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四世紀

第十七章 第四世紀

本世紀,中國進入大分裂時代。

大分裂時代起於本世紀三○四年,終於六世紀五八九年,縱貫第五世紀,長達二百八十六年。在大分裂時代中,又分為兩期:前期五胡十九國時代,後期南北朝時代。我們用下表說明:

八王之亂是一種為敵報仇式的自相屠殺,愚蠢而殘酷,姓司馬的家族跟狼群沒有兩樣。它促使大一統的晉王朝由癱瘓而崩潰,飽受災難的五胡民族,乘機掙脫枷鎖。○○年代,兩個大的反抗力量,分別在益州(四川)、并州(山西)宣佈獨立,建立政權。接着其他反抗力量像雨後春筍一樣,遍地蜂起。結果晉王朝的殘餘的統治階層,逃到江南苟延殘喘。中國心臟的中原地帶,一片血腥。

一八王之亂(下)

賈南風皇后暴風雨般一連掃蕩了三重障礙,才算如願以償地掌握大權。等她自以為已經完全控制局勢時,她鬥爭的目標指向皇太子司馬囗——司馬衷跟另外一位平民出身謝姓姬妾所生的獨生子。賈南風自己只生了兩個女兒,她對司馬囗有一種感情上的厭惡。但燃起導火線的還是她賈姓戚族一些少不更事的新貴,他們瞧不起寒門女子生的兒子,由輕視而言語衝突,一經言語衝突,為了避免後患,就非排除到底不可。本世紀(四)第一年(三○○),賈南風再拋出其效如神的“誣以謀反”的法寶,下詔宣稱司馬囗謀反,把他殺掉。

然而,這一次政治性冤獄卻發生了政治性反應,而且是激烈的反應。白痴皇帝司馬衷的祖叔司馬倫親王在智囊們的設計下,號召為皇太子報仇,發動政變。司馬倫本是賈南風手下的馬屁精之一,政治利益使他抓住機會叛變他的恩主。所以當他的軍隊進入皇宮逮捕賈南風時,賈南風張惶失措,猶如晴天霹靂。她被囚禁在專門囚禁高級皇族的金墉城,灌下滿是金屑的酒而死,賈姓戚族全被屠殺。賈南風按下八王之亂的電鈕,也被八王之亂的巨輪碾碎。

司馬倫親王毒死了賈南風皇后之後,也發現當宰相不如當皇帝。次年(三○一),他把白痴皇帝司馬衷囚禁,自己坐上寶座。結果他的侄孫,擔任許昌(河南許昌)鎮守司令的司馬囗親王在許昌起兵勤王。攻陷洛陽。司馬倫只過了四個月的皇帝癮,便被送到金墉城,被灌下他四個月前灌賈南風的金屑酒死掉。

司馬囗擁戴白痴皇帝復辟,使他成為當時的英雄人物,他也自以為功勛蓋世,十分偉大,但事實上他跟司馬倫同是蠢才。他從地方首長一躍成為宰相,自空一切,索性坐在家裏處理政務,所有高級官員都要到他家請示,白痴皇帝司馬衷被冷清的擺在一旁,沒有人理睬。這種作法給野心家一個反對的借口。明年(三○二),司馬囗的堂弟司馬囗親王發動政變,仍是誣以謀反的老把戲,把司馬囗殺掉。

司馬囗是司馬家族中唯一比較有點頭腦的人物,他如果能執政下去,至少應該是司馬家族之福。但司馬家人互相之間已恨入骨髓,非斬盡殺絕,誓不罷休。於是司馬囗的弟弟鄴城(河北臨漳)鎮守司令司馬穎親王和遠房族叔長安鎮守司令司馬(禺頁)親王,聯合起兵,進攻洛陽。司馬(禺頁)是這場大變化的主角,他因為自己的皇家血統太過疏遠,沒有資格出任中央政府重要職務。所以也擁護司馬穎,希望司馬穎當皇帝后,他當宰相。三○四年,洛陽圍城中政變,司馬囗被他另一位遠房叔父司馬越親王逮捕,送到司馬(禺頁)大將張方的軍營,被張方殘忍的用炭火烤死。

司馬穎順理成章的被封為皇太弟,成為皇位的合法繼承人。但他的聰明才智比他的白痴哥哥司馬衷高不了多少,他不住在洛陽,而住在他鎮守司令部所在的鄴城(河北臨漳——記住這個城市,它是大分裂時代的重鎮)。鄴城距洛陽直線三百公里,他遂在三百公裡外對政府作遙控。洛陽方面的憤怒,促使司馬越發動第二次政變(距他第一次謀殺司馬囗政變僅七個月),逐走司馬穎派駐在洛陽的警衛部隊,然後,帶着白痴皇帝司馬衷的御駕,親自討伐司馬穎。司馬穎管你是不是皇帝,發兵迎戰,在盪陰(河南湯陰)把中央軍擊敗。司馬越隻身逃走,白痴皇帝司馬衷被俘虜到鄴城。

司馬穎冒冒然俘虜了皇帝,鑄下大錯。薊城(北京)鎮守司令王浚,動員以鮮卑人為主的精銳兵團,南下勤王。鮮卑人的強悍善戰,舉世聞名,司馬穎軍隊望風而逃,他只好放棄鄴城,可是就在臨開拔的前一分鐘,因為恐怖氣氛的重壓,他集結起來的軍隊突然一鬨而散。司馬穎只剩下幾十個騎兵衛士,帶着眷屬和白痴皇帝司馬衷,向洛陽逃命,途中幾乎被鮮卑追兵捉住。遠在長安的司馬(禺頁)命他派往援助司馬穎的大將張方乘着這個機會,強行遷都,把白痴皇帝置於自己控制之下。

——一連串使人震驚的大事,都發生在三○四年,即大分裂時代開始之年。當司馬穎向洛陽逃命途中,成漢帝國和漢趙帝國,分別建立。

司馬(禺頁)既掌握了白痴司馬衷,便不再需要呆瓜司馬穎了。司馬穎的皇太弟的頭銜被撤銷,司馬(禺頁)如願以償的當了宰相,總攬大權。

然而,那位戰敗逃走了的司馬越,在中原地區重新集結兵力,號召勤王,要求殺掉強迫遷都的張方。司馬(禺頁)的才能和他的野心大不相稱,前方剛打了兩個並不關痛癢的敗仗之後,就倉惶失措起來,竟真的把張方殺掉,向勤王軍求和。勤王軍拒絕跟一個自毀戰鬥力的對手談判,繼續攻擊,進入長安,迎接白痴皇帝司馬衷還都洛陽。這時候全國已被戰爭摧殘得破敗不堪,這個盛大的還都行列,只有一輛牛車供白痴司馬衷乘坐,其他官員只好用兩條腿走路。

司馬穎於勤王軍進入長安時逃亡,途中被捕,押解到他曾經叱吒風雲的故地鄴城,在獄中被絞死。司馬(禺頁)也跟着逃亡,後來中央政府徵召他當宰相(司徒),他恍恍惚惚前往洛陽就職,走到新安(河南澠池),被另一位親王司馬模派人攔截,在車上被絞死。

司馬越是八王之亂的最後一個王,他跟其他七個親王同樣的低能,沒有從躺在血泊里的屍體上得到任何教訓。還都洛陽的明年(三○六),他把白痴皇帝司馬衷毒死,另立司馬衷的弟弟司馬熾繼位。

——我們實在不懂他為什麼要毒死司馬衷,依照常理,一個白痴皇帝應該是權臣最滿意的對象,沒有除去的必要。但必要不必要不是由我們下判斷,而是由當權人下判斷,司馬越一定有他自以為非下毒手不可的理由,世界上正因為這麼多漿糊腦筋當權,才十分熱鬧。

新皇帝司馬熾智力正常,有心把國家治理好,可是為時已經太晚,而且司馬越也不允許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任何人把國家治理好。三○九年,他從前防重鎮滎陽(河南滎陽),突然率軍返回洛陽,就在司馬熾面前,把宰相部長級高級官員十餘人逮捕,宣稱他們謀反,一齊處斬。司馬熾除了憤怒外,別無他法。然而,對內凶暴並不能解除對外困境,新興起的漢趙帝國大將石勒所率領的游擊部隊,縱橫攻掠,像剪刀一樣,把首都洛陽對外的交通線,全部剪斷,洛陽遂成為孤島,糧食不能運進來,發生空前飢荒。司馬熾下詔徵召勤王,可是沒有一個人前來赴援,擁有重兵的將領們都在忙於本身的救亡,或者已對皇帝失去興趣,像三①四年擊敗司馬穎的薊城(北京)大將王浚,他就正在建立他自己的割據勢力,打算自己稱帝稱王。司馬越這時候才知道他所獨攬的大權,前途黯淡,只好孤注一擲。三一○年冬,他留下他的妻子裴妃,兒子東海世子(東海親王的合法繼承人)和一位將領,共同鎮守洛陽。他自己率領全部兵力,南下出擊,希望打通一條通往長江流域的糧道。好不容易挺進到直線一百四十公裡外的許昌(河南許昌),他發現他陷在無邊無涯的叛亂駭浪之中,束手無策。明年(三一一)春,距他出兵只五個月,再前進一百三十公里,到這項城(河南沈丘),情況更是惡劣,憂懼交加,一病而亡。他的軍隊群龍無首,不敢向西北折回洛陽。反而折向東北,打算把司馬越的棺柩,護送到司馬越的東海封國(山東郯城)安葬。項城與東海相距直線四百公里,叛軍密佈,沒有人知道他們怎麼敢確定必可到達。

晉王朝這批沒有總司令的大軍,從項城出發,漢趙帝國大將石勒尾追不舍,只走了八十公里,到了苦縣(河南鹿邑),漢趙兵團合圍,先是箭如雨下,接着騎兵衝殺,晉政府十餘萬人的精銳,全軍覆沒。包括宰相王衍在內所有隨軍的高級官員和所有隨軍的親王,也全數被俘。王衍以清談聞名天下,石勒向他詢問晉政府敗壞的情形,王衍自稱他從來不想當官,當官后也從來不過問政事。然後向石勒獻媚,建議石勒脫離漢趙,自己當皇帝。其他官員和親王,並排坐在地上,大吼小叫,聲淚俱下的紛紛申辯他們對天下大亂沒有責任。石勒告訴工衍說:“你從小當官,一直當到宰相,名揚四海,卻說自己不想當官。又說自己不過問政事,簡直是天下奇聞。使國家敗壞,正是閣下這一類的人物。”下令推倒土牆,把他們全都活活壓死。

洛陽方面,一聽到噩耗,那位鎮守將領,丟下皇帝不管,只護送着裴妃和東海世子,夜半出城,向東海封國(山東部城)逃走。洛陽城中霎時間亂的像一堆被踢翻了的螞蟻窩,都以為跟着軍隊走,比留在洛陽要有較大的生存機會。至於東海(山東鄰城)是不是安全,中途是不是安全,都不知道,人們只知道洛陽危在旦夕,脫離得越早越好。然而,就在必經之路的許昌東北治水,這批浩浩蕩蕩的富貴群,進入石勒早已佈置好的埋伏陣地,包括東海世子在內共四十八個親王,全被生擒活捉,他們的下落沒有人知道,大概都被賣給漢趙帝國的新貴永遠為奴。只有裴妃,她在被賣為奴之後,輾轉再逃到江南,成為司馬家族中最幸運的一員。

八王之亂,到此結束。但八王之亂引起的大分裂時代,卻剛剛開始。

二大分裂時代開始

八王之亂正高潮時,中國大分裂時代前期的五胡十九國時代來臨。

“胡”,好似近代的“洋”,胡人好似洋人,是百中國對漢民族以外其他民族的總稱。五胡,當時指的是:匈奴民族、鮮卑民族、羯民族、氐民族、羌民族。依古老的說法,他們都是黃帝姬軒轅的後裔。在本世紀(四)初,他們分佈情形,有如下表。不過要說明的,揭是匈奴的一支,氏是羌的一支,實質上也可以說只有三胡。

五胡深入中國,並不是由於他們的侵略,而是大多數出自中國的邀請,甚至強迫、像匈奴民族,於紀元一世紀投降中國后,中國就把他們內遷到西河美稷(內蒙准格爾旗),經過三百餘年,人口增加,居留地相對擴大。像羌民族、氐民族,當上世紀(三)三國時代中國人口過度缺少時,曾不止一次的強迫他們內遷屯墾,以增加財富兵源。他們的面貌跟漢民族不一樣,鬍鬚較多而眼睛下凹,使用漢民族聽不懂的言語。上世紀(三)末葉,鮮卑民族酋長禿髮材機能,氐民族酋長齊萬年,先後在秦州(甘肅南部)發動過兩次強烈的民變,因之引起人們對五胡喧賓奪主情勢的注意。其中一位中級官員(太子洗馬)江統,作《徒戎論》(戎,即胡),主張把五胡全部遷出中國。這當然無法辦到,把數百萬人從他們世代相傳已被認為是自己的肥沃土地上趕走,趕到舉目荒涼的塞外,即令強大十倍的政府,也不敢嘗試。

促使五胡叛變的不是民族意識,而是晉政府的腐敗和官員的貪污殘暴(在敘述一世紀羌戰時,我們曾對此特彆強調人像普縣大屠殺的主角石勒,他的遭遇就是一個最典型的說明。石勒是羯人,家庭窮苦,自幼喪父,跟母親相依為命,在故鄉武鄉(山西武鄉),出賣勞力,為人做苦工,維持母子不致餓死。他不識字,因為窮苦而又卑賤,所以連姓都沒有,只有乳名,在人海中,不過一個可憐的小小泡沫。八王之亂和連續旱災,使晉政府各地駐防的軍隊糧餉,無以為繼,并州(山西)州長(刺史)司馬騰親王為了籌措糧餉,竟想出使人難以置信的卑鄙手段,他大規模逮捕胡人,販賣奴隸。無數善良守法的窮苦青年從他家人身邊和工作場所,被官員捕去,兩人共戴一枷(枷,酷刑刑具之一,在木板當中鑿洞,套到頸上),徒步越過海拔高達二千米的太行山,走向五百公裡外的山東(太行山以東)奴隸市場,向大商人、大地主兜售。石勒有幾次都差些病死在路上,但押解人員不願豬仔減少,才幾次免於死亡。石勒從他母親身旁被捕去時,只二十一歲,干年以後我們彷彿仍可聽到那衣不蔽體的老婦人絕望的哭聲,她沒有地方申訴,因為犯罪的就是合法的政府。石勒最初被賣給一個大地主為奴,後來,他乘機逃亡,投奔附近一個農民暴動集團,集團的領袖汲桑,才給他起一個姓名——石勒。不久,石勒自己集結了一支軍隊,漢趙帝國封他為將軍,命他在中原一帶游擊,他的高度才能和晉政府官員日益的貪污凶暴,使他的軍隊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多。

石勒的遭遇,充分的顯示癥結所在。即令把五胡全部遷到塞外,漢民族也會起而抗暴,事實上漢民族已經紛紛起而抗暴了,汲桑就是其中之一。

五胡十九國立國時間都很短促,最短的只有三年,最長的也不過五十七年。而且並不全由五胡建立,也有漢人插足其間。忽興忽亡,錯綜複雜。我們為它們列出一表,以便先有一個輪廓印象。表中加△記號的,指最重要的數國。

五胡十九國表:

三三國並立

依照上表所列,我們順序敘述。

五胡十九國中,最先建立的是成漢帝國。略陽(甘肅秦安)是氐民族集中地之一。上世紀(三)末,北中國大饑饉,千里枯槁,餓浮滿道,略陽氏人扶老攜幼,向南逃生。輾轉進入益州(四川),分散各郡縣,或給人做傭工,或經營小本生意。本世紀(四)第二年(三○一),亂的一團糟的晉政府忽然下令,要流亡各地的難民,全部遣返故鄉。益州州長(刺史)羅尚,既昏又貪,認為發財的機會來了。一面嚴令氏人在限期內離境,一面設立關卡,把氏人所攜帶辛辛苦苦積蓄的一點財物,全部沒收。憤怒的氏人這時得到八王之亂繼續擴大,故鄉仍然饑饉的消息,於是他們面臨選擇:一是回到略陽餓死,一是留下來被晉政府殺死,一是叛變。他們選擇了叛變,推舉酋長之一的李特為領袖,武裝起來,向羅尚進攻。李特不久戰死,他的兒子李雄在三○三年攻陷成都,羅尚逃走。三○四年,李雄在成都宣佈建立成漢帝國。

但是,給晉政府致命創傷的不是遠在西南邊陲的成漢帝國,而是繼起的另一個變民集團所建立的漢趙帝國。這我們要追溯到匈奴汗國最後一任君主呼廚泉單于,上世紀(三)二一六年,呼廚泉單于赴鄴城(河北臨漳)晉見當時宰相曹操時,曹操把他留下,劃分匈奴汗國為五部,每部設一個都督,匈奴汗國從此滅亡。百餘年來,匈奴人跟漢人雜居通婚,絕大多數已經漢化。以單于為首的貴族階級,本姓欒提,現在自稱是漢王朝公主的後裔,所以改姓為劉。本世紀(四)初,一位左賢王的孫兒劉淵出現,鎮守鄴城的皇太弟司馬穎任命他當匈奴五部大都督,也就是實質上的單于。但他跟其他匈奴的高級貴族一樣,限制居留在鄴城,不能離開。三○四年,當薊城(北京)將領王浚勤王,率兵南下時,劉淵乘機向司馬穎建議說:“王浚鮮卑兵團有十餘萬人,鄴城部隊恐怕不能抵抗。我願為你效勞,動員匈奴五部兵力,共赴國難。”司馬穎大喜,放他回去。劉淵回到左國城(山西離石北),立即集結五萬餘人。但司馬穎已經崩潰,南奔洛陽。劉淵嘆息說:“司馬穎真是一個奴才。”遂即宣佈獨立,建立漢趙帝國。

劉淵嘆息司馬穎是奴才,其實劉淵自己並不比奴才高明到那裏去。他局促於并州(山西)甫部一隅,東遷西遷,最後定都平陽(山西臨汾),始終不能擴張。假如不是大將石勒的游擊戰略把晉王朝的內臟挖空,劉淵可能歸於覆沒。劉淵於當了皇帝后不久逝世,經過一場奪位鬥爭,他的兒子之一劉聰繼位。

——中國歷史上呈現一種現象,那就是改朝換代型的混戰,大概總在三十年或四十年左右。如果超過這個時限太久,割據將變成長期性的。漢趙帝國不能乘新生的力量把晉政府一舉消滅,戰爭就不可能停止。

晉政府皇帝司馬熾在司馬越留守部隊護送裴妃及東海世子逃出洛陽后,像被遺棄的孤兒一樣,無依無靠,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洛陽城裏饑饉更嚴重,殘餘下來的居民互相刺殺,吞吃對方的屍體。司馬熾想逃往東方的倉垣(河南開封東南),投奔一位向他表示效忠的大將,但當他和若干高級官員和眷屬徒步走到銅駝街時——從皇宮正門直通洛陽南門,是當時中國第一條最繁華的街道。街上已長滿荒草,飢餓的群眾向他攻擊。他大聲喊叫他是尊貴的皇帝,而攻擊更加激烈,大概瘋狂飢餓的群眾想到皇帝更肥,司馬熾只好退回皇宮,坐以待斃。不久,漢趙帝國大軍雲集,洛陽在毫無抵抗下,悄悄陷落,司馬熾被俘。劉聰問他:“你們司馬家骨肉之間,為什麼自相殘殺的這麼厲害?”司馬熾說:“漢趙帝國受天命而興,司馬家的人不敢勞動你們動手,所以自己先替你們剷除。”這段話相當沉痛。劉聰封司馬熾為侯爵,卻要他穿上平民衣服,遇到宴會時,又教他跟奴隸們混在一起,給客人斟酒,但後來仍把他殺掉。

司馬熾被殺后,他的侄兒司馬鄴,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被一批野心家帶着逃到長安,宣佈登極。但長安跟洛陽一樣,也早成為一個孤島,關中連年大饑饉,使長安比洛陽還要殘破,這個數百年來一直是中國首都的區域,只剩下九十餘戶窮苦人家和四輛牛車。窘困到這種程度,根本無法生存。小朝廷勉強維持四年,到了三一六年,漢趙帝國兵臨城下,司馬鄴只好投降。劉聰打獵時,教司馬鄴手執兵器,在前開路。去廁所時,又教司馬鄴給他扇扇子,然而最後仍是殺了他。

——本世紀(四)○○年代和一十年代,中國境內三國並立漢趙帝國、成漢帝國、晉帝國。在晉政府不能控制全國的時候,我們不再稱它為王朝。

四五國並立

五胡十九國都是短命王國,主要原因是,統治階級一開始就嚴重的腐敗,不知道珍惜他們的政權,加以它不是它所能負擔的囗喪,使它一旦進入瓶頸,甚至還沒有進入瓶頸,即行粉碎。我們用猴戲來說明,班主必須珍惜他衣食生命所寄託的猴子,假如不斷使它飢餓,鞭打它,甚至亂刀砍它,它恐怕只有死翹翹。五胡十九國充滿了不珍惜猴子的班主,當他們把猴子虐待死時,他們自己也只有跟着死,而且是慘死。

虐待猴子最尖銳的是漢趙帝國第二任皇帝劉聰,他的帝國即令在一連殺了兩個晉帝國的皇帝之後,版圖仍小得可憐,誠如他的大臣張賓所言:“不過漢王朝的一個郡而已。”但劉聰荒淫兇惡的程度,即令大一統的暴君們都會震驚。在皇宮中,僅只正式皇后,就有五位,姬妾多達一萬餘人,常常幾個月不出皇宮,不跟群臣見面,一心一意營建宮殿和搜羅美女。在誣陷他弟弟劉囗親王謀反的一案中,千萬高級幹部於挖眼火烤酷刑后處死,首都平陽(山西臨汾)幾乎空了一半。三一八年,劉聰逝世,兒子劉粲比他父親更荒唐更凶暴,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五位年齡都還不滿二十歲的皇太后(也就是他父親劉聰的五位皇后),日夜姦淫,不問國家大事。不到兩個月,他的岳父(也是他父親的岳父)宰相靳准殺掉劉粲。不但殺掉他一個人,而且把劉姓皇族,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屠殺。劉姓皇族墳墓,包括劉淵、劉聰的在內,全部剖棺焚屍。

——靳准為什麼發動這場政變,是歷史上的一個謎。從他殺人掘墓行為,可了解他對劉姓皇族怨恨入骨。但為什麼怨恨入骨,沒有人知道。

政變發生后,鎮守襄國(河北邢台)的大將石勒和鎮守長安的親王劉曜,分別向平陽進軍。靳姓家族無論男女老幼也被如法炮製,全部屠殺。劉姓皇族已經死盡,平陽已殘破的成為荒城,劉曜繼任皇帝,把首都遷到長安。

明年(三一九),石勒派了一個代表團到長安,向劉曜獻禮致敬。石勒名義上雖然是漢趙帝國的大將,但漢趙政府並拘束不住他,石勒自己擁有一支龐大善戰的部隊,漢趙帝國一半以上的土地是石勒從晉帝國手中奪取,而且由他控制的。所以他派代表團入朝,象徵中央政府的穩固。劉曜自然大喜過望,下詔封石勒為趙王,正副代表,也都封為侯爵,厚厚地賞賜,送他們回去。可是,代表團中有一個猶大型的小職員,願留在長安,為了表功,他向劉曜打小報告說:“石勒所以進貢,並不是效忠中央,而是另有其他的陰謀,目的在探聽中央虛實。代表團早晨返回,石勒晚上就發兵攻擊了。”劉曜那個簡單的頭腦,一霎時震怒起來,把已踏上歸途的代表團追回,不由分說,全體處斬。

這又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世界上從沒有用激怒的方法能夠阻止對方攻擊的,只有劉曜認為能夠。代表團中只剩下副代表逃命回去,石勒立即宣佈獨立,脫離漢趙政府,在他軍事力量所及地區,建立後趙帝國。

後趙帝國建立的明年(三二○),西北邊陲晉帝國的涼州(甘肅武威)州長(刺史)張囗逝世,他的弟弟張茂繼位后,悄悄地稱王,於是又出現了一個扭扭捏捏,既不敢明目張胆的叛變,卻又做出叛變之事的前涼王國。前涼的獨立沒有明顯的日期,由地方割據發展為獨立政權,往往如此。

——本世紀(四)二十年代初期,中國境內五國並立:漢趙帝國、後趙帝國、成漢帝國、前涼帝國、晉帝國。

漢趙帝國和後趙帝國先天的仇深似海,不能和平共存。三二八年,在洛陽爆發決戰,兩國皇帝親自出陣。然而,石勒如果是猛虎,劉曜則只能算是一頭豬。當石勒小心翼翼佈置戰場的時候,劉曜卻每天跟他的親信賭博飲酒,凡是勸他接近軍務,多體惜戰士的,都被認為妖言惑眾,一律處斬。決戰開始時,劉曜拚命喝酒,已經沉醉如泥,上馬之後,為了表示他從容不迫,再度喝了又喝。於是兩軍一旦接觸,他就墜馬被擒。明年(三二九),他的兒子也被擒,父子同時處決。漢趙帝國短短二十六年,是五胡十九國最先滅亡的一國。

——本世紀(四)二十年代末期,中國境內四國並立:後趙帝國、成漢帝國、前涼王國、晉帝國。

五晉帝國局促一隅

當三一七年,長安陷落,晉帝國皇帝司馬鄴被俘時,鎮守建康(江蘇南京)的親王司馬睿,他是司馬鄴的堂叔,宣佈繼位。在地圖上看,晉帝國仍擁有淮河以南廣大的南中國地區。但那時候長江以南還沒有充分開發,廣州(廣東及廣西)、交州(越南北部)一帶,遍地毒蛇猛獸,行人稀少。版圖固然很大,資源和兵源卻十分貧乏。司馬睿雖然口頭上吶喊要北伐復國,但他內心並不願意救出那個可憐的侄皇帝,而把自己從寶座上擠下來,所以他滿足他的小朝廷局面。曾有一位將領祖逛,集結流亡的鄉民,組成一支反攻部隊,要求政府發給武器糧秣。司馬睿不能、也不敢公開地拒絕祖逖反攻,但他卻恐懼祖逖反攻成功,因之只發給他一些朽敗的武器,糧秣則完全沒有。但祖逖仍然出發,在橫渡長江時,他敲着槳揖說:“我如果不能恢復中原,便像長江二樣,永不再返。”他經過大小數十戰,好不容易在與後趙帝國鄰界地方建立一個據點,司馬睿卻派了一位親信大臣當他的上司管轄他,祖逖憂鬱而死。

當權人物如果自私無能,一定激起內變。司馬睿又猜忌鎮守武昌(湖北鄂州)的大將王敦,引用另一批親信大臣跟他抗衡。王敦比祖逖的反應強烈十倍,因為他握有當時晉帝國最大的兵力。於是,他起兵東下,宣稱要肅清君主身旁的奸臣。三二二年,攻陷建康,把司馬睿所有的親信大臣殺了個凈光,但仍維持司馬睿的帝位。就在當年,司馬睿一病而死,兒子司馬紹繼位。三二四年,司馬紹下詔討伐王敦,王敦再起兵東下,這一次他決心取消司馬家的統治。但他沒有上一次那麼好的運氣,在圍攻建康(江蘇南京)時,他病卒軍營,軍隊潰散。

司馬紹只當了三年皇帝,於三二五年逝世,他的五歲兒子司馬衍繼位,由二十餘歲的年輕母親庾太后抱着孩子聽政,庾太后的兄長庾亮當宰相。庾亮跟鎮守歷陽(安徽和縣)的大將蘇峻不睦,他下令徵調蘇峻當農林部長(大司農),在動亂的時代里,沒有一個將領肯心甘情願地放棄軍權,蘇峻不能例外。他上報告說,寧願調到北方邊界青州(山東北部)與敵人作戰。庾亮硬是不準,蘇峻遂起兵叛變。三二八年,蘇峻攻陷建康,庾亮逃走,他的妹妹庾太后自殺。不過蘇峻在不久之後的一次戰役中,坐騎忽然跌倒,被勤王軍射死,內戰才告一段落。

晉帝國除了不斷地打內戰,還面臨著另一個形勢,即北方大批流亡客跟江南土著人士之間,發生嚴重的衝突。這些流亡客大多數由一個家族集團或一個鄉里集團組成,他們並不以逃難者自居,反而以征服者自居。到達一個地方,立即着手開懇荒地,或藉著政治力量,向土著的耕地侵蝕,更壟斷山川湖泊,成為當地的新主人。我們舉一個不著名的小地主孔靈符為例說明。孔靈符身無一文的逃到江南,但不久就在永興(浙江蕭山)擁有一個周圍十六公里的龐大莊園,包括二百六十畝農田,兩個山嶺和九所菜園。孔靈符不過是一個官員的弟弟而已,本身還不是官員。我們可以合理的推斷其他干萬個孔靈符和千萬個比孔靈符更有勢力的人,所加到土著身上的迫害。

南遷的晉政府實質上是一個流亡政府,由一些在北方幸而沒有被殺,又幸而逃到江南的士大夫組成,統治一個他們不很了解的世界。稍久之後,流亡政府漸變為殖民政府,上著人士在政府中沒有多少地位,且受到輕視。上著人士也用輕視來回報,稱呼流亡客人為“傖人”,意思是沒有教養的俗漢。主客互相仇恨的結果,弓愧不斷的摩擦,甚至流血。最早發生於三一五、三一六兩年的民變,殺死吳興(浙江湖州)郡長(太守),就是土著人士的武裝反抗。

至此,晉帝國不能反攻復國的原因,至為明顯。一個沒有民眾基礎,而又不停內鬥的流亡政府,像用火柴搭起來的亭台樓閣,能維持現狀,已是老天爺保佑了。

六北中國的大混戰

後趙帝國開國皇帝石勒於三三三年逝世,這個傳奇人物,是五胡十九國中最英明的君主之一,他如果早日南征,晉帝國可能抵禦不住,他會統一中國。但年齡衰老使他壯志消磨,他死後,兒子石弘繼位,石勒的侄兒石虎把石弘殺掉,自己上台,自襄國(河北邢台)遷都鄴城(河北臨漳)。

石虎上台後不久,三三七年,晉帝國最東北邊陲的平州(遼寧)州長(刺史),鮮卑酋長之一慕容就,在棘城(遼寧義縣)建立前燕王國(他的兒子慕容囗改為帝國)。但晉帝國雖然失去東北,卻很實惠地收回西南。三四七年,大將恆溫進攻成漢帝國。決戰時發生了一件只有童話里才有的插曲,當晉軍抵達成都城下時,成漢兵團猛烈抵抗,流箭直射到恆溫馬前,桓溫嚇得魂不附體,急急下令退卻。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擊鼓軍士卻糊裏糊塗擊出進擊的鼓聲,晉軍猛烈反撲,成漢兵團潰敗,最後一任皇帝李勢投降,立國四十四年的成漢帝國,至此滅亡。

後趙皇帝石虎比劉聰更凶暴百倍,他跟一條毒蛇一樣,腦筋里只有兩件事,一是性慾,一是殺戮。他在首都鄴城(河北臨漳)以南開闢了世界上最大的狩獵圍場,任何人都不許向野獸擲一塊石頭,否則就是“犯獸”,要處死刑。官員們遂用“犯獸”作為敲詐勒索的工具,一個人如果被指控犯獸,就死定了或破產定了。石虎不斷徵集美女,有一次一下子就徵集三萬人,後趙政府官員強盜般的挨家搜捕,美女的父親或丈夫如果拒絕獻出他的女兒妻子,即被處決。僅三四五年,就為此殺了三千餘人。當美女送到鄴城時,石虎龍心大悅,凡有超額成績的地方首長,都晉封侯爵。但等到這暴政引起人民大規模逃亡時,石虎又責怪那些新晉封侯爵的地方首民不知道安撫人民,一律斬首。為了容納這些美女,石虎分別在鄴城、長安、洛陽三大都市,興建宮殿,動員人民四十餘萬,日夜不停的工作。石虎又宣稱要進攻晉帝國,下令徵兵,家有三個男人的征兩人入營,製造盔甲的工匠就有五十餘萬人,製造船艦的工匠也有十七萬人。這些工匠三分之二在徵調途中被水淹死或被因田畝荒涼而出沒無常的野獸所吞食。士兵比工匠更苦,後趙政府不但不供應糧食,每五個士兵還要獻出一輛牛車、兩頭牛和十五斗米。人民賣子賣女來供奉石虎的揮霍,等到子女賣盡或沒有人再買得起時,世界上最和平善良的中國農民,便全家自縊而死,道路兩側樹上懸挂的屍體,前後銜接。

石虎很愛他的兒子,他曾經大為詫異的說:“我實在弄不懂司馬家為什麼互相殘殺,像我們石家,要說我會殺我的兒子,簡直不可思議。”他的長子石宣封皇太子,次子石韜封親王,這一對弟兄的凶暴行徑,不亞於老爹。三四八年,石宣討厭石韜宮殿的梁木太長,派人把石韜刺死,並且準備把老爹同時幹掉,提前登極。石虎的反擊迅速而殘忍,他率領妻子姬妾和文武百官,登上高台,把石宣綁到台下,先拔掉他的頭髮,再拔掉他的舌頭,牽着他爬到事先準備好的柴堆上,砍斷手足,剜去眼睛,然後縱火燒死。石宣所有的妻子姬妾兒女,全都處斬,石宣的幼子才五歲,作祖父的石虎十分疼愛,老淚縱橫的抱在懷中,當行刑官來拖孩子時,孩子拉着祖父的衣服夫哭,小手不肯放鬆,連衣帶都被拉斷,但終被硬拖去殺死。太子宮的宦官和官員,都被車裂。太子宮衛士十餘萬人,全部放逐到一千二百公裡外跟前涼王國交界處的金城(甘肅蘭州)。

石虎的瘋狂獸性,為他所屬的整個羯民族帶來滅種惡運。他五歲孫兒臨死的一幕,使他一病不起。明年(三四九),即行逝世。兒子石世登極三十三天,被另一個兒子石遵殺掉。石遵登極一百八十三天,又被另一個兒子石鑒殺掉。石鑒登極一百零三天,又被他的大將冉閔殺掉。冉閔是漢族,他下令說:“凡殺一個胡人,官員升三級,士兵升牙門將。”僅只首都鄴城地區,被屠殺的就有二十萬人,包括羯民族所有親王大臣和販夫走卒。人民對石虎暴政所蘊藏的憤怒,報復到整個羯民族身上,這報復是可怖的,羯民族從此在中國消失。石鑒的弟弟石祗,在故都襄國(河北邢台)繼位,支持一年。明年(三五一),被部下所殺。後趙帝國建立三十三年,在血腥中滅亡。

冉閔於三五○年殺掉石鑒后,在鄴城建立冉魏帝國。但他只是個項羽型人物,有軍事頭腦而沒有政治頭腦,所以他無法接收後趙帝國遺留下來的空間,只能控制鄴城以南部分地區。被石虎徵調駐防在枋頭(河南淇縣東南淇門渡)的氐民族部落酋長苻健,乘着混亂局勢,率領他的部隊,向西進入關中。明年(三五一),就在長安宣佈獨立,建立前秦帝國。而遠在東北邊唾屬於鮮卑民族的前燕帝國,也乘着中國本土沸騰,大舉南下。再明年(三五二),跟冉魏帝國在廉台村(河北無極)決戰,冉閔馬倒被擒。大概為了替胡人報仇,前燕帝國把冉閔打了三百鞭之後斬首。送進圍鄴城,鄴城饑饉,那些被石虎千方百計搜羅來的數萬美女,不是餓死,就是被飢餓的士兵烹食。鄴城很快地陷落,短命中更短命的冉魏帝國,只有三年。前燕帝國遂把首都遷到鄴城和前秦帝國東西對峙。

——本世紀(四)五十年代,中國境內四國並立:前燕帝國、前秦帝國、前涼王國、晉帝國。

七前秦帝國的茁壯

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中國有一段將近二十年的和平。就在這短暫的和平期間,前秦帝國出現一位足可媲美石虎的暴君苻生,這個自幼瞎了一隻眼的二十一歲青年,身旁不離鐵鎚鋼鋸刀斧之類的兇器,一言不合,就親自動手。大宴群臣時,凡是不酩酊大醉的人,苻生就教弓箭手一一射死。苻生曾問他的大臣:“你看我是一個怎麼樣的君主?”被問的人惶恐說:“陛下是聖主。”苻生大怒:“你諂媚我呀。”處斬。再問別人,那人謹慎地回答:“陛下是仁君,只刑罰稍為重一點。”苻生同樣大怒:“你誹謗我呀。”也處斬。他命宮女與男人性交,親自率領群臣在旁觀看。又命宮女與羊性交,看她能不能生下小羊。又把牛馬驢羊等活活剝皮,使它們在宮殿上奔跑哀鳴。或者把人的麵皮剝下,再教他表演歌舞。苻生殺的高興時,把政府中所有的高級官員,包括宰相元帥,統統在謀反的罪名下處決。又殺掉他的妻子梁皇后,他的舅父勸他少殺,他用鐵鎚擊碎他舅父的頭頂,腦漿進裂。苻生因只有一隻眼的緣故,所以最忌諱“少”、“無”、“缺”、“傷”、“殘”之類的話。有一次他問宮廷御醫(太醫)人蔘的功用,御醫回答說:“雖然少少一點,力量卻很大。”苻生下令把御醫雙眼挖掉,然後斬首。他常用的刑罰有四種:砍斷雙腿、拉碎胸骨、鋸頸、剖腹。然而可驚的還是他頒佈的一份著名的詔書,詔書上說:“我當皇帝,乃受上天之命,坐的是祖宗傳下來的寶座。既然身為天下元首,自把人民當作子女一般愛護。可是我自即位以來,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對,竟有人信口誹謗,歸惡政府。我所殺的都是證據確鑿的叛徒,數目不滿一千,怎麼能說殘忍?街市行人,擁擠如常,怎麼能說紛紛恐懼逃亡?我現在嚴重宣告,只要是合理合法、合正義合真理的事,我仍一本初衷,全力以赴,繼續負起我對國家的責任。”

一個人到了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任何正常方法都會失效。三五七年,苻生的堂弟苻堅率軍闖入皇宮,把苻生殺掉。苻堅也是五胡十九國最英明的君主之一,前秦帝國在他治理下,走上軌道。他任用漢族一位平民出身的王猛當宰相,是他最大的成功。自從盤古開天闢地,到十九世紀為止,中國偉大的政治家,可憐兮兮的只有六位:管仲、公孫鞅、諸葛亮、王猛、王安石、張居正。王猛是其中之一。他們對國家的貢獻是:特權階級受到抑制,貪污腐花減少,行政效率提高,社會由紊亂而有秩序,國家由弱而強。所以前秦帝國迅速地茁壯,雄厚的國力使行堅躍躍欲試地向外擴張,第一個目標當然是東鄰的前燕帝國。

不過,促使前秦前燕兩國大戰的,卻由於晉帝國的北進。南遷后的晉帝國一直忙於內爭,國力奄奄一息。大將桓溫於三四七年滅掉成漢帝國,收復益州(四川)寧州(雲南)廣大領土,使政府受到鼓舞。三四九年,後趙帝國崩潰,晉帝國褚太后的父親褚裒認為天賜良機,率領大軍向中原反攻,這個紈絝的冬烘老朽,根本不是建立功業的人物,出兵后不久就被冉閔的大將李農擊潰,幾乎全軍覆沒。三五三年,前燕帝國基礎還沒有穩固,晉帝國那些腐爛士大夫一致崇拜的隱士出身的大臣殷浩,再乘機率領大軍向中原反攻,但剛剛出發,他的前鋒部隊即行叛變,回戈攻擊,他也幾乎全軍覆沒。兩次狼狽的軍事行動,證明晉帝國實在已敗壞到不可救藥的程度。然而,到了三六九年,桓溫以二十年前滅國的威望,第三次向中原反攻。

前燕帝國那時候的皇帝慕容昧,只有二十歲,國家大事由他母親可足渾太后和宰相慕容評主持。晉軍節節勝利,前燕不能抵擋,慕容評慌了手腳,打算放棄鄴城(河北臨漳),退回老巢龍城(遼寧朝陽)。慕容昧的叔父慕容垂親王自告奮勇迎戰,慕容評一面命慕容垂出兵,一面向前秦帝國求救,應許擊敗敵人之後,把虎牢關(河南滎陽西北)以西包括洛陽在內地區,割讓酬謝。這時晉軍已渡過黃河,挺進到鄴城南九十公里的枋頭(河南淇縣東南淇門渡)。慕容垂奮勇抵抗,派出奇兵切斷晉軍漫長的糧道。現在輪到桓溫慌了手腳,只好撤退,一直安全的退到襄邑(河南睢縣),尾追在背後的前燕兵團合圍,晉軍大潰,死三萬餘人。接着前秦援軍也到,晉軍再度大潰,又死一萬餘人。

前燕帝國轉危為安,可足渾太后和慕容評立刻作了兩項自以為很明智的決定:第一、慕容垂已成為民族英雄,對皇帝的寶座——至少對宰相這個位置,是一個潛在威脅,決定把他剷除。慕容垂得到消息,深夜逃亡,投奔前秦帝國苻堅親自到長安郊外迎接他,待作上賓。第二、當前秦帝國索取虎牢關以西土地時,慕容評口齒伶俐地回答說:“有國有家的人,守望相助,事屬平常,沒有人說過割地的話。”苻堅不甘心受愚弄,戰爭即行爆發。

前秦元帥王猛,前燕元帥慕容評,各統本國兵團,在潞川(山西潞城)決戰。前燕兵團三十餘萬人,以鮮卑人為主,本是一支勁旅。可是慕容評卻是天下最奇異的統帥,他對睫毛前的危機毫不在意,卻在防區之內,派兵把守山隘河渡,向砍柴汲水和渡河來往的鄉民,大收捐稅。不久他就狠狠地發了大財,錢帛堆積如山。王猛聽到后,忍不住失笑(任何人聽了都會失笑,只有當事人覺得乘機改善一下生活,是一件嚴肅的事,沒有什麼可笑的)。決戰佈置妥當,七十年代第一年三七○年的冬天,前秦兵團發動總攻,前燕兵團在意料中的一潰而散。鄴城接着陷落,慕容囗被俘。前燕帝國建立三十四年,匆匆而亡。

苻堅遂即轉向西北前涼王國,六年後的三七六年,他派兩位使節去姑臧(甘肅武威)作和平談判。前涼最後一任國王張天錫,把兩位使節綁到姑臧城外,亂箭射死,以表示他誓死抵抗侵略的決心。不過,凡是靠流別人的血以表示出來的東西——不管是決心或是忠貞,都不可靠。前秦兵團不久抵達,張天錫雖然誓死,卻不願真死,反而向前秦兵團投降。前涼王國建國五十七年,是短命王國中最長命的一國。

——本世紀(四)七十年代,中國境內兩國並立,前秦帝國在北,晉帝國在南,隔淮河對峙。

八淝水戰役——歷史的命運

前秦帝國宰相王猛於三七五年逝世,這對苻堅的影響,猶如紀元前七世紀管仲逝世,對姜小白的影響一樣。管仲臨死時向姜小白所作的建議,姜小白大大的不以為然。王猛臨死時向苻堅所作的建議,苻堅也大大的不以為然。王猛警告苻堅說:“國家的死敵不是晉帝國,而是雜處在國內的鮮卑人和羌人,他們的首領又都在政府中身居要職,有些更掌握兵權。我們最大的隱憂在此,必須早日糾正。”臨終時再強調這個警告:“嚴防鮮卑,嚴防羌。”但苻堅是一個胸襟開闊,從不猜忌人的人。這種高貴的情操必然產生一種觀念,認為只要誠心待人,對方一定誠心待我。所以他對那些投降或被俘的帝王將相,從不殺戮。甚至如鮮卑親王慕容垂,羌部落酋長姚萇,反而引為知己,寵愛有加,授給他們高等官爵和很大權柄。苻堅的錯誤並不在此,而是在王猛逝世之後,他實施的一項重大的決策。即把祖居關中的氐民族,分批隨同出鎮的貴族,前往全國各地駐防。在氏人大量遷出之後,行堅卻把前燕故地的鮮卑人,大量移入關中。前秦帝國是氐民族建立的,苻堅的意思可能是想使數量上居於劣勢的氐民族控制全國每一個重要據點,作為一種安定力量。而把鮮卑人和羌人置於天子闕下,便於鎮壓同化。這構想是正確的,問題是,當中央政府力量強大時,控制據點即等於控制全面,但一旦中央政府力量瓦解,據點便等於虛設,只有被個別吞噬的命運。至於同化,那需要時間,至少五十年一百年,才能收到效果。

苻堅統一北中國后,下一個目標是統一全中國——這是任何分裂時代,每一位英雄豪傑都具有的願望。三八三年,苻堅南征,命他的弟弟苻融率領步騎聯合部隊二十五萬,擔任先鋒。苻堅親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的主力部隊,隨後續進,總共一百一十二萬人。縱在一千六百年後的二十世紀來看,這也是一個雷霆萬鈞的數字。大軍從長安出發,直指晉帝國邊境重鎮壽陽(安徽壽縣)。

消息傳到建康(江蘇南京),像大地震一樣,晉帝國大小官員一個個面無人色,宰相謝安更目瞪口呆,賴以抗敵救亡的大將謝石和先鋒謝玄,總共只有兵力五萬人。派遣緊急赴援壽陽的將領胡彬,也只有水軍五千人。用這一小撮膽顫心驚的部隊去抵禦一百一十二萬能征慣戰的強敵,其結果比雞蛋去碰石頭,還要明顯。人心惶恐,不可終日。謝安不是靠才幹而是靠門第取得高位的,謝石是謝安的弟弟,謝玄是謝安的侄兒,政府大權,久在謝姓家族之手,皇帝司馬昌明不過是個木偶。謝玄向謝安請示軍機,謝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茫然說:“另外有命令。”在意料中的當然不會有什麼另外命令。謝玄請人再去請示,謝安索性出城遊山玩水,以躲避必須答覆的壓力,一直玩到深夜才回。遠在上明(湖北松滋)的大將桓沖派遣三千精兵,入衛建康(江蘇南京),謝安把他們遣回說:“首都已有準備。”其實首都根本沒有準備,謝安也從沒有找過任何人商量如何準備。像一隻把頭埋在沙堆里的鴕鳥,謝安只把頭埋在宰相府里,不敢向現實張望。然而,他跟其他顢頇人物有一點不同,他有空前的好運氣。

謝石、謝玄既然在最高當局那裏,得不到什麼指示,只好統軍出發。將到淝水(東淝河),不敢再進。這時壽陽(安徽壽縣)陷落的噩耗傳來,軍心沮喪。提前出發救援壽陽的胡彬水軍,失去目標,向後撤退,而糧道又被切斷,胡彬向總司令謝石告急:“敵人強勁,我軍無食,此生恐難相見。”偏偏這個傳令兵又被前秦兵團的巡邏隊擒獲,晉軍虛實,完全暴露,可以說一切不幸都落到搖搖欲墜的晉帝國頭上。前秦兵團先鋒司令苻融看了胡彬的告急文件,向苻堅報告說:“晉軍既弱又少,一擊即破。我們必須迅速行動,才能一舉把它的主力摧毀,免得逃脫。”苻堅這時才行軍到距壽陽一百七十公裡外的項城(河南沈丘),接到報告后,立即命大軍隨後急進,自己率領輕騎兵八千人,晝夜奔馳,趕到壽陽跟苻融相會。遂即派遣部長級官員朱序,向謝石招降。朱序原是晉帝國雍州(湖北襄樊)州長(刺史),被前秦帝國俘虜,他心中始終懷念故國。他秘密告訴謝石:“前秦如果百萬大軍集結完成,恐怕無法抵擋。但現在他們大軍在後,壽陽城內,只二十餘萬人,你最好立即行動,如果能先擊敗先頭部隊,對他們士氣是一個打擊。然後再和大軍決戰,才有勝利希望。”謝石決定照朱序的話孤注一擲,向涌水挺進。前秦兵團在淝水北岸構築工事,謝石派人告訴苻融:“你們領兵深入,當然為了求戰,現在隔河相峙,好像作長久打算,豈不有失初意。請向後稍退,讓我們渡河。”強敵當前,弱小的一方竟敢渡河,只有天絕其魄的人才選擇此一死法。苻堅告訴苻融說:“等他半渡,我們用鐵騎衝擊,使他無一人生還。”於是,答應謝石的請求,下令退卻。

——紀元前七世紀城濮戰役時,發生過“退避三舍”的故事。晉國軍隊在楚王國強大兵力之前,後撤四十五公里,營陣嚴整,楚軍尾追不舍,始終無法突擊。晉國君主姬重耳在高處下望,看見他的部隊井然的秩序,感慨說:“這都是元帥谷阝榖的功勞,有軍如此,任何敵人都能克服。”

現在一千零一十五年後,前秦帝國也敵前退軍,而且是一種在絕對優勢下誘敵深入的謀略退軍。敵人既弱又少,還隔了一條使敵人不能立即發動攻擊的淝水,理應十分安閑而從容不迫。可是前秦帝國卻缺少一位谷阝榖,退卻令下,前秦兵團向後移動,想不到這一移動就像山崩地裂,不可遏止。我們有理由相信,苻堅這個退卻命令,是他直接向全軍頒發的,所以全軍同時行動,亂鬨哄地變成排山倒海般狂奔,以致失去控制。謝石乘着敵人洶湧後退之際,毫無困難的渡過淝水,閃電般展開攻擊。苻融親自出馬,繞着大軍邊沿掠陣,企圖阻止他的軍隊後退,可是坐騎忽然栽倒,竟被亂兵踐踏而死。朱序乘機在後高呼:“秦兵大敗了。”前秦兵團本來是主動撤退的,到此竟一清而不可收拾,互相奪路,向北逃命。苻堅隨着亂軍逃走,幾乎被流箭射死。

這是著名的淝水戰役,其實並沒有“戰”,而只有“役”,前秦帝國不是戰敗,而是退敗。我們固可事後在前秦帝國內部找出必敗的原因,但在晉帝國內部,我們卻找不出必勝的原因。我們只好相信即令是國家巨變,或在致千萬人於死的戰爭中,都有命運的影響,至少晉帝國靠命運得以免去覆亡。一種不能預見,不可想像象衝擊介入,產生的連鎖反應,能使歷史的巨輪停頓或轉向。赤壁戰役(二○八)使中國統一延緩七十年,淝水戰役使中國統一延緩兩個世紀。

九八國並立

對強大的前秦帝國而言,淝水戰役僅是一次戰場上的失敗,更僅只是一次先頭部隊的失敗,國家主力毫無損傷。依正常情況判斷,苻堅可以立刻發動再一次攻擊,再糟也不過跟赤壁戰役之後的曹操一樣,兩國繼續對峙。可是,前秦帝國包括的民族太複雜了,作為國家主幹的氐民族,為數既少,而又分散四方。帝國像建立在沙灘上,淝水戰役使它傾斜。以後一連串錯誤的適應,使它倒塌。

淝水戰役的當年(三八三),苻堅隨着敗兵逃到洛陽,他親自統率的那些尚未到達淝水的大軍,也聞風潰散。鮮卑籍大將慕容垂向苻堅建議,國家新敗,黃河以北人心浮動,最好派他前去宣慰鎮撫。苻堅很感謝他,派他前往。慕容垂於渡過黃河后,三八四年正月,立即號召前燕帝國的鮮卑遺民復國,稱他的帝國為燕帝國(史家稱為後燕帝國)。

新近被遷到關中(陝西中部)的鮮卑人,聽到慕容垂的消息,在另一位親王慕容泓領導下,集中華陰(陝西華陰),組織政府,稱西燕帝國。苻堅命他的兒子苻睿當元帥,羌籍大將姚萇當參謀長,討伐叛徒。西燕帝國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但苻睿卻大敗陣亡。姚萇派遣兩個軍事參議官向苻堅報告請罪,苻堅一向是寬宏大量的,卻忽然褊狹起來,大怒之下,把那兩個軍事參議官殺掉。姚萇當然恐懼,他率領他的以羌人為主的部隊,向北方逃走。逃到〕地(陝西耀縣)跟他同族的其他酋長會合,索性叛變,建立後秦帝國。

明年(三八五),前秦帝國瓦解的速度加快。西燕帝國在戰敗苻睿后,改變主意,暫時放棄東歸的念頭,進圍長安。關中(陝西中部)氐民族既然大量遷出,苻堅不能再集結更多的武裝部隊,只好留他的兒子鎮守長安,他自己突圍向西,計劃到南安(甘肅隴西)一帶氐民族老根據地,動員兵力,再回來解救長安。可是大饑饉使長安不能固守,他一離城,就告陷落。苻堅西行到五將山(陝西岐山北),被後秦帝國的巡邏部隊截獲,送到新平(陝西彬縣)石佛寺。姚萇向苻堅索取皇帝傳國玉璽,苻堅大罵他忘恩負義,姚萇就把他縊死。姚萇於二十年前在綁赴刑場處斬時,被當時還是親王的行堅救下來。所以連後秦的羌人部隊,都為這一代偉人的悲劇,流下眼淚。

苻堅死後,他的兒子苻丕在晉陽(山西太原)繼位,但前秦帝國已走到盡頭。居住苑川(甘肅榆中)另一支鮮卑民族的一位酋長乞伏國仁,在勇士堡(甘肅榆中)獨立,建西秦王國。又明年(三八六),淝水戰役前夕,苻堅派往征服西域(新疆)的氐民族大將呂光於徵服西域后勝利歸來,走到姑臧(甘肅武威),聽到苻堅死亡的消息,歸途又被新興起的西秦王國遮斷,於是他就在姑臧當起王來,建立後涼王國。

同年(三八六),五胡十九國之外的另一國——由漠北鮮卑酋長拓拔珪建立的代王國(稍後改稱魏帝國、史家稱為北魏),在遙遠的塞外盛樂(內蒙古和林格爾)悄悄崛起,它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簡陋政權,臣服後燕。但它不屬於五胡的十九國,因為它的壽命比任何一國都長,長達一百七十一年,在大分裂時代後期的南北朝時代,擔任主要角色。

——本世紀(四)八十年代,中國境內八國並立:前秦帝國後燕帝國、西燕帝國、後秦帝國、西秦帝國、後涼帝國、北魏帝國、晉帝國。

十九國並立

前秦帝國瓦解,北中國一片混戰,兵燹和大饑饉,縱橫千里,都是枯骨。人與人之間互相殘殺,煮食對方的屍體——這種悲慘的命運在中國歷史上太多太多了。

三九四年,前秦帝國掙扎到最後一任皇帝苻崇,被西秦王國所滅,建國四十四年。同年,放棄長安,東進到長子(山西長子)建都的西燕帝國也被後燕帝國所滅,建國十一年。然而,三年之後(三九七),從後涼王國又分裂出兩個王國:鮮卑民族的南涼和匈奴民族的北涼。中國境內,仍八國並立。

北魏帝國在塞北悄悄崛起,是一件當時沒有人看到眼裏的大事。它向後燕帝國進貢,以求得到保護。後燕帝國最初也確實盡到了宗主國的責任。可是後燕的開國皇帝慕容垂年紀日老,跟外界的接觸也日少,由他那花花大少型的皇太子慕容寶掌握大權。三九一年,北魏帝國開國君主拓拔珪派他的弟弟拓拔觚,到後燕首都中山(河北定州)朝覲,慕客寶向他索取良馬,拓拔珪拒絕。慕容寶就把拓拔觚扣留不放(這使我們想到紀元前六世紀九十年代楚王國宰相囗囊瓦)。兩國關係,自此破裂。慕容寶對蕞爾小國的北魏竟不肯屈服,覺得大喪面子,他用種種方法在老爹面前挑撥,到了三九五年,已經昏聵了的慕容垂終於被激怒,命慕容寶率領九萬精兵,討伐拓拔珪。拓拔珪採取堅壁清野戰略,慕容寶長驅直入,行軍四百餘公里,如入無人之境,一直抵達黃河北岸,不見敵蹤。但與首都中山的聯絡,卻被拓拔珪的奇兵切斷,得不到後方消息。拓拔珪又教人散佈謠言說,本已患病的慕容垂,已經死亡。慕容寶疑懼不安,最後只好撤退。退到參合陂(山西陽高)時,拓拔珪的大軍追及,合圍總攻,後燕兵圍崩潰,一半戰死,一半投降。拓拔珪對太多的降卒感到恐懼,於是紀元前三世紀長平關戰役慘劇重演,降卒全被坑殺。僅慕容寶和幸運的數千人逃回。

慕容寶不甘心失敗,慫恿老爹復仇。明年(三九六),慕容垂帶病出征。大軍到參合陂(山西陽高),去年死難的八萬餘戰士,只剩下堆積如山的白骨。軍士們哭父哭兄,聲震天地。慕容垂慚痛交集,病更沉重,不能再進,就命退軍,中途死掉。帝位由慕容寶繼承,慕容寶只有囚禁毫無抵抗力的拓拔觚的能力,沒有應付危局的能力。北魏帝國乘機反攻,不到一個月,就把後燕帝國所屬的華北大平原,全部佔領。慕容寶驚恐中放棄中山,奔回他這一支鮮卑部落的根據地龍城(遼寧朝陽)。鄴城鎮守大將慕容德親王,是慕容垂的弟弟,勉強支持了兩年,到三九八年,也不得不放棄那個孤立據點,退到南方的滑台(河南滑縣)。他既痛恨慕容寶昏庸誤國,而又失去慕容寶的消息。於是,就在滑台宣佈獨立,建南燕王國,不久再改為帝國。

本世紀(四)九十年代,中國境內九國並立;後燕帝國、南燕帝國、後秦帝國、後涼王國、南涼王國、北涼王國、西秦王國、北魏帝國、晉帝國。

十一東西方世界

三○五年(石勒被賣為奴),羅馬帝國皇帝戴克里先辭職,退隱於故鄉薩羅那,帝座戰爭爆發。

三○六年(白痴皇帝司馬衷由長安還都洛陽),羅馬甭國駐不列顛軍團司令君士坦都逝世,部將擁立他兒子君士坦丁稱帝,回軍進攻羅馬城。

三一二年(苦縣戰役的次年),君士坦丁和他的士兵宣稱看見天空懸挂十字架,上有“佩此者勝”諸字庫心大振,遂陷羅馬。

三一三年(祖逖擊揖渡江),君士坦丁大帝頒佈有名的《米蘭詔書》,宣佈信教自由。

三三○年(漢趙帝國滅亡的次年),君士坦丁大帝自羅馬城遷都拜占庭城,改名為君士坦丁堡,即今土耳其伊斯坦堡。

三七四年(前涼王國滅亡前二年),北匈奴汗國經三百餘年的西移,侵入黑海北岸,引起民族大遷移。

三七六年(前涼王國滅亡),原住黑海北岸的西哥德部落,侵入羅馬帝國巴爾幹境,羅馬帝國允許他們定居,但官員貪暴,西哥德人無法忍受,起兵叛變。

三七八年(前涼王國滅亡后第二年),羅馬皇帝未楞斯親征西哥德,戰於西得里亞那堡,未楞斯兵敗被殺。大將狄奧多修斯繼位,割下米西亞省與西哥德。

三八○年(淝水戰役前三年),狄奧多修斯大帝下令關閉全國其他神廟,定基督教為國教。

三九五年(參合破戰役),狄奧多修斯大帝逝世,長子阿卡第建都君士坦丁堡,史稱東羅馬帝國。幼子韓諾留建都拉溫那,史稱西羅馬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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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史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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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四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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