似的。
隊伍跑起來之後,那人忽然回過頭來兇巴巴地朝我訓道:“趙凝你出操怎麼不帶軍帽?”
我當時正迷糊着呢,一摸腦袋果然忘戴帽子了,只好一聲不響地被人訓了一頓。想着想着,便沿路灑起眼淚來了。
“我還頭一回見着有人出操的時候掉眼淚呢,都快趕上洒水車了!”
他壓低嗓門對我說:“晚上我請你吃飯,算是賠禮道歉。”
我立刻“給鼻子上臉”,一連白了他好幾眼,冷冷地說:“你是誰呀,我怎麼不認識你呀?”
“我叫王林。”他堅定不移地告訴我。
那頓飯吃得別提多彆扭了。因為我不肯換便裝,穿便裝跟男的出去就有別的意思了。這樣,我們兩人一人一身大軍裝坐在溫柔如水的燈光下,不知做何表情才好,只好匆匆結束戰鬥,沿着寬闊的長安街由東向西走。夏日的午夜街頭,是對對情侶相依相偎的世界,我們兩個身着軍服,頭戴大沿帽,保持一定距離雄赳赳地往前走,宛若一對機警的遊動哨兵。
後來才知道王林是“球星”,籃球打得漂亮。對體育一竅不通的我,有時竟去觀戰。那天,戰場上氣氛火爆,還有學員拿了一面鑼在敲。不知是哪位首長授意,叫了幾名尖聲尖氣的女兵圍在一旁,誰進球,便大喊:“XXX,我愛你!”弄得場上鬥志昂揚得不得了,球星們花樣倍出,投出各種漂亮球來,連連得分。
從此,他到哪兒打比賽都帶上我,雖然一言不發,但是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觀眾。
有一次盛情難卻,老實巴交的他竟冒出頂替幫助兄弟部隊去打“友誼賽”。臨上場前王林悄悄告訴我:“不要叫我名字了,我現在是王發很,記住千萬可別露餡了。”
籃球場上個個都是肌肉累累的棒小夥子,王林遠距離投施,連連得分,我忍不住大叫:“王林加油哇!”
這樣,“名將王林”就當場暴光。軍人是最恨“弄虛做假”的了,結果大家都挨了批判。從此看見他就“溜邊黃花魚”模樣,招呼都不敢打,王林又生性冷酸孤傲,絕對不會跟女孩子玩半點兒虛偽。我不理他,他也不理我。
秋天的北京是傳說中的最好季節。那天老百姓一車一車地往香山開,我們知乘着大卡車唱着“讓世界充滿愛”往相反的地方開去。我們去打靶。”
“一號準備完畢!”“二號準備完畢!”“三號……”
“女士優先”。女兵們被安排在第一批。打靶的哨音響了。
“怎麼打不響呢?”我趴在地上把那支“56式”半自動步槍鼓搗了老半天,還在自言自語。別人的子彈在耳邊“哆哆”地飛,我也知道“準星”、“缺口”、“三點成一線”。可手中的論就是不響!還軍校生呢,廢物點心一個,要上戰場早就沒命了……我把自己罵得體無完膚,急得快哭出來了。
“打開保險。”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回頭一看,是他,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了。我忽然間覺得,自己是那麼依戀地,需要他。只要背後站着這樣一個偉岸如山的男人,這輩子我便什麼風雨也不怕了。
打靶回來的路上,我跟他上了同一輛卡車。
我們挨得很近,車身的搖晃使我的身體時常碰着他的手臂。他忽然出人意料地告訴我,他要唱一支鄧麗君的歌給我聽。這麼硬梆梆的一條大漢竟要唱那麼軟綿綿的老歌。“鄧麗君的歌早就不時髦了”,我說。“這與時髦無關。”他輕聲喝道。“畫一場心兒讓心兒圖起你,這一個秘密我不敢告訴你_有一天、偶然間遇見你,問我愛不愛你……”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種淡淡的柔情讓我感動。他的手一直扶着我,不讓我摔倒。他一直把我送到宿舍門口。
從他第一次踏進我的小屋,我們就開始戀愛了。小屋非常的小,擠放着三張床,留着細細的過道,跟我同屋的女兵形容道:“進門就上床”。讓人聽得想入非非。在那間濃情的小屋裏,我所能做的最好招待,就是用電爐煮麵條給他吃,裏面放了好多調料。回憶起那段初戀的日子,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呼喀呼嗜吃面的聲音。
爸媽聽說我戀愛了,就很想見我這位“戰友男朋友”。當時正好單位發了一袋面,我就讓他騎手帶過來。家裏燒好了雞燒好了魚,我這位“戰友”卻遲遲不肯露面。日落西山的時候才聽到一陣拖拉機的聲音,英俊的白王馬子終於扛着面袋出現了。
我立刻衝上去把帳算:“怎麼這麼晚才來?不打‘面的’打拖拉機?”
王林放下肩上的那袋面說:“晦,別提了!我把自行車放在商場門口進去買禮物,一個拖拉機倒車,把我的自行車給軋成扁片了。幸好這袋面還沒壓着,我只好打這輛‘拖的’趕來了。”
作為軍人,我們無數次地談論過生與死。王林夢裏總是夢見打仗,有時講得我心裏慌慌的。從他球場上拼殺那股勁來看,我知道他是個異常驍勇的好男兒。他曾經被踩掉過無數個腳指蓋,撞掉過三顆牙,下眼皮離眼睛的地方還被縫過三針。他痛恨平庸,喜歡大智大勇大丈夫作風。“如果國家需要我們流血,我一定會的。”說這話的時候,他很有一種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氣概:把身心交給這樣一個男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前幾天在一個軍人舞會上,有個小戰士在唱“血染的風采”,畫面上是激烈的戰爭場面,而軍官們泰然自若地跳着慢舞,我的眼淚順着眼角慢慢流下來。沒有人理解我,只有王林輕輕拍着我的肩說,趙凝你是個好姑娘。
“不是所有的軍人都創造輝煌,不是所有的士兵都留下悲壯。”但軍人的扭力在於他人格的力量,和王林在一起,我從來沒見他怕過什麼,我心中最偉大的軍人形象,就是他。
有時半夜醒來,見床頭掛着兩個軍帽,他說他要把他夢裏的故事講給我聽,我說我不聽打仗的……
我雙手合十,真心祈盼世界和平,因為好男人會打仗會死,好女人會流淚,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