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魂斷藍雀嶺
1
(閃回)
藍雀嶺坡地。鍾濤撥開荒草,鍾杏的墓碑兀立眼前。
二十八年前杏樹林花開爛漫的情景,像夢一樣浮現在眼前。
——粉紅色的杏花壓滿枝頭,點染着藍雀嶺整個山坡。一陣風卷過,夕陽下,粉紅的花瓣隨風飄落,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啊,杏花雨!”
有人喊起來。
“杏花雨!杏花雨!”
青春萌動的少男少女、美麗的杏花雨,點燃了艱苦歲月里的一絲亮色,還有那凄婉動人的《知青之歌》……每次大家唱《知青之歌》時,都是杏兒吹口琴伴奏。她穿件小花格襯衫,雙手橫握粉紅口琴,側着頭忘情地吹着,一對明眸望着山坡上的杏花林。
那天真無邪的神態,宛若還在眼前……
鍾濤蹲在墓碑前,點燃帶來的香燭、紙錢。桔色的火苗在風中搖曳。
藍色的火焰疊現在眼前。那象噩夢一樣的藍火,二十八年來一直在舔舐着他的心。
鍾濤撕下一張張紙錢添進火堆里。火苗吞舐着黃紙片,他的臉被映得通紅。
鍾濤眼裏噙着淚水,喃喃地說:
“杏兒,哥來看你了。二十八年前的冤讎和恥辱,哥已替你和雨虹報了!”
一縷青煙捲帶着殘片在空中繚繞。
“你現在可以安息了……”
鍾濤望着墓碑上的紅五星。
他不敢想像,二十八年前的那個傍晚,一個罪惡的幽靈在橡膠林里遊盪。就是這個披着綠軍裝的魔鬼玷污了他的最愛,毀了他一生的幸福。
那天,杏兒在藍雀嶺後山最遠的一塊膠林割膠。對鍾杏早已垂涎的鬍子浩,悄悄潛入膠林深處,伺機對她施暴。他採取這種卑鄙的偷襲手段,屢屢得手,已經奪去了連里七、八個女知青的貞操。正準備收工的杏兒,猛然看見餓狼似的鬍子浩,嚇得扔下背上的盛膠桶撒腿就逃。鬍子浩獸行大發,從後面追上鍾杏,一把抱住她,壓在地上肆意猥褻。並解開了她的褲扣,欲行姦汙。鍾杏拚命反抗掙扎,一面大聲喊叫。
恰好夏雨虹收工路過附近,聞聲趕過來。看見眼前的一幕,她嚇呆了。
“這不管你的事!你滾開。”
鬍子浩呵斥她,一副厚顏無恥的嘴臉。
“虹姐,救救我!”
杏兒呼救。
夏雨虹不知哪來的膽量和力氣,衝上來拉開鬍子浩,把杏兒救了起來。
“你不能碰她,她還是個孩子!”
夏雨虹懇求鬍子浩,一面轉頭向鍾杏急呼:“杏兒,快跑!”
“虹姐,你喃。”
鍾杏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嚇得直哆嗦。
“你不用管我,趕快跑呀!快!”。
鍾杏臉色煞白,驚魂未定地朝山坡下跑去。
“那好,你就代替杏兒吧!”
鬍子浩此刻轉怒為喜,兩隻小眼射出邪惡的光。
夏雨虹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恐懼地向後退縮。
鬍子浩淫笑着,步步緊逼,向夏雨虹伸出了魔掌。他捂住夏雨虹的嘴,把她拖到一旁,壓在身子下。嘴裏一面說著下流話:“沒想到你這個美人胚子,自己送上門來!今天我可要嘗嘗你的滋味……哈哈!”
夏雨虹拚命掙扎。鬍子浩強行吻她,並無恥地把舌頭伸進她的嘴裏。夏雨虹使勁一咬,陳的舌頭被咬破,嘴裏滲出血來。他氣急敗壞地從腰上掏出手槍,重擊夏雨虹的頭。夏雨虹被打昏了過去……
杏兒逃回連隊,向哥哥黑娃報警。黑娃和強子操起木棍,急忙趕上山搭救雨虹。但當他倆趕到出事地點時,“笑面酋”鬍子浩已不見蹤影。只見夏雨虹不省人事地躺在一棵橡膠樹下,下身赤裸,地上流了一灘血。
黑娃哭着,把夏雨虹背到連隊衛生所,才把她搶救過來。
夏雨虹受刺激太大,醒過來后一直低聲啜泣。
少不懂事的黑娃責問她:“你當時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
夏雨虹沉默不語,蒼白的臉上寫着屈辱和痛苦。
“你為什麼不說話?說呀!”
黑娃又一次責問,等於在往她的傷口上撒鹽。
絕望的夏雨虹舉起無力的手,扇了黑娃一巴掌。眼淚順着她的臉頰大滴地滾落下來。
當黑娃意識到自己的不是后,已經後悔莫及,難以挽回了。從這一刻之後,兩個戀人之間隔起了一道永遠的籬笆。後來,夏雨虹一直躲着黑娃,拒絕與他恢復戀人關係。在她心靈上一輩子都有一塊無法痊癒的傷痕。完全變了一個抑鬱、自閉的人。兩年後她被推薦上了廣東一所大學,畢業后留校教英語。再後來去了美國。
更大的悲劇還在後頭。
夏雨虹出事的第二天,鬍子浩和洪亦明到營部開會,去了一整天。
當晚,黑娃和強子埋伏在一條從營部回來必經的小路上。兩人躲在密林深處,死死地盯着路口。他們的背後就是黑影憧憧的獅子崖。大約等到天全黑的時候,聽見笑面酋哼着河南小調走來。後面跟着一個頎長的身影,是指導員洪亦明(由於他有心計,會做思想工作,知青們都叫他“紅狐狸”)。
黑娃和強子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等笑面酋走近路口,兩人“虎”地衝上去。黑娃迎面給了笑面酋一悶棒,打在笑面酋的小腿上。胡一個趔趄,驚詫中抓住棍子一拖。黑娃畢竟只有十七歲,手中的木棍飛出幾米遠。情急之中,他拚死抱住了笑面酋的雙臂,笑面酋想伸手拔槍,但手脫不不出來。強子用棍子朝着笑面酋的頭上、身上一陣亂打。笑面酋大聲喊叫,一面左右掙扎。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黑娃、強子的面影。
三個軀體扭成一團,就像兩隻年輕的狼同一頭豹子的搏鬥、撕打。洪亦明這隻“紅狐狸”在周圍打着旋,不知從何下手幫連長。
笑面酋畢竟是打仗出身的連長,他大喝一聲,後來掙脫黑娃的雙臂,從腰上拔出了手槍。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反應,從腿上抽出防身用的割膠刀。這種刀長約七八厘米,刀身窄條形,頂端的兩邊微捲起,中間是鋒利的刀刃。
笑面酋剛把手槍的扳機打開,強子手中的割膠刀已經朝他的臉部划來。笑面酋憑着本能仰面躲閃,只覺得脖子上一熱,用手一摸濕瀝瀝的,方才明白挨了對方一刀。他的下巴上從此留下一道永遠的疤痕。驚恐中的黑娃,乘機揮拳打落了笑面酋手裏的槍。
在最後一刻,洪亦明攔腰攬住了準備再撲過去的強子。
“哦,是強子!”他吃驚地叫起來。
強子沒有理會他,拚命掙脫出來。
“快攔住這瘋子!快呀!”
笑面酋大聲喝道。
洪亦明猶豫了一下,猛地從背後死勁推了強子一掌……
“啊——”
在黑暗中,強子一個趔趄,失足滾下山崖。那一聲慘叫,從強到弱,消失在黑黢黢的深淵裏。黑娃感覺到那喊聲象是被地獄吸進去了。
笑面酋用手捂着流血的下巴,在洪亦明的攙扶下,跌跌撞撞地往黑黢黢的林子外面逃去。
此後林子裏嘎然無聲,靜得可怕。
“強子——強子——”
山崖上回蕩着黑娃撕肝裂肺的呼叫。
第二天夜裏,就發生了大火的事。
火災后,人們才發現強子失蹤一天了。但在茅屋廢墟里並沒有發現他的屍骨。知青們漫山遍野地尋找了三天三夜,也沒有尋到他的蹤影。獅子崖下面的深澗象黑洞一樣,深不可測,聽當地老鄉說活人掉下去連屍首都找不到。
後來有流言傳出來,說強子多半是逃到緬甸那邊打游擊去了。
知青們將信將疑。
連隊裏只有三個人知道強子已經不在人世。這三人就是黑娃、笑面酋和洪指導員,但是三人誰都沒有說破這個秘密。
事後的一天,笑面酋把黑娃叫到半山坡的辦公室里。
“黑娃,強子失蹤的原因你曉得吧?”他的一對鼴鼠眼睛死死地盯着黑娃。
“我不曉得。”黑娃面不改色。
“嘿嘿!”笑面酋裂開嘴笑起來,“你們是一對鐵哥們,他的下落你會不曉得?”
黑娃知道,鬍子浩是在試探那天伏擊他的有沒有自己。
“你是他的連首長,你都不曉得,我咋個會曉得?”
黑娃扭着頭,扯兮兮地說。
笑面酋拿他沒有辦法,笑嘻嘻地說:
“不過誰要是想算計我鬍子浩,可是打錯了算盤喲。”
知青們都清楚這個胡連長的秉性:霸氣,笑面,沙嗓子。他個子不高,寬臉虎鼻,皮膚粗糙黢黑。嗓音有些沙啞。罵人是他的家常便飯,而且經常是笑嘻嘻地罵。嘿嘿地乾笑聲,讓人心頭直發麻。喜笑顏開地做壞事是他的特點。他還愛眯縫着眼看東西,眼睛小而圓,但那虎視眈眈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知青的命運全部掌握在連長手裏。他把二連變成了一個獨立王國、一個原始部落,一人說了算,為所欲為,無法無天。起初,大伙兒背地裏叫他“酋長”,後來就叫他“笑面酋長”,再後來,乾脆叫“笑面酋”。
在這個大魔頭的身上體現了慾望的總匯:性慾的發泄,權力欲的顯示,征服和佔有欲的滿足。手下那些十六、七歲的女知青,都難逃他的恣意玷污和蹂躪。
黑娃太清楚二連的知青們是多麼地痛恨笑面酋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他咬着牙沒有吭聲,目不轉睛地盯着笑面酋左下齶上那條貼着膠布的刀疤。
那條刀口要是再往下兩公分,這大魔頭就沒命了——黑娃心裏念叨着:“強子,你死得真冤啊!”
“沒事了,你小子可以走了。”笑面酋終於收住了笑臉。
黑娃轉過身,臉色鐵青,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滾落下來。他強壓着徹骨的仇恨和悲憤,悻悻地走出笑面酋的連長辦公室。
天邊懸着一抹腥紅的晚霞,紅得象血。
黑娃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洶湧,一個可怕的聲音在他的心底迴響:
“狗日的!總有一天,我要取下你的魔頭……”
他發誓要殺死笑面酋,為杏兒、雨虹和強子報仇,為民除害,然後再轟轟烈烈地死去。
鍾濤往獅子崖下灑酒,淚眼滂沱。
他嘴裏喃喃道:“強子,我終於為你、為雨虹、為杏兒報仇雪恨了!”
灑完酒,他把瓶子向空中狠狠拋去。那晶瑩剔透的酒瓶劃破雲天,最後嘎然無聲地墜入深不可測的崖底。然後,鍾濤打開手機撥通丁嵐的電話。
“小嵐吧!是我,鍾濤。我正在獅子崖山上,祭奠你哥。”
“啊!是嗎?”丁嵐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
“要不要給你哥說幾句話?”
鍾濤像老大哥,溫厚地問。語氣有點感傷。
“……”對方無語。
“喂,你在聽嗎?小嵐。”鍾濤急切地問。
電話里響起啜泣聲。
“好,我說……”
鍾濤把貼緊耳廓的手機向空中高高舉起。
“哥……,笑面酋已經死了!他是不得好死!”丁嵐哽咽的聲音,彷彿響徹整個雲南的天空:“紅狐狸也暴斃了!他們都是罪有應得……哥,你聽見我在說嗎?……我和媽過得都好,你不用掛記。二十八年啦,哥,你總算可以瞑目了!……”
2
小川和姚莉深入調查路經小梅沙的公交車,獲得一個重要線索。
從深圳城裏到小梅沙的大巴,有103、360、364、380幾路。其中360路過小梅沙到南澳鎮,364路過小梅沙到大鵬鎮。這幾路大巴通常收班時間都在晚上十點左右。在乘客多的節假日,臨時加班車收車時間可延遲到次日凌晨三、四點。
找到了380路的一個司機。380路車是冷氣大巴,司機是個五十來歲的老師傅,姓謝。6月24日那天晚上他加班,直到25日凌晨三點半收車。謝師開最後一趟車到小梅沙時,經過崎頭嶺下的一個轉彎處,曾發現一輛白色小車停在路旁,關着窗,熄了尾燈,不見開車人。司機以為是拋錨的車,也沒有怎麼介意。由於大巴一晃而過,司機也沒有留意車牌號碼。但看清了是富康車。
但他半個小時后從小梅沙站拉客返回時,白色富康車卻不見了。
司機指認了停車的位置。
順着這個位置,翻過鐵絲網籬笆,下面就是小梅沙旅遊中心那棵大榕樹。
鐵絲網籬笆有一個裂口,可以鑽過去。由於周圍有篙草,裂口從外面看很隱蔽。順着一個落葉的石階,往下十幾步即可到情人小徑。在籬笆裂口的鐵絲上收集到幾根紅色纖維,經化驗比對,確定與胡國豪另一條鱷魚牌游泳褲的纖維一致。
胡國豪紅色游泳褲上的掛痕之密,終於找到答案。
很可能是在背屍鑽網時,由於胡身體太重,不慎掛到裂口鐵絲上了。
小川打電話給聶風,報告以上發現。
聶風聽后,說了句:“這就對了!”
他告訴小川,當時鷺鷥的叫聲正好印證了這個事實。凌晨三點過的時間也吻合。
“應立刻勘查丁嵐的富康車!南澳也應該再去,查查鍾濤去過的痕迹。”
聶風鼓動小川警官。
“武局已經交代我們啦。”
“好!你特別留意一下南澳小學圍牆的外面。”聶風叮囑他。
“為什麼?”
“離開深圳前我去南澳小學轉了轉,胡國豪手提包發現的地方挨着圍牆,牆外是馬路。你可以查訪一下,有沒有目擊者看見那裏停過白色富康車?”
“我明白了!”
小川和姚莉暗中調查丁嵐的白色富康車。
從輪胎空隙和底盤上發現了積沙,經檢測沒有什麼特別的。后在丁嵐汽車檔板內側提取到少量泥巴,這是一種少見的紅土,經微量元素分析與南澳鎮以南的西沖沙地土壤一致。證明了富康的車去過西沖——很可能鍾濤就是在那裏取海水的!
小川和姚莉驅車趕到南澳,先勘查了南澳小學的周邊實況。
胡國豪手提包被發現的地方在操場的一角,離圍牆不到兩公尺。圍牆為沙粒面水泥牆,高約一米七、八,上面部分透着空格。圍牆外是一條大馬路,行人不多。馬路對面有一排建在坡地上的住宅。小川和姚莉挨家挨戶進行查訪。問到最上面的一家時,大人外出了,屋裏有個左腿殘疾的女孩。她說一個多月前天擦黑時,她在陽台上看見過一輛白車停在馬路對面,位置正好在小學圍牆一角的外面。奇怪的是有個男人從車上下來,趴上小學圍牆上,像是往裏看什麼。車沒有停多久就開走了。因隔得遠看不清車牌,不過從女孩敘述的那男人的體貌特徵,很像鍾濤。具體是哪一天的事,女孩記不準了,只記得頭天她剛到衛生院作了理療。待她的家長回來,小川和姚莉終於問清楚,女孩理療的日期是6月29日。
這正是胡國豪被害四天之後!第二天,南澳小學的那個賴仔就在操場草叢中撿到胡國豪的手提包。這絕非巧合。
小川和姚莉趁熱打鐵,驅車趕到半島最南端的西沖。這裏面朝南海,是個漁村小鎮。不過西沖的海灘是有名的度假勝地。與大小梅沙相比,西沖海濱的海水更藍更深,沙灘、草棚和椰樹也更帶有野趣。但是兩位年輕警官詢問了旅遊中心所有的人,也沒有發現鍾濤或者丁嵐來過的痕迹。
那丁嵐的白色富康來這裏幹什麼呢?
“也許是車開到小鎮附近時,駕車者臨時改變了主意……”
姚莉眺望遠處的海平線,判斷道。
“總得有原因吧!”小川說。
“原因……”姚莉想了想道,“一種可能是赤潮向北移了,這裏的海水不行;另一種可能是作案人故意虛晃一槍,聲東擊西。”
“行呀!你進步挺快的!”
小川讚歎了一句,調轉方向盤,向來路疾馳而去。車后揚起一片紅塵。
兩位警官殺了個回馬槍,立馬趕回南澳鎮。
勘察南澳灣碼頭。港灣內停泊着約百條摩托遊艇,在浪里搖晃,艇身一律刷成藍色或綠色。看上去像是木艇,后問岸邊的漁民才知道是玻璃鋼製的。小川和姚莉站在岸邊,觀察了一下。靠岸的海水很臟,水面上漂浮着各種顏色的廢膠袋、紙屑,以及細樹枝等雜物。海水也很渾濁。估計鍾濤不會在這裏取海水,再說在這裏取水也太打眼。
小川警官向一個穿花衫、戴斗笠的漁婦打聽:
“老媽媽,租一艘遊艇多少錢?”
“游的範圍近些的,一百元。”
“遠一些呢?”
“一百五。”
“那個地方是哪裏?”
小川指着海對面一座長長的島嶼問。
“哦,那裏是平洲,屬於香港。遊艇不能去!”
小川示意姚莉,拿出幾張鍾濤和丁嵐的照片,遞給漁婦。
“老媽媽,一個多月前這兩個人來租過遊艇嗎?”
姚莉問。
漁婦仔細辨認了一下,搖頭。
“有沒有其他人見過?”
漁婦把照片遞給旁邊幾個漁民。大家傳閱后,都說沒有見過。
小川和姚莉臉上露出失望。
“你們可以再問問邊防嘛。”
漁婦指了指近處一座兩層棕色建築。
道謝后,兩位警官找到邊防大隊的武警。一個穿綠軍裝、掛胸牌的小伙,臉比小川還圓,驗明兩人身份后,態度很客氣地回答了詢問。據他介紹,租遊艇憑有效證件、打個招呼就行了。也就是說,凡是租遊艇的人,值勤武警都要驗證。這個海上邊防站,除了他還有一個值勤武警。
小川和姚莉大喜。
圓臉小武警進屋裏,叫來另一位年齡稍長的同伴。不料,兩位武警認真辨認了鍾濤和丁嵐的照片,肯定答覆沒有來租過遊艇。
小川和姚莉道過謝,回到車裏,都有些沮喪。
沒想到南澳之行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向崔隊報告吧?”姚莉問小川。
“等等……”
小川想了想,撥通了聶風的手機。
“聶哥,你好!我是小川,和姚莉正在南澳鎮調查。”
“哦,是嗎!有什麼進展?”
“確實有目擊者看見了6月29日傍晚小學圍牆外停過一輛白車,而且有個男人曾趴在牆上。”
“太好啦,祝賀你們!”聶風提高了音量。
“可是,”姚莉從小川手中一把奪過手機說,“鍾濤取海水的地點我們一直沒有找到。”
“你們查了哪些地點?”
“南澳港灣,還有最南面的西沖……”
“查過水頭村嗎?”
“水頭村?沒有。”姚莉愣了一下。
小川從她手裏奪回手機,貼在耳畔,聽到聶風渾厚的聲音:
“那裏是周正興的老家,就在南澳鎮以北五、六公里。你們應該去查查!”
“明白了!”
五分鐘之後,警車停到水頭村海濱浴場前。水頭村小鎮距海邊約一公里。
小川和姚莉從車裏下來。剛落腳,小川就有一種預感,這個地方非常特別。
站在堤岸上望去,海灣里的水有幾種顏色:近岸處是黃色(大浪淘沙),稍遠處是綠色(像玻璃綠),再遠些是深藍色,而在水天相連處則近於黑色。海浪向岸邊捲來,拍出層層巨浪。讓人感到一種震撼的力量。
幾隻遊艇在近海里穿梭,似怒海輕騎。
“周正興的老家有點酷啊!”
姚莉情不自禁地說了句。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壯觀的海景……”小川也嘆道。
海灘上有不少遊客在太陽傘下躺着小憩。也有勇敢者在海浪里撲騰游泳的。
兩位警官找到浴場管理員,向他打聽鍾濤和丁嵐是否來過。管理員找來兩位救生員,其中一位從照片中認出了鍾濤和丁嵐。
“這對男女來游過泳。”他指認道。
“記得准嗎?”
因為激動,小川的聲音都變了。
“不會錯,那男的水性特別好!還潛了水。女的就坐在沙灘上,好像沒有下水。”
“你還記得是哪一天嗎?”
“哪一天記不得了,有一個來月吧……,時間是中午。”
“你發現兩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姚莉問。
“沒有什麼特別的呀……”救生員回憶道,“哦,想起來了,兩人離開海灘時男的手裏提了一個塑料桶。”
“啊,塑料桶!是什麼顏色?”
“白色。這種桶很普通哦。”
救生員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幫了警方大忙。
武局和崔隊得到兩位年輕警官的報告后,大為振奮。
專案組所有的成員都預感到勝利在望。
武局在案情會上說:“離破案看起來只有一步之遙了,我和大家一樣地興奮。可是我們不要忘了,最後定案靠的是證據。只有鐵證如山,才能萬無一失。”
崔隊:“武局說的是,就算咱們明明知道手提包是鍾濤扔進圍牆的,但他完全可以抵賴。那女孩既沒有看清車牌,也沒有人當場拍到那個趴牆人的照片嘛。水頭村的那個救生員是非常重要的人證,現在缺的是直接物證。”
“塑料桶里殘留海水微藻碎片的檢樣,送到公安部刑事科技中心,也沒有檢測出來。據說國內尚無先例。”武局嘆道。
“武局,”機靈的鄭勇警官出了個點子,“我建議,向美籍華人刑偵專家李昌鈺求援!”
武局眼睛一亮。
“是個辦法!刑偵技術也可以國際合作嘛……”
“還有一點,我們始終沒有搞清楚,鍾濤的作案動機究竟是什麼?”他說。
小川說:“聶記者的調查結果,是系列復仇殺人案……”
“‘西部太陽’這麼肯定?”崔隊質疑道,“破案不能僅憑推理。還需要證據。”
武局問小川:“小聶現在在哪裏?”
“在雲南。”
3
聶風在返回昆明時,利用等機票的空擋時間,再去檔案館查到有關的知青資料。
接待的還是那位短髮眼鏡。她看了聶風的介紹信和記者證,拿過一張單子,叫聶風填寫。
姓名、學歷、職務、聯絡方式、查閱內容、查閱目的,均需填明。
待聶風填寫好,短髮眼鏡和身旁的花襯衫同伴說著什麼,滿口雲南話,聽不懂。花襯衫遞給聶風一個簿子,上有紅字鉛印的“雲南檔案館調查單”,分全宗號、卷號、年代、案卷標題、歸類等。在花襯衫的指導下,聶風從總目里,終於找到《雲南省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工作辦公室案卷目錄》。
翻開目錄,是鋼筆填寫的“全宗簡要情況說明”,包括內容、移交時間、經受人、接手人等。接下一頁,即為“卷宗目錄索引”。從卷案號1開始,均為藍色鋼筆填寫。
聶風的目光自上往下緩緩移動掃視,到第四頁,停在一條目錄上:
《省革委、省安辦關於接待四川知青慰問團“情況反映”請示報告》;
讓人關注的內容,接下來還有:
《省知青辦整理的兵團、插隊知青中受迫害的、姦汙材料及上海、北京、四川和省內有關單位的情況反映》;
《周總理等中央領導對兵團××團摧殘迫害知青的批示及中央、省、昆明軍區工作組調查處理該團問題的報告和判刑材料》;
《省委、軍區工作組、法院對兵團1—3師迫害知青的調查報告、情況反映及對賈小山、張國亮等罪犯的調查處理判決材料》;
……
聶風在檔案館裏泡了足足四個小時。從塵封的知青檔案和簡報中,意外找到了駭人聽聞的記錄。這就是老傅在大青樹下提起總理親自過問的“河口事件”。
事情的起因,最初是四川知青慰問團到雲南建設兵團十八團慰問時,幾個省報記者彙集了知青反映的一些情況。包括一些知青受迫害、女知青被侮辱的問題。
兩位新華社雲南分社的記者獲知情況后,出於記者的良知和使命感,深入調查了上百名男女知青和老鄉。知青在那裏被稱為“二勞改”,部分兵團幹部任意吊打知青,姦汙和猥褻女知青。蓋子揭開,觸目驚心。
兩位令人欽佩的同行決心為民請命。
1973年7月4日,一份新華社的“內參”《國內動態》(第241號)送到中央領導的案頭,標題為:《雲南建設兵團四師十八團摧殘迫害知識青年的情況》。
……第十八團有三十一個單位,其中二十三個單位發生過不同程度捆綁吊打知青的事件。
手段有二十五種之多,例如:吊半邊豬,猴子撈月,背扁擔,跪劈柴加踩杠子,跪磚渣,老牛扳樁,捆上後用鋼筋絞,吊在空中往牆上撞(稱撞鐘),罰烤太陽,冬天澆冷水,等等。(下略)
該材料引起中央領導的高度關注和震動,並且迅速作出反應。
周總理批示:
先念、登奎、德生、國鋒、洪文、東興同志:
此等法西斯行為,非立即處理不可。
請登奎電話告周興同志負責保護這兩位分社記者。……
周恩來七三年七月六日
葉劍英同志批示:
事態嚴重,請電告昆明軍區派人查報。……
葉劍英七三年七月五日
李副總理批示:
送國鋒同志閱。內中有些人不是共產黨員,是國民黨,至少是國民黨的行為。不知為什麼得不到糾正?省委、軍區難道說也不知道嗎?……
先念七三年七月六日
由總理指示派出的聯合調查組,由中央有關部門和雲南省革委、軍區政治部的人組成,對內參反映的情況進行了調查核實。據調查報告披露:
《關於雲南建設兵團第十八團摧殘迫害知識青年的聯合調查報告》
(節錄)
……排以上幹部親自動手四十八人,被打知青一百一十人,遭受三十幾種刑法,有的被打致殘,有的內傷嚴重,有的精神失常,有的自殺(未死)……
十八團衛生隊長孫×,四十五歲,河北河間縣人。一九四五年入伍,一九七○年三月調入十八團任衛生隊長。副營級。姦汙女知青十一人,三人墮胎。占衛生隊女知青人數一半以上……
李××,三十歲,貴州石阡縣人。十八團二十連指導員,正連級。姦汙、調戲、猥褻女知青十五名。被姦汙女知青中有二人跳河自殺未遂……
事實上,河口縣十八團披露的劣跡只是管中窺豹。聯合調查組發現,建設兵團普遍存在迫害、姦汙知青的類似問題。涉嫌犯罪的兵團幹部許多曾經是戰鬥英雄,在部隊中立過功,受過獎。但他們到了建設兵團后,成為分散在大山野嶺的團、營、連等各個獨立王國的統治者,由於缺乏法律監督和對絕對權力的制約,他們變成了為所欲為、獨霸一方的“土皇帝”。
“笑面酋”鬍子浩就是獨霸藍江的“土皇帝”哦!
在那個扭曲的時代、特殊的環境裏,在“接受再教育”的紅色口號麻醉下,失去親人和法治保護的女知青們像羔羊一樣落入虎口。她們最終難逃成為這些集權者肆無忌憚發泄獸慾的獵物。
雲南知青辦《情況反映》
(第14期)
關於雲南建設兵團破壞知青上山下鄉案件的處理情況。
據不完全統計,雲南生產建設兵團自一九六九年組建以來,共發生破壞知青上山下鄉案件四百一十一起,其中姦汙案二百零七起,捆綁吊打案九十八起,兇殺兩起,逼婚三起,打擊報復五起,煽動外逃一起,死因不明三起,猥褻八十三起,強姦未遂九起。犯罪人員中,現役軍人佔一百一十六人(師級幹部四人,團級九人,營級三十一人,連級一百零五人,參謀幹事十人,其他七人);地方幹部犯罪二百四十五起。
已處理一百七十九件,佔百分之四十三點六。
死刑四件,死緩二件,無期三件,十年以上四件,九年以下十三件,行政處分一百三十八件,其他十三件。
未處理二百三十二件,佔百分之五十六點四……
雖然犯罪人員只是軍隊幹部中的少數。大多數兵團幹部都是秉公守法、忠誠優秀的。但這一小撮敗類卻是兵團肌體上的毒瘤,不清除危害極大,也不足以平民憤。
正義之劍終於高高祭起。
1973年11月28日,在景洪城操場召開了“決定打擊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犯罪分子宣判大會”。判處賈××、張××、章××等三犯死刑,立即執行;判處另外兩犯李××、安××死緩;杜××、羅××兩犯無期徒刑。
賈××系兵團一師獨立一營營長,四十三歲,自1970年8月至1973年1月間,利用職權,姦汙女知青二十多人,並企圖殺人滅口,民憤極大。張××系兵團一師二團六營二連連長,三十八歲,流氓成性,自1970年3月至1971年4月間,強姦女知青四人、猥褻女知青十七人,尤為惡劣的是強姦患重病的女知青,致使受害人精神失常。章××五十七歲,兵團一師一團膠杯廠職工,解放前當過偽保隊副,自1968年8月至1973年2月,姦汙、猥褻女知青和幼女多人,情節惡劣,民憤極大。以上三犯,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有兩萬三千多人參加了宣判大會。兵團各個營以上單位都派了代表參加。有十四萬三千多人收聽了宣判的實況廣播。知青們大快人心。
這次公判和行刑,在建設兵團系統和當地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據聯合工作組關於公判處理賈××、張××等七名罪犯的一份《情況報告》披露:
宣判大會後,廣大知青反映非常強烈。兵團一師一團八連楊××說:這次大會嚴懲了罪犯,反映了我們的要求,給我們撐了腰。受害的女知青深感黨和政府為她們伸了冤,報了仇……還有的受害青年在宣判大會後,立即向領導揭發了一些姦汙、迫害他們的罪行。
……兵團一師一團副營長張××說:過去我犯有男女關係錯誤,總感到是生活小節問題,這次大會對自己震動大、教育深,認識到過去的錯誤是受林彪“小節無害”的毒害。犯有姦汙女知青罪行現停職交待的李××說:“現在要徹底交待問題,爭取從寬處理,脫胎換骨,從新做人。”
另外,這次宣判大會後,也發現有個別有姦汙、迫害女知青罪行的人,當前思想顧慮很大,有出事的苗頭。景洪有五個人企圖外逃,其中一人逃到瀾滄,被抓回。藍江有個連長逃往緬甸,下落不明。
這個連長,說的應該就是鬍子浩!
聶風掩卷沉思。
賈××、張××們被永遠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鬍子浩雖然僥倖躲過了軍事法庭的懲處,最終也沒有逃脫天網的懲罰。
他們曾經都是人民解放軍英勇的指揮官,身穿綠軍裝,戴着紅領章,叱吒戰場,屢立軍功。但是到了雲南邊陲的知青營地,他們卻變成了為所欲為的“土皇帝”、“笑面酋”,最後淪為迫害、污辱知青的歷史罪人。這是為什麼?難道僅僅是他們個人的道德墮落和生活作風問題嗎?……
鬍子浩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流氓。作為一充滿着野性和魄力的部隊基層指揮員,在綠色軍營里、在戰場上,他也曾經輝煌過。祖輩三代貧農,父母早年去世,十七歲參軍,十九歲入黨,打過仗,立過功。他在藍雀嶺二連的那些邪惡的“艷遇”,是他個人獸性的發泄,也是彼時的特殊環境和歷史背景提供的機會,人性醜惡的一面才得以瘋狂的惡性膨脹。從某種意義上講,悲劇雙方都是受害者。悲劇的根源是那個扭曲的時代!
誰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啊?
——揮着巨手的撒旦!
聶風還想到一個人,就是那個因救鍾杏而遭鬍子浩強暴的夏雨虹。
不知如今她在哪裏?
當時被玷污的女知青究竟有多少,很難準確統計。實際上有許多受害人因種種原因隱瞞了受辱的真實情況。按中國傳統的倫理道德,失去貞操的女孩,無論什麼原因,都會遭受社會的歧視和巨大的心理壓力。
夏雨虹也許一直活在痛苦中——沒有嫁人;也許活在惡夢裏——那藍色火焰總在眼前閃爍;或是活在平靜之中——隱隱的陰影里?
4
鍾濤給夏雨虹的E-mail。
虹虹:
我剛從雲南回來。路過成都探親時,順便去看了我們的班主任“歐幾里得”。是她告訴我你的電郵地址的。聽說你回成都時打聽過當年的人和事。謝謝你還牽挂着黑娃——我這個不爭氣的混帳朋友……
往事不堪回首。二十八年前的那場大火和橡膠林的噩夢,毀了我們的愛和幸福。可是中國有句古話: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笑面酋那個惡魔,終於遭到了“天譴”!
你還記得指導員——那個貪吃糖的紅狐狸嗎?這個為虎作倀的幫凶給女兒打電話的時候,我送了兩粒漂亮的酒心巧克力給他,也伴虎而去了。
……
詳情說來話長。
盼望我們能有見面的機會。我會親口告訴你一切。
黑娃
這二十多年來,鍾濤從來沒有放棄尋找笑面酋的蹤跡。
鬍子浩逃往緬甸后,下落不明。後來有人在中緬邊境見到過他,樣子很風光。
二十年後,鬍子浩搖身一變成了知名企業家。名字改成了胡國豪,沒有人知道他的詳細經歷。據說他逃到緬甸后,販賣過杜仲、當歸,後來參與走私海洛英賺了大錢。大約這是他的“第一桶金”。後來暗中回國,在北海、海南闖蕩,主要搞房地產。洪亦明轉業後到海南,成了鬍子浩的搭檔。他們敢於冒險,敢於競爭。趕上第一趟車,發了財。到後來許多人被海南的房地產泡沫吞噬時,兩人已經到深圳發展。再後來錢賺多了,洪亦明獨立門戶,自己當起老總來。幾年之後,胡國豪成了一位成功的企業家,統領一個房地產集團。
鍾濤一次從一位朋友處偶然獲知,在海南曾遇見鬍子浩。已成了房地產老總。但名字不叫鬍子浩,而是叫胡國豪。他的公司就叫“海南國豪房地產有限公司”。
鍾濤專程追到海口,沒有找到鬍子浩。當時海南的房地產遭遇了巨大的泡沫,據有關方面統計,大約有幾千個億的資金被套住。好多房地產公司都破產了。幾經周折,鍾濤打聽到“海南國豪有限公司”已經註銷。鬍子浩不知去向。但有人說,他可能去深圳發展了。鍾濤後來索性到深圳一家朋友的公司幫忙。並像獵狗一樣尋覓着鬍子浩的腳印。
深圳這個新興城市給人太多的機會。能人和野心家都很容易出名。
胡國豪在一次接受採訪上電視時,被鍾濤偶然發現。
採訪的地方像是胡的辦公室,佈置很豪華。
鏡頭掃過大班台上的一座非洲木雕鱷魚,張着嘴,栩栩如生。
鍾濤覺得胡國豪的面孔太象鬍子浩了:寬臉虎鼻,皮膚粗糙黢黑,還有那對鼴鼠般的小眼睛,雖然比當年發胖了些,但這張蹂躪了多少知青姐妹的“笑面酋”的臉,就是化成灰鍾濤也認識!唯一讓人拿不準的,由於人物出的是中景,胡國豪的下顎上看不見那條刀疤。
當漂亮的女主持詢問胡國豪對生態住宅有什麼看法時,鏡頭緩緩推進。
鍾濤目不轉睛地盯着電視屏上的胡國豪特寫鏡頭。
“哈哈!‘生態住宅’是房地產的發展趨勢,也是咱們地豪追求的目標嘛。”
胡國豪答得有點得意洋洋。他的臉正對着鏡頭方向,下巴左邊部位看不清楚。
後來,攝象機的方位變了,胡國豪的左臉亮了出來。在下齶的邊緣,終於現出一條粉紅色疤痕,約四、五公分長。也許是近三十年歲月磨洗的結果,或許是做過整容,那條刀疤的痕迹很淡。如果不是特別留意,幾乎不會引人注意。但是這條疤痕的位置和形狀,卻是確鑿無誤的。
鍾濤感覺全身震顫。是他!就是他!
他立刻撥通電話:“小嵐,我是鍾濤!你趕快打開電視,看經濟頻道。……對,你看見了嗎?那是誰?”
“啊,有點像鬍子浩哦!”
“千真萬確,就是他!笑面酋!”
從這一刻起,鍾濤每天都關注着地豪集團的消息。有一天,他在報上看到地豪招聘總裁助理的廣告。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給地豪總裁辦掛了個電話,聯繫上了胡國豪。說明自己是××證卷公司的,希望應聘總裁助理一職。
“已經有好多優秀人材來應聘羅!”
胡老闆沒怎麼在意。
“也許我比他們都優秀喃?”鍾濤笑道。
“啊,是嗎?”這句話引起了胡老闆的興趣。“那你明天上午來趟地豪吧。”
第二天上午10點,鍾濤走進地豪大廈。他穿件翻領黑T恤,蓄着小絡腮鬍,看上去有點不修邊幅。但舉止洒脫自信。在總裁辦門外,有四五個人坐在長沙發上,像是等候胡老闆接見的。鍾濤見到阿英,說明來意。阿英請他稍候,然後拿起電話通報。
“胡總讓你進去。”她朝鐘濤嫣然一笑。
鍾濤敲門,走進總裁辦。有兩個公司模樣的人坐在大班台前彙報工作。
胡國豪打發掉兩人,示意鍾濤坐下。
“你就是鍾濤?”
他眯着小眼,饒有興趣地瞅着鍾。
“是。”
鍾濤望着胡國豪,表情異常地平靜。但他的心底卻捲起萬丈海嘯。
眼前的大亨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仇人、惡貫滿盈的笑面酋!近在咫尺,伸手可觸。雖然比當年胖了些,但他那張粗皮黢黑的寬臉、咄咄逼人的虎鼻,還有那對鼴鼠般的小眼睛,縱使燒成灰燼鍾濤也認得出。
“說說你的想法吧!”胡國豪的聲音依舊沙啞。
鍾濤簡要說明自己C大學歷、工作經驗和對樓市的看法。
一般性的詢問和交談后,胡老闆問了他幾個關鍵問題。事後才聽說,有幾個條件拔尖的“海龜派”就是在答問之後被淘汰的。
“你認為對地豪集團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什麼?”胡老闆問。
“第一重要的是,保證地豪的資金鏈不能斷……”鍾濤回答。
“是嗎?”
“我研究過地豪的經營情況,地豪現在最缺的應該就是——資金。”
鍾濤說得胸有成竹。
“哦,你怎麼知道?”胡國豪一驚。
“我在金融界有些朋友,地豪的貸款額實際已超過了警戒線……”
“鍾先生有辦法融資嗎?”
“沒問題。”鍾濤不假思索地說。“在證卷市場打拚了這麼多年,調動一兩個億的資金不算什麼!”
胡國豪臉上露出微笑。
“那第二重要的是什麼呢?”
“我覺得,地豪眼下第二重要的——是一舉拿下‘田東壩’那塊地皮。”
胡國豪的鼴鼠眼閃出一道亮光。
“你也看好‘田東壩’?”
“那塊地看起來是雞肋,其實是塊肥肉!一百六十畝,起拍價不過一百萬。只要交通瓶頸問題解決,地價立馬會見風漲……”
這句話說到了胡國豪的心坎上。
“鍾先生在證卷公司的年薪是多少?”
“有四、五十萬吧。”鍾濤報了個壓低數。
“歡迎鍾先生加盟地豪集團,作我的助手。”胡國豪當場拍板。“除了三十萬年薪,再給你2%地豪的股權。怎麼樣?”
“謝謝胡總。”
“咱們成交!”
鍾濤由此進入地豪的核心,成為胡國豪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他這次應聘如願的關鍵,是使用兩樣武器:一是“知己知彼”(地豪的財務窘迫和自己的融資優勢),二是“投其所好”(胡國豪對“田東壩”情有獨鍾)。
胡總看中的也許正是鍾濤在證卷金融方面的能力和關係。鍾濤利用自己在金融界的人脈關係,上任兩個月就給地豪解決了一個億的融資。從而得到胡國豪的信任,成為胡的親信和左右臂。
一次鍾濤陪胡國豪出席一個商務應酬,意外碰到大東房地產的總裁洪亦民。
“這是我的助理鍾濤。”胡國豪給兩人介紹。“這位是我的老朋友、大東的洪亦民總裁。”
洪亦民打量着鍾濤,覺得似曾相識,但又記不起來。將近三十年的歲月,鍾濤的相貌改變明顯,而且又蓄了小絡腮鬍。
鍾濤開始也一驚,但很快沉住了氣。
“洪總很有軍人風度啊!”
“哪裏,鍾助理也當過兵?”洪亦民探鍾濤的底細。
“我一輩子都想當巴頓將軍,就是沒有機會呀。”
鍾濤說了句笑話,巧妙避過。
“你別小看啦,小鍾可是個融資的高手喲!”
胡國豪對洪亦明說。
“哦,想起來了。”洪亦明笑道。“證卷所講座上偶然見過,怪不得有點面善。歡迎來大東指教!”
“你不是想挖牆角吧!”胡國豪戲言。
“不會,哪能挖大哥的牆角呢!”
“哈哈!”胡國豪大笑。
鍾濤因此與洪亦民熟識,偶而到大東造訪。老天給他機會一併找到兩個報仇的目標,真是好事成雙啊!
面對着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他虛與周旋,不動聲色地等待時機,一步步地策劃着復仇計劃。最後等到“6月24日”——那場大火劫難的二十八周年祭。
所有的一切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
胡國豪的習性、嗜好和生活習慣,包括服用什麼安眠藥的細節……,他都了如指掌。他時常搭胡國豪的順風車去小梅沙,以此麻痹對方。大小梅沙的周邊環境、小梅沙賓館大堂的佈局、南澳的海域海情等,事前他都作過周密的調查。南澳海域赤潮的信息,則是在小報上意外發現的。
“真是天助我也!”
6月24日傍晚7點,鍾濤給胡國豪掛了個電話。當時他在小梅沙賓館大堂,用特別買的神州行卡打的。當時,胡國豪和洪亦明正在豪景的餐廳里酒酣耳熱。
胡國豪:“哦,是你?”
鍾濤:“我的手機沒電了,是朋友的電話。”
胡國豪:“有事嗎?”
鍾濤:“我遇到市國土局的郝局長了,他和太太也來度周末。想約你現在過來聊聊。就在小梅沙賓館。”
胡國豪:“知道了。”
胡國豪合上手機,與洪亦明匆匆告辭。自然他不會向洪亦明透露電話內容。
鍾濤用對胡國豪最有吸引力的話,巧妙地把這個大魔頭誘到小梅沙賓館。
胡國豪根本沒有想到,他接到的是一個死亡電話。
小梅沙賓館大堂酒廊,鍾濤靜候着胡國豪。小圓玻璃桌上擺着一個不鏽鋼茶壺、兩隻象牙色杯子、一小杯奶。紅茶里已悄悄放入足量的冬眠靈片,並完全溶解。
進進出出的遊客很多,有的穿着游泳衣,有的牽著兒童。
五分鐘后,胡國豪走進大堂側門。估計他是搭車趕來的。
鍾濤把胡國豪迎進吧廊。他預先選擇的座位,在吧廊里的一個死角位置上。這張小圓桌離大堂的後門很近,但從吧枱的方向卻看不到這裏。
“郝局長請胡總在這裏稍等,他馬上就下來。”鍾濤說。
胡國豪在藤椅坐下。
“郝局長提到‘田東壩’地皮的事嗎?”他問。
“提到了,他說想再徵求一下胡總的意見。”
鍾濤一面回答,一面端起不鏽鋼茶壺,給胡國豪面前的杯子沏滿紅茶,然後再加進奶。
“這是胡總喜歡喝的奶茶,熱的。”
“唔。”胡國豪點點頭,撕開一小袋白沙糖,兌進奶茶里,用小鋼勺攪了攪。
端起喝了一口,呲着牙說:“這奶茶味道不錯。”
“是鮮奶兌的。”鍾濤說。
“難怪。”胡國豪端着杯子,咕咕地喝了幾大口。
約莫兩分鐘后,一位戴黑色珍珠項鏈的中年女士走來,在空椅上坐下。
“這是我的校友,丁小嵐。”鍾濤介紹。“這就是胡總。”
丁嵐向胡國豪微微一笑。
胡國豪想說“你戴的珍珠項鏈很漂亮”,但只覺得舌頭髮硬,頭有些昏眩。
“怎麼這麼困?……”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昏沉沉地失去了知覺。
鍾濤扶着他的臂,繞過迴廊,從後門走了出去。由於廊柱的遮擋,吧枱服務員並沒有看見他倆。丁嵐的白色富康就停在門外。丁嵐留在原座位,料理埋單之事。
待胡國豪醒來時,已經在一所黑屋子裏。他的雙手被緊緊捆在身背後,嘴被塑膠帶封住。他只覺得四肢無力,腦袋很疼。他試着想,我這是在哪裏?像墜人了萬丈深淵……四周一團漆黑,萬籟俱寂。他覺得一陣噁心,又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胡國豪從錐心的刺痛中驚醒。
他看見昏暗的燈光映着一張可怕的臉。那是他的助理鍾濤,正用手撕掉他嘴上的塑膠帶。旁邊站着那個掛黑珍珠項鏈的女士,微笑地瞅着他。
“笑面酋!你仔細瞧瞧,我是誰?”是鍾濤沉穩的聲音。
“你……不是……鍾助理嗎?”
“放屁!你看清楚了——我是黑娃!”
“哦?你是……黑娃!”
胡國豪困惑地抬起頭,在一剎那間,眼裏透出恐懼。
“她呢?……”
“她就是強子的妹妹‘傻妹兒’。”
“強子?”
胡國豪想起來,渾身發抖。
鍾濤手裏捏着一枚黑色金屬片,那銳利的邊緣像刀子一樣,劃過胡國豪的胸口。那是一隻燒得變形的口琴殼。邊口浸着點點血跡。
“這是血腥的‘火’字。”鍾濤一字一句地說。“該是討還孽債的時候了。”
“你是要……報仇?”
胡國豪吃力地吐出半句話。
“對!就在二十八年前的今天,二連的十個女孩死在你手裏,還有夏雨虹被你這個惡魔強暴,強子……也是你害死的!還有許多被你姦汙的知青姐妹……笑面酋,你是罪該萬死,死有餘辜啊!”
鍾濤說得咬牙切齒。
“笑面酋,你作惡多端,最後死得狗屎不如!”這是傻妹兒鄙夷的聲音。
胡國豪臉色發紫,兩眼露出昏濁的凶光。
他絕望地想叫“救命”,但張開嘴喊不出聲來。
鍾濤啐了一口,提起一個白色塑料桶,往面盆里倒進暗綠色的海水。
胡國豪睜大恐怖的眼睛。待海水漫到面盆的沿口,鍾濤用力將胡國豪的頭按人水中。
胡國豪掙扎了幾下,漸漸失去反抗。他的意識混亂起來。
在一剎間,胡國豪覺得自己的頭顱沒入了浪中。他嗆了一大口海水,鹹鹹的,帶着一種腥味。平日在海里游一、兩個小時,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但今天怎麼這樣吃力呢?
那天際飄浮的白線不是防鯊網嗎?只要游到那裏就可以安全了!
胡國豪掙扎着想浮出水面,但是腦袋沉沉的,嘴裏又嗆進一口海水。
他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娘的!我這是在哪裏?難道真是地獄?
朦朧中他看見一條大白鯊從背後游來,眼睛盯着他,緩緩地張合著大嘴。他拚命地揮動着兩臂,想泅向前方,但每個姿勢都像電影裏的慢動作似的虛幻無力,越是掙扎身體越往下沉。在他的記憶深處,依稀浮現出十幾張少男少女青春的面孔,笑得靚麗而蒼白……
他好象看見了火,熊熊火焰在眼前蔓延,似影似幻。
一股淡淡的青煙裊裊而起,像墨汁一樣在海水裏擴散開。
接着的畫面漸漸模糊……
他想睜開眼睛,但是視網膜白蒙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那團他永遠拂之不去的陰霾,變成了黑黢黢的深淵,令人不寒而慄。
他感覺到死神正向自己走近。一陣暈眩,彷彿聽見一個來自天穹的聲音在說:“他閉氣了。”
胡國豪只覺得心臟在猝不及防之間痙攣起來,終於沉了下去……
這是他最後的一點意識。
5
在昆明機場,聶風給武局掛了個電話,報告調查情況。
“武局,您好!我是聶風。”
“哦,聶記者,你好呀!”
“我正在昆明機場。昨天剛從雲南邊陲一個叫藍江的地方回來,那裏是鍾濤當年當知青的地方……鍾濤的作案動機終於查清楚了!”
“哦,太好了!究竟是什麼動機?”
“鍾濤謀殺胡國豪,目的是為了報仇!對,是系列復仇殺人案。胡國豪是當年知青連的連長,外號‘笑面酋’,洪亦明是指導員、胡國豪的幫凶,所以也償了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胡國豪就是死十次也是罪有應得!”
“原來是這樣呀……”
武局有些震驚。
聶風在電話里告訴武局,鍾濤的仇之大、恨之深——
“鍾濤的初戀之愛被當時任二連連長的胡國豪毀了。那時他的名字叫鬍子浩。鍾濤青梅竹馬的戀人夏雨虹被胡強姦,最後含着羞愧和絕望離鍾濤而去;鍾濤妹妹鍾杏被燒死在寢室里,那場意外的大火,有十個女知青被活活燒死!就因為柴門從裏面用粗鉛絲纏緊——女孩們為防色狼胡國豪。胡打過鍾杏的主意,但被夏雨虹救了,未能得逞。可惜杏兒雖然保住了女兒身,但最終沒有保住花蕾般的生命!”
“這麼說是鬍子浩毀掉了鍾濤生命里兩個最愛的人哦!”武局嘆道。
“不只這些,聽一個姓傅的老職工說,還有丁嵐的哥哥、鍾濤生死與共的朋友強子,是在與胡國豪、洪亦明搏鬥時被推下山崖身亡的。這三重的創傷鍾濤永遠難以癒合,他整個變了一個人。二十八年來,鍾濤的復仇之心從來沒有停止過。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和信念,就是找到胡國豪這個逃過法網的大壞蛋,為民出害。”
“那案子應該破啦?果然是將門虎子啊!我代表公安分局向聶記者表示感謝……”聽筒里傳來武局興奮的聲音。
“不用謝我,我不過找出了真相罷了……”
但是真相有時是殘酷的。聶風沒有想到,自己最後挖掘出來的真相,竟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慘烈的事實。該誰為這段未見公開報道過的血淚歷史埋單呢?誰哦?從一個記者的視角鳥瞰:那是“文革”的紅色幽靈對成千上萬中國女知青青春的褻瀆。是時代造成的悲劇。也是一個民族的傷痕……
聶風從心裏為鍾濤扼腕嘆息!
合上手機,他的心情從來沒有如此沉重。
聶風接着撥通了小川的電話。
小川警官正在外面執行任務。
聶風告訴他雲南之行的重大收穫。並說剛才已和武局通了氣。
“聶哥,祝賀你為破案立了大功喲!”
“嘿,我有什麼功。光榮永遠屬於你們刑警!”
“但我有個疑問:鍾濤為什麼不採用舉報的方法,利用法律的力量懲罰胡國豪呢?
小川不解地問。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聶風沉吟道,“我想,事情過去了二十八年,胡國豪的犯罪時間已經超過刑事追訴期,這一點精明的鐘濤也應該想得到。根據我國刑法,法定最高刑為無期徒刑及死刑的刑事追訴期為二十年。如果二十年以後認為要追訴的,必須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准。如今胡國豪已搖身一變成為著名企業家,頭上籠罩着政治光環,財大氣粗,要搬倒他並非易事。”
“唔。”小川贊同聶風的分析。
“或許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聶風繼續說,“那就是鍾濤要親手執行對胡國豪的懲罰。他相信自己是在替天行道!他躁動不安的靈魂才能得到安息。這是一個血性男兒的宿願,一個復仇者的心理!你回過頭想想:那張精心設計的‘死亡通知書’、那枚‘火焰’標誌,還有那個詭異的草原龍膽花圈,不都是一個復仇者快意的傑作嗎?……”
“聶哥說得有道理。”小川心服口服,他問聶風:“聶哥還記得那個白小姐嗎?”
“大梅沙酒店的那個領班,記得。”
“白小姐後來離開了豪景大酒店。是與胡國豪有染的事發,被辭退的——也不知是誰泄露的。事後我們從她最好的姐妹、另一個服務員處聽說,白小姐委身於胡國豪,實際是被迫的。在一個周末晚上,她被胡國豪叫進房間,陳一把抱住她,霸王強上弓。白小姐起初只是對胡國豪有好感,沒有想到這個衣冠楚楚、外表鮮光的大款會強行非禮她,在賓館房間裏又不敢喊叫,最後被胡國豪姦汙了……”
小川告訴聶風,都知道賓館是絕對不允許服務員與客人有親密行為的,更不要說有肉體關係了。白小姐沒能逃脫胡國豪的騷擾,成了陳的獵物。在忍辱無助中她幾乎失去了生的勇氣,又不敢告發。但胡國豪事後哄她,假惺惺向她道歉,又送了她許多首飾錢物。才讓白委曲求全,跟了他。
“所以白小姐實際也是一個受害人。”小川總結道。“想想馮雪英敲詐不成反而喪命的結局,她實際也是胡國豪的一個殉葬品。”
“朱美鳳有下落嗎?”聶風關切地問。
“據說人逃到加拿大去了,警方已發出國際通緝令在追捕她!”
停了一下,小川警官感嘆了一句:“胡太是想用二十萬元的同樣價錢,一勞永逸地解除馮雪英敲詐的威脅。但不知她是否想過,自己可能會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聶風心想:看上去天鵝般高貴的朱美鳳,實際也是胡國豪的受害人——她與阿英的爭鬥,她為了庇護周正興,最後走上一條雇兇殺人的不歸路。
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鏈條:白小姐、馮雪英、朱美鳳,凡是與胡國豪有關聯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聶風的腦海中突然掠過一個近於幸災樂禍的念頭——胡國豪這個大魔頭最終被仇人所殺,不因此顯得更加不足惜,更加活該,更加精彩嗎!
莫非這真是“天譴”啊?
回到成都。
一進門,只見雅虎叼着他的拖鞋滿地跑。
“乖,雅虎,把鞋送過來噢!”
小傢伙聽到表揚,搖着卷尾把鞋含到聶風腳下。
聶風剛趿上拖鞋,就聽見小菊大聲向他報喜。
“聶大哥回來啦,有你的傳真喲!”
“哪兒傳來的?”
“是深圳公安局,像是邀請聶大哥參加慶功會啊!”
小菊笑逐顏開。
“鬼丫頭,別大驚小怪的!”
聶風從傳真機上撕下傳真紙,晃了一眼,並沒有“慶功會”三字。是武局長邀請他去深圳參加結案工作,路費及食宿全部由分局承擔。
聶風放下旅行袋,給武局回了個電話。
“我是聶風,剛到家,傳真看到了。謝謝分局的邀請喲!我向吳總編請個假,爭取後天趕過來。”
“你不用請假了,你們吳總編已同意放行!”
原來公安分局已經給老報頭打過招呼了。只要不破費差旅費,那老傢伙肯定是樂意成全的,甚至是求之不得。因為聶風手頭有一篇即將殺青的全國獨家《跟蹤報道》啊!
“聶記者,偵破全案還有一個關鍵。找到了鍾濤的作案動機,並不能給他定罪。還需要確鑿的物證。目前起訴鍾濤的證據還不充分。對,因為時間太長,大梅沙出租屋發現的海水已經變質,無法檢測出成分……”
“啊,這個難題也許能夠解決,我正準備向您報告。”
“是嗎?你講講看!”
武局疑信參半。
“是這樣的,我在昆明等機票時,在網上無意發現‘深圳之窗’有條赤潮短訊,發佈人是深圳海洋環境監測站一位姓周的博士……”
聶風說他於是馬上和這位博士聯繫上了,請教關於赤潮微藻的生命周期問題。周博士在電話里答覆說,海洋微藻的壽命的確很短暫,正常情況只能活一、兩天,在缺光缺氧的塑料桶里壽命應該更短。
聶風問他:微藻化成碎片后,是否還有辦法檢測出它原來的身份呢?博士突然說,可以用DNA的序列檢測桶中的碎片!雖然它已經不是完整的細胞,但可從其碎片里取樣,作DNA試驗。不過這種試驗的難度很大,需要事先知道可能是某幾種微藻(聶風馬上說是三種甲藻),然後與這幾種微藻的DNA序列進行比對。這屬於目前的世界尖端科學,叫分子生物學,國外已有科學家正在做這方面的研究。也即可以通過分子手段來確認這些碎片是不是聶風說的那三種甲類。國內有沒有專家研究,尚未見報道。博士解釋說,最大的難題就是作比對標本的甲藻收集量要很大,其DNA序列才可靠。
聽聲音周博士很年輕,一問才三十齣頭,和聶風是同齡人。是我國着名赤潮老專家齊教授的高足。
聶風對武局說:“道過謝后,我立馬在網上點擊搜索。‘甲藻的DNA鑒定’、‘生物DNA序列’、‘生物DNA樣本’、‘甲藻DNA資料庫’……在‘搜王’引擎中通通試過,都沒查到有用的信息。”
“那沒希望了?”
“我正準備關筆記本電腦,突然想起周博士說的‘分子生物學’,於是順手輸了一個‘赤潮分子生物學’到‘搜王’引擎……結果,0.08秒點擊出998條信息。查到第347條索引,竟意外發現了兩條非常有價值的課題題目:一是《南海赤潮甲藻的分子鑒定研究》,另一條為《甲藻單個細胞DNA的製備及在赤潮微藻分子鑒定中的應用》。是國家基金資助的最新科研成果。項目研究者是兩位生物學家,武局可以記一記他們的名字,對,一位叫程芹,另一位叫梁浩鵬。”
“這兩位專家人在哪裏?”
武局急不可待地問。
“就在廣州!”聶風說,“Z大生物生命研究所。”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謝謝你,聶記者,這個信息太寶貴了!”武局大喜過望。“我馬上派警員去廣州Z大送檢。”
當聶風第三天飛深圳趕到Y區公安分局時,Z大生物生命研究所的DNA鑒定書已經出來。鑒定結果:白塑料桶里殘留海水的微藻碎片,經南海甲藻的DNA序列比對,確定為——多甲藻、環溝藻和多紋膝溝藻。
第二天,警方發出對鍾濤的逮捕令。
尾聲
白雲國際機場。
鍾濤提着一個紅色旅行袋,走在旅遊團的隊伍里。走近安檢口,鍾濤回首向丁嵐揮手告別。他心裏默默念道:“保重,傻妹兒!”
丁嵐也向他揮手,眼裏閃着淚光。
再過二十分鐘,鍾濤就要搭上飛往北美的國際航班,去異鄉尋找昔日的夢了。丁嵐從心裏為他祝福。
藍色安檢口通道。
鍾濤在安檢口停下,出示登機卡和證件。穿民航制服的小姐驗了鍾濤的護照和旅遊簽證,抬起目光打量了他一眼。
“對不起!先生,你的護照有點問題。”
她客氣地扣下了鍾濤的護照。
兩個魁梧的大子過來,把鍾濤帶進一個屋子。
丁嵐見到此景,不顧一切衝上前去。
兩個便衣攔住了她。
丁嵐痛苦地大喊:“鍾濤——!鍾濤——!”聲音撕肝裂肺。
整個批捕現場由崔隊指揮。他此刻顯得格外幹練、果斷,威風凜凜。
小川和姚莉也在現場,兩人神情凝重。不知為什麼,案子破了,兩人心中並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聶風和武局一道,目睹了逮捕鍾濤的整個過程。
鍾濤在兩個便衣警察的押送下從扶梯下來,看見站在梯口的聶風,臉上露出平靜的微笑,一種“我已無憾”的感覺。
聶風目注着他,眼神里含着惋惜和敬意。
時值仲夏,鍾濤轉臉望見落地玻璃窗外的一抹粉紅,風吹過,花瓣紛落如雨。
“大風吹過,落英繽紛……有的只是夕陽殘照中,杏花雨滿地飄落。”驀然間,鍾濤嘴裏吟出《杏花雨》裏一句歌詞。聲音很輕,如夢囈一般。
旁邊的旅客投來奇異的目光。
聶風的複雜表情。
丁嵐淚眼滂沱。
耳畔恍若歌聲起。這是曾令多少人魂牽夢繞的《知青之歌》。
那一片少男少女的合唱,在空廓的候機大廳天穹回蕩。
歌聲結尾:
告別了媽媽,再見吧家鄉,
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載入了青春史冊,一去不復返。
啊,未來的道路多麼艱難,曲折又漫長,
生活的腳印擱淺在偏僻的異鄉。
跟着太陽出,伴着月亮歸,
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榮神聖的天職,我們的命運。
啊,用我們的雙手綉紅了地球、綉紅了宇宙,
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