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7:45我掂着電腦包一身正裝站在小區門口等車,兩輛綠色的士在我面前放緩了車速,我沒有理會。時候尚早,還可以挑選。很快我看到一輛黃色廣的駛來,似乎還是一輛嶄新的紅旗,我趕緊招了招手。

8:15我坐在公司的茶水間,開始吃我從樓下7-11買來的早餐。今天東風路上暢通無阻,的士大佬一路踩足油門,從珠江新城到建設六馬路只用了17分鐘。越早就越快,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同樣的距離,八點前出門的話可能只用20分鐘,八點一刻后出門就肯定要耗上40分鐘以上。

8:30我和我的TeamMember,顧問嘉雯,助理顧問維姬,以及助理天娜和艾米在小會議室碰了頭。公司規定的上班時間是九點,我要求她們八點半回來,先進行半小時的簡短晨會,主要是讓大家回顧一下前一天的工作進展,最新信息的互通,有困難提出交流,以便調整當天的工作計劃。

9:15我坐在電腦前,開始處理郵件,上午收到的郵件多為應聘相應職位的人才簡歷,他們大多數都是通過瀏覽我們公司網頁或是看到我們在國內幾大人才網登有的招聘廣告而投遞過來的。還有就是一些國外客戶及候選人在半夜發來的郵件,當然也有本地客戶在我昨天下班后才發來的反饋信件,這隻能證明他(她)比我下班更晚。

9:45開始做A公司財務總監候選人推薦書,前兩天我已經面試篩選出合適的三位候選人,其中有一朵紅花(最出色的候選人),兩朵綠葉(比紅花稍遜一些的候選人)。以我對該職位的理解和對客戶的熟悉度,紅花中標的概率非常高。

10:05把推薦書發給客戶后,我開始給另外的客戶打電話。A公司的人力資源總監Franke告訴我昨天去面試的操作風險管理經理的候選人有三個可以進入第二輪的面試。B公司的HR說稅務經理的薪酬方案已經做好,讓我跟他們相中的那位候選人作最後確認,沒有問題就可以出OfferLetter了。C公司的女人事經理跟我溝通了一下她們對招聘職位的職責要求的調整,讓我也調整尋訪方向,然後發起牢騷,對我訴說她對自身僱主的不滿,希望我能幫她留意適合的跳槽機會。

11:10維姬面試某國際日化集團的MerchandisingManager(採購經理),讓我去把把關。半小時后,我告訴她這個候選人各方面硬指標都比較符合她操作的職位,只是經驗有餘霸氣不足,其性格過於溫和,恐怕不一定能勝任客戶的軟性要求,我建議她將此人情況對客戶進行詳細說明,由客戶決定是否接受推薦。

11:50下樓到公司附近的利苑酒家,我約了某英資商業連鎖機構的市場總監威廉吃飯。這是為了Mastons的NationalMarketingDiretor(中國區市場總監)一職而找的Candidate,之前我們通過電話,這兩天他來廣出差正好可以見上一面。

14:00回到公司,打了個電話給司徒錦倫,把William的情況與之溝通了之後,司徒錦倫表示很有興趣,讓我儘快把資料給他發過去,我便開始做推薦書。

14:35A公司的人事副總打來電話,要我再具體介紹一下我上午發過去的三位候選人的情況,提出方便麵試的時間。放下他的電話我趕緊跟候選人作溝通,約定面試時間,提醒注意事項等。然後我看看備忘錄,上面有我昨天寫下的跟香港的某海外融資經理約好的電話面試時間,就是今天下午三點。

15:45打了近一個小時的電話面試,我對這位融資經理的情況非常滿意,準備把他作為重點推薦對象。四點開始我有幾個生產營運總監OperationsDirector的面試,趁着還有十多分鐘時間,我拿出面試者的簡歷再次瀏覽一遍,心中梳理了一下面試思路及待會兒要提出的問題點。

18:50送走了第二位面試者,我回座位整理了面試記錄,Outlook提醒我新增了十幾封郵件,其中有組員這一周的工作彙報表(WeeklyReport)。我必須在周一前把這些報表匯總發到麗莎的郵箱,今天是沒有時間了,我只能周末加班。我拿出PhoneList,順便安排了一下明天的加班面試。

19:35走出寫字樓大門,我看到停在路邊的白色CRV,羅傑要我請他吃飯,作為他屢次幫我拿人才聯繫方式的酬謝。儘管這個理由已經被他敲詐過N次,我還是答應了。不就請頓飯嘛,反正一個人是吃,兩個人也是吃,況且他胃口還沒我大呢,也不怕他吃窮我。

美女獵頭顧問沈魚緊張而忙碌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夜色中的廣州霓虹閃爍,繁華昇平,美好的夜晚才剛剛開始。

夜晚的確是剛剛開始,但是一點也不美好。

誰請客誰話事,我便讓羅傑在蕉葉訂位,那裏有我愛吃的咖喱蟹和泰式鳳爪。

此刻,香噴噴的咖喱皇炒蟹就放在我的面前,我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從公司出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半鐘頭,我早已前胸貼後背,餓過飢了。

羅傑這個破人,沒有訂到離我公司最近的世貿店,反而訂了最容易塞車的天河時代店。

周末的夜晚,廣州的交通是不可能有奇迹發生的。果不然天河立交和廣州大道大塞車,我們的車夾在中間進退不得,只能以龜速爬行,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折騰到時代廣場。

“快吃啊,你不是最愛吃這個嗎?”羅傑咂咂地吃得正香。

“沒胃口,都是你,笨死了!”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傢伙胃口倒是好得很。

“是你說要吃蕉葉的。”他一臉無辜。

“那你可以訂世貿店啊!”

“那邊訂滿了。”

“那就吃別的嘛,明知道會塞車!”

“誰知道你大小姐啊,吃不到這裏的鳳爪不是會咬人么?!”

羅傑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眼睛裏全是揶揄的笑意。

他指的是去年那一次,我工作上遇到點麻煩,十分鬱悶,加上平時壓抑已久的諸多情緒,便喝了很多酒,在羅傑家裏又鬧又吵。

他知道我喜歡吃這裏的泰式鳳爪,便哄我說別鬧了最多請你吃鳳爪啦。我醉得糊裏糊塗的一時會錯意,抓過他的手就開咬,竟用力到咬出血來。

我看着他左手虎口,上面還留着淡淡的未完全消去的印痕,心中騰地軟了一下,這個可憐的傢伙,一直都是我任性撒野的對象呢。

維維有時會說我,不要什麼都一個人扛一個人苦,打碎了牙齒往肚裏吞。

其實我知道,我不苦,我也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她和羅傑。

別看我平素總是裝出一副清透明白沉靜從容的樣子,其實自己心裏清楚,我還仗着有他們在身邊,才敢那樣恣意張狂,不留餘地。

誰沒有磕磕碰碰難過的時候呢,我可以找羅傑發泄,他呢?他找誰去?

“算了,也不能怪你。”我叉起一塊蟹肉放進嘴裏,“誰讓我下班晚呢!”

“趁早換了吧。這份工不適合你,太壓抑個性了,又辛苦。”

“幹什麼不辛苦啊,我都習慣了。”

勸我換工作羅傑已不是第一個,我笑了笑又道:“再說不幹這個我還能幹啥?”

“可以到我這兒來啊,廣告、雜誌、策劃、編輯隨你挑。想當年我們可是最佳拍檔,這些不都是你的強項嗎?!”

羅傑注視着我,口氣突然認真起來。

我愣了愣,搖搖頭:“我現在對文化藝術沒興趣,再說貿貿然轉行,錢肯定沒我現在賺得多。”

最佳拍檔,呵。

是啊,當年是那樣的少年意氣,躊躇滿懷。我和羅傑一起辦過校刊、做過校園廣播劇,還策劃過很多社團活動,那時的確很有默契。而且有默契的不只是他,還有莫然,還有子昕,還有我們的樂隊……

我們盡情地創作,盡情地歌唱,盡情地揮灑青春和熱情。

那時天總是那麼藍,風總是那麼輕……

若時光停止在那個時候多好,沒有背叛,沒有無奈,沒有分離……

呵,人生終究是不能假設的,現在想起這些,我多少能夠坦然了。

“真是功利啊,唉,那個衝動叛逆充滿藝術理想追求的倔強少女一去不復返啰。”

羅傑懶懶往後一靠,又恢復了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女人天天這麼搏命,好易老的,再過兩年就沒人要了哦……”

“沒人要不還有你墊底嘛!”我睨了他一眼,“你叫嚷了這麼多年不是拿我尋開心的吧?!”

羅傑濃眉一挑,湊過來捉住我的手,笑得痞痞的:“當然不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甩開他的手,繼續吃我的鳳爪:“不如這樣吧,如果本小姐到40歲還嫁不出去,我們就湊一對好了,如何?”

羅傑掐指一算:“哇,真沒誠意,還要等十幾年?”

“那你等不等啊?!”我挑釁地看着他。

羅傑呵呵笑着:“沒問題,40就40。”

“為了感激本小姐肯屈尊下嫁,今天這一頓……”我決定趁火打劫。

“算我的!”羅傑無所謂地聳聳肩,“另外奉送今晚直落所有娛樂,想玩什麼儘管說,我奉陪到底。”

“唔該——”

我嫣然一笑,揚手叫旁邊的服務生:“請給我來兩份極品蟹黃翅,另外還有什麼最貴的?”

羅傑馬上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這段日子過得緊湊而平靜。公司方面,依然是平靜下暗潮不斷。妮可自從上次辭職被麗莎壓了下來,最近在辦公室經常見不到她。不是請假就是出去面試,見客戶什麼的。她跟我提起過,她和靚坤的婚期已經定了,是下下月的30號,我想她最近一定是為了婚禮的事情而奔忙,對女人而言,這自然是頭等大事。

麗莎後來也沒有再跟我提那份評估報告的事,不知道她是自己寫了交給邁克,還是根本就沒寫。我在她幾番暗示明示下,答應如果出現什麼變故,醫藥組的業務我可以兼下來,前提是需要三個月的免Quota期,讓我過渡。

麗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看她一副高深莫測又成竹在胸的表情,似乎對趕走妮可已經勝券在握一樣,不知她暗地裏都秘密佈置了什麼。

這樣想想,我不由得心裏一陣陣發涼,越來越覺得MMIGZ有麗莎在一天,就不可能安寧。我甚至在想,是否有必要考慮一下,自己是否應該,或者能夠在這裏長待下去。

可也就是想想罷了,我還能去哪裏。

華南地區,除了MMI和我上一家公司之外,好的外資獵頭已經寥寥無幾,這幾年做下來,同行之間已經頗為熟悉,我知道沒有比MMI更適合我的去處。

除非到企業內部擔任HR,這會是我將來的路,但不是現在。又或者,離開廣州,到上海或是北京去。這似乎更不可能。

保羅也有提議過讓我去上海發展,他認為在上海我的職業空間會更大。最近跟他通電話,得知他與別人合夥成立諮詢機構已經在香港掛牌,上海的辦事處也已經設好了,他很希望我能去幫他忙。我也不是沒有動心過,只是考慮再三,還是覺得不是時候。

我還沒有找到理由說服自己離開廣州,這個我已經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對它充滿了感情。這裏有我的生活圈子,有我的朋友,有我牽挂的人。

雖然我知道,這種牽挂,從某種程度來講,是完全沒有意義的。

前些天晴晴找我逛街,說她已經向海群求證過,蕭東樓沒有女朋友。她也把蕭東樓誤會我與司徒錦倫的事情告訴了海群,相信海群會找機會向蕭東樓說明的。

我聽得頭都大了,急得幾乎跳腳。

晴晴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我根本不需要她去替我解釋什麼,完全沒有必要。

他誤會我還是我誤會他都不重要了,我告訴自己,既然決心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就好好地放鬆心態,簡單生活。什麼感情愛情的,我實在不想碰了,起碼現階段不想。

而且,不管海群怎麼說,蕭東樓與那個女孩的親昵我是親眼所見,即使不是女朋友,也將成為女朋友了吧。他對我的幾次照顧,我想也僅僅是出於男性的紳士風度罷了。

後來晴晴叫我上她家吃飯,我找了個借口推辭了。我實在怕會遇到蕭東樓,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張容易讓我心亂的臉龐,還有那雙彷彿總能看到我心裏去的眼睛。

為了忘記那雙眼睛帶給我的困擾,我把工作以外的時間安排得滿滿的,去健身,上瑜伽課,出席一些圈子的聚會,甚至去充當維維的助理等。

這段時間維維會在廣州逗留一個多月,因為她接了廣東台一個情景劇的客串角色,共有20集的戲份。有空我就看她拍戲,幫她照顧一些零零碎碎的雜什,有幾次都看到一個剪着短平頭的成熟中年人來接她。她告訴我那是星揚文化傳媒的高層,離過婚,很有內涵,對她很好。

看得出來維維很在意這個人,對這次戀愛很認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認真。這些年來,我知道的她的男友就有好幾個,有模特的同行,有圈內幕後人士,也有她在外工作時認識的職場人士。每段感情都是因為聚少離多或是感覺不對而無疾而終。

像維維這樣生性洒脫的人,工作又註定要四處奔忙,找一份真摯穩定的感情似乎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我發自內心地希望這次她找到的,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我不知道為什麼要答應陪羅傑出席這場慈善酒會,或許是因為待會兒有維維的時裝表演,或許是因為酒會的主題是慈善義舉,主題是關愛資助貧困、失學、殘障兒童。又或許,僅僅是因為羅傑說,作為一個專業獵頭顧問,你難道不該保持在各種圈子的曝光率並積極認識更多的社會新貴嗎?

這個說法質疑到我的專業操守,雖然明知是激將法,我也只能欣然前往。的確,有時候,人在職場,需要的就是一種狀態,不能懈怠。

禮拜天晚上七點不到,花園酒店一樓能容納上千人的國際會議中心裏面已經華燈璀璨,盛裝出席的人們如過江之鯽,政府官員、商界巨子、社會名人、新聞媒體等,衣香鬢影,濟濟一堂。

羅傑對我今天的黑色晚禮裙和復古髮型表示了極大的讚賞,彷彿他是第一次見我如此打扮一般。其實我知道自己今晚的狀態很不好,在踏入會場的第一秒鐘我就有點心緒不寧,渾身都不自在,彷彿空氣里有讓我不安的分子在流動,我想大概是我最近精力透支得太厲害了。

挽着羅傑走進會場,我看見右手邊立着一棵綴滿卡片的願望樹,熠熠生輝,煞是好看。旁邊的工作人員解釋說,願望樹上的每張卡片里都有一個失學殘障兒童寫下的願望。

我走過去隨意摘下一張,裏面是百色一位失學兒童扭扭歪歪的字跡,他說很想擁有一個印有孫悟空圖樣的鉛筆盒。

工作人員的電腦上顯示出這位兒童的資料,資助他上完小學六年的費用一共是2676元,我掏出三千塊放進籌款箱,算是認下這份資助。

今晚憑邀請函出席的每一位嘉賓必須在入場時捐出一千元作為善款,我也不例外。不過相比之下,願望樹的做法更令我心悅誠服。

在工作人員登記我的資料時,我瞥了一眼身邊的羅傑,笑問道:“這個應該是你的創意吧?”由於本次活動是當代媒體負責策劃承辦,我有理由相信願望樹是他這個策劃總監的傑作。

羅傑看着我,笑而不語,僅是揚揚眉算是承認。

我看他收起平時的不羈,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你不用四處打點一下嗎,偉大的羅總?”

“羅總是負責動腦子的,方案出來后,執行的事兒他就不管了。”羅傑笑着在我耳邊低語。

這時,不遠處的幾位賓客看見我們,紛紛舉着酒杯向我們點頭示意。羅傑一邊揚手回禮,一邊從侍者托盤裏拿起一杯香檳遞給我:“來,介紹幾個人給你認識。”

偌大的會場裏起碼有好幾百人,我和羅傑只能在小範圍里轉悠着,已經有點應接不暇。

我們不斷地停下與人交談,名片換了一張又一張,香檳喝了一杯再一杯。我始終保持着適度的微笑,妙語連連,但其實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在我心中大抵概念模糊。我只知道其實熟人還真不少,彷彿這種場合見到的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那些面孔,而上流階層的自娛自樂方式來去也不過那麼幾種,眾所周知,這樣的場合極其無聊,可是誰都覺得無聊,誰又比誰都顯得更樂在其中。

落座后,司儀宣佈慈善之夜開始,主辦方和政府嘉賓致辭,接着便是FashionShow和其他表演,期間穿插着名品拍賣。

我看到維維在一堆妖嬈的模特中緩緩穿行,昂首挺胸,目不斜視,一舉手一投足間風情萬種,讓人挪不開目光。我暗暗讚歎,在這方舞台上,她便是王者。

司儀宣佈將已得的部分企業善款贈與各個慈善團體。當宣佈某東南亞慈善基金會名譽理事上台時,我不經意看了一眼,便愣在當場。

台上那位身穿白色深V緊身長裙的少女身材婀娜,氣質高貴,赫然就是我在玫瑰園見到的那位與蕭東樓共進晚餐的親密女友。

羅傑見我看得目不轉睛,以為我被她的美貌吸引,笑着低聲向我介紹說,這位陳貝拉小姐是新加坡UGVC集團董事長陳伯瀚的孫女,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美術學士,目前就讀本校的公共和國際關係學院研究生學位。她既代表東南亞慈善基金會接受部分善款,又同時代表UGVC集團方面為晚宴后的表演環節捐助善款。這次活動策劃前期我跟她接觸過幾次,天之驕女一個,教養還不錯。

原來是自己大老闆的掌上明珠,難怪。果然是珠聯璧合,天造地設的一對。

我心中酸澀,強顏歡笑地對羅傑說:“不愧為一代情聖,背景資料打聽得滴水不漏嘛,接下來是不是要奮起直追了?”

“這麼多年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羅傑搖搖頭,故意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又湊過來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Lookintomyeyes,youwillseewhatyoumeantome.Totheworldyoumaybeoneperson,buttoonepersonyoumaybetheworld.”

“肉麻,又賣弄你的英文。”我被他的故作深情逗樂,撇嘴笑道。

羅傑嘴角含笑:“說中文也一樣,我就是古人所說的‘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說罷他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也故意做出抖落一身雞皮的樣子,兩人呵呵大笑起來,我的心情頓時沒那麼沉重了。

再看台上,此刻已經換了一位歌星在唱歌,陳貝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去了。我四處打量了一番,貴賓席區坐滿了人,一時也看不出她在哪裏,也看不到那個我認為可能出現的人影。

幾位當紅歌星一一獻唱之後,主持人宣佈上半Part的表演結束,現在是自助晚宴時間。

人們四下散開,用餐的用餐,交談的交談,會場的燈光此時也被調暗,顯得格外溫馨。舞池那邊更響起了浪漫的薩克斯曲目,羅傑見我沒什麼胃口吃東西,拉着我去跳舞。

舞池中人影憧憧,我隨着羅傑的節拍緩緩移動,有點意興闌珊,眼光無意識地流轉。

一抹曼妙的亮白不經意映入眼帘,我定睛一看,果然是陳貝拉。和她相擁而舞的男子,儼然就是蕭東樓。

多日未見,他的輪廓熟悉又陌生,黑禮服白襯衣襯得他氣度不凡,少了平素的懶散隨意,更添了幾分淡淡的冷漠氣息。

陳貝拉輕靠在他懷中,一臉幸福地笑着。從我這裏看去,兩人是如此登對。

事情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不是嗎?我對自己說,他果然是在這裏的,陳貝拉的男伴除了他還會有誰呢。

各種念頭在腦子裏跳串着,待我再抬眼看去,才發現幾個迴旋下來,他們已經離我不過數步之遙,而蕭東樓的目光似乎正不經意地往這邊飄來。

我心下一驚,條件反射般迅速貼近羅傑,低下頭伏在他肩上,好擋住自己的臉。羅傑身子微微一僵,扶在我腰間的手一緊:“怎麼了?”

我盯着羅傑那近在咫尺的禮服領子,輕輕搖了搖頭:“沒事,有點累了。”

羅傑悶悶笑了兩聲:“肩膀出租,一分鐘十美金。”

我無心回應他的玩笑,心中只反覆回蕩着王菲的一句歌詞: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總不能倖免。

沈魚啊沈魚,你自己究竟在怕些什麼。怕看見他,還是被他看見?其實,人家此刻溫香軟玉,志得意滿,又怎會注意到你這個平凡之人呢。而且就算看見了,又有什麼關係。

一曲奏罷,我拉拉羅傑的手,想趕緊回到座位那邊去。

未行兩步,一個悅耳的女聲在身後叫住了羅傑:“Hi,LJ。”

冤家路窄,我隨着羅傑轉過身,赫然看見一對璧人站在我們面前。

陳貝拉挽着蕭東樓,笑靨如花。那雙清透細長的眼睛輕掃了我一眼,沒有停留。

羅傑和陳貝拉打了聲招呼,對方笑着看看我,對羅傑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是你女朋友嗎?”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沒等我出聲,羅傑就非常紳士地笑着解釋道:“不要誤會,這是我的好朋友,Yoyo。”

說罷羅傑又向我介紹陳貝拉:“這位是陳貝拉小姐。”

陳貝拉落落大方地向我伸出手,用新加坡華人獨有的國語腔調說道:“Yoyo你好,很高興認識你,叫我貝拉就行了。”

心中微亂,當下的情況讓我無法認真思考,只好下意識地回笑着,同時握住了她那柔滑的手,道了句你好。

鬆手后,陳貝拉指着羅傑對蕭東樓介紹說:“Raymond,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位當代傳播的策劃總監,羅傑。”

然後她又笑着對羅傑說:“Raymond是我們UGVC中國區的負責人,這次的贊助款你還得找他給你最後簽單呢。”

羅傑馬上做出久仰大名狀,遞上了自己的名片。

蕭東樓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這時候才禮貌地笑了笑,跟羅傑交換了名片。

羅傑看了看他名片上的中文名字,迅速看了我一眼,帶着微詫而徵詢的意味。我無奈地抿了抿嘴角,表示他猜對了。我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玫瑰園那晚,我告訴過他蕭東樓的名字。

聰明如羅傑,馬上領悟了幾分,只見他低頭一笑,順手把蕭東樓的名片揣進了西裝的內兜里,沒有說話。

氣氛頓時有點停滯,陳貝拉見我和蕭東樓並沒有互相客套的意思,幾分詫異,想說點什麼來圓場。

蕭東樓低頭對她笑了笑,說:“我跟Yoyo認識,MMI是我們公司的獵頭合作夥伴。Yoyo就是負責我們這個口的,她是個很出色的獵頭顧問,對我們的招聘工作幫助很大。”

他話雖然是對着陳貝拉說的,眼神卻是朝着我,眼睛裏儘是笑意。

陳貝拉聞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蕭東樓,美目流轉間,突然笑得十分燦爛:“是嗎,原來Yoyo這麼厲害,真要問你要張名片才對。非常感謝你對我們的支持哦,我會在廣州待些日子,還希望給機會我們請你吃頓便飯。”

一番話說得似乎十分得體,我卻聽出言下之意全是一副主人家的姿態,你啊我們啊,話語之中客客氣氣,卻分得甚是清楚。

這位陳小姐未免太敏感了些,我漾起一絲微笑,故意看着她身旁那雙笑意盎然的眸子,說:“蕭總客氣了,我只是盡工作的本分而已。我們和天下投資才剛剛開始合作,還談不上有什麼幫助,要說幫助,我還得感謝蕭總幫過我的大忙才是。”

停了停,我這才看向陳貝拉,笑顏漸開:“真是抱歉,名片不巧剛剛派完了。不過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事情會勞煩到陳小姐親自來找我這個小顧問的。至於吃飯一說就免了,您貴人事忙,不敢打擾。如果有什麼吩咐,只管叫公司的人知會我就是了。”

陳貝拉揚手還想說些什麼,我笑着道了句失陪,就拉着羅傑走開了幾步。

我能感覺到背後有兩束目光,一束充滿探詢,一束不動聲色,卻同樣令我如芒在背,心亂如麻。直到我們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我才發現羅傑一直意味深長地看着我,微笑不語。

我無心理會他眼中的調侃和質詢,默默地喝了兩杯酒,想要儘快從這團思緒中理出個頭緒來。

沒等我在這團亂麻中找出根線頭來,一支熟悉的曲子響起,居然是那首《Angel》。我腦海中馬上浮現出PeaceRoad酒吧里曾發生的一幕又一幕,最後定格在白雲山頂噴薄的日出上。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轉頭向蕭東樓那邊看去,卻意外地發現他正在慢慢向我走來,而且已在我的兩三步之外了。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右手:“跳支舞吧。”

我微愣地看着他,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下意識看向他來的方向,那邊陳貝拉正跟幾位外國人士談笑風生,她的目光閃爍不定,隱隱向我們這邊看來。而我旁邊的羅傑早已識趣一笑,端着酒杯跟鄰桌的客人交談去了。

蕭東樓笑容堅定,眸若寒星,我心下一動,恍惚間彷彿回到多年前,莫然也是這樣站在我的面前,四周往來人影成了移動的背景,他的輪廓就這樣,成為我記憶里一處生生不息的溫暖烙印。

心中剎那柔軟,我暗嘆了口氣,輕輕把手放入蕭東樓的手中。

舞池中央光影朦朧,熟悉的旋律悠緩醉人,依稀帶着和平路酒吧那晚的氣息,蕭東樓輕輕摟着我,身上的香水味淡而悠長,有着雪松般凜冽的木質香味,令我有些昏眩。

今晚的一切狀況都有些奇特,我的腦子早已開始罷工了。與他面對面如此靠近還是第一次,腳步輕移間,心也在起落不定,我不敢正視他,只好選擇望向別處。

舞池邊那抹白色依然時不時地盯着我們看,神色似有深意。

“你今天很漂亮,尤其這個髮型,很適合你。”蕭東樓突然開口打破沉默,語氣輕柔。

我看向他,有些負氣:“是嗎?我覺得你的陳小姐更漂亮。”

他輕笑起來:“什麼你的我的。我們只是比較相熟的朋友,她又是我老闆的孫女,來到中國我是一定要盡地主之誼的。貝拉還是個小女孩,脾氣有點嬌縱,如果她剛才的話令你不高興了,我替她道歉,你不要介意。”

“怎麼會,你太多慮了。”我嘴上否認着,心卻涼了半截。看來你對她還真是愛護有加,繞了一圈來請我跳舞,還是為了要替她說話。

音樂結束后,主持人宣佈下半Part表演開始,我和蕭東樓禮貌分開,各自走回了席間。羅傑已經回座,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腦子比剛才更加混亂,低聲對羅傑說想回去了,羅傑勸我等一下,說後面還有精彩表演,看完他送我回去。我覺得渾身乏力,被他拉着又坐了下來。

下半場還是由時裝Show開場,維維她們換了不同系列的晚裝出場。我安靜地看着,腦子裏卻一片空白,羅傑沒有再調侃我,似乎也在想着事情。

模特走完台後,主持人宣佈接下來的表演節目為募款性質,每個節目都會有一個或多個實業提供捐款,款項的數額將會由表演節目的難度和質量來決定,而現場的66桌席位上都會有一個無線投票器,上面有1到5個按鈕,代表1到5顆心形。每桌的客人可以統一意見按下對該節目的評價是幾顆心,舞台的大屏幕上就會統計出該節目的心數,低於100顆心表示善款10萬,100~149顆心代表20萬,依次類推,每50顆心累加10萬,如果得到300顆心以上,善款就會從50萬跨越到100萬。

聽到這裏,我轉頭看羅傑,他聳了聳肩。毫無疑問,這又是他們當代媒體的傑作。

接下來的每個節目都相當精彩,有詩歌朗誦,臨場潑墨,古箏演奏,拉丁舞,甚至還有人上去唱歌劇。想不到這些社會名流都還有諸多興趣愛好,甚至不惜練到專業水平,想來過去富人家裏的“票友”一族,多半也是這個意思了。

現場的氣氛十分熱烈,每次節目后的評級過程都讓人激動,大部分節目都會獲得一百多顆心甚至兩百顆心。

輪到當代媒體的捐款時,主持人跑到坐在我們旁邊那一桌的當代媒體的副總身邊,問他希望看到什麼樣的表演,對方故意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同桌的陳貝拉說,希望東南亞慈善基金會的名譽理事陳貝拉小姐表演一個節目。

陳貝拉巧笑嫣然,客氣了幾句,見推辭不過便半推半就地上台坐在鋼琴旁,彈奏了一首孟德爾遜的《春之歌》,一個小男生用小提琴和她合奏。

此舉當場獲得了兩百六十多顆心的高分,大家都熱烈鼓掌,我也隨之鼓掌,憑良心講,她彈得很好。

羅傑在我耳邊說,等下輪到天下投資捐款時,對方也會要求當代媒體出個節目,我們公司的PR總監會上台唱粵曲,都事先排好了。

我看着他點點頭,這些當然都是事先排好的,我明白。這樣的場合,一切都是人工製造,難怪許多富人總覺得自己的生活缺乏激情。激情就是要不斷地出現意想不到的插曲,當命運把你推到風口浪尖時,措手不及總是會令人興奮。

然而,興奮的一定是那些作壁上觀的傢伙,而不是當事人。

所以,當陳貝拉拿起桌上的話筒,目光流轉後轉向這邊,指着我說“請Yoyo小姐來個節目”時,除了羅傑和我措手不及外,其他人都興奮起來。

羅傑笑着向眾人解釋:“Yoyo小姐不是當代傳媒的成員,不如由我們的PR總監羅拉給大家來段粵曲。”

陳貝拉笑語盈盈:“Yoyo總算是你們當代傳媒邀請的客人,代表你們應該算得上合規矩吧?”說到這裏她回頭質詢主持人。主持人當然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自然大聲附和。

我有些麻木地注視着陳貝拉,餘光卻定格在她身邊的蕭東樓身上。此人居然還是波瀾不驚,只是皺着眉頭低聲向陳貝拉說了句什麼,陳貝拉面色一嗔,撅了下嘴,繼續執着地向我發出邀請。周圍掌聲不斷地起着哄,樂隊也不斷地用鼓點催促着我,煽風點火。

我的心也像鼓點一樣跳個不停,一團氣流堵在胸口,已經分不出是來自悲傷還是憤怒。陳貝拉啊陳貝拉,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羅傑在桌下握住我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湊到我耳邊說:“事到如今,騎虎難下。不如就去彈首曲子吧,要論高下,你未必輸她。”

掌心傳來溫熱,我失怔看向羅傑,他的微笑充滿了信任。

那一瞬間,我一陣熱血翻湧,望向主持人點了點頭。主持人心領神會,馬上大聲鼓動大家鼓掌歡迎我上台。

我提裙拾階而上,走到了那架珍珠色的三角鋼琴前坐下。撫摸着熟悉的黑白琴鍵,我的心情登時一片平靜。我隨手彈了幾個滑音,台下隨即安靜了下來。

我深呼吸了一下,對着琴旁的麥克風輕聲地說了句:“一首《Tears》,獻給大家。希望通過今晚的善舉,那些童真的眼睛,不再有傷心的淚水。”

指尖輕舞,一個個音符澹然流轉而出,猶如淚珠聲聲滴落,那樣寧謐,清脆而緩慢。彷彿置身於廣袤天地之間,四野靜寂,夜涼如水,滿目繁星默然相對,影我兩徘徊。

時光在陰影中細語,是什麼橫亘於命運之上,那些曲折,沉重婉轉之不可說,只有無邊無際的寂寞和憂傷,淡淡縈繞,揮之不去。

我緩緩地彈奏着,這樣純粹的旋律,不需要任何華麗炫技的指法。記得我的第一堂鋼琴課,老師說,最動人的旋律從來不在於技藝的高低,而是情感的傾注與共鳴,是來自心靈的對話。

突然就想起了那個參加鋼琴比賽的秋夜,獲獎歸途中,爸爸用自行車搭着一家四口,我坐車頭,媽媽坐車尾,弟弟還在媽媽的肚子裏。雖然雨夜寒冷,一家人卻是樂也融融,披雨前行。

當時,小小年紀的我想起了蘇軾的定風波,脫口一句“一蓑煙雨任平生”,惹得爸爸哈哈大笑,豪氣頓生,直道我的女兒是好樣的。

各色影像交織錯繁,時空似乎閃回到學校的排練室,我也是這樣端坐於鋼琴前,指下行雲流水。莫然瞬間愣住的表情,是我今生都無法忘懷的糾纏。

與蕭東樓在海群婚禮上的第一次奇特見面,秉燭談音樂的那個夜晚,聖誕晚會的醉酒,白雲山頂徹夜等候日出。

莫然說過,我是落入凡間的天使。他錯了,我不是天使,我無法洗清塵世的罪惡。就算是,我也早已失去了我的翅膀,泯然眾人。此時此刻,甚至淪落到與人爭風吃醋的境地。

爭風吃醋,居然會想到這個詞,我不禁冷笑,真是何其諷刺。心下一片凄苦,淚水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滴在我纖長蒼白的手指上。

一曲終了,寂然無聲。我站起身,飄然走下舞台。

掌聲是在我踏上地毯的那一瞬間爆發的,有人接二連三地站了起來為我鼓掌。羅傑站在人群中微笑,眼裏滿是驕傲,他拉過我說:“快看。”

我抬起頭,大屏幕上的心達到了三百多顆,組成了一個更大的心形。

我的眼睛開始有些模糊,我看到蕭東樓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陳貝拉臉上陰晴莫辨,還有周圍無數張笑臉。

熱烈的喧嘩中,我抓起桌上的手包,抽身離去。羅傑在身後叫我,我沒有回頭。

命運的門在我的背後,訇然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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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晚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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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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