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十七:古琴 玉壺冰清

商品十七:古琴 玉壺冰清

飛櫻

紅雲好奇地看着白月慎重地燃起香料,拿出那個她很寶貝的香爐。仔細地擦了桌椅,看了兩遍泡茶的熱水。

"姐,英國王子,還是哪位著名的電影明星今天要來我們店裏?你告訴我,我也好準備準備。"紅雲笑嘻嘻地圍着忙碌中的白月。

白月瞪了她一眼"昨天晚上就提醒過你了。今天要來一位貴客。你不要滿腦子都是什麼王子呀,帥哥呀。拜託你。我們是開古董店的,專業一點。"

"什麼嘛?那哪是什麼貴客!我睡覺去了,他不走別叫我起來。"說著打了一個哈欠轉身就要走。

"慢着,叫你找的工讀生怎麼樣了?"白月叫住她。

紅雲一雙眼珠子到處轉悠就是不敢看白月。"那你還不快去找。還睡覺。"

不等白月說完話,她已經一溜煙跑出去了。

商品十七:古琴之一

那扇木質的門被推開,一位面目清俊、身形頎長的青年匆匆走進,雙眸審視般地迅速在店內打量一周,眉心皺起,似有不滿。

正在店裏看顧的白月看見他,遂迎上去,堆起商人般的例行微笑。

"先生可是要找什麼特別的東西?"

那青年看了白月一眼,又不耐似地轉開視線,眼神繼續搜尋着乾淨清爽的店內陳設,但一無所獲。

白月耐心地等待着,那青年終於失了耐心,沉聲簡短道:"我要找一把古琴。"

白月挑了挑眉,轉身引領着那青年往櫃枱後面走去,邊走邊道:"敝店古琴雖沒有幾把,但每把都是一時之珍——"她指點長几上擺放的古琴,"先生請看這把。乃是唐代'九霄環佩'的宋制仿品,雖然不是原琴,但斲工精細,亦出自當時斲琴名家之手,也曾名列宋徽宗'萬琴堂'收藏之列……"

那青年一徑地沉默,只是跟在白月身後,眸子淡淡地在那件珍貴仿品的琴身上滑過,卻不置可否。

白月見怪不怪,心知如此緘默無言之人,往往心裏最有主張,鑒賞力也最不俗。她仍然保持微笑,帶着那青年轉進后室,繼續介紹:"此為唐代曾為相二十年的李勉家中自斲之琴,乃其中絕代珍品'鳴澗',是敝店鎮店至寶之一——"

那青年陡然打斷白月的話,冷冷道:"我可不是來找這些至寶奇珍的。……你這裏,有沒有毫無價值的琴?"

白月聞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閃,回身望了那青年一眼,復又斂下眼眉,緩步走到遠處牆角一個表面上落滿灰塵的箱子前,慢慢蹲下身去。

"……劈為兩半的琴,不曉得算不算?"

那青年面色驀地一白,臉上瞬間掠過數種不同的情緒:驚怔、狂喜、猶疑、不信……但是他卻把自己心底的情緒掩飾得很好,只是疾步走到那箱子之前,蹲下來用手輕輕地撫摸着箱子表面經年的積塵。

他修長的手指最後停留在箱子已鏽蝕不堪的銅鎖上。他的膚色有絲不健康的蒼白,隱隱透着一股青色,肌膚幾乎薄得透明。他的手指微微痙攣了,忽然用力,"咔"地一聲,居然將那鏽蝕的鎖頭生生扳開,箱子頂蓋應聲而開。

箱中襯着厚厚一層看起來曾是大紅色的軟緞,但那鮮艷的顏色早已因為年深日久而褪成了發黑的暗紅。一把從中間被劈為兩段的古琴靜靜躺在軟緞上,裂痕平整,看似當日是被某種尖銳利器一下劈開。琴弦也都斷做兩截,向兩端卷翹了起來,十分凌亂地兀立着。

那青年嘴唇發抖,臉色更白,喃喃道:"就是它……我找它找得好苦……"手竟溫柔地輕撫過那已斷裂的琴身和琴弦,眼中無數複雜情緒交錯。

白月早看得分明,此時方才柔聲問道:"先生可認得此琴?"

那青年定定看着古琴,許久許久,才輕嘆了一聲。

"'玉壺冰'……此琴當年名震一時,卻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場!"他微側過臉,問白月:"此琴作價幾何?"

白月抿唇一笑,竟是給了他一個絕料不到的答案。

"抱歉,此琴乃是非賣品。"

於是那青年便也不再爭辯,只是日日都前來店裏報到,不論陰晴,風雨無阻。他往往擇一角落的桌子而坐,將那把"玉壺冰"擺在桌子上,看了又看。有時他也一手繃緊斷弦,另一手隨意撥弄,令斷弦發出單調而空洞的"咚、咚"聲響。

白月和紅雲就這樣每日不動聲色地旁觀,看他落寞,看他惆悵,看他似要撫琴,卻終究在毀壞的琴前只留下一聲嘆息。時間緩慢地流過,他開始想要動手修復"玉壺冰",奈何當時那劈壞此琴的人下手穩准狠,一下就將琴裂為兩段,顯見下手是毫不留情。又過了這麼漫長的時光,琴沒有糟朽已是萬幸,而且琴弦已鏽蝕,更無法下手修葺。

一日,那青年忽然請求白月、紅雲借出另一把完好無損的琴。徵得兩人同意之後,他將"鳴澗"拿到外間自己常坐的桌上,調了調弦,便開始彈起一首古曲。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

他彈奏的手法相當純熟,技巧也無懈可擊,疾而不速,留而不滯;一曲既終,白月、紅雲兩人饒是見過許多奇人異事,也都不由得聽得怔了。紅雲性格外向,直接鼓掌道:"好,果然是好琴藝!"

那青年將視線從琴上調往紅雲臉上,似笑非笑道:"哦?你倒是說說,好在哪裏啊?"

他在店裏時一向甚為沉默寡言,就是從前白月、紅雲姐妹倆問他,也是問一句答一句,惜言如金;從不曾有這種主動發問的情形發生。所以他一問,紅雲事先毫無準備,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他見狀,也不追問,只是冷冷一笑,低頭又待去擺弄琴弦。紅雲面上有些窘意,但究竟是見得人多,也不怎樣惱火。

"琴藝高妙,貴在得心、應手,方能成樂。剛才一曲,或相凌而不亂,或相離而不殊,自然入境、傳神。"

大門開處,一位年輕女子站在那裏,不知已旁觀了多久,此時大約眼見紅雲尷尬,遂出聲為紅雲解圍。她穿着一身極樸素而簡單的T恤、荷葉邊及膝裙,容顏清雅,麗而不艷,美而不妖,自有一種天然氣度,並非絕艷傾國,卻令人移不開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陣震慄,彷彿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又彷彿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死死地盯着她,似是要將她那張容顏鐫刻入靈魂中一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里又是驚異、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苦,複雜得無以復加。

"流波,你來了啊。"紅雲招呼着,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遞過去一朵感激的微笑,很自然地對身後的男子介紹道:"客人,你只怕還不認識敝店新來的工讀生吧?她是流波──"

"流波……"他喃喃道,忽然一笑。"我知道,是'寄身流波,隨風靡傾'的流波。"

流波有絲訝然,"原來你也知道這首詩。看來它很有名嘛。"面前這年輕男子,輪廓優美,氣度不凡,神情里卻帶着一絲與他身上的雍雅不相符的乖戾和滄桑,像謎一般。他直勾勾毫不掩飾盯着她的眼神使她窘迫不安,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禮貌寒暄道:"不知先生怎樣稱呼?"

那青年終於垂下眼瞼,眼中一抹寒光倏閃而過。

"風凋。"

商品十七:古琴之二

風凋似乎經常在注視着我。

流波一邊擦拭着店裏的桌椅,一邊在心裏暗忖。

風凋的眼神是那種炯亮的,毫不掩飾,可以一兩個小時就定定地注視着流波的身影,目不轉睛,也不改變自己的姿勢。

可是儘管風凋的凝視經常是這樣長久而大膽,但他卻並不和流波多說話。有時候,一天裏,他和白月或紅雲說話的次數甚至要多過和流波交談的次數。

"……聽我講個故事可好?"

流波恍然驚覺,想着如果風凋能不再這樣緊盯着自己不放,又何妨聽他說故事?

流波點了點頭,繼續細心擦拭着桌椅,身後風凋緩緩的語氣似有起伏。風凋並不是一個擅長講故事的人,但他的聲音低沉而淡靜,如同他撫琴的技藝一般,低回而不中輟,輕緩而不凝滯。

聽說過衛朝么?衛朝嘉泰帝在位三十年,政治上策略搖擺不定,無甚建樹,而自己膝下也只得一位皇子,順理成章立為太子。但這位太子頗為短命,還不滿二十歲就

一病歸陰。而此時嘉泰帝春秋已高,龍體又不甚健壯,眼看竟是要絕後了。

嘉泰帝耳根子頗軟,自己沒有什麼大的見地,一來二去,當朝宰相尚御就漸漸培植了一批黨羽,壯大勢力,把持權柄,獨斷朝綱,排擠忠良,邪佞誤國。

本來如果太子不死,尚御所做一切便都有了價值。他籠絡太子不遺餘力,太子也投桃報李,和他合謀除去尚御在朝中的一些政敵。即使嘉泰帝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尚御的大權高位也決不至於有失。但不料太子竟然夭折,尚御慌了手腳,便勾結了沈皇后的外家,想立一位和自己親善、便於控制的宗室之子為太子。

奈何嘉泰帝雖然平時耳根子軟、又沒主見,偏偏到了這個時候,大主意拿定得是極快的。聖旨很快就傳至洵王懿的府邸。洵王的長子露曄被立為新太子。

太子露曄搬入東宮,尚御很快前來參見。

尚御來的時候,露曄正愛惜地在親手擦拭從家鄉帶來的名琴"玉壺冰"。露曄雅好音律,擅長琴藝。因此他將他的琴保養得很好,這日常清潔維護的工作,從不假手他人。一道聖旨以後,他忽然要從蝸居一府變為面對天下,何況身旁更無半個知心人。他能夠相信的,唯有他的琴。

尚御諂媚地說著一些言不及義的話,露曄逐漸厭煩起來。露曄早已聽說過他的種種惡行,也不想掩飾自己對這種奸惡之輩的厭惡。

露曄的指腹貼上新調的琴弦。指腹上年深日久磨起的薄繭有些粗糙。他隨意彈了幾個音符,然後開始信手彈起一首曲子。

直到尚御臉上露出那種不可解的神秘微笑,彷彿他已尋着了露曄的命門;露曄方才恍然醒覺,手下不自覺地一緊,錚地一聲,彈出一個緊繃欲裂的尖利音符。

"原來殿下素好撫琴。這首《秋胡行》,端的是好曲子,更難為殿下琴藝已臻化境——"

露曄忽然一陣惱火。感覺似乎尚未交手,便先已折了一陣;遂憤然起身,冷冷道:"這點雕蟲小技,倒教宰輔見笑,其實不足為奇!"

尚御斜眼暗覷着露曄,臉上愈發堆起討好的笑容來。

"殿下說哪裏話來!既然殿下喜歡,臣便立意要為殿下訪求名家。如今世上,旁的人倒也還罷了,只是獨有一人,琴藝高妙,首開一派之先——"

露曄脫口道:"楚望!你……竟然能把他找來?"

尚御笑得詭異,眼中的笑意里又似掩藏着無限心機,口中的語氣卻是恭謹至極。

"臣謹遵殿下懿旨。"

但是尚御送來的,並不是琴師楚望,而是楚望的得意高足,清瑟。

清瑟色藝俱佳,知書達理而慧黠聰敏,時而沉靜,時而笑謔,溫婉解語。她有一種特殊的能力,能讓人不由自主就將她引為知己,言笑晏晏間就解除了防備之心。

於是太子露曄也不可避免地將全副的信任付與了清瑟。他在她面前撫琴,他在她面前藉酒鳴才、高談雄辯,他在她面前暢談自己的滿腔理想與抱負——

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尚御擅權專斷、佞臣誤國的憎惡。

他經常會產生一種錯覺:清瑟看着他時,眼神里彷彿含着某種複雜的情緒;又似期待、又似矛盾,但當他想要仔細追究時,那許多情緒卻又倏然消失,那雙眼眸一瞬間變得柔和似水,溫婉脈脈。

露曄終於決定要去試探清瑟。這是個太過大膽的決定,冥冥中幾乎要押上他的一生做賭注——只可惜露曄當時,並不知道。

他不知道她身上的哪一點已經在暗中說服了他。也許是初見時的驚艷,當他初次看到她裊裊婷婷向他走過來的樣子,腦海里像是忽然間崩斷了一根弦,"錚"的一聲,聲如裂帛。他忽然變得六神無主。

也許是她身為當朝第一琴師的高足,而他酷愛她的琴藝與她的蕙質蘭心。又或許,是因為當日尚御向露曄介紹着她,討好般地要她向露曄行禮時,她眉間一閃即逝的、對於尚御的忍耐與薄怒。

露曄斜倚着琴案,看似漫不經心地以指尖蘸茶,在琴案上寫字。

清瑟果然走近露曄身側,半俯下身來凝神端詳那轉瞬即逝的字跡。

"尚……御?殿下,你寫的……可是宰相名諱?"

露曄從容微笑,"孤寫的,乃是當朝第一奸臣賊子的大名。"

清瑟的臉色有點發白。露曄不動聲色地繼續注視着她。誰知她縱然吃驚,態度倒是控制得非常恰如其分,一瞬的驚異之後,她已經怡然一笑,輕描淡寫。

"原來是奴婢看花了眼。好在奴婢所擅乃是琴藝,實在也不需要眼睛看得多清楚。"

滴水不漏的回答。這還不是露曄想要的結果。

於是他繼續試探着她。但任何事情只要做多了,總會成為一種習慣,當露曄恍然驚覺的時候,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在清瑟面前表露過太多自己的真實情緒,自己關於尚御專橫擅權、頤指氣使的種種不滿。

他想要收斂,想要改變。然而對一個人的習慣性的信任並不是那麼容易放開,即使他已經知道了清瑟並沒有她表面看上去的那樣慧黠而無辜;關於他的一舉一動,太多消息都已經由清瑟傳遞到了尚御那裏。

露曄起初暴怒,繼而迷茫,最終變得冷然。他畢竟還太年輕,除了憤懣與惱恨之外,他也並沒有其它手段來反制尚御。他在朝中毫無根基,所以他夢想着憑藉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有朝一日能夠君臨天下,那時就可以將尚御一舉成擒。

尚御愈來愈驚慌了。每當他進宮與皇上當面奏對時,太子露曄往往就立於御座之傍,清朗俊美的面孔半隱在紗幕錦簾的陰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那一雙直視着尚御的眸子卻清亮得驚人。尚御愈來愈不敢當面直視太子露曄,因為露曄眼中那抹光芒彷彿隱含着一絲少年的銳氣和旁觀者清的寒意,似要刺透尚御恭謹的偽裝,將他整個人,連同內里已腐敗不堪的心思,一道抖散揚起,攤開在陽光下,使他無所遁形。

終於,尚御找到了一名宗室之子,名叫舒光,家道早幾代便已中落,父親不過是小城的一名保長。但尚御很看中舒光的謙恭謹慎、淡泊無為的性格,更何況舒光的面相,在當地也甚是出名,傳為大貴之相。於是尚御派人把舒光接到京城,伺機而動。

露曄的地位危如累卵,朝堂之上早已是山雨欲來,暗潮洶湧。但這一切,露曄並不知曉。

這日露曄又命清瑟撫琴。清瑟遵命,彈《秋胡行》一曲,委婉唱道:"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采其實,夕佩其英。采之遺誰?所思在庭。雙魚比目,鴛鴦交頸。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露曄半倚桌旁,手中握着半滿的酒杯,閉目吟賞。一曲既終,他才睜眼望着清瑟,不太正經地笑謔道:"孤總覺此曲端的是在寫你,'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清瑟笑嗔:"殿下當真醉了,卻又拿我取笑!'知音識曲'我還勉強算得,但這'善為樂方'就全是殿下一人才學及此,何苦又說了出來,教我嫉羨?"

露曄果真有些醉意,臉色微微泛紅,顯見已喝了不少酒。自己尚未入繼大統,朝政仍處於尚御把持之下,雖然在尚御的眼裏他已經足夠意氣風發,但露曄自己仍覺得壓抑而不甘,胸口像有某種糾結不清的東西掙扎着涌動,像要跳脫出他身體的束縛,在陰霾籠罩的京城上空張揚地奔放。

北方的夷狄進逼已經日趨猛烈,燕雲十六州不用說早已淪入敵手,就是江北的一片大好江山,光復的話已經說了一百多年。幾代皇權更替,卻都只思偏安江南!如今他以宗室子弟的身份得以入主東宮,這是上天的意旨,是他再如何瘋狂也想像不到的機緣,他不能再這樣苟且偷安下去,他立意要為了國家有所作為。而首要的一件事呵,就是剷除尚御,徹底擺脫他的控制與陰魂不散,革除他當政時的種種弊端,做出一番新氣像來!

思想及此,他腦中熱血上涌,驀然起身走到牆上懸挂的《禹貢九州及今州圖》之前,指着最南端山長水遠、其地險惡偏遠、多瘴毒熱症的瓊州,一回身直視着清瑟的雙眼,像要望進她心底最深處,一字一句說道:"若孤有朝一日得志,當流放尚御九千里至此!"

清瑟看起來是那麼狠狠地吃了一驚,她一時間就只是怔怔地坐在那裏,眼光落在地圖最下邊那窮山惡水的瓊州上。

然後她調開了視線,努力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漫不經心道:"哦?那就是傳說中的天涯海角?"

她看見露曄在笑,那是一種歪着唇的不怎麼正經的笑意,但那笑意遠沒有達到他的眼底,他看着她的樣子就像是某種緩慢的探究。

最後他說:"原來你也知道。"

清瑟怵然而驚,露曄語氣中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已經表明了他的決心。他的面容那樣的意氣風發,豪情里還隱藏着一絲絲謹慎而稍微清晰了一些的試探和觀察。清瑟的震驚早已被他看在眼裏。

於是,清瑟決定兵行險招。

"殿下果然好魄力。但僅有勇氣,是不足以將宰相大人發配瓊崖的。奴婢但願殿下胸中自有丘壑,也能擁有配得起如此勇氣的膽識。"

露曄聞言很意外,"你……可是在規勸於我?"

清瑟額角悄然滑下一顆汗珠,但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孤注一擲已獲得了相應的回報。但清瑟仍不肯就此罷手。

"奴婢但願殿下心懷鴻鵠之志,有朝一日得以大展宏圖。"

露曄不再懷疑清瑟。但從那以後,露曄和尚御之間的不和就已浮上了檯面。嘉泰帝的健康一日壞似一日,露曄與尚御之間的暗中較勁也愈演愈烈。

宰相尚御膽敢公然和未來的天子露曄爭執,也是因為早已備下一着暗棋。

這着暗棋,就是舒光。

尚御平日籠絡皇后外家甚為得力,便越發起了大逆不道之心。尚御並不怕冒險,也不怕採取其它激烈的手段時要有所顧忌。在尚御心裏,既然是無毒不丈夫,又是太子露曄的勢不兩立將他逼到了痛下殺**手的地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又何須心慈手軟?

尚御開始考慮改易太子的可能。但在謀廢太子的事情還沒有發展出什麼頭緒的時候,嘉泰帝竟遽而崩逝!

事情已刻不容緩。尚御開始一邊極力說服舒光去和太子露曄爭奪皇位,一邊以高官厚祿拉攏了皇后兄長及其兩子,要他們去說服皇后加入這個瘋狂而大膽的計劃。尚御吩咐得力心腹速去迎接舒光入宮,一面刻意封鎖嘉泰帝崩逝的消息,拖延太子露曄的反應時機。

最後當嘉泰帝駕崩的消息終於還是傳出禁宮后,露曄一聽到消息,便再也等不得皇後下旨宣召,火速趕往宮中。

在宮門口,他與一乘車騎遇了個正着。宮使簇擁下策馬而入的那少年,眉間冷然,面無表情。

露曄疑心大起,待要命那少年回返問話,那少年早已去得遠了。何況天色已瞑,不辨何人,而且嘉泰帝崩逝,宮中形式混沌不明,他不得不暫且撇開心中疑惑,疾速前往正殿。

露曄一腳跨進正殿,卻見殿上龍座前影影綽綽,彷彿有人。他不由愕然,正待上前看個究竟,耳邊就聽得尚御志得意滿地笑道:"殿下姍姍來遲,還不快快過來參見初登大寶的新皇上?"

露曄大為驚駭,厲聲道:"是誰在這裏胡言亂語?孤才是先帝聖旨親立的東宮太子,理應繼位為帝,這龍座上之人,卻又是誰從哪裏弄出來的冒牌貨?先帝屍骨未寒,這豈不是大逆不道,公然謀反么?!"

露曄話音剛落,尚御就仰天長笑,笑聲里顯得極為快活。

先帝臨終遺命,太子露曄悖亂無德、沉迷女色、行為乖張,着即廢去太子之位,出為嘉王!另立宗室子舒光為太子,入繼大統!"

露曄驚異,無法相信自己面前的這一切。他正要據理力爭,背後已湧出一隊禁軍,將他雙臂扭住,不顧他的反抗,一直拖下大殿去了。他狂吼,拚命掙扎,但背後只有尚御得意地放聲大笑,與眾臣山呼萬歲的聲音。

忽然,拖曳他的力量戛然而止。露曄站直,方待整衣,就聽階上尚御的聲音猶帶笑意,嘲諷般地說道:"嘉王殿下,皇上對你優撫有加,特意將瓊崖二州,封作你的領地,你可即日起程!"

露曄氣結,熱血上涌,回身怒視尚御,"你偽傳先帝遺旨,矯詔竊國,該當何罪?!"

尚御一挑眉,漫不經心似地說:"尚待嘉王有朝一日得志,可流放臣九千里至瓊崖!"

露曄震驚,繼而暴怒。他那樣憤懣難當,血衝上了他的頭頂。

清瑟!果然是清瑟!他好不容易相信了她,卻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出賣!嘉王?他知道他這一生將再無反擊的機會,因為尚御不會讓他活到獲得那個機會的時候!清瑟不僅僅是出賣了他,她還殺了他!殺了他!

……

風凋的故事戛然而止。

流波愣在那裏,室內一片令人窒息的靜寂。不知過了多久,流波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是……是個曲折的故事。可惜,結尾不太圓滿……"

風凋始終低垂的眼帘忽而揚起,眼中寒芒一閃,語氣也愈加冷冽。

"我還沒有說完。"

他緊盯着流波,唇角逐漸勾起一絲惡意的微笑。

"露曄本不叫露曄,清瑟也不叫清瑟。露曄的本名,是風凋;而清瑟的本名——是流波!"

流波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風凋驟然仰首,爆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他一邊笑,一邊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推開門走了出去。

"我是說,流波,我就是故事裏的太子露曄,我,是被你害死的!"

商品十七:古琴之三

風凋消失了數日。他沒有再來店裏。

而流波卻越來越心神不寧。風凋的故事與他臨去前凄厲的笑聲,都化作最尖銳而冷酷的指控,撕扯着流波的神經。

苦惱不已的流波終於忍不住要向白月、紅雲討教解決之道。這天古董雜貨店打了烊,流波仍留在店裏,和白月、紅雲討論此事。

"你們說,我該怎麼辦?風凋把一個故事講得那樣繪聲繪色,還指控我就是那個清瑟……他到底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他的眼神那樣仇恨,他的笑聲那樣凄厲,決不會因為我一句道歉就了結……"

白月和紅雲對視一眼,彷彿有些猶豫,最後還是白月將話說了出口。

"流波,風凋不是人,但你卻是。"

流波絮絮訴說的聲音忽然停頓,她啞然地微張了口,愣愣地看着白月。

白月嘆息,詳細說明:"風凋前世被舒光取而代之以後,就一直沒有再見過你。不久他就被尚御害死,卻執着一直不肯轉世,誓要找到你當面對質說個清楚。可是你已經轉世投胎了十幾世,如何還能記得那麼久遠之前的事情?但風凋滯留人世太久,若不解決他心中千年執念,就無法令他重新回歸地府,甘心進入那六道輪迴——"

流波開始頭疼了。她無奈地看着白月和紅雲,低聲問:"難道就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我連自己上一世是何方人氏、做過何事都不記得,更不要說是千年以前。可是如果我不給他一個圓滿的解釋,他就不肯離開?"

紅雲沉吟不語,許久方點點頭道:"還有一個法子,只是難免玉石俱焚,況且也不一定能夠成功——"

流波求助地看向紅雲,那雙眸子裏滿是天降橫禍、茫然無措的哀懇。紅雲嘆了口氣,終於緩緩道:"我在'攻擊和解放'方面還有些薄力,以前我曾在一部古卷上看過一個強行釋放厲鬼心中執念,令其回到地府轉世投胎的法子,咒語和結印手法我都記得,只是需要準備的東西,未必能得來——"

她眼神陡然一冷,盯着流波一字一句道:"此法需要你的'一滴血,一缽淚'作引,方能實施!這一滴血卻是不難,想你不會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只是這'一缽淚',非得是你心中對當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憐所感,落下的眼淚才合用!"

流波大愕,喃喃道:"這……我不是吝惜眼淚,可是我對那些往事都不復記憶,怎樣又能愧疚悔悟,心有所感?紅雲姐姐,你……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白月早返身進入內室,翻箱倒櫃終於尋得那部古卷。那部捲軸是以絲綢製成,但年深日久,絲綢也早已泛黃殘破,還長了許多霉斑;上面的墨字也模糊不清。

紅雲接過來展開,室內燭光忽然一陣忽明忽暗。流波不禁緊張起來。

忽然有人在門外一陣長笑。

"流波,你想擺脫我?你對我做了無法原諒的事,現在卻心虛起來,想要逃避自己應負的責任?"

屋內三人皆相顧失色。門外那聲音分明是風凋的,卻又有絲不像;那聲音似笑似哭,低沉壓抑,伴隨窗外漆黑無光的天色與驟然狂暴的冷風,令人心生懼意。

流波深呼吸,鼓起勇氣回答道:"風凋,我並不想逃避自己該負的責任,我只是不記得了……所以我也在努力回想,而且我也想要幫助你……"

"不記得了?哈哈,能夠遺忘的人,是多麼幸福呵。"

店門無聲無息地打開,風凋大步而入。大門在他身後合攏,今夜他一直束在腦後的頭髮狂野地散開,長發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唇角的笑意嘲諷而冷淡。

流波一時被他的氣勢嚇怔,冷意悄悄攀上了她的脊椎。她強迫自己勇敢直視着他,說道:"我很抱歉,我遺忘了那些事。可是請你一定要相信,今時今日的我,絕沒有害你之心,反而是很誠心誠意地想要幫你!你要求我負責任,可是千年之前的那個人不是我,即使是我的前世,也是另外的一個人了;你如何要我為別人做過的事情負責?"

風凋一怔,隨即大笑起來。

"哈——果然還是當年的流波呵,永遠巧言令色,有無數個理由為自己開脫!你難道沒有把我的一舉一動報告給尚御知道么,難道沒有將我的信任和我的感情棄如敝履,難道沒有陷我於死地,沒有害我於萬劫不復么?!"

流波雙腳發軟,倒退了一步。

面對着這麼強大的指控,與這麼深重的怨憤,她雖然知道那個做出一切的人,是"清瑟",而不是今日的流波;但是她無法拒絕這樣的指控,無法漠視他歷經千年積累而成的怨氣與憤怒。那是太強大的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左右人的心神;流波想笑,又想哭,然而她縱然鼻尖酸澀,眼中卻仍沒有淚水。

原來,人真的不能做錯一件事。一旦行差踏錯了一步,哪怕經歷了幾生幾世、幾千幾萬年,也不能抹滅自己曾經的罪孽——

角落的白月忽然沖向櫃枱之後,那裏擺放着名琴"鳴澗"。她來不及盤腿坐正,也來不及從容調音,指尖飛快掠過琴弦,帶起一連串熟悉的旋律。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芙蓉含芳,菡萏垂榮。朝采其實,夕佩其英。采之遺誰?所思在庭……"

流波和風凋都是一凜。流波也因此從方才的一時心神迷惑中掙脫了出來,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清澈分明。

但風凋的眼神卻變得有絲迷茫。他愣在那裏,彷彿停下了一切思考、一切動作,他細意聆聽着那首他曾無比熟悉的曲調,而白月眼見得手,卻並沒有停。

"……雙魚比目,鴛鴦交頸。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曲終的那一霎那,紅雲右手指縫間忽然多了一道閃着寒光的東西。她飛快奔到流波身旁,未及多言,已抓起流波右臂,在她腕間一劃——

頓時,流波白皙如雪的肌膚上,已濺出了星星點點鮮紅的血花!

紅雲左手俐落地一抖,方才那部古卷就隨着她手腕轉勢打開,流波的鮮血濺到那部捲軸之上,紅得愈發刺眼清晰。

與此同時,幾滴流波的血也不可避免地飛濺到了風凋的手臂上。當流波的血接觸到風凋肌膚表面的一瞬間,風凋驟然爆發出一聲凄厲而痛苦的呼喊。他以另一隻手握住了那隻濺上流波鮮血的手,他的雙手、甚至整個身軀,都顫抖得不成樣子。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住紅雲手中的古卷,眼神凄厲而絕望。

紅雲已顧不得那許多,迅速做起手印,口中喃喃念起咒語。白月丟下琴,衝到流波身邊,一邊飛快幫她包紮傷口,一邊焦慮地催促道:"哭啊!流波,你的眼淚!只有你的眼淚,才能救贖風凋!"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流波卻只是定定地站着,任紅雲割破了她的手腕、任白月替她緊急包紮,對面前的風凋凄厲長嘯的慘狀也視而不見。她的眼神低垂,漫無目的地凝聚在某一點;她的神智彷彿已經脫離了她的身體,在半空中浮遊。

白月更為緊張,一邊觀察着更加狂暴而痛苦的風凋,一邊不住地搖晃流波,叫道:"流波!你要清醒一點!怎麼回事?現在不是發獃的時候!"

流波一震,忽爾回神。她慢慢抬起頭來望着面前痛苦掙扎的風凋,聲音低得輕似耳語。

"我記起來了……"

白月一愣。"流波,你記得了什麼?那就快哭呀!紅雲那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刻不容緩,快呀,流波!"

流波仍恍如未覺般,輕聲說道:"我記得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了……"她驀然提高了聲音,直視着面前的風凋,一字一句道:"因為,是你生身父親洵王懿,害我家破人亡!"

室內諸人皆是一愣,大為震愕。就連彷彿如烈火灼身或如墜冰窖般痛苦難當的風凋,都咬着牙忍下了一波波或灼熱、或酷寒的痛苦,睜大了眼睛,無法置信地盯着流波。

"你說什麼?我父王……"

流波不理他的疑問,自顧自往下說道:"我父親也原為朝中大臣,當年因洵王有爭位奪儲之心,而不願黨附於他;因此被洵王挾嫌報復,被誣下獄,慘遭不測!而我一家四十餘人,皆被滅門!我幸而當時隨同師傅楚望在外修習琴藝,僥倖得免;師傅因與舒光之父有故舊之情,遂帶我前去投奔,蒙舒光起了惻隱之心,在他父親面前為我說情,有他一家收留照料,方得苟活!……"

風凋聞言,如遭電擊,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而流波彷彿盲了一般,眼神黯淡無光,只是逕自繼續說著:"所以,雖然我也厭憎尚御,可是這樣一個既可以報復洵王、又可以報答舒光的機會,我是怎樣也不能放過的!你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動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可是你待我再好,我的父親、我的家人也都再也回不來了……"

風凋忽然道:"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既然你已入了東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旦事敗,你知道的內情已經太多,難道尚御就會放過你?"

流波一震,眼神忽爾起了一點波動。她的眼光緩緩在風凋面容上飄過,帶着一點似真似幻的打量。然後,她輕輕地笑了起來,垂下了頭。

"我這條命,已經是當年師傅和舒光給我的。所以我已經多偷得了這麼長的一段時光,夠了……"她靜靜說著,眼中忽然浮上了一層水霧。

"我本來想着,當這一切都結束的時候,無論你和尚御誰輸誰贏,我都可以終於去和我的家人團聚……可是當你深夜入宮以後,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東宮的宮人、侍衛都已無影無蹤;我情知事情不妙,就在此時,一隊剽悍侍衛沖了進來,為首的正是尚御的心腹之一,宰相府吏重瞳。他冷冷地看着我笑,說:'流波姑娘,先皇駕崩、新帝登極,你的責任已了!'……"

風凋忽然安靜下來,凝視着流波眼中盈盈淚光,似有所悟。

"我知道,我的大限已到。我只想問他,新帝究竟是誰?是救我一命的舒光,還是……那待我以誠、我卻背叛了的風凋?我想着倘若是你輸了,我會傷心嗎,我會落淚嗎?可是我卻再沒有機會知道,因為我還來不及說話,雙臂已被侍衛一左一右鉗制,然後重瞳走了上來,他的手裏,握着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

流波話音未落,一滴眼淚終於滑出眼眶,墜落於她腳前的塵埃。

風凋身軀劇震,向前邁一大步,就向著流波頸間伸出了雙手,面上表情似笑似哭……

電光石火間,紅雲一抖手中長卷,那捲軸飛快斜插入流波與風凋之間,阻住風凋去勢,輕飄飄蒙在流波落淚的容顏上。長卷的絲綢很快被流波的淚水沾濕,紅雲念動咒文,手做結印,左手一揚,那捲軸陡然飛起,隨紅雲臂力斜飛向一旁桌上擺放的"玉壺冰"琴,覆蓋在琴身上。

幾乎與此同時,風凋驟然爆發出一聲凄厲而痛楚的長嘯。他的長發張狂地飛散,他的面容無比痛苦。他的肌膚上逐漸爬滿了一絲絲鮮艷的血痕,那血痕逐漸擴展,似要將他整個身軀割裂!

流波大驚失色,往他面前跨出一步。

"別過來!"風凋以手掩面,驀地爆出一聲痛吼。流波嚇了一跳,不由站住了。

"好個古董雜貨店呵……就連店主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呢,如此惡毒入骨的古老咒文!"風凋咬牙切齒,他擋在臉前的手臂上,血痕逐漸擴大、爆裂,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白月聽着他怨毒的聲音,忽然柔聲說道:"風凋,難道你不知道,要驅動這咒文,首要條件便是流波心中,對當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憐所感,這樣落下的眼淚?你求了千年,所為的,不就是這個么?一個真相,一點歉疚……甚至在你失去生命之前,她便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償還了你!風凋,流波所能給你的,甚至不能給你的,她都已經給你了呵!"

風凋的掙扎突然停頓,他甚至放下了掩面的手,愣愣地盯着面前淚流滿面的流波。

然後他又望向桌上那被長卷覆蓋的名琴,"玉壺冰"。彷彿在這一瞬,他想起了很多東西,他的眼神漸漸變得雲水般溫柔。雖然他的面容已經血痕縱橫交錯,變得猙獰,但他注視流波的目光,第一次變得平和寧靜,還有一點點無法掩飾的情緒,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琴棋詩酒之間,他們曾分享過的溫馨。

"那琴是我劈壞的。當時我氣極了,以為你毫無理由就背叛了我全部的信任……但是現在,流波,我不恨你了。"他輕輕說道,"再不恨你。可是,仍會一直記着你……"

流波動容,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沒能發出聲來。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隨風靡傾……"風凋坦然一笑,開始輕聲吟唱着那首《秋胡行》。

流波怔住,隨即又彷彿體會到了什麼,她斂眉微笑,走到"鳴澗"之後,開始和着風凋歌聲而彈奏。

"雙魚比目,鴛鴦交頸。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

在最後一個音符滑出流波指尖之時,風凋朗聲長笑——

身影,隨之而逝。

附錄:

古琴鑒賞:

鑒別古琴的優劣,主要從選材、工藝和發音等方面進行。

在工藝上,琴面弧度平正、自然適度,不能有凹陷或不平現像。琴身端正,放於桌上應平穩。各部分加工須精細,膠合處嚴密牢固無縫隙。琴身油漆色調雅緻,表面平滑光亮。琴弦應絲條均勻、質地光澤,潔白而拉力強。纏弦以緊密、均勻、明亮、光潤為佳。

在發音上,應音響純凈、音量宏大,各弦發音均勻,沒有雜音,高音清晰,共鳴和傳遠效果好,音色優美、圓潤、清脆,既不尖銳,也不鈍拙。

古琴上的斷紋,是古琴年代久遠的標誌。這種特有的現像,是由於木質、漆底和振動性能等的不同,琴漆經過長年的振動而造成的。有斷紋的古琴,不但琴音透澈,而且外表也很美觀。北宋以來,琴人對此極為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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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十七:古琴 玉壺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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