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寫詩
晚上吃快餐,拿着一份自家的報紙慢慢看,一張胖臉撲面而來,是伊沙,西安的痞子詩人。我停下了筷子。
那個版面是詩人訪談系列,我歷來不看的,有空去讀詩,不如看黃碟。不過伊沙倒是例外,他的流氓習氣很是對我胃口。這期報紙上還登了他的代表作《黃河》,我早年就看過,兩年前去瀋陽採訪,車過黃河時忽然想起了他的詩句,說他坐火車過黃河時正在興高采烈地尿尿,“只一泡尿時間/黃河已經流遠”。多麼騎士,多麼暢快。
我不讀詩已經很多年了,忽然在這個初秋的傍晚,想起了一些與詩歌有關的往事。
讓我有些羞赧地告訴你,如今滿臉猥褻的劉原,其實十多年前是一個憂鬱而正直的詩人。在大學校園裏,由於我捻斷的鬍鬚比別人多,居然還竊據了詩社社長的高位,我本來對權術興趣不大,但鑒於坐在這個高位上可以經常單獨輔導文學女青年,所以就一屁股坐上去了。
在大學校園裏,寫詩的全是些荷爾蒙分泌過多的鳥人,身為社長,我責無旁貸地要關心一下他們的內分泌,因此,我帶領他們把黑手伸向了師大、女子學院等盛產佳麗的地方。記得有一次在江心島上,我面對一群無辜的幼女,舌燦蓮花,聲淚俱下,朗誦得鼻涕都流出來了。可惜她們一個都沒哭,這讓我很有挫敗感。
那時,據說舒婷就住在我們學校附近的福建文聯。舒婷在當時文學青年心目中的地位,有如當今歌迷眼裏的F4。所以我常在盤算如何把她誆過來搞一次講座。計劃正待實施,卻聽一個家住文聯的朋友說,舒婷的模樣整一個工人階級,酷愛搓麻,而且一搓麻滿嘴都是有違五講四美的發音。我一聽,萬念俱灰,歹念瞬間雲散。
其實真正讓我萬念俱灰的是十年前的10月8日。那天,一個叫顧城的人在新西蘭奧克蘭島用斧頭劈死了他的老婆謝燁,然後自縊。據說起因是他老婆給他戴了頂綠帽,勾上了一個德國的氣功師。德國人和中國人搶老婆,居然是靠中國的國粹氣功,這委實是一大國恥。我估摸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氣功師一邊念念有詞,唱着德國版的十八摸,一邊伸出魔爪上下其手,謝燁抵抗不住,終於委身。
這本是一件普通的風化案,但偏偏這個叫顧城的人是寫詩的,而且此前不少詩人紛紛自殺,比如海子、戈麥、蝌蚪等等,所以許多人都說詩人全是瘋子,要防火防盜防詩人,搞得我很有思想壓力。雖然我在家裏不是獨子,我瘋了還有我哥,但住在精神病院會很有壓力的,不僅伙食不好,據說還要挨電棒,所以還是不瘋為好。
1993年10月,我寫了一首詩悼念顧城,然後,封筆。
看到伊沙的訪談,想起詩歌,想起顧城的十年忌日近了。那時他的死,對我的震撼是多麼大,但現在每個人的生或死,在我眼裏都只是一隻螻蟻的來去。我冷漠了,或者說,我老去了。
回想起來,不寫詩已有十年。我依舊倚靠着寫詩時培養的語感和觸覺碼字、掙錢。在功利的年代,我搖着船櫓向黃金海岸叛逃,漸行漸遠。而詩歌僅僅是一座曾容留我的城堡,它那長滿青苔的石階躺在空曠的年月里,獨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