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男女》的非常歲月
記得十多年前看過一部電視,叫《結婚一年間》,說一個男子和大自己許多歲的女子結婚,剛開始泡在蜜罐里郎情妾意,後來便白雲蒼狗,不知所終了。
我想起那部電視,是在聽說鳳凰台《非常男女》欄目在9月猝死的消息時。有些感傷,因為《非常男女》活過的八年,也正是我掉進社會的河流里苦苦掙扎的八年。八年,足夠一次抗戰,足夠年月在我的眼角留下溝壑,當然,也足夠胡瓜高怡平們看着燈光逐一亮起又逐一圓寂。
在鄉下的時光里,《非常男女》曾經是我和那群貧窮的兄弟們的精神救濟糧。每到周末的傍晚,我們就匆匆去食堂打飯,然後痴迷地圍在電視機前,菜肴自然食之無味,雖然邊吃邊流口水,但都是為那些女主角們流的,與食堂大廚的手藝無關。我們議論的重點當然是哪個妞兒更炙手可熱,以及哪垛牛糞能有幸滋養最光鮮的花骨朵。
記憶當中,那群相親的人全是滿嘴跑火車的人,跟我的偶像韓喬生有一拼。記得有次一個老外也來湊熱鬧,胡瓜問他:你和原來的女朋友是因為什麼而分手?老外沉痛地說:我找算命先生算過了,我和她八字不和。米粒剎那間從我們的鼻孔噴出,浪費了不少糧食。
《非常男女》的新穎之處在於:他們把婚姻變成了一個自由市場,你可以去那裏任意挑揀,當然,只看不買也是允許的,而且不需付出任何代價。我老爸有次心血來潮,跟我說起他60年代相親的經歷,有次一個同事給他介紹了某女,說是貌若天仙,老頭子——當時還是小夥子,便屁顛屁顛去人約黃昏后,誰知一看,這哪是仙女下凡,整一個北京猿人重出江湖,我老爸當時就心律不整,但礙於禮數,還是請那周口店的朋友吃了頓飯。老爸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一直捂着胸口,他說:我那時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十塊,請那周口店的吃飯就花了十塊,疼啊。
所以《非常男女》善莫大焉。你押中了寶,胡瓜會送上禮品,若是誰都看不上,則可以假寐片刻,當然你如果像我一樣精力充沛,也不妨用目光吃吃高怡平的豆腐。這是有先例的,據說不少男嘉賓一落座便痴痴望着高怡平,一場節目下來,腦海里已在巫山頂峰演練了無數次人工降雨。這也提醒諸位女同胞,你們去相親的時候,務必拉個兔唇相伴。
當年我在的電廠在貧瘠的當地也算富甲一方,所以吸引了許多無業女遊民。有個說法是這樣的:想看當地的美女,無須上街,只要搬張小凳坐在單身樓下面即可。當別人在奮力御女的時候,只有我們幾個庸碌之輩,落寞地守着《非常男女》消磨似水年華,想來真是悔恨不已。
那時的我一想起愛情就絕望得想跳水庫。剛畢業時穿着油污的工作服守在轟鳴的水輪機邊,別說班組裏的幾個醜女,即便是癩皮的母狗也懶得向自己拋媚眼。及至到廠辦當了小秘,便有人想招我入贅,也有廠家直銷的,幸虧我立場堅定,緊揪褲帶誓死不從,否則一旦被賊人玷污,現在只怕小孩都能打醬油了。
再後來,圍坐在一起看《非常男女》的兄弟越來越少,他們開始潛入夜色,或是鬼鬼祟祟地躲進自己的小屋。我無趣地躺在床上,望着擱在窗台上的月光,在不絕於耳的淫聲浪語中呷點酒,暗自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八年之後。八年間,許多玉成的新人已成老夫老妻,高怡平從小姑到人婦,胡瓜從已婚到單身。那晚走在珠江邊上,忽然想起那座上游小城的河水,其實正淌過眼前,唯一變數是支離的月光又年長了八歲,而我已無法在夜霧中打撈自己衰敗的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